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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那多 本章:-3

    出了杨家的门,我们到公路上等着去顺昌城里的公车。王茂元“啧啧”了几声,说:“看起来就是这三兔图捣的鬼,可是那多你说,一幅图怎么能邪成这样?”

    王茂元竟然也用了个“邪”字,可见这位搞刑侦多年的人,心里也同样大惑不解。

    “有的图看着能让人心烦意乱,有的图看着能让人平心静气,这我都是知道的,可是一幅图怎么可能既让人心烦意乱又让人平心静气呢?”王茂元连连摇头。

    “看起来,三兔厂里的女工是因为和三兔图接触得太多,每天十几个小时都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才反应特别强烈。一般情况下,因为三兔图而产生强烈性冲动,或者性冷淡乃至生殖系统萎缩的,比率相当少才对,所以那所英国的研究机构缺乏足够多的实验人,才仅得出三兔图能让人平心静气的结论。可就像你说的,性冲动和性冷淡是两个极端,三兔图怎么可能同时引发两者呢?看来……”我留了半句没说,看来这就得交给X机构去分析了。

    “要不是那什么八仙洞里面被地震堵了,我这把身子骨也不比年轻时,折腾不动,还真想爬进洞里去看看呢。”

    这时六耳把经过的大巴拦了下来,我们三个上了车,座位已经没了,只好站着,好在不用多久。

    六耳在杨家没怎么说话,只是听着,我和王茂元交流的时候也不插嘴。想想他的命运,竟然是被一幅小小的三兔图所决定的。

    如果没有三兔图、没有三兔牌内衣,张金龙就会好好地从大学毕业,同他谈了几年的高中同学结婚,而游芳也会在大学里一直读下去,并遇见自己的白马王子。那样的话,六耳就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上。

    “我买今天下午的票回去,你们呢?”王茂元问。

    我们?当然是一起回去喽。

    “我还有事,要在这里待几天。”六耳说。

    我疑惑地转头看他,他却冲我笑了笑。

    “那我就先回去了,上海我还有些事呢。”王茂元以为我和六耳都要留下,就没再问我。

    我和六耳是面对面站着的,我盯着他看了很久,他却像没事一样,只是淡淡地笑着。

    他是有事要瞒着王茂元。

    等过会儿独处的时候,要好好问他。难道他在杨家有什么发现吗?但就算有发现,也没必要瞒着老王啊。 t

    我转过脸看着窗外向后飞驰的景物,心里突然猛地动了一下,扭过头再次盯着六耳,张开嘴抽了口凉气。

    六耳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似乎已经知道我发现了什么,竖起一根手指立在嘴唇上。

    十二、传承 ---1

    王茂元已经被送进火车站了,我和六耳并肩走着,这里一时找不到可以安静谈话的咖啡馆或茶坊,只好边走边说。

    我记得很清楚,在杨家的时候,六耳没有上过厕所,可是在公车上的时候,我却在他的脸上、手上找不出一点细黑的毛,全都干干净净。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你去找梁应物的时候,就慢慢地知觉了。到上火车,已经完全好了。”

    “现在长到多长了?quot;

    六耳竖起右手食指,一根尖刺从指尖长了出来,在阳光下泛出银色的金属光泽。尖刺直生长到食指的一倍多长才停下来,约有十五厘米左右。

    我看着尖刺快速地缩回去,不由得联想起《终结者》系列中的液体金鬣人。

    他那些不可思议的能力,居然又回来了。是永远回来了,还是会周期性地再次失去?前次的失去,是否为了留出能量,好让他的基因进一步变化?人脑的运转消耗着人体大量的能量,如果要改善大脑,想必耗用的能量更多。而在那段时间里,六耳的记忆力观察力都有了大幅提升,甚至拥有了“直觉”。

    我转了许多念头,却听六耳说:

    “而且,比起从前,现在我掌握它们要轻松多了。那多,我要去一次八仙洞。”

    八仙洞?这就是他留下来的原因。

    “你是和我一起去,还是自己回上海?”

