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先连着说了几个我从没听过的名词，想必是一些凶险的机关名称。
quot;翻天斗，暗梅花，这些我看你现在没准也行，至于鬼跳门嘛，我要是过不了鬼跳门，那件仿沈秀纳财盆我也拿不着。quot;
我心里微吃一惊，我们什么都没说，卫不回却已经知道我们是怎么找上门的。
quot;那……quot;卫先皱着眉。
quot;你不用想那些，其实我就是不敢进去。quot;
quot;这怎么说？quot;
quot;我进过一百三十二座大墓，其中七座墓中途而返，两座墓见门而返，你想不出原因？quot;卫不回反问卫先。
卫先苦思良久，还是摇头。
quot;那你就不要在这一行继续下去了，否则必有一天死于地下。quot;
卫先惊讶地看着卫不回，脸涨得通红，显然心里大是不满他这样的说法，但又不好当面反驳。
一个立志要成为盗墓之王的人，却被他所崇敬的盗墓之王当头一棒，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
quot;是直觉吗？quot;我突然问。
卫不回足足注视了我几秒钟，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拿正眼瞧我。
quot;那一次，我仅仅是远远看着墓门，就已经知道，走进去，就是死。孙家那三个人没有任何感觉，但我几乎连一步都不敢再往前迈。反倒是钱六，嘿嘿，他的直觉也不错，终于没有走进那门去，可惜逃回来以后，也搞得半疯。quot;
quot;可您都不敢进，孙氏兄弟怎么就敢进去呢？quot;
quot;他们，他们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圆通的话让他们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怎么肯仅仅因为我的感觉，就停下脚步？嘿，他们跟着我学了几个月，以为有了点本事，我不敢去，他们就自己闯闯看。我就只好看着他们死在我的面前。quot;卫不回低声道。
quot;他们是怎么死的？quot;
quot;其他人只听见声音，而孙老三硬是冲出了墓门口，身上插得像刺猬一样，他那一身硬功，也就让他多走出那么几步而已。临死都抱着个头不放，难道那就是他们想要的东西？quot;
quot;头，什么头？quot;
quot;骷髅头啊，或许，就是躺在墓里的那位吧。quot;卫不回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
quot;是谁啊，他们要那个头有什么用？quot;
quot;够了，你们别问了。quot;卫不回的面色有些发白，眉毛扭曲着，分明是惧容。
别说是卫不回，就算是卫先，想必骷髅也见得多了，怎么会提起一个骷髅头，就让卫不回露出这样的神情？
那究竟是个怎样的头颅？为什么孙老三临死还抱在手里，真是从棺材里扭下来的？
卫不回闭着眼睛，再次睁开时，心情已经平复下来：quot;那时我离孙老三只有十几步，却也没胆子上去替他收尸，钱六想着给主子收尸，走了几步，也退了回来。quot;
quot;可是，就只几步路，您也说孙老三是死在墓外的，如果墓外没有机关的话，您为什么，为什么……quot;卫先筹措着词语，想避开quot;不敢quot;这两个字。
quot;这就是我劝你别再干这行的原因啊，倒是你。quot;卫不回看着我：quot;如果你到了那里，倒有可能会理解我当时的感受。quot;
quot;不过，你到底是我的侄孙，不管你以后怎么样，这个墓，我绝不希望你去，所以我不会告诉你这是谁的墓。再说孙氏兄弟倒底想要什么，我也不知道。quot;卫不回一字一句对卫先说。
quot;可是我们已经查到了这一步，您不用告诉我那是谁的墓，您只要告我们怎么进去，入口在哪里就可以了。quot;卫先急切地说。看样子，他反倒是被激起了入墓一探的决心。
卫不回似是有些错愕，说：quot;怎么进去？哈哈，你连这都想不清楚，更加没有进入的资格了。quot;
那样的表情，好似我们提了个蠢问题。
离开中央三层楼，我一直都在想卫不回最后的那个表情。
quot;喂，你说卫不回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quot;我问身边的卫先。
