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劳伦斯·布洛克 本章:第二十七章

    “也许是你记错了。”

    我摇摇头:“纪念戒指连个宝石都没镶。我来这儿以前去过那儿,只是想确定我没搞错。那是一枚典型的班级戒指,模样很蠢,刻字太多,不是我看过的那枚。她穿着貂皮,涂着酒红色的指甲油,怎么可能配这样一枚戒指。”

    我不是惟一这么说的人。我从碎玻璃得到启示以后,就直接跑到金的公寓,用她的电话打给唐娜·坎皮恩。

    “我是马修·斯卡德。”我说,“我知道现在很晚,但我想问你有关你的几行诗。”

    她说:“哪几行?什么诗?”

    “你那首关于金的诗,你给了我一份。”

    “哦,对。给我一分钟就好,行吗?我还昏昏沉沉的。”

    “抱歉这么晚打来,但——”

    “没关系。哪几行?”

    “将酒瓶砸碎/在她脚边,让绿色的玻璃/在她手中闪烁。”

    “‘闪烁’这个字眼不对。”

    “我手上就有这首诗,上头说——”

    “噢,我知道我是那样写。”她说,“但写得不对,我想得改改才行。你有什么问题?”

    “你绿的玻璃是哪来的灵感?”

    “打碎的酒瓶啊。”

    “为什么绿的玻璃会在她手上?指的是什么?”

    “噢——”她说,“噢,我懂你意思了,她的戒指。”

    “她有一枚绿宝石戒指,对不对?”

    “没错。”

    “她带了多久啦?”

    “不知道。”她想一想,“我头一回看到是在写诗前不久。”

    “你确定?”

    — 棒槌学堂·E书小组 —

    “至少那是我头一回注意到。事实上,正是戒指给了我写诗的灵感。她眼睛的蓝和戒指的绿构成鲜明的对比,但我动手写诗的时候却忘了那蓝色。”

    她第一次拿诗给我着的时候,就说过类似的话,只是当时我没听懂。

    她不确定那大概是什么时候。这诗她涂涂改改到底写了多久?是金被害前一个月开始的吗?还是两个月?

    “不记得。”她说,“什么事情发生在什么时候。我永远对不上号。我没有记时间的习惯。”

    “不过你记得那戒指镶的是绿宝石。”

    “嗯,对。我印象深刻。”

    “你知道戒指怎么来的?是谁送的?”

    “戒指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说,“也许——”

    “请讲。”

    “也许她打破了个酒瓶。”

    我对德金说:“金有个朋友写了首诗,提到那只戒指。另外还有桑妮·亨德里克斯的遗言。”

    我取出笔记本,翻开。

    我读道:“‘疯狂世界无路可逃。她紧紧抓住铜环,结果手指变绿。无人愿意为我一掷千金。’”

    他拿走我手上的本子。

    “她指的是达基嫩,我猜。”他说,“下头还有:‘无人愿意与我共结连理。无人愿意救我一命。’达基嫩和桑妮都没怀孕,这有孩子什么事?两人的命的确也都没人能救。”

    他合上本子,越过桌子递还给我。

    “可我搞不懂靠这个你能查出什么名堂。”他说,“我看没什么用处。天知道这是亨德里克斯什么时候写的?也许是酒精和药片开始起了作用以后,谁知道她云游到哪儿了。”

    我们身后,两名便衣警察正把一个白人小孩关入禁闭室,隔张桌子,一名拉长脸的黑人妇女则在回答问话。我拿起那张照片最上头的一张,看着金·达基嫩惨遭屠戮的身体。德金打开电动刮胡刀,刮胡子。

    “我不懂的是,”他说,“你自以为握有重要线索。你认为她有男友,而他给了她那只戒指。好吧。你推测她有男友,他给了她那件貂皮外套。之后你循线追查,看起来你是对的,结果外套没有引出男友,因为他没留下姓名。如果拿着一件在我们手上的外套你都找不到他,那拿着一枚不在我们手上的戒指你又能找到什么?你懂我意思?”

    “我懂你意思。”

    — 棒槌学堂·E书小组 —

    “福尔摩斯说,不叫的狗是线索。不过你手头上有的只是一枚行踪不明的戒指,这能证明什么?”

    “它不见了。”

    “对。”

    “哪儿去了?”

    “跟浴缸塞环去了同一个地方,冲进他妈的下水道去了。我怎么知道它跑哪儿了?”

