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意识到自己的“体质”,是在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话虽如此,但并非代表从那时候才开始有这种特殊的体质。我猜想,这应该是与生俱来的吧!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恐怕是从没有自我意识的幼儿时期开始就发生过类似事情,只是当时的我并没有察觉罢了。
我的名字叫大庭久太郎。然而,几乎没人叫过我久太郎。绝大多数的人都叫我“Q太郎”,加上我的姓是“大庭”,所以常被谑称为,那是中老年人才会觉得怀念的名字。在昭和四O年代,Q太郎是当时风靡日本的国民漫画主角,但对我们这些年轻世代来说却是全然陌生的名字。不管怎样,我不希望大家拿别人的名字来嘲弄。
我现年十六岁,高一生,就读安规市一所完全中学——私立海圣学园。只要在街上穿著市内屈指可数的升学学校——海圣学园的制服,过往的大人大多会对我行注目礼。虽然我想就读市内的公立高中,但在妈妈以“期望”之名的命令下,我参加了海圣学园高中部的入学考试,之后便顺利上榜。听到这里,大家总会口径一致地对我说“你的头脑真好!”而由衷地感到佩服。说实在的,我的头脑并没有旁人想像那么好,反倒该说是相当糟糕。从我的学年成绩总是倒数前几名来看,就可以证明这点。
由于考上名校的安逸心态,以及莫名其妙的叛逆心理,在不自主的怠惰下,学校成绩自然一落千丈,像这种事时有所闻。不过,本人的情况并不相同,打从一开始我的头脑就不好。那么我为何能够考上高的学校呢?这其实得归因于前面提及的“体质”。
有一句话,是别人一见到我,绝对会脱口而出的惯用句,那就是——“你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成”。若是有人遇见我,而和我聊上几句,便会觉得像是和坐在长廊上边晒著太阳、边喝著粗茶的老人说话,不禁也想嚼起黄萝卜干当茶点吃。不过,即便是我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种评语可真是中肯。因为生理上来看我虽然仅有十六岁,但精神年龄恐怕已有三十岁……不,甚至更老了。我必须先郑重声明,这并非夸大其辞,而是可以精确算出这个数字的。
让我注意到自己“体质”的契机,是在孩提时代用餐时。年幼的我,是个仅靠单纯的食欲就能过活的小学生。不过,由于每天的茶色都一样,使我不禁心生疑惑,而不自觉地嘟囔着说:“怎么又是煎蛋和洋芋沙拉!”
结果却遭到妈妈斥责说:“你在说什么?昨天不是吃汉堡吗?”
当时,在我的记忆里,汉堡是在好几天前吃的。虽然觉得奇怪,但肚子实在是很饿扁了,结果还是吃得一干二净。翌日,餐桌上的茶色又是煎蛋和洋芋沙拉。“怎么又是这个!”一不小心,抱怨又脱口而出,于是妈妈瞪着我说:“你在说什么呀?昨天是吃汉堡啊!”
即便是仅仅靠著单纯的食欲,不用烦恼其他事就能活得很好的小学生,终究也会慢慢察觉出可疑的事,不仅仅是菜色方面。父母和哥哥们在餐桌上的对话,也和前天所说的话完全一样。像是“外国人就不会挑食,不管是吃鲸鱼或鲔鱼都无所谓”等等。因为那是和吃有关的话题,不知不觉就听进耳朵里。
“外国人就不会挑食,不管是吃鲸鱼或鲔鱼都无所谓”等等,他们重复著和前天相同的对话,一字不差。
当我有所察觉后,便发现这种状况不单单出现在家里,即使是在学校,老师与同学们也会重复著和前天相同的对话及行动。
“大家仔细听清楚罗!”戴著黑框眼镜,有张国字脸的女老师,瞪大眼睛,环视著学生们说:“绝对不准靠近学校后山的神社!知不知道?”
“老师,为什么?”当时我就读的小学里,在班上和我竞争第一号大笨蛋的小田同学,发出了疑问。“难道会有鬼跑出来吗?”
“别说那种没科学根据的话!”
“没科学根据?那是什么意思啊?”
“真是笨蛋!听清楚了,后山神社里的东西,比鬼还要可怕,还要恐怖。”
“那是怪兽吗?”