quot;啊，什么什么意思？quot;
我看了卫先一眼，他正不在状态。
这次他满怀希望地来，没得到多少线索不说，还被斥为quot;不适合继续这一行quot;，现在心里五味杂陈，估计卫不回最后所说的话和表情都没有注意。
quot;我是说，卫不回似乎对我们找不到入口有些意外。quot;
quot;那有什么好奇怪的，或许在他看来很简单，但并不是所有的人看起来都简单，他是谁啊！quot;
我皱了皱眉头：quot;不，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quot;
现在想起来，闸北花园的地下是不可能有通道的，或许是小说看得多了，所以在那里看到雕像和那棵树，下意识地就上了个当。其实只要脑子清楚一点，就知道通道绝没可能挖到那里去，工程量不说，从三层楼区域挖出来的土是明打明用手推车运到邱家塘去的，这一点钟书同亲眼所见，怎可能还在地下挖一条呢。
我忽地停住脚步，有点心不在焉的卫先走出去好几步，才发现我的异状。
quot;怎么了那多？quot;
quot;你可以醒醒了，别把卫不回的话太放在心上。还有，我想我知道通道的入口在哪里了。quot;我对他说。
五张辉祖的白骨
拿着形状奇怪的金属片拨动了几下，卫先轻易就打开了地下室的铁门。
quot;还记得钟书同当年，在一个赶火车的早晨所看到的情景吗？quot;
quot;是的，你那本工作手册里提到过。quot;卫先随手关上铁门，quot;轰quot;的一声，我们就被关在了黑暗中。
quot;现在想起来，我都奇怪自己怎么会漏过这么明显的线索，嘿嘿，而且你也漏过了。quot;
卫先没有接我的话，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特质的手电打开，一道光柱从手电里射出来。手电的光源过于强烈聚集，反倒让这道光对周围的黑暗无甚帮助，有了这道光，四周反而显得更加幽深。
卫先调节了一下手电，光学镜片的角度发生了某些变化，那道光柱很明显地扩散了开来。看来这支手电，是他行走地下陵墓时的一把利器。
quot;你现在已经想到了吧，当年钟书同看到的是许多车土从一幢三层楼里被运出来，也就是说，当时那里有一个通道的入口。现在那幢楼已经不在了，但就算在也没什么帮助，因为多半完工后，那个仅为了运土而存在的出口会被堵上。但是，在这幢中央三层楼，当年孙氏三兄弟住的这幢楼里，还是非常有可能会保留一个入口的。而如果这个入口存在的话，就在钱六的地下室里。quot;
卫先借着手电的光找到了几个开关，但都没有反应。
quot;真见鬼，这种老房子不可能单独切断电源的，难道那个为主人看了六七十年门的死疯子平时都不用灯？quot;
我想起前一次来时的情景，看来多半就是这样了。
一个生活在黑暗中的老人。略微想像一下他的生活，我的呼吸就不由得粗重了几分。
地下室的空间大约二十平方米左右，虽然不算大，但在仅靠手电照明的情况下，要找出一个莫须有的通道，还是有难度的。
对于这方面，我插不上手，卫先是相当专业的，看他的动作就知道了。我站在床边，看着手电的光柱缓缓地移动，随着光柱照到的地方，卫先或摸或敲，他的手脚相当灵巧，居然没有碰翻什么东西。
quot;必有一天死于地下quot;。我又想起了卫不回的断言。
我扶着床沿，这张床上，昨天躺着一具冰冷的尸体，而在他还没变成尸体的时候，曾经发出过quot;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quot;的感叹。现在想来，这感叹多半只是针对孙氏兄弟死在地下而发的。
quot;你去啊，去那里，去啊。quot;我耳边仿佛又听见钱六尖锐的嘶叫声在黑暗里隐隐传来。
那时候，我还记得，他挥舞的手臂险些打到我。
他是不是在向我指出地下室的入口？
我躺倒在床上，床板坚硬。我回忆着那天，和我躺在同一位置的钱六的动作。那天我进门的时候，把门开着，外面的光线透了一点点进来，使我当时还能模模糊糊地看到钱六的黑影。
quot;你在干什么？quot;卫先听见声响，转回头，手电的光柱照动我挥舞的手臂。
我从床上站起来，用手指向斜对面的一片区域。
quot;你看看那里。可能就在那里。quot;
手电指向那里，是一面书橱。