    “我既然已经留了下来,自然是和你一起去了。只是我看见过八仙洞是什么样子,那悬崖可没法子爬下去,铁索又没了,怎么进去?”

    六耳笑了笑:“我想我应该能解决吧。”

    “而且去的话,白天不方便,那里现在成旅游区了,只有晚上去了。你真准备晚上下那个悬崖?”

    只是下个悬崖而已,至于进了洞,白天晚上都一样,总是需要照明工具的。怎么,担心我没法顾全你的安全?”六耳看着我。“都市传奇不是又回来了吗,有什么不相信的?”我这样说着,心里还是不太踏实。不过我冒险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晚饭前我们跑了大半个顺昌城,买了水、干粮、绳索等必需品。(不过我买绳子的时候六耳颇有些不以为然的神色,想到他的能耐,说不定还真能不用绳子就下悬崖去。)另外有两支大功率手电、一堆电池,更让我高兴的是买到两盏手持节能灯。经过了几年前人洞事件的经历,我知道在完全黑暗的环境里,手电能发挥的作用实在有限,但有这两盏灯就不一样了。

    天已经全黑了,没有风。南天门上,哗哗的水帘瀑布声中,间歇传来蛙鸣声。

    两支手电的光柱交错往来,水帘后的几个洞口依稀可见。

    “有三个洞口看起来极小,根本进不得人,我们的目标,在另五个之中。”我说着借手电光四下打量,“可是这里似乎没有可供固定系绳的地方。”

    光柱晃过六耳的左手,却见他的手指在夜色里翻腾跃动着。

    “你在干什么?”

    那只左手蓦然静止下来。

    “没什么。”六耳说。

    “你……不会是在画三兔图吧?”我问。

    “只是随便画画。”六耳静默了一会儿,说。

    “我好像看你这样好儿次了。”

    “那又怎样?这没什么关系吧?”六耳语气中有些不耐烦,“准备下去吧。”

    “下去,绳子绑在哪里?”

    “不用绳子,我背你下去。你抱紧就行。”

    我吓了一个跳,他背我?他准备就这么下去?

    “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六耳说。

    “好。”我狠狠说了声。

    我把包背起来,收起子电。六耳弯下腰,让我好趴到他背上。

    毫不费力地把我背起来之后,六耳反而退离了悬崖,来回走了几步。

    v 我猜他是在熟悉我的重量,果然,走了一圈之后他就开始试着跳跃,轻轻松松就平地跳起两米多高。

    我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脖子,和他一起忽上忽下。

    “怎么样,没问题吧?”我问。

    “抓紧了。”他沉声说,然后就跳了下去

    我觉得身体一沉,不过很快就停住了。

    六耳双手抓着悬崖边,吊在峭壁上。借着星光,我依稀看见他的每根于指上都伸出尖刺,像钢爪一般,抓进石头里。

    稳住身体,他拔出右手,凿进下面的石壁,然后又拔出左手,身体顿时下降了几分。如此往复,“叮叮,叮叮……”金石相击的声音不绝于耳,相当稳健地慢慢往八仙洞移去。

    布的水帘颇宽,后面的山壁向内凹,像被上古巨人咬了一一口。八仙洞的八个洞口,倒有一半分布在这方山壁处,其中一个很浅,另三个是我们的主要目标。至于其他两个可容人进去的洞口,则在水帘的另一边,要过去需再费番工夫。

    六耳慢慢移近这块山壁,溅在我背上的水珠越来越多,衣服早已经全湿了。

    离最近的洞口还有不到两米,六耳手上用力,一下跳了进去。我眼看着洞顶的岩石快速逼近,忙一缩头,不然就撞上了。

    顾不得骂六耳,我打量着洞里的情形,只看了一眼,就打消了从六耳背上跳下来的打算。借着星光月色,我依稀能看到洞底,大概也就五六米深的样子。刚才在悬崖上,因为角度不对,才看不出深浅。

