松宫打开档案,查阅了前原家的相关资料。
“四十七岁的公司职员、他的妻子以及一名痴呆老太太……你是说凶手就在他们之中?那么其他的家庭成员毫不知情?你认为他们中的某个人能瞒过家里人的眼睛犯下这起案件吗?”
“不,这应该不可能。”加贺立即回答,“所以如果他们中有人是凶手的话,其他人很可能是在包庇、隐匿他的罪行,而且我本来就认为这起案件至少有两人以上参与。”
听到加贺如此断言,松宫不禁望向他的眼睛。加贺仿佛是对此做出反应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原来是一张照片。
松宫接过照片,发现那上面拍的是受害人,她双脚都穿着运动鞋。
“这有什么问题吗?”松宫问道。
“鞋带的系法。”加贺答道,“细看就会发现两只脚上的鞋带在系法上有微妙的差别,虽然都是蝴蝶形,但鞋带的位置关系却是相反的。并且一边系得很结实,另一边却相当地松,而一般同一个人系鞋带是不会出现左右两边不同的情况的。”
“经你这么一说……”松宫把脸凑近照片,凝视了一会儿,加贺说得确实没错。
“鉴定科好像说有痕迹显示两只鞋都曾经脱落过吧?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不过我们是不是可以分析出这双鞋是由两个人分别给她穿上的呢?”
松宫不经意地嘟囔起来。
“家人合谋作案吗?”
“即便杀人是一个人做的,我们也有十足的把握推断他的家人在帮助他隐匿罪行。”
松宫一边把照片还给加贺,一边重新反复打量着他。
“怎么了?”加贺讶异地问道。
“不、没什么。”
“所以呢,我现在就准备去调查走访一下有关前原家的情况。”
“让我也跟你一起去吧。”
“能得到搜查一科的赞同,真让我松了口气。”
松宫追上率先迈步的加贺,心中的敬佩油然而生。
前原家的对面住着一户姓太田的人家,他们的房子很新、很干净,没有种草坪。松宫按下对讲机的电铃后,作了自我介绍。从玄关走出来的那位家庭主妇看上去有三十五、六岁。
“我们想向您了解一些对面前原家的情况。”松宫开门见山地道。
“什么情况?”
主妇的表情显得很讶异,眼中流露出好奇的神色。松宫想,应该很容易就能从对方嘴里套出话来。
“最近他们家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吗?就在这两三天里。”
听松宫这么一问,主妇想了想。
“说起来,好像是有阵子没见到他们了,以前我和那家的太太倒是交谈过。请问,是不是和那起有女孩尸体被发现的案件有关?”她很快就反问道。
松宫苦笑着摆了摆手。
“详细情况我们不便透露,抱歉。那么您认识前原家的男主人吗?”
“嗯,打过几次招呼。”
“他是个怎样的人?”
“这个嘛……他是个很老实的人。也可能是因为太太性格积极好胜,他便给人留下了那种印象。”
“他们有个在念初中的儿子吧?”
“你是说直巳君吧?嗯,我认识。”
“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呢?”
“嗯,是个很普通的男孩子,表现不太活跃。他念小学时我就认识他了,不过好像从没见他到外面来玩。几乎每个附近的孩子都会在我家门前玩球而有一两次把球打进我们的院子,可我却不记得直巳君这么做过。”
看来她并不了解前原直巳的近况。
正当松宫觉得从她那里打探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而准备结束这场谈话时,对方却突然开口道:“他家也真不容易啊。”
“为什么这么说?”
“还不是因为他们的老太太是那样的……”
“哦……”
“前原太太以前曾经跟我透露过的,说就算是为了老人着想,也该把她送进养老院,可是很难找到能接受她并且有空位的地方,即使找到,她丈夫和他那头的亲戚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看。真是突如其来啊,人就这么变傻,哦不,是患上老年痴呆了吧?以前那位老太太也是个很精干的人呢,和她儿子一起住以后就变了,变成那个样子。”
松宫也曾听说过因为周遭环境的改变而患上老年痴呆的例子,可能是那些老人心理上无法承受此类变化吧。
“可是啊,”主妇的脸上此刻浮现起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虽然他们家确实是不容易,但很多家庭都有痴呆的老人吧?如果和那些家庭比,前原家还算是好的。”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还不是因为前原先生的妹妹每晚都来照顾老太太,我是觉得他妹妹才更不容易呢。”
“前原先生的妹妹?她住在附近吗?”