“小田同学,世上是没有怪兽的!你不能老看奇怪的卡通啦!在神社里的是人,人类。有一个很坏很坏的怪叔叔,会在那边闲晃逗留,一见到可爱的小男孩或小女孩,就会做出不该做的事。所以非常非常危险,非常非常可怕。这样大家都知道了吗?绝对不可以去后山的神社,不然将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哟。”
“不该做的事?是什么啊?”
“这、这是,那个……也就是说,那个啊,对了!之前……有个别的学校的女生在神社玩,结果被那个叔叔抓起来。非常可怕,非常恐怖哦!然后还很可怜地被强脱内裤呢!”
“老师,为什么那个叔叔要脱掉她的内裤?”
“然后啊,那个叔叔也把自己的内裤给脱掉了。说到这边,后来发生什么事,各位同学应该都知道了吧!”
“是要交换内裤吗?”
为了避免大家误解,我先澄清一下,小田同学并没有想耍老师的意思,是因为真的不懂才问。然而事实上,老师拐弯抹角想表达的事,在当时小学班级里能够理解的早熟学生,我想应该连一半都不到,就连我也误以为是要交换内裤。现在回想起来,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有点离题。那天早上的第一节课,就在这种对话下结束。然而这样的对话,却又在隔天完整地重复了一遍。
“大家仔细听清楚罗!”像是争夺著和“昨天”同样猎物的猛兽般,老师血脉贲张,露出严肃的表情说:“绝对不准靠近学校后山的神社!知不知道?”
“老师,为什么?”小田同学茫然的语调,也和“昨天”完全一样。“难道会有鬼跑出来吗?”
“别说那种没科学根据的话!”
“没科学根据?那是什么意思啊?”
“真是笨蛋!听清楚了,后山神社里的东西,比鬼还要可怕,还要恐怖。”
“那是怪兽吗?”
“小田同学,世上是没有怪兽的!你不能老看奇怪的卡通啦!在神社里的是人,人类。有一个很坏很坏的怪叔叔,会在那边闲晃逗留,一见到可爱的小男孩或小女孩,就会做出不该做的事。所以非常非常危险,非常非常可怕。这样大家都知道了吗?绝对不可以去后山的神社,不然将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哟。”
“不该做的事?是什么啊?”
“这、这是,那个……也就是说,那个啊,对了!之前……有个别的学校的女生在神社玩,结果被那个叔叔抓起来。非常可怕,非常恐怖哦!然后还很可怜地被强脱内裤呢!”
“老师,为什么那个叔叔要脱掉她的内裤?”
“然后啊,那个叔叔也把自己的内裤给脱掉了。说到这边,后来发生什么事,各位同学应该都知道了吧。”
“是要交换内裤吗?”
就这样,隔天早上第一节课,必定会重复相同的对话。从老师说不准去后山神社开始,最后以小田同学说到交换内裤作为结束。除此之外,重复的并非只有交换内裤的对话。从早餐的菜色、休息时间的躲避球输赢、谁和谁吵架后哪一方哭了、放学途中谁踩到了狗大便,直到晚餐菜色和播映的电视节目等等。从前天起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几乎都分毫不差地不断重复著。
突然间,这种重复的现象结束了,真正的隔天终于来临。而真正的隔天,餐桌上自然不会再出现煎蛋和洋芋沙拉,吃饭的对话也不是义愤填膺地抱怨外国人是吃鲸鱼还是吃鲔鱼。而小田同学说出“交换内裤”这种白痴般的发言,也真正变成“昨天”发生的事,成为班上同学的话题。
