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也死了。仿佛一片从屋顶飘落的枯叶一般坠落而死。这事就发生在放学后,我正像个白痴一样追赶着足球的时候。
“刚听有什么声音响起,就见有人落了下来。那声音很响,一时间我都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同班一个名叫田村的同学告知了我这个噩耗。他也是为数众多的目击者之一。
达也坠落的校舍旁,黑压压地围了一大群人,旁边停着辆救护车。我拨开人群走上前去,正巧看到达也的尸体正被人用担架抬出来。看到上边盖着的白布,不知为何,我只觉得心头一阵无名火起。
“达也。”
我冲过去想看看达也的脸。看他一眼,和他开句玩笑,“怎么了?这不是好好的吗?”
但这时,有人猛地拽住了我的手臂。我瞪了对方一眼。是我们的班主任井本。
“别慌。”
井本平静地说。然而他的声音却带着一丝厉喝的味道,让我无法动弹。
这时,周围响起了“哇”地一声吵嚷。达也的右臂从担架上无力地耷落下来。那条胳臂细得就跟假人模特似的,不自然地弯曲着。
“好恶心——”
身边一个软弱的家伙说。我刚想伸手去揪住那混蛋的衣衫,井本就出言阻止了我。
救护车载着达也离去之后,所辖警署的警察便展开了调查。他们似乎还找了几个目击现场的学生问话。看到田村的身影混在那群凑热闹的人里,我朝他走去。
“他们没找你打听情况吗?”
听我这么一问,田村一脸不服气地噘起了嘴。
“一班那个叫藤尾的家伙作代表,去接受警方的询问了。虽然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人看到,但藤尾似乎是最先报警的人。还有就是因为那家伙成绩好的缘故。”
“藤尾啊……”
那学生我认识,个头儿挺高,脑门儿也挺宽。
“达也……行原他怎么会从楼顶摔下来的?”
听我一问,田村把两臂抱在胸前。
“我也闹不明白啊。”
他歪着脑袋,一脸沉思状。
“总而言之。忽然就见他摔下来了。当时我正在下边打球,就连行原上了楼顶都不知道。”
据田村说,或许是自杀吧。看到他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强压着心里的怒火向他道了声谢,转身离开。
我一边寻思着今后该怎么办,一边在现场周围徘徊。校舍旁,三个女生用手绢摁着哭肿的眼角,她们是我和达也的同班同学。尽管我也想纵声大哭,但这却并非此刻我该做的事。
过了一阵,就见班主任井本从校舍里走了出来。他似乎刚刚接受过警方的询问,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僵硬。估计这也是他从教以来,头一次遇上这样的事。
井本看起来似乎是在找什么人,转脸看向我这边之后,他便一溜小跑地来到我身旁。
“中冈,你能来一下吗?警方有话想问你。”
听我说过我什么都没看到,井本点点头。
“他们说想见见行原的好友。如果你不愿去的话,那我就去找别人好了。”
他一脸认真地说。
井本让我到教员室旁的接待室去。屋里有名头发稀疏的中年刑警和另一名年轻刑警正等着我。
询问是从我与达也的关系开始的。我说我们从小学起就是好友,现在也在同一个班里。
紧随其后,对方又问了些达也的性格,最近的情况,还有交友状况之类的问题。我也很清楚,刑警们认为他是自杀的。等他们问完之后,我试探着说。
“达也他不是自杀的吧?”
听我这么一问,中年刑警满脸意外地“哦”了一声。
“为什么呢?”