“嗯,她在车站前开了家服饰店,店名好像是叫‘田岛’。”
“星期五晚上呢?”沉默至今的加贺突然从旁插话道,“那晚他妹妹也来了吗?”
“星期五晚上?嗯,这个嘛……”主妇仔细想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是这样啊。”加贺带着笑容点了点头。
“啊,不过经你这么一提,”主妇道,“我倒是想起她最近两天好像没有来,他妹妹总是开车来的,虽说是辆小型车。我经常看见她把车停在门口,不过从昨天到今天印象中都没见到她的车。”
“汽车,嗯……”加贺依然笑容可掬,可他很明显是在进行着思考。
松宫认为从这名主妇口中已经得不到更多的线索了,便开口道:“在百忙中打搅您,真是……”接下来自然是准备说道谢的话。
然而加贺却抢先道:“那么田中家的情况呢?”
“咦?田中?”
主妇摆出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表情来,松宫也感到迷惑不解,他想不起田中是谁。
“就是斜对面的田中家。”加贺指了指前原家左侧的房子道,“关于那户人家,您最近发现过什么不对劲的事吗?哪怕是一些小事也请告诉我们,我记得他们家的男主人曾经是街区负责人。”
“嗯,我们搬来时也曾去跟他们打过招呼,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加贺提了两三个有关那户姓田中的人家的问题后,又问及了周围的另几家,主妇的表情逐渐显得不耐烦起来。
“你为什么要问其他几户家庭的情况?”离开主妇的家后,松宫问,“我想不出这样做有何意义。”
“没错,这确实毫无意义。”加贺回答得简洁干脆。
“啊?那你为什么……”
加贺停下脚步,望着松宫。
“现在我们并没有确切证据能证明前原家与案件有关,这种观点还只是建立在近乎纸上谈兵的推理之上。我们也有可能是在打探无辜者的信息,考虑到这一点,为了避免对他们造成不良影响,有必要进行最大限度的努力。”
“不良影响?”
“接受了我们的问话后,刚才的主妇对前原家的印象已经明确改变了,你应该也见到她那双充满好奇的眼睛了吧?很难保证她不会把问话的事添油加醋地到处宣扬。谣言会不断滋长,进而逐渐影响到前原家的正常生活。即使凶手另有其人,且被绳之以法,可曾经四散的谣言是难以消除的。我想我们不该制造出这样的受害者来,哪怕是为了案件的调查。”
“所以你才连无关紧要的家庭也问了一遍……”
“听了我后来的那些问题,那名主妇应该不至于再对前原家抱有什么特别的看法了,甚至还可能认为我们也会在别处打听她家的情况。”
松宫垂下双眼。
“我还从没考虑得那么深。”
“这是我的办事方式,你也不必一一模仿,先不说这个,”加贺转过脸,将视线投向前原家,“令人在意的是他的妹妹并没有来。”
“就是那个来照顾老太太的妹妹吧?”
“刚才我们去他家时,前原昭夫说老太太正在大闹。如果有一个负责照顾她的人,那么就应该会把她叫来帮忙,可他为什么没那么做呢?”
“会不会是因为他妹妹不在家?”
“我们去求证一下。”
他们叫了出租,在车站前下了车。服饰店“田岛”就在巴士路拐弯后的不远处,店里销售的商品看来主要是面向家庭主妇的女用服装和饰品。一名四十岁上下的女性站在店堂内侧,敲着电子计算器键盘。她回头看见松宫他们进来,便神情疑惑地招呼着他们,大概是因为很少有两个男人一同走进这样一家店铺吧。
松宫亮出警察工作证后,她的表情显得更加僵硬了。
“我们听说前原昭夫先生的妹妹在这里。”
“我就是。”
“啊,您好,请问您的姓名是?”
“我叫田岛春美。”对方自报了家门。
“前原先生家里住着他的母亲前原政惠女士是吗?”
“我妈妈出什么事了吗?”田岛春美的眼神变得不安起来。
松宫问了她最近有没有去照顾她的母亲,果然不出所料,对方的回答是这两三天没有去。
“我刚才去过了,可是哥哥告诉我妈妈这几天身体挺好,也很安分,说是今天不用我留下了。”
“身体挺好?咦?可是……”
松宫记起昭夫说自己的母亲又闹了,使他感到很无奈。可就当松宫准备把这些说出来时,加贺在旁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侧腹部,松宫惊愕地看了他一眼。
加贺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春美:“这样的情况经常发生吗?”