quot;肯定有问题，他这里都没有灯，看什么书。quot;
quot;过来搭个手。quot;卫先招呼我。
沉重的书橱被我们移开了。
卫先敲打了几下墙壁。
quot;奇怪，是实心的。quot;
quot;是吗？quot;我伸手摸着墙，却觉得脚下的地有些不平。
我狠狠躲了两下脚。
quot;空的！quot;我和卫先异口同声地说。
quot;果然在这里。quot;我又用力踩了几下，脚底突地一软，伴随着碎裂声，我整个人猛地沉了下去。
我quot;啊quot;地惊呼一声，挥动的右手抓住了卫先的脚，双脚悬空，那个突然出现的洞不知有多深。
卫先的左脚向后退了一步，蹲下抓住我的手。
quot;松开我的脚，我站的地方可能也不稳，别两人都掉下去了。抓我的手。quot;
被卫先连拽带拖地弄上来，手电照向那个黑洞里，我犹自惊魂未定。
这个入口该是被钱六自己封上的，长年在上面压了个重书橱，已经开始下陷，被我再这么狠踩几脚，这层水泥板就吃不住了。
站在洞口向下看，这才发现就算当时没抓住卫先的腿也出不了大事，大概两米多三米不到的样子。
卫先拍了拍我的肩膀：quot;走吧，知道在这里就行，我们改天来，我得准备些家伙。还有你没发现空气有些不对吗。quot;
我点头，迅速和卫先离开了地下室。是有点气闷的感觉，还好到现在只隔了六七十年，里面的空气还不至于变成致命的毒气。
铁门重新被锁上了，但解开六十七年前谜团的钥匙，却已经握在手中。
之后几天，卫先都没有和我联系。
每天的采访我总是心不在焉，稿子飞快地一挥而就，手机一响就赶紧看来电显示的号码。那未知的地下究竟有什么呢？
五天之后，我终于接到了卫先的电话。
他已经准备完毕了。
六月二十二日，周二。
我给报社挂了个电话，说自己脚扭了，正去医院看，如果情况好的话下午就来报社。换而言之，我也给自己不去报社打了个伏笔。只要不在那里困几天的话就不会出什么问题。
当然，或许那并不是会不会被困几天的问题，而是出来或出不来的问题。
上午九点三十分，在普济路中央三层楼不远处，我和提着两个蓝色大旅行袋的卫先会合。
quot;这是你的。quot;他把一个旅行袋递给我。
quot;等会儿再看。quot;他阻止了我弯腰拉拉链的举动。
等了几分钟，找了个没有人出入的时候，我们闪进了三层楼的大门。要是被人看见我们两个提着这两大包东西进地下室，恐怕很难解释清楚。
打开铁门，我们把两个旅行袋放进去，然后让门开着，重新回到外面的阳光里。
多少让屋里的废气先散一点出去。
三层楼里的居民，是不会注意到黑暗里地下室的铁门被打开的。那得走下楼梯，到跟前才会发现。
quot;要等多久？quot;我问卫先。
quot;两支烟吧，出口的地方空气好些就行。quot;卫先摸出烟，我取了一根点上。
quot;那再里面呢，地下通道的规模不会小，这点工夫行吧，我看国外的纪录片，这种地方得用抽风机抽段时间才行。quot;
quot;用不着那个，我准备了全套的衣服，带氧气装置。quot;卫先脸上露出了笑容。
铁门重新关上了。
站在我曾经掉下去的洞口前，卫先用手电往里照了几下，从旅行包里取出把尖头钢锤，几下子把洞口拓宽了一倍。
钱六所做的掩盖已经被完全去除，现在出现在手电筒光柱下的，是一个直径一米多的圆洞，在下面的壁上，还嵌着一个生锈的铁梯。
quot;我们把衣服穿好再下去。quot;卫先说着，从旅行包里捧出一套衣服。
quot;这就是防化服嘛。quot;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穿上衣服的卫先。
quot;不，应该说是宇航服。quot;他的透明头盔折射着手电光，我改口说。
quot;这套衣服可以阻绝一切有毒气体的侵入，背上的氧气装置存有四小时的压缩氧气，同时装置的能源保证其可以进行氧气转换运作四十八小时。还有，这衣服是防弹的，所以万一墓里有机关，挨几箭也不怕。好了，别愣着快穿。quot;
防弹？可背在肩上的氧气转换装置？我不由佩服卫先的神通广大，这样的东西可不是普通人能见到的。
quot;你这两天就搞这东西去了吗，估计这样一套衣服得是天价了。quot;
quot;价钱倒还好，就是东西少，我本来就自己的一件，这两天从别人那里调了一件过来，应该合适你的体型。quot;
价钱还好？我才不信呢。大概是彼此对金钱的衡量标准不同吧。