    中间的洞和这个洞离得很近,并且洞口有块平地。六耳背着我走到洞边,伸出头看了看,向后微退半步,纵身一跳。

    我只听他口中突然“嘿”地叫了声,身子一歪,叠罗汉般堆在一起的两个人急速向下滑去。

    这里常年水汽弥漫,那块平地上长着青苔,六耳的脚底一滑没站稳,跌出平地,顺着弧形凹壁往下滑。

    六耳双手往石壁上急抓,碎石子崩起,手却钉不进去,只是略微缓了缓速度,于事无补。

    我心里闪过念头:这回完蛋。却又突然发现,下滑之势居然停住了。

    六耳急急往上爬,几下爬进洞里。两个人立刻坐了下来,大口喘气。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到了这安全的地方,才发现心脏正在急跳。

    六耳伸手把运动鞋脱下来,扔出洞外。原来刚才危急之刻,他脚上的毛发化为钢锥,插进石壁里,才化险为夷。现在鞋头破了个大洞,是再也不能穿了

    轰轰的水声不绝于耳,但也掩盖不了我们两个粗重的呼吸。喘了一会儿,我从背包里拿出手电打开,这个洞看起来有点深。

    往里面照了照,我叹了口气。这洞是比刚才的深,可也不过十几米而已。

    “对不起。”六耳说。

    “没什么对不起的,要翘是…一起翘的。”我没好气地对他说。

    两个人又默默坐了几分钟,六耳站起身来。

    “歇好没?”他说。

    “你歇好就行,我又不费什么劲。”我站起来,收起电筒,重新趴到他背上。

    另一个洞离这个有六七米远,六耳不再冒险,用和刚才下来时差不多的方式,慢慢地移过去。

    这个洞里不像前两个洞是平地,而是有向上的坡度。前车之鉴,六耳不敢怠慢,仍然用手抓着洞壁一侧,一步步慢慢往里挪。

    就这么向上走了一段,约有十几米,空间越来越狭小,外面的光线也已经很弱,虽然六耳的视力变得极好,也不得不要我从背包里摸出手电为他指路。

    8V SU6t/X;L鬼故事,恐怖小说,科幻小说我小心翼翼从六耳的背上下来,双脚着地的时候安心了不少,这里的地面崎岖不平,鞋子轻易就能抓地,虽有坡度也不是什么问题。可余惊未平,我一手拉着六耳,一手从背包里摸出手电打开。

    光柱所照之处,却让我和六耳齐齐咦了一声。

    前面十几步的地方,洞已经急速狭窄到宽四米多,高仅一米五不到。那儿有一根连通上下的钟乳石,在钟乳石一人合抱的粗壮根部,赫然缠了根两指粗细的麻绳。

    毛着腰急速走到石头旁,手电光照去,前面的地势陡然下降,而下面,居然是个比这里广阔得多的天地。

    “哈!”我不由得笑了一声。应该是进对洞了。

    这根直垂下去的绳子,多半就是当年杨德林系的吧。

    经过这么多年水汽的腐蚀,这麻绳现在一摸一把碎屑,不能再用了。我从包里取出专用登山绳,一头围着钟乳石打了死结,一头扔了下去。

    “怎么,不要我背啦?”六耳蹲在一边问。

    这句话怎么听都不顺耳,我闷哼一声不理他。现在不是那么危险了,还是自力更生心里舒坦。

    顺绳子爬下十几米,我把手电递给六耳,取出手持节能灯打开。

    这儿的空间相当大,到处都是高耸起的怪石,还有砦从洞顶断裂下来的钟乳石碎块。这些岩石经过干万年的溶蚀,千姿百态,活像个大自然的雕塑广场,绝对有开发旅游项目的资源。

    我正提着灯一边信步游走, 一边啧啧称奇,六耳却推了我一把。

    “看什么呢?那儿。”六耳用手一指。

    那个方向有个新的洞口。

    我跟着他往那里走,绕开一块极像骆驼的怪石,却发现另一个方向还有个入口。

    “分开走吧。”我说,  “碰到死路或歧路太多,就退回去会合。”