她回忆了片刻。
“不,以前从来没有过。……请问,这是关于什么的调查?是不是我哥哥家里出什么事了?”
“您知道银杏公园发现女孩尸体的事儿吗?”加贺问。
“和那起案件有关?”春美瞪大了双眼。
加贺点了点头。
“凶手有可能使用了汽车,所以我们正在调查附近的可疑车辆。然后我们听说前原先生家门前总是有车停着,所以就想来向您核实一些情况。”
“那车是我的,抱歉,因为没有别处可以停。”
“不,今天我们就不谈这些了。不过您可真不容易,每天都要跑去照顾您母亲。”
“也没那么严重,对我来说也算是转换心情吧。”田岛春美笑着说。由于她的眼皮很厚,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可是,要照顾患上那种病的老人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吧?我听说有些患者一不高兴就要大吵大闹的。”加贺以闲聊的口吻说道。
“或许是有那样的病人,但我妈妈倒不会,而且照顾老人还是由亲人来负责比较好。”
“原来是这样啊。”
加贺点了点头,给松宫使了个眼色,松宫便向田岛春美道了谢。
“你还是向小林主任汇报一下吧。”走出店门后,加贺说道。
“不用你说,我也正准备这么做。”松宫说着掏出了手机。
对讲机的电铃又响了,这已经是今天的第四次,其中的两次是警察登门。
而且这次又是他们,在对讲机上答话的昭夫心情沉重地回应完,放下了听筒。
“又是警察?”八重子神色紧张地问道。
“是的。”他回答道。
“那我们就按照刚才商量好的做?”
“先等等,我们还不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如果实在没办法了,我会带头行动的,然后就按计划进行。”
八重子没有点头,而是像祈祷般地将双手握在胸前。
“你怎么了?”
“没有……只是不知道一切会不会顺利。”
“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干什么,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八重子颤颤巍巍地点着头,小声地同意着。
昭夫来到玄关处,打开门后看见站在外面的那两名警察正是加贺与松宫。
“非常抱歉,打扰您那么多次。”松宫看起来很不好意思地说着。
“这次究竟又是什么事?”
“我们调查了被害少女的行踪,有人说见到她来过这一带。”
听松宫这么一说,昭夫感到自己的体温上升了,然而脊背处却传来一阵寒意。
“然后呢?”他接着问。
“我们想向您的家人确认一下,看看他们有没有见过这个女孩。”松宫取出了照片,上面印的正是那名少女。
“这问题我记得早上已经回答过你旁边的这位警官了。”昭夫看了眼加贺的方向。
“当时只得到了您的回答吧?”加贺道,“我们也想向您的家人确认一下。”
“我已经向我妻子确认过了。”
“嗯,不过,您不是还有一个在读初中的儿子吗?”
突然听对方提到直巳,使昭夫心中一紧,他终于明白警察对每家每户的家庭成员构成都了如指掌。
“我想我儿子对此应该是一无所知的。”
“可能是这样,但我们要确保万无一失。”
“拜托了。”松宫也在旁边一同请求着。
“那能不能把照片借我一下?我去问问他。”
“关于这点,”松宫一边递照片一边说,“请尽可能详细地告诉我们您的家人昨天都是什么时候在家的。”
“请问是为了什么?”
“因为被害少女有可能曾在草地上步行,白天我们过来采集草坪样本也是为了确定那是哪里的草。”
“你是说那是我家的草坪?”
“不,这我们还不得而知,只不过女孩昨天如果擅自进了您家的院子,那当时您家应该没人,所以我们想确认一下是否存在那样一个时间段。”
“不好意思,我们不仅要向前原先生了解,还要向周围人家都进行了解。”加贺讨好般地笑着。
昭夫很怀疑对方话中的真实性,难道他们不是只为调查自己家而来的吗?可若是揪住这个问题不放,反而会招来对方的疑心。他接过照片,转身进了屋。
“什么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八重子听完昭夫的传话,脸色变得铁青。
“这不就是不在现场证明的调查吗?”
“我也想到过这种可能性,但这和不在家的时间段也没关系吧。”
“警察看上去像是在怀疑我们吗?”
“有点像,但也可能是我多心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如何回答?”
“我正在考虑。”
“你可别让他们怀疑直巳啊,要不我们就说他放学后一直待在家里怎么样?”
昭夫想了想,望着八重子摇了摇头。
“这可能要坏事。”
“为什么?”
“要考虑之后的问题,我们可能要执行计划,对不?”
“那又怎么样?”