    “它消失了。”

    “那又怎么样?不是它自己跑掉,就是有人拿走。”

    “谁?”

    “我怎么知道是谁?”

    “让我们假设她戴着它去了她被害的那家旅馆。”

    “你又没看见。”

    “咱们先假设这样,行吗?”

    “好吧,姑且这么说。”

    “是谁拿的?有个警察从她手上撸下来的?”

    “不对。”他说,“没有人会那么做。散置的现金自然有人拿,这点我们都知道,但谋杀案受害者手上的戒指?”他摇摇头,“再说,没人跟她单独一起过。这种事没有人会在有旁人的时候做。”

    “清洁女工昵?发现尸体的那个?”

    “天老爷,不可能。我问过那个可怜的女人。她只看了一眼尸体就开始尖叫,如果她肺活量够大的话,她会尖叫到现在。要她拿着拖把柄去碰达基嫩,她都嫌太近了。”

    “是谁拿走戒指的?”

    “假设她戴去那儿的话——”

    “对。”

    “应该是凶手拿的。”

    “为什么?”

    “也许他酷爱珠宝,也许他偏爱绿色。”

    “讲下去。”

    “也许戒指值钱。这家伙杀人不眨眼,不是什么道德高尚的人。他可能觉得偷东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钱包里的几百块他都没动,乔。”

    “也许他没时间翻她的包。”

    “他有时间洗个澡。看在老天的份上,他有足够的时间翻她钱包。事实上,我们不知道他有没有翻。我们只知道他没拿钱。”

    “那又怎么样?”

    “但他拿了戒指。他有时间抓住她血淋淋的手,硬把戒指撸了下来。”

    “也许撸下来不难,也许戒指不合手。”

    “他为什么要拿?”

    “想送他妹妹。”

    “有更好的理由吗?”

    “没有。”他说,“没他妈什么了。我没有更好的理由。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担心戒指泄漏他的身份?”

    “为什么不昵?”

    “那他为什么不拿走貂皮?我们他妈的知道那貂皮是她男友买的。也许他没用他的名字,但他怎能确定没说漏嘴,而且店员总能记得点什么吧?他连毛巾都拿走了。看在老天的份上,就怕留下半根阴毛,现在你又说他拿走戒指。这戒指我看是左外野凭空飞来的吧?我过去两个半礼拜里一次也没听说过它,今晚凭什么非听下可?”

    我什么也没说。他拿起烟盒,递给我一枝。我摇摇头。他自己拿了一枝点上,猛抽了一口,喷出一圈烟雾。然后伸手摩挲头,抚平那原已服贴在他头皮上的暗色头发。

    他说:“有可能上头刻了字。对,大家都有这个习惯。在内侧刻字。给心爱的金,弗雷迪赠,类似这样的狗屁。你说呢?”

    “我不知道。”

    “有什么理论吗?”

    我想起“男孩”丹尼讲的话。如果那男友手下猛将如云,而且交际广泛,他为什么没带她四处炫耀?警告我的人和这男友又是什么关系?帮她付钱买貂皮的“会计师”到底是谁?为什么在其他地方我找不到他的蛛丝马迹?

    凶手为什么要取走戒指?

    我手伸进口袋,碰到手枪,感觉到冰凉的金属,我的手指滑到枪底下去找那块引发这一切的绿色玻璃片。我把它拿出口袋仔细瞧。德金问我在看什么。

    “绿玻璃。”我说。

    “跟戒指很像。”

    我点点头,他拿起玻璃片,凑向光线看、又放回我手掌心。

    “我们不知道她有没有戴到旅馆。”他提醒我,“我们只是为了方便讨论才这么说的。”

    “我知道。”

    “也许她把它留在公寓。也许有人从那儿拿走。”

    “谁?”

    “她男友。假定他没杀她,假定凶手是我早就说过的EDP——”

    “你们真用那种词儿?”

    “你要用他们让你用的词,方便沟通。咱们假定是疯子杀了她,她男友担心被牵连,因此跑到公寓把戒指拿走,他有钥匙。或许他送过她其他礼物,他都一并带走了。如果貂皮外套在那儿的话,他也一定会拿走。你说是凶手硬把戒指从她手上撸下,为什么我这说法就比你的差?”