经过这样的说明,应该能稍微了解我的体质了吧!换句话说,对我而言,在同一天里所发生的事,总会重复上好几次。但清楚这件事的,似乎只有我一个,四周的人则是丝毫未察,只是重复著与前天相同的言行举止,简直就像装上了精密仪器的傀儡。对我而言,大家的言行举止重复了许多次;然而,对其他人来说,就和平常的日子一样,只是过了普通的一天。更何况,他们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就像录影带被不断播放一般。这些事只有我察觉到——整件事就是如此。
我私下将这种现象称为“时空黑洞”。换句话说,掉进黑洞之后,若是未能从洞里出来,相同的日子便会不断重复。举例来说,若发生了被飞来的针刺伤的意外,受伤的过程就会不断重演。
“黑洞”会突然在某个日子出现。就我目前的经验看来,何时会掉入黑洞里,似乎无规则性可言。频繁的话,一个月会有十几次,少则两个月一次左右。
不过,黑洞的大小,以及掉入的时间长短,却有著清楚的规则可寻。黑洞的区域,是自掉入当日的午夜十二点,到隔天的午夜十二点,也就是整整二十四小时,而落入期间则是九天。算成九天只是我的主观想法,实际上经过的时间,大概只有一天。因此,严格说起来应该是“九次”比较精确。如果把掉进黑洞里的期间,称之为“昨天”或者“隔天”,会将真正的“昨天”与隔天混淆在一起,所以还是以第一轮、第二轮的说法来形容比较好。
无庸置疑地,在掉进时空黑洞里的时候,基本上,除了我以外,其他人不论是第一轮或第二轮,都会重复相同的言行举止。因此,在这种前提下,可以刻意让第一轮与第二轮的言行,变得完全不同。若是要说是谁去刻意改变,理论上就只有可能是我了。
虽说这是废话,不过一旦现实世界掉进时空黑洞,能依自己的意志采取和“前一轮”不同言行的,这世上就只有我一人。这是因为只有我意识到反覆的现象。我只要在第一轮,或者是在第二轮里,对某人做出不同的事,或者说出不同的话,对方当然也得做出改变。举例而言,如果我没说出“又是煎蛋和洋芋沙拉一类抱怨的话,妈妈也不会无端地加以驳斥“昨天是吃汉堡吧”!这正是我这种“体质”的特殊之处。原本应该要发生的事,便会因为我的刻意介入而有所改变。
我发现这个体质的优点,是在爸爸和兄长们盯著电视上夜间棒球转播的时候。
那是场巨人队与阪神队的例行赛,以结果来说,巨人队是赢了比赛,不过比赛过程相当诡异。这场比赛原先被预估会是场投手战,但不知何故,巨人队在第五局进攻时,第一棒打者到第九棒的打者,连续击出九支全垒打,进而远远甩开对手,造成空前未有的惊人纪录。身为巨人迷的爸爸,自是高兴得手舞足蹈;但反巨人队的世史夫哥哥,则是跌坐在地上,无法置信地捶胸顿足;身为球迷的富士高哥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顾著拔自己的鼻毛,呵欠连连。总之,那晚家里真是嘈杂不堪。
我倒也没特别支持哪一队,看完比赛后,搔搔头,还放了个屁,觉得这是个不足为奇的夜晚,像平常一样倒头就睡。但是,当我再度睁开眼睛,却发现这个引起骚动的日子,掉进了时空黑洞。
和“前一轮”相同,比赛的转播开始了。兴奋难抑的爸爸,面前摆著啤酒与毛豆;世史夫哥哥虽只是个高中生,却偷偷拿啤酒来喝;富士高哥哥则是拿著耳扒子挖起耳朵。总之,所有人都情绪亢奋地围在电视机前,唯独我兴趣缺缺的样子。不正是如此吗?都已经知道结果了,巨人队以九比0取得压倒性胜利,连续击出九支全垒打更是锦上添花。
“反正巨人队会赢——”我不小心说溜嘴。听到我这番话,爸爸自是听得很开心,不过却激怒了世史夫哥哥。
“你说那什么鬼话啊!比赛都还没开始,怎么知道输赢!”