要把这件衣服穿上去还真不容易，最后还是在卫先的帮忙下才穿了上去，各处的密封搭扣全都封好，除了背上的氧气装置有点重之外，不觉得特别气闷，而且也能清楚听见卫先的声音。
一手提着卫先给我准备的特质手电，一手背着带来的小包，那里面有我的重要装备--数码相机。我跟在卫先的后面，慢慢顺着铁梯下到了甬道里。
衣服和身体贴合得很紧，没有行动不便的感觉，绝对是好东西。而背上的氧气装置也不是暴露在外面，而是在衣服的夹层里，这样也能受到衣服特殊面料的保护，不容易擦坏碰坏。
甬道窄而矮，我只能猫着腰跟在卫先后面，估计大概只有一米六高，一开始我的头盔还不小心碰了一下，吓了我一大跳，因为要是碰坏了可没钱赔。
没走多久，手电就照到前面壁上有一个伸出来的小铁盘。
quot;那是什么？quot;我问。
卫先在跟前停下，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大水壶，倒了些东西进去。
quot;是油灯。quot;他说着，居然从包里拿出了根灯芯放进去。
我看着他把灯点起来，有些惊讶。
quot;你居然把这些都带着。quot;
quot;其实，一般的大墓里都会有类似的灯，如果是没进去过的，里面会有没用过的油和灯芯，但这个墓孙氏兄弟进去过了，所以我猜那些灯可能被用过，所以就带了这些东西来，没想到这甬道里也能用上。quot;卫先虽然说quot;没想到quot;，但语气中却还是有着微微炫耀的意思。
他想的的确周密，或许他是想以这种方式来证明卫不回的论断是错误的吧。
再往前，每隔十几二十米都会有一盏油灯，回头望望，回去的路要比我们手电照出的前路光明得多。
再走了没多久，我们看见第一条岔路。
quot;走哪边？quot;我问。
quot;随便哪边，不过我们最好不要分开。quot;
quot;可是怎么会有岔道？quot;
quot;我想，是因为当初孙氏兄弟也不知道墓到底在什么地方。刚才一路走来，你有没有发现，在壁上和脚下的路上，有一些很深的小洞？quot;
我回忆了一下：quot;好像看见过一个。quot;
quot;那是洛阳铲打的洞，可能就是我四叔公打的，以确定墓的方位。不过如果位置差太远的话，这种方式也不行，只好多挖几条路，配合洛阳铲来确定位置。quot;
卫先忽然停了下来。
quot;怎么了？quot;我有些紧张，手电并没有照到什么特异的地方啊。
quot;哈哈，我们还挺走运的。quot;卫先笑道。
quot;这是正确的路吗？你怎么知道？quot;
quot;不，这条路错了，我们得往回走。quot;卫先转过身来：quot;不过我已经知道该怎么认路了。quot;
quot;你没发现这条路有什么不对吗？quot;
我仔细用手电照了照，没什么不一样啊，一样矮，一样坑坑洼洼。
quot;那多，我看你有点紧张，照理你不该发现不了的。不就是去个死人墓嘛，放轻松点，嘿嘿，等会还有孙家兄弟的死人骨头看呢。quot;
我讪笑了一声，不可否认，卫先自从下了墓，就完全恢复了往日风采，在卫不回那里受到的打击也再看不出半点影响，我却正好相反，从进了地下室铁门关上开始，就有些紧张，等到了这甬道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年在人洞的甬道里差点走不出来的经历，总是拿着手电瞎照，怕从哪里忽然迸出个什么东西来。
quot;哪像你死人墓挖得多了，练就了一付铁胆，小生可是怕怕得紧呢。quot;我自我调笑了一句，倒反而缓解了心里的紧张。我本来就不是对生死太在意的人，所以才会干出许多生死一线的举动，但对于未知的恐惧人皆有之，和普通人相比，我所不同的在于对于未知既有恐惧，又有挡不住的好奇。
再仔细用手电照了照周围，我忽然明白了。
quot;没有油灯。quot;
quot;没错。quot;卫先挑起大拇指：quot;看来挖洞的时候工人用的是随身带的矿灯，这壁上的油灯是完工后再装上去的，就只装了正确的那条路，可以照明，也可以让人不致迷路。quot;
反身走回去，这回变成了我在前面，卫先在后面，另一条道走了不远，果然又看见了油灯。
此后每到岔路，我总是先用手电照照哪条路有油灯的铁盘，然后再选定正确的路。在这里走路不比地上，九曲十八弯，我的腰已经越来越酸，经过的岔路大概已经有七八处了，这地下甬道的工程还真挺大的。
这甬道是逐渐向下的，就这一点，也该是走对了路。