    因为不是疯了干的,我想。因为疯子杀手不会派个穿粗呢格子夹克的人警告我,不会通过“男孩”丹尼传口信给我。因为疯子不会担心笔迹或者指纹或者毛巾。

    除非他是开膛手杰克那号人物,懂得事先周详防范、策划。但事实绝非如此,不可能,戒指一定有某种意义。我把玻璃放回口袋。戒指说明了什么,它非得说明什么不可。

    德金的电话响起。他拿起话筒说:“乔·德金,”还有“嗯,对,对。”他听着,偶尔咕噜着应一声,刻意朝我的方向看一下,在记事条上做个笔记。

    我走到咖啡机旁,为我俩各倒一杯咖啡。我不记得他喝咖啡加不加东西。然后才想起那机器的咖啡有多可怕,便在两杯里都加了奶精和糖。

    我回到桌前时,他还在讲电话。他拿了咖啡,点头致谢,喝一口,又点了一根香烟。我喝了些咖啡,一头又栽进金的档案、希望能发现什么填补空白的线索。

    我想到和唐娜的谈话,“闪烁”这个词有什么不对?难道戒指没在金的手上闪烁?我还记得光线打在那上头的模样。或者我只是在编造记忆,好支持我的理论?我那说法称得上理论吗?我有的不过是枚失踪的戒指,而且没有铁证说它确实存在。一首诗,一份自杀留言,还有我自己关于翡翠城有八百万个故事的说法。是戒指让我下意识又想到里的翡翠城吗?或者我只不过是在认同黄砖路上那群祈愿者,希望自己有头脑、有心脏、有勇气?

    德金说:“唉,烦死人。别走开,我马上过去。”

    他挂上二电话看着我,表情怪异,自满混合着或许可以说怜悯的神色。

    他说:“保厄坦汽车旅馆,你知道皇后大道穿过长岛高速公路的地方?就在交又口过去不远。我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地标,埃尔姆赫斯特还是里科公园。反正是在那两条路会合的地方。”

    “怎么了?”

    “就是那种成人汽车旅馆,有些房里摆了水床,电视播放X级电影。他们做色情表演,从事色情交易。一次两个钟头。如果生意好的话一个房间一晚就可以翻五六台,而且大部分是付现金,逃税很容易。油水多得不得了,那种汽车旅馆。”

    “你想说什么?’

    “几个小时前,有人开车去租房间,呃,吃他们那行饭的等客人一走,就得清理房间。经理注意到车子已经开走,就过去瞧瞧。门上挂着‘请勿打扰’。他敲敲门,没反应,他再敲,还是一样。他打开门,你猜他发现什么?”

    我等着。

    “电话是个叫伦尼·加菲的警察接的,他第一个念头是:这案子跟星河旅馆那次非常类似。刚才跟我通电话的就是他。得先拿到医学证据,诸如刀刺方向,伤口性质等等,才能下个结论,不过听来真他妈的太像了。凶手甚至冲了个澡,离开时毛巾也一块儿拿走。”

    “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不会是唐娜。我才跟她谈过话。弗兰、鲁比、玛丽·卢……

    “是不是钱斯的女人?”

    “去他的。”他说,“我怎么知道钱斯的女人有哪些?你以为我成天没事干,只顾盯着皮条客?”

    “到底是谁?”

    — 棒槌学堂·E书小组 —

    “不是谁的女人。”他说。他捻熄香烟,打算再点一根新的,但又改了主意,把烟推回盒里。

    “不是女人。”他说。

    “不是——”

    “不是谁?”

    “不是考尔德伦吧?奥克塔维亚·考尔德伦,旅馆的前台。”

    他放声大笑:“耶稣基督,你都想些什么啊。”他说,“你真以为凡事都有合理的答案。不,不是女人,也不是你的小考尔德伦。这是长岛来的人妖流莺。手术才动了一半。据加菲说。意思是奶子都在,矽胶移植,不过身上还是男性生殖器。听清楚了没?她的男性生殖器官。老天、这是什么世界。当然,说不定她今晚算是动了手术。也许是在那儿用大砍刀动的。”

    我无法回应。我全身麻痹,坐在那里。德金站起来,一手搭在我肩上:“楼下有车等我。我要上那儿瞧瞧情况。一道过去吧?”


如果您喜欢,请把《八百万种死法》,方便以后阅读八百万种死法第二十七章后的更新连载!
如果你对八百万种死法第二十七章并对八百万种死法章节有什么建议或者评论,请后台发信息给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