比赛结果真的是九比零。众人的反应也几乎和“前一轮”一模一样。倒是富士高哥哥没拔鼻毛,只有阿欠连连。或许是因为我插话的缘故,导致现实出现了一些变化。
到了“下一轮”,我心中忽然兴起恶作剧的想法。
“喂、喂,各位!”我对著正观看棒球转播的爸爸和兄长们说:“你们有没有预感第五局或许会出现什么变化?”“你在说什么啊?在模仿的预言吗?”大家纷纷看著我。但最后结果却如前所述。
爸爸和哥哥们并未因而对我感到由衷佩服,不知不觉,我的立场也中立了起来。再“下一轮”时,我干脆具体说出第五局巨人队击出几支全垒打的预言。结果,巨人队的打者真的连续击出九支全垒打。爸爸兴高采烈得手舞足蹈;世史夫哥哥则是狐疑地直瞪著我看;而富士高哥哥则是诧异到没拔鼻毛,甚至也没打呵欠。
得意忘形的我,在“下一轮”里再度使用魔法,做出“巨人队一到九棒全都击出全垒打”的预言。爸爸与哥哥们一开始还嘲弄我,但见到结果后就都默不作声。爸爸反而格外不高兴,兄长们也以见到怪胎似的眼神瞪著我。因为有点可怕,害我原本应该放出来的屁都给缩了回去。
是有点过火了。一阵自我反省后,我在第六、七、八轮时,全都老老实实地安静观战。
一直到了“最后一轮”,我才和爸爸打赌:“如果巨人队完胜,那就给我零用钱。”
觉得赌注太小的世史夫哥哥,忍不住豪气地说:“笨蛋!如果巨人队完胜,我收藏的漫画全都送你。”
结果,从天而降的零用钱,以及世史夫哥哥所收藏的漫画,全都落到我手中。要是在第三轮或者第五轮打赌,最后一定会全部重头再来,回归原点。意外得到的零用钱和漫画,自然也会从我手上消失。不过,正因为第九轮是“最后一轮”,便会成为棒球转播事件的“决定版”。
整件事情大抵如此。如前所述,时空黑洞会将某日发生过的事重复九次,第一轮是最初的版本。紧接着出现第二轮、第三轮、第四轮、第五轮、第六轮、第七轮、第八轮,直到最后,以第九轮作为结束。从第二轮到第八轮,不管做了什么都会回到原点,但是在最后一轮,也就是第九轮所发生的事,对我周围的人来说,才是原本的“那一天所发生的事”——对我而言,则是最终的“决定版”。当然,若是有我的言行加以介入,便会使最后一轮和第一轮的结果出现显著的差异。同理可证,只要我愿意,也能让最后一轮,也就是那一天的决定版,与第一轮的内容完全相同。换句话说,我能以自身的意志,使原本的既定事实产生变化。
我之所以能进入偏差值高的海圣学园,诸位读者应该已经猜到了。没错!能将黑洞优点发挥到最大的效益,莫过于学校考试。在入学考试当天,我偶然进入黑洞里,只要考过一次,所有的题目便一清二楚,到下一轮时,只要记住正确解答就可以了。更何况,直到最后一轮为止,总共可以复习八次。如此一来,怎么可能拿不到高分?
当初如果懂得适可而止就没事了,但我却拿了满分。原因在于我不知道要拿多少分才能达到人学标准,因此这也算是一种安全策略……当然,多少也受到虚荣心影响,没想到这结果造成了一股大骚动。海圣学园人学考试的难度,在全国学校中算是数一数二的高,对海圣学园来说,入学者拿满分是创校至今未曾有过的事,有这种空前的天才考进来,自然会造成莫大的骚动。
然而,所谓时空黑洞的现象,终归只是我的“体质”,而非“能力”。如果是能力,我就能随心所欲地进入黑洞。如此一来,也可以恣意地得到天才的称号了。但因为这只是单纯的“体质”,因此黑洞何时会产生,自己也无法预测。无庸置疑地,我无法配合定期考试的时间进入黑洞,纵然偶尔运气不错,考试当日反覆了好几次,但是考试日程总是分成数日,我顶多也只能利用其中一天。
我在学校里的地位,从空前未有的天才,转眼间沦为无可救药的白痴。因为入学考试的结果,和我之后的平时成绩有着惊人的落差,因此还造成海圣学园入学考试可能有舞弊现象的舆论,而引起社会大众热烈关切。“该不会是有人泄漏了入学考试的题目?”校方还进行具体行动,在教职员中找寻嫌犯,一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不仅仅是入学考试。早在读小学与国中时,我的成绩便已呈现两极化的现象——不是出类拔萃的好,就是糟到像是蒙眼作答一般。前者理所当然是因为利用了黑洞。因此,在我的家庭联络簿里,总是出现“能力上游刃有余,但定力十分不足”之类的评语。