尽管衣服透气性不错，但大热天，这甬道里空气又不流通，我早已经汗流浃背，偏偏穿着这全密闭的衣服，连擦汗也不行，实在是不舒服之极。
又过了一个岔道，卫先再点了一盏灯，没走几步，我却愕然定了下来。
quot;怎么会是死路？quot;手电笔直的光柱，照到的不是幽深的甬道，而是一面不规则土墙，很明显，这条甬道挖到了这里就没有再挖下去。
quot;不会吧。quot;卫先侧着身子勉强挤过我，向前走去。
quot;见鬼，怎么会……啊，我们到了。quot;卫先的背一挺，头盔顿时撞了甬道的顶一下。
我探头看，却见到卫先的手电光并没有照着正前方，而是照向前方不远处的地面。
那里有一个洞。
我的心跳又加速了。
走到近前，那里面有入下的土台阶。
quot;我先下，你跟着。quot;卫先沉声说，率先沿阶而下。
大约往下走了五六米深，我们下到另一个甬室，这也该是孙氏兄弟挖出来的，大约近十平方的样子，一样的低矮。
在这间甬室里，有一块被移开的巨大石板，与其说是石板，不如说是块扁平的巨石，占了这甬室的一半大小，厚度两尺有余，不知要几吨重。
而原先被这巨石所盖住的另一条向下的通道，如今就在我们面前。
那是一道石阶，以磨得极为平整的大青石铺就，通往未知的黑暗中。
quot;下吧。quot;站在入口处用手电照了一会儿，卫先对我说。
这一刻，连他的声音，都显得有些干涩。
顺着石阶慢慢往下走，两道手电光柱交错着前探着。与之前的狭小甬道相比，我们正进入的，无疑是个恢宏得多的空间。
仅仅是这石阶，就是三十多格，台阶越走越宽，走到最后一节时，两边的森然石壁中间的通道，宽达三十余米。
这里的空间实在太大，我们两道手电能起的做用十分有限。卫先示意我先不要往前走，站在石阶的尽头，他慢慢地用手电照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该离孙氏兄弟毙命的地方不远了，无论如何都不可疏忽大意。
圆通当年所预感到的，地下凶恶难言之所，便是这里了。
仅仅是冥冥中莫名的感觉，就让一位修持高深的大师失了佛心，而我们如今已经站在了这块地方，想到这里，我不由有些惶然，又有些想明了一切的激动。
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卫先没有再向前走，他的手电光停在了一个紧靠着左侧石壁的圆柱型金属墩，似是铜制的。
quot;我过去一下。quot;卫先说。
quot;那是什么？quot;我问。
quot;应该是，我不太确定，或许是某种装置。quot;卫先的话中有所保留，他该是猜到了些什么。
quot;小心点。quot;我提醒他。
quot;没事，这里该没有危险的。quot;
卫先慢慢走到那东西前，从背包里取出特质的长柄点火机。
quot;轰quot;的一声，一道火柱冒了出来，那居然是个大号的照明火灯。只是火光虽大，却无法照亮整个墓道。
我心里奇怪，没见卫先往里面倒灯油，也没放灯芯，怎么一点就着。孙氏兄弟来的时候，不可能没点过啊。
正要开口问卫先，却见他依然站在那里没动，手里的电筒却贴着墓壁照去，混着火光，我看到那里有个凸出来的东西。
忽然之间，如连珠般的quot;轰轰quot;声大作，眼前竟一片光明。
火光自两边的墓壁上依次亮起，眨眼的工夫，整条气势恢宏的墓道都被两边墓壁上的墓灯照亮了。
而最先卫先所点着的，原来只是一个牵动所有墓灯的机关。
quot;这里居然有这种万年连珠灯，看来墓主人的身份真是了不得啊。quot;卫先走回我身边说。
quot;万年连珠灯？quot;
quot;当年不可能真的点万年，但一经点着，可以燃烧数月有余，而且所有的灯都有机关相连，点着一盏所有的都会亮起来。而且这里的一定还有时间限制，点到一定时间会自动熄灭，别说孙氏兄弟来过一次，就是来十次百次也是一样点得着。quot;
不过此时我却没有心情感叹这机关的精巧之处，墓灯亮起之后，我才发现，这整个墓道所用的建材，和石阶的青石完全不同，色彩斑斓，竟然是大理石。火光跳跃下，那大理石的花纹竟给人以妖异的感觉。
定了定神，我便瞧见了那孙辉祖的尸骸。