“从现在起就得开始布局了。”
昭夫拿着照片返回了玄关,刚才的两名警察还在门外保持原来的姿势站着。
“怎么样?”加贺问道。
“我儿子也说对这个女孩没印象。”
“是吗,那能不能告诉我们您家人昨天各自回到家里的时间?”
“我是七点半左右到家的。”
“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您的公司在什么地方?”
昭夫告诉对方自己的公司在茅场町,下班时间是五点半,而他昨天一直在公司待到了六点半。
“当时就您一个人吗?”
“工作是我独自进行的,不过还有其他一些员工也留下来了。”
“他们和您是在同一个部门吗?”
“有我科里的同事,也有一些其他部门的人,因为我们共用一个楼层。”
“是这样啊,不好意思,能不能把他们的姓名和部门都告诉我们?”加贺仍然是摆出一副恳求对方的姿态。
“我并没有撒谎。”
“不不,”加贺连忙摆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是警方办案的手续。我们先要向本人了解情况,再从其他方面予以证实,然后我们的工作才算完成。哎呀,您大可把这当作是不近人情的公事公办。”
昭夫叹了口气。
“你们可以去证实,当时我们旁边另一个部门的山本也在场,还有我们课的两三个人。”昭夫向警方提供了他们的姓名和部门。
此时他确信警方正在调查前原家家庭成员的不在现场证明,可能草坪真的成为了关键线索。
昭夫的不在现场证明应该能得到证实,然而这对前原家并无任何助益,只能令嫌疑人的范围更加缩小而已。
他们的调查今后会变得更为犀利,临时编造的谎言根本不可能蒙混过关。如果他们动真格地进行讯问,直巳一定会轻易坦白自己的罪行。
“那您太太呢?”加贺的问题还在继续。
“她出去打零工了,说是六点左右回来的,她打工的地方是——”
加贺记下昭夫的话后,以一种顺带一提的口吻问道:“您儿子呢?”
终于到这一刻了,昭夫收紧了腹部的肌肉。
“他离开学校后,在外面到处闲逛,到家时我想已经八点多了吧。”
“八点多?初中生这么晚回家?”
“是啊,真不像话,我会好好教训他的。”
“他是一个人在外面吗?”
“好像是的,他不会具体说,不过反正也就是去游戏机房之类的地方。”
加贺表情疑惑地看着自己手上的记录,抬起头时脸上又堆满了笑。
“那么您家那位老太太呢?”
“老太太她,”昭夫说,“昨天似乎感冒了,一直睡着,而且你也知道她的情况,就算有人擅自闯进了我家院子,她也做不了什么。”
“感冒……可今天我没看出来她有什么不舒服呢。”
“前天晚上烧得还挺厉害的。”
“是这样啊。”
“请问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不,就这些了,这么晚还打扰您真不好意思。”
确认两名警察已消失于视线之外后,昭夫关上了门。
他回到饭厅时发现八重子正在打电话,她捂住听筒对昭夫说:“是春美打来的。”
“什么事?”
“她说有事要问我们……”
昭夫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接了电话:“是我。”
“啊,我是春美。”
“怎么了?”
“刚才有警察来找我,问了些有关妈妈的事。”
这使他一惊,警方终于连春美都找了。
“妈妈的事?”
“确切地说,是关于我从昨天到今天都没去你那边的事。他们问我原因,我的回答是哥哥说用不着我去,这样讲没问题吧?”
“嗯,你就这么回答也没关系。”
“他们的解释是我总把车停在外面,所以为了调查可疑车辆才来找我什么的。”
“他们也来我家好几回了,看来整个街区都在调查范围之内。”
“是吗?感觉真烦人。对了,妈妈她怎么样?刚才我买的三明治你交给她了吧?”
“她挺好,你放心。”
“好吧。”
挂断电话后,昭夫重重地垂下了头。
“他爸……”八重子上来搭话道。
“没别的办法了,”他说,“下决心吧。”
松宫和加贺一起离开警署时,已经快夜里十一点了。他原计划在署里过夜,可小林说今天还不需要工作到这种程度。一开始就太疲劳是打不了持久战的,这是主任的建议。
“恭哥你接下来干什么?”松宫问。
“直接回家,也要为明天做些准备,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不,我是想问……你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也就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你想去哪儿?”
松宫犹豫了片刻,答道:“去上野。”
加贺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如果是这样,那我就免了吧。”
“你怎么能说免了呢……”
“明天可别迟到,会成为关键的一天的。”
松宫望着转身离去的加贺,无奈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