黑洞的好处不只是用在学校考试上。如前面所说,若是在第一轮与最后一轮之间,也就是第二轮到第八轮的期间,不管我如何介入,最后都会回到原点。真要做个比喻,就像是按下电玩的重设(reset)钮,无论做过什么,都会无限制地重头再来。举例来说,假设有感觉不错的女同学,只要连续和她聊上好几次,不论是生出家庭成员、兴趣,甚至是她的初恋等等,都可以在八轮里面,竭尽所能地问出来。之后,就可以在最后一轮的时候,以替她占卜的名义,将先前得知的资讯全都套上。大部分的女孩子都喜欢占卜,因此若是我接二连三说中她的资料,她一定会大大地感到吃惊。虽然这些事都是光明正大地预先从她本人口中间来的,但是因为“重设”的缘故,这些事情对方自然都不记得了。
在特别在意异性的中学时期,我利用这种近乎诈骗的占卜,受到女孩们的瞩目。然而引起瞩目之后就没了下文,使我的内心愈来愈空虚。虽然透过占卜或谜语引起对方的注意是种不错的手段,但女孩们对我的热情却无法持续下去。我并没有责怪那些女孩的意思。男女之间,即使一开始有了难得的契机,女方也对男方抱着浓厚兴趣,但若是男方的内涵不够,女方的热情迟早也会冷却。
考试也是同样的道理。考试日期若恰巧掉入黑洞,我就能拿到很好的成绩。但毕竟不是靠实力得来,而是利用了不当手段,就像诈欺。因此纵使我拿到满分,也没有成就感。我逐渐开始在意起这件事。最初只是想利用自身“体质”取乐的我,内心逐渐变得空虚。
虽然内心变得空虚,但只要情势所逼,不论是学校考试,或是想获得女孩青睐,我依然不吝于利用自身的“体质”。海圣学园的入学考试就是最好的例子。我很清楚,如果不能顺利考上,日后妈妈不会给我好脸色看。所以当我发现人学考试那天恰巧掉入黑洞时,真的是兴奋难抑,喜出望外。
我之所以常常被下“你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得多”或是“少年老成”之类的评语,大概也是这种体质所导致的。我老是摆出一副着破红尘的模样,抱持著消极达观的态度,而且不论达成什么,脸上都不会出现亢奋神情。话虽如此,我却没有不靠黑洞而挑战自己能耐的雄心壮志,这也是令人感到困扰之处。
况且,就像前面提过的,在掉入时空黑洞的频率方面,最多一个月会有十来次。虽然我未曾精密计算过,但平均下来,一个月少说也有个三、四次。每掉进黑洞一次,即使除去“决定版”,也还有八轮。换句话说,在主观上,我比别人多过了八天。这么计算下来,每个月我都比别人多活了一个月,粗略计算,是客观肉体年龄的两倍。经过这样的说明,各位读者应该能充分理解,即便我声称自己的精神年龄超过了三十岁,各位也不会觉得夸大其辞了吧。
若不能利用黑洞的优点取乐,我的生活就只剩下痛苦了,这也正是黑洞的恼人之处。这是毫无疑问的,各位可以尝试重复度过八个相同的日子,保证会厌烦不已。重复的事让人快不快乐倒无所谓,重复度日本身就是件痛苦的事。花掉进时空黑洞后,要是过得和第一轮那天一样,必定会感到枯燥无聊,因此,在第二轮的时候,就会想做些不一样的事。不过,假设第三轮与第二轮又相同,又会感到空洞乏味,才会想胡搞一番。相同的道理,到了第四轮也是一样。之后,内心又逐渐感到空虚,到了最后,干脆让最后一轮的结果与第一轮一模一样,让它成为最后的“决定版”。每次我都搞不懂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总觉得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内心的空虚也与日俱增。
大概也是这个缘故,别人总觉得我老气横秋。如果我不是被迫掉进时空黑洞,我倒希望自己能过著退休般的隐居生活,像是在长廊上替猫咪抓跳蚤,过著整天打盹的悠闲生活。
不过,我只是个高一学生,退休隐居是不会被世人所允许的。虽然我对自己的体质不知如何是好,却也只能抱持著达观的态度,在人生的路途上继续迈进。
黑洞能利用的另一个优点,就是能回避各种意外事故。当然,前提是事故当天得恰巧掉入黑洞才行。在我小学时,班上同学曾讨论说某人在放学途中踩到了狗大便。那位踩到狗屎的苦主,不是别人,正是我。当我开始纳闷“为什么每天都会在同一个地方踩到狗大便”时,也同时察觉到餐桌上的菜色、以及家人之间的对话老是一再重复。只不过,在我年幼时期还没办法彻底掌握黑洞的定律,例如我当时并不知道要重复几轮之后,真正的隔天才会到来,或者不晓得最后一轮才是“决定版’。因此,我当时尝到的苦果就是,我的新运动鞋老是沾上洗也洗不掉的土黄色。