墓道极长，目测约有两百米，墓道尽头是个半圆型的拱门。其实该称为拱型入口，因为并没有门，墓道里的灯亮着，而那门内却仍是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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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墓门不远处的地上，倒卧着一个人，远远望去看不清楚，不过想必该是一具衣服还未完全腐去的骷髅了。
对照卫不回的话，这该是孙老三无疑。
他的手里该还抓着一个骷髅头，但离得远看不太清楚。
真正的危险就在前面。
隔着头罩也能看出卫先凝重的面容，他从背包里取出件东西，熟练地拼装几下，就接成了一根长度足有三米的金属棒。在离棒柄不远的地方伸出一根细管，就像医院里医生常用的听诊器。细管的尽头是个吸盘，卫先把吸盘贴在了靠近左耳的头罩上。
quot;跟在我后面，别走其他的路。quot;卫先对我说。
金属棒伸出去，在地上敲击了三记，每记之间横着隔一尺，然后卫先迈下了最后一级台阶。
我跟在卫先后面慢慢地向前走，卫先在一条水平线上敲三记，然后前移一尺，再敲三记，就这样一尺一尺地向前移。这支显然是空心的金属棒用声音把地下的讯息传入卫先耳中，想必如果有机关的话，这件专业工具立刻就会告诉卫先。
quot;你刚才下石阶的时候怎么不用，万一那里就有机关不完了？quot;我问。
quot;不会。quot;卫先回答地干净利落。他并没有继续解释下去，不过显然他那极有自信的专业知识足以支持他这个断言。
quot;其实这条墓道上应该也没有，入了前面的门才是真正危险的开始，不过，小心点总没错。quot;
是不是前面那具尸体让他慎重起来了？
金属棒与地下大理石石板的敲击声有节奏地响着。
quot;笃quot;，quot;笃quot;，quot;笃quot;。
quot;笃quot;，quot;笃quot;，quot;笃quot;。
quot;笃quot;，quot;笃quot;，quot;笃quot;。
一点点地靠近墓门。
虽然中国大理石产量丰富，但上海并不产大理石，要从附近的产地运过来，总也得数百公里，而且古代大理石的产地一定比现在少，所以运送的路程可能更长。然而与这样规模的墓室比，从千里外运大理石来，并不是多么值得惊讶的事。
可为什么要用大理石，我还从来没听说过修建墓室用大理石的。
quot;卫先，你以前进过用大理石造的墓吗？quot;
quot;没有。quot;
顿了顿，卫先又道：quot;也没听说过有这样大规模用的。quot;
敲击声依旧清脆地响着，可是我一点都不觉得动听。
quot;笃quot;，quot;笃quot;，quot;笃quot;。
quot;笃quot;，quot;笃quot;，quot;笃quot;。
quot;笃quot;，quot;笃quot;，quot;笃quot;。
一点点地靠近那具骷髅。
其实我知道不该和卫先说话的。
他在听我说话和回答我问题的时候，一定会影响听觉，而他现在是靠听觉来分辨前方有没有机关的。从他回答我问题时，明显放慢的敲击速度就可以知道。
但我还是问了。
而且在第一次问了之后，又问了第二次。
因为越往前走，我就越不自在，周围的空气中似乎有无穷的压力，透过我身上穿着的防弹密封衣，让我的心越抽越紧。
而卫先那有节奏的敲击声，更加重了我的不安感。
我只能靠和卫先说话，略略打乱敲击的节奏，来缓解巨大的压力。
quot;卫先，你看两边的墓壁上，好像有刻着什么。quot;我终于第三次开口。
两边的大理石石壁上的确有刻着的图案，或阴纹或阳纹，由于大理石上本来就有不规则的图案，而我们走的是正中的路线，离两边的墓壁都有一定距离，所以要不是我极力想转移自己注意力而四下张望的话也发现不了。而且，越往前走，那些图案就越多。
quot;不知道，或者有什么含义，或者只是装饰性的，你怎么了？quot;卫先终于发现我的异常。
quot;不知道，就是有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quot;我当然不能让他停止敲击，可看他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和我类似的感受。
难道这就是卫不回当年的感觉。
卫先缺乏直觉，也不相信直觉。
但我有，我相信，因为直觉救过我的命。
现在，那种不妙的感觉，每走一步都加重一分。
卫先皱了皱眉头：quot;你发现什么了吗？quot;
quot;没有，仅仅是感觉。quot;