“他没有自杀的动机。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有,那家伙也不是个会自杀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两名刑警对望一眼,嘴角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随后,刑警又问除我之外,达也还与谁关系密切。我想了一阵,列举出佐伯洋子的名字。刑警们也曾听说过这名字。
“似乎是他从初中起的恋人吧。我们听井本老师提过。”
我摇了摇头,订正道:“是从小学起。”
与刑警之间的谈话持续了三十分钟。我所得到消息,就是达也他确实已经死了。
走出接待室,就看到井本在走廊上等着。然而吸引了我注意力的,却是低头站在一旁的佐伯洋子。她似乎刚哭过,眼圈通红。她看了我一眼,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其后仿佛又悲由心生,用手绢按住眼角,什么也没说。
看着洋子走进接待室里,我想了片刻,走上操场,在饮水处旁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约莫三十分钟之后,刑警放走了洋子。看到她脚步踉跄地出现在校舍门口,我连忙从长凳上站起了身。
“辛苦你了。”
就连我也搞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总而言之,我实在是没有和她多说两句的勇气。
洋子的身体僵硬得就像是坏掉的机械人偶一样。我们两个都相对无语。
就在我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洋子抢先开口,“别说同情的话。”
她的话语速稍快,但口齿清晰。随后,她伸出右手,撩起了垂在额前的黝黑直发。之前的泪痕已然消失不见。
我便不再言语,因为我是正打算说几句安慰的话。说起来,记得念小学的时候,她就最讨厌别人在她被欺负后安慰她。
洋子缓缓向我走近。她在距离我一米远的地方停住脚步,盯着我的眼睛,“今天阿良你……代替他送我吧。”
她的话里仿佛带着一丝哀求。我只能默默点头。
我们两人各自推着自行车,走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一路上,洋子不停地讲述着刑警问她的问题。
“你是在什么时候,在哪儿得知案件的?”
这似乎就是对方提的第一个问题。而她回答说,是留在教室里的同学告诉她的。
“刚开始的时候,我都还没搞清到底是怎么回事。等弄明白是阿达死了,我一下子眼前发黑……醒来之后,我就已经躺在保健室里了。”
所以警方对她的询问才延后了吧。
其后的问题,与他们之前问我的也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她也不清楚达也为什么会在那里,而达也近来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证词也与我相同。
直到在她家门口道别,洋子都没流一滴泪。我生性不知该怎样安慰他人,但这一点反而帮了我的忙。她异于常人的坚强让我感到惊讶。
回家的路上,我顺路到达也家看了看。玄关的灯没开,整个家都静悄悄的。家里的人估计不是到警署,就是上医院去了。我踩动了自行车的踏板。不知为何,我的眼中突然盈满了泪水,夕阳下的风景变得歪斜模糊起来。
一到家,我就立刻给目击到整个经过的藤尾打了电话。听我说有话想问,希望能够立刻见面,藤尾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要求。他说,他自己也觉得有些疑惑。
我和藤尾在他家附近的公园里见了面。尽管是个只设有秋千和滑梯的冷清公园,但正因为人迹罕至,才更适合谈些私密的事。
“我们班在达也坠楼的校舍对面的三楼上。当时我正在教室里看书,觉得眼睛有些疲劳,打算看看窗外,稍微休息会儿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一幕。”
藤尾晃动着秋千上的纤瘦身体,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缓缓说道。
“那……你看到达也坠楼的瞬间了吗?”
我略显紧张地询问。藤尾重重地点了点头,说,“看到了”。
“我看到行原的时候,他正在翻爬楼顶的护栏。我倒是替他的危险行为捏了把冷汗,但他自己却满不在乎地在上边走动。之后他突然摔了下去,感觉像是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一样。”
“达也爬到楼顶的护栏上去了啊……”
所谓护栏,是一堵宽三十厘米,高一米左右的水泥围墙。一部份男生为了试探胆量,流行爬上去站着。校规上别说是爬到围墙上,就连上楼顶也是严令禁止的。
“这么说来,达也当时摔下去,而并非跳下去的咯?”
然而藤尾却很慎重。
“我可说不准。行原当时爬上楼顶的护栏,之后就掉了下去——仅此而已。除此以外,都只是些不负责任的猜测。我对警察也是这么说的。”
“原来如此……”
也就是说,究竟是置身还是事故,目前尚不得而知。
“不过话说回来,达也那家伙跑那地方去干吗?”
藤尾双手抱胸,偏着头说。
“上楼顶这事也就罢了,我总觉得有件事比这更令人纳闷。”
“更令人纳闷?什么事?”
我问道。藤尾平静地说。
“行原当时是独自一人上楼顶去的。这才是最令人想不明白的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