虽然当时不懂得怎么防止自己踩到狗屎,不过现在的我已经将黑洞的定律把握得十分透彻。即使我不幸遭逢重大的意外事故,只要当天碰巧落入黑洞,我绝对能够改变自身的命运而得救。举例来说,如果发生被卡车撞到的重大车祸,只要从第二轮起,让自己不要接近被撞的地点,那么,只要我到最后一轮都这么做,就能避免那场车祸了。这种方式不限于用在自己身上,同样可以用来搭救别人。
然而,到目前为止,能够让我充分运用黑洞优点的机会,却迟迟没有到来。自从小学时的狗屎事件后,不论是自己,或者是身边的人,就再也没遭遇过突发事故。看样子,我没有目击事故的运气。
在这世上,当然每天都有各种意外事故发生,或者出现人为的犯罪事件。即使没有直接目击,但从报纸就会知道这些消息。因此,若是在我掉进黑洞当天,刚好报纸刊登了悲惨的意外事故,这时内心的使命感便会油然而生,认为是神的旨意才使我具有这种“体质”。为了这个世界、为了人类,我愿意贡献一己之力,做些有用的事。
不过没多久便能体悟到,我太高估自己的能耐了。以交通事故为例,如果报纸上只刊登一起车祸,那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要是刊登了好几篇呢?首先碰到的问题,就是要先决定处理哪一起车祸。纵使不考虑时间,想要同时预防在不同地点发生的意外事故,在物理上就是不可能的。只能先决定要处理哪一件,换句话说,大多数的时候我都必须放弃处理两件以上的车祸。
话虽如此,我也曾经想过,与其袖手旁观不如救一个算一个。但问题在于,要如何决定教哪个人呢?一开始,我曾经想以死亡意外做为第一优先,但转念又想,要是那个人没死成却成了植物人,岂不是更加悲惨?一旦产生这样的迷惑,救人的原则又产生了变数。况且新闻报导出来的并不单单只有交通事故。若是发生在海边或是山上的遇难事故、在火车内烧死、瓦斯爆炸、台风、地震等等灾难,我该怎么办呢?更别说要是发生杀人事件了。既然会有超出自己能耐的灾难,那不也代表著,一开始我就得预设各种情况的优先顺序?
在一连串的思考后,心里的烦闷让我决定放弃原本救世的想法,也体悟到自身的能力终究有限。于是我下定决心,只将时空黑洞的优点运用在自己或身边的第三者身上,又或者是自己亲眼目睹的事件上。就这样,黑洞原本能充分利用的优点,到最后变得无法充分发挥,只能由我自私地去运用。当我落入时空黑洞,见到了报纸上的报导,纵然会有些许微妙的感触,却不会产生“我原本可以搭救却冷眼旁观”的罪恶感。“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反正不会有人明白其中的奥妙。”这种想法使我变成了宿命论及未知论的信徒,也让我的个性更加老成。
在接二连三的反思后,我终于得出结论:人类的利己本质,才是使自身存活下去的关键。或许这种说法,听起来像是将自身的行为合理化,但是,这不也是理所当然吗?让自己的行为合理化,正好可以补强刚才利己而活的结论。因此,虽然对一切感到遗憾,我也不得不改变原本的救世心态,宣告我只能拯救自己。就算要我扩大拯救的范围,最多也只涉及家人或身旁的朋友。即使如此,在本质上,“自己优先于任何人”的残酷事实,最终依旧没有改变。
如前所述,虽说不知道算不算幸运,不过我没有目睹意外或人为事件的机运。换句话说,这十六年来,我从未遭遇过任何变故,身旁的亲朋好友也从未遭逢重大事故。到目前为止,我也未曾有效利用过时空黑洞。硬要说出个案例,也只有在高中人学考试这件事上使用过。然而,以长远的眼光来看,利用黑洞或许反倒会招致弊害。
或者应该说,思考著如何有效利用自身的麻烦“体质”,像这样的思考方法本身就是一种错误。究竟该称之为“能力".或者是“体质”?老实说,我觉得以“疾病”来形容会更贴切。也就是说,我这一辈子都必须为这种“症状”而苦。思考着如何有效利用黑洞,就像是得了感冒之后,开始思考起是否不能吃法国料理,完全没有合理的逻辑可循。我认为利用时空黑洞只会徒增烦恼,也一直觉得这种想法合情合理。直到就读高中后那年的新年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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