卫先的脸色不太好，他一定也想起了卫不回的话。
quot;必有一天死于地下quot;！
他没有再说什么，继续敲击着地面，继续向前走。
我只能跟在他后面，向前。我不可能独自一人退回去。
汗，不断地从身上冒出来。
冷汗。
离墓门，只有几十米了。
离尸体，只有不到十米。
卫先终于停了下来，在这个距离上，可以清楚地看见孙辉祖的尸体，那具衣服下的巨大骨髂，正泛着星点磷光。
这具生前可能超过两米高的粗大骨髂，双手向前伸着，扑在地上，背上暗红色衣服不知浸了多少血，至少数十支已经生锈的箭把他射成了刺猬，他的后颅有一个创口，却没有箭，单从这点，就可以想像他死前的悍勇，那箭分明已经射入后脑，却被他生生地扯掉了，虽然，这并不能拖延他死亡的时间。
他的两手如今只留下惨白手骨，他的右手上，却紧握着个骷髅头。
一个让我正不断往外冒的冷汗突然间僵住的骷髅头。
孙辉祖的食指和中指伸入那头颅原本是双眼的空洞中，把这头攒在手中，可是，在那头颅的两眼之上，眉心再向上一点的地方，却还有一个比眼眶更大一圈的圆洞！
那绝对不是被任何东西打击而产生的创口，那是一个浑圆的，边缘极为光滑的洞，幽黑得无比狰狞。
所以卫不回至今想起这个头颅还如此畏惧，卫先显然也被吓住了，我的表情也是一样。
那是什么东西！
那怎么会是人？
第三只眼睛？
面对这不知死了多少年的异物，心底里的恐惧却无法抑制的翻涌上来。
就算是面对猛虎，甚至是从未见过的史前巨兽，或者是电影中的外星怪物，我都不会有这样的感觉，而这分明是人的头颅，却多了一只眼睛，我仿佛可以看见那只早已经腐烂的眼睛，在洞孔里若隐若现。
这就是墓主人的头颅吗？那墓主人到底是谁？
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急促的呼吸居然无法缓和下来，这样的情况我从来都没有碰到过。
勉强转移视线，却看见孙辉祖的左手里抓着一大块布片。
幽灵旗？那就是幽灵旗吗？看样子只剩下了一半。
另一半呢，是在那幽黑的墓里吧。
我望向那拱门，那拱门的四周刻满了图案，或许那是一种我没见过的文字。这图案比墓壁上的要大得多，我隔着二十多米，依然可以清楚地看见。
卫先又向前走了，金属棒轻微地抖着，敲击在地上。
quot;别，别……quot;我开口喊卫先，却发现没有发出声音。
我的心几乎要跳出来，拼了命地用力喊，那股气在喉间来回滚动就是发不出来。
这样的情况，就像身陷在梦魇里一般。
quot;别过去。quot;我终于喊了出来，在说quot;别quot;字的时候声音还轻不可闻，喊到quot;去quot;字的时候，已经是声嘶力竭的大吼。
卫先惊讶地转过头，看见我苍白的脸。
quot;别过去，信我一次，别过去。quot;从额头流下来的汗水，刺痛了我的眼睛。
卫先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quot;你真的有什么感觉吗？quot;
quot;非常糟糕的感觉，非常危险，我们需要一些帮手，就这样不行。quot;无形中的压力让我每一次呼吸都很困难。
quot;这是心理作用，我们穿着这套衣服还怕什么！quot;卫先的情绪也激动起来，用手quot;铛铛quot;敲了两记头罩。
quot;这不是心理作用，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都没见识过的人，我想我现在的状况就和当年卫不回一样糟糕。quot;
quot;去他妈的直觉。quot;卫先突然吼了一声，认识他以来我第一次看见他这付模样。
quot;去他妈的直觉，要走你自己走。quot;卫先大步向着墓门走去，再也不用那金属棒敲地探测，走过孙辉祖的尸体时毫不停留，直向前方拱门中的黑暗。
我看着他的背影，却一步都迈不动，呼唤他回来，他却如未曾听到一样。
一切就像当年一样，只是卫不回和钱六换成了我，孙氏兄弟换成了卫先。
结果呢，也会和当年一样吗？
卫先停下了。
他站在墓门前，只再一步就迈了进去，他终于停下了。
他背对着我站了一会儿，我看见他剧烈耸动的肩膀慢慢地平静下来。
最后一刻，他终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卫先就这样站了一会儿，才转回身来。
quot;真是难以想像，我居然会有这么失控的时候，如果我总是这样的话，恐怕真的有一天会死在地下。quot;说话的时候，他的面容已经如常。
quot;你说得对，如果你也有这种感觉的话，这样冲进去是太莽撞了，不过，我们总也不能白来一次。quot;卫先的脸上浮起笑容。
我看见，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他走到孙辉祖的尸骸边蹲了下去。
quot;你真的走不过来吗？quot;他抬头对我说。
我苦笑，现在似乎比刚才好一些，但我试着向前迈出一小步的时候，心脏再次剧烈抽搐起来。
卫先的手在孙辉祖破碎的衣服里探索着，近距离接触白骨对他来说是常有的事了，并未给他带来什么负面影响。
而我则取出数码相机，装上闪光灯，调到夜晚模式，开始拍四周的场景。
尽可能多地获取资料，为下一次再来打下基础，希望下一次我不会有这么糟的感觉。
我对那个墓门照了几张，特别是门上的那些莫明的纹饰拍了特写，还有周围墓壁上的花纹，钟书同该能认得出这些代表什么吧。
最后，我还对着孙辉祖手中那个诡异的头颅拍了个特写。
quot;哈，看我找到什么。quot;卫先突然叫了起来，他举起一本本子。
quot;日记，是孙氏兄弟的日记。quot;他显然已经翻了几页。
quot;太好了，回去我们慢慢看。quot;
quot;还有这个也得带回去。quot;卫先挪了几步，把孙辉祖左手捏着的那幅旗面抽了出来。
quot;还有……quot;卫先又去掰孙辉祖的右手。
不，应该说是右手骨，那抓着头颅的右手骨。
quot;怎么搞的。quot;卫先几次用力，竟然无法从那粗大的白骨手中夺下这颗头来。
quot;死都死了，肉也成灰了，还抓这么紧干什么。quot;卫先咒骂着。
看着卫先使劲地和那具白骨抢夺一颗人头，我心里不由掠过一阵颤栗。
quot;算了吧，卫先，别弄了，下次来再说，我已经拍了照片了。quot;
卫先停下手。
quot;好吧。quot;他说着站了起来。
他回答得是如此的痛快，使我意识到他也早就心虚了，我的话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quot;有了这本日记，就该能把事情搞清楚，我们先回去吧，搞清楚了再来。quot;
卫先点头同意。
我们慢慢地退出这条悠远宏大的墓道，压迫在我心头的力量越来越弱，等到走回那块被移开的青石板所在的地方时，我长长出了口气。
回头看着洞里的石阶，那下面的火光还未熄灭，望下去不像之前的一片黑暗，透着光亮。
我想我从鬼门关前走了一回。
等到猫着腰穿过闪着幽幽灯火的甬道，走出地下室，走到中央三层楼外，站在光天化日之下时，我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脱下的那身密封防弹装已经装回了旅行袋里，现在我身上穿的衣服，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卫先也是同样。
quot;我们先回去洗洗换身衣服，晚饭前你来我这里，我们一起研究那本日记。quot;
quot;好。quot;我说。
或许是刚才的经历对我的震憾太大，又或是那本日记被我倾注了过多的注意力，此时我竟然全然忘记了，在卫先的旅行袋里，除了一本六十七年前的日记，还有半面旗。
半面幽灵旗。
六噩梦开始
我已经按第三次门铃了，居然还没有人来开门。
我再次看了看门号，没错，这就是卫先的房间啊。
难道这家伙拿了日记跑了？我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
应该不会是这样的人吧，可是要是日记里记载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我正要用拳头捶门的时候，门终于开了。
quot;你怎么了，这么长时间才来开门？quot;
quot;哦，没什么，发了会儿呆。quot;眼前的卫先脸上有着一丝迷惘。
风吹在我脸上，风很大。我望向卫先的身后，窗大开着，这里是希尔顿的十八层，楼高风急，窗这样开着，几张纸被吹在地上，屋里显得有些乱。
quot;开那么大的窗干什么。quot;
quot;透透气，有点闷。quot;
卫先的脸上竟似有些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