    “好。”六耳说完举步往他发现的洞口走去,我把他叫住,从包里翻出另一个节能灯递给他。

    “这个给你做后备。”

    在这里如果没了灯,真是一点光线都看不到,只能摸着石头走了。现在两个人分开走,每人都有备用光源比较保险。

    我选的支路极长,左折右拐,有个地方还要侧身挤过去。总的来说是往下走,却还有一小段要手足并用的上坡道。

    一直走了五分钟,还不知尽头在哪里。我放慢了速度,心想不晓得六耳选的那条怎么样。

    正这样想着,后脖颈一股凉意,然后后背就被不知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我吓了一大跳,这洞里非常安静,除了水滴声就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那无声无息就到自己背后的是什么东西?

    向后撩起一脚,砰地正中后面的东西,向前冲了几步,留出段距离,这才转回身去。

    却看见六耳正在捋着自己的小腿。

    “你要吓死人啊。”我骂道。

    “哎呀,你怎么反应这么快啊。我都没躲过去。”六耳苦着脸道。

    别装了,子弹对你都只是皮肉伤,这一脚算什么。”我立刻拆穿他。

    “谁说的?换别人非骨折不可。”六耳又捋了几下,才直起腰。

    “你是故意吓我的对吧?特意关了手电,走路也没一点声音。”六耳现在光脚走路,又有厚厚的毛垫,小心一点就不会发出声音。

    六耳嘿嘿笑着,也不反驳。

    “笑什么?前面开路去。”

    “开什么路?你跟我走。”

    “咦,你那条不是死路吗?”我奇怪地问他。

    “不,我那条才是正确的路,所以才赶过来找你。”

    “你怎么能肯定?”

    “三兔图。”六耳一笑,“我看见了三兔图。而你这一路我留心看了,到这里都没有。”

    回到巨石广场,重新走六耳选择的路。这条路有几段很急的下坡,也比我刚才走的那条狭小,好些地方要侧身或弯腰才能过。中间过了两段稍开阔些的空间,这才到了六耳所说的“三兔图”处。看来六耳前进的速度要比我快得多。

    那是幅刻在我们前进方向左手边洞壁上的三兔图,大小和双圣庙里石头上的差不多,刻痕也一模一样,正好放进一根手指。再往前走了一会儿,又在右侧的石壁上看见一幅。

    拐过一个弯,前面又是个怪石广场,不过比第一个小了点。到现在我们走了足有二十多分钟,虽然因为地形的原因前进速度不快,但这水帘洞里也绝对称得上别有洞天。

    经过一块钟乳石的时候我发现了一幅三兔图。一边摸着,我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看见的三处三兔图分布毫无规律,这里也没有其他的人工痕迹,实在想不通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在如此隐蔽的地方刻下这些图。即便是野蛮人的图腾、巫师的鬼画符,都该有规律才对。

    “你在想什么?”六耳见我发愣,问道。

    “我在想为什么要在这里划三兔图,不过想不通。这些痕迹,就像一个人随手画下的。可是他随手一画就画进了石头里,怎么可能?”

    “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什么?”我惊讶地望着他。

    六耳轻轻摸着身边的钟乳石,我这才他是怎么把我背进洞里的,他的确是可以做到。

    果然,石粉飞溅后,一幅新的三兔图出现了。

    “你看像不像?”六耳蜕。

    我比较来比较去.不得不承队两幅图的划痕非常相像。

    “可难道说,还有第二个人有你这样的能耐?”

    “这可难说得很。这个世界上隐藏着无数的奇人异士,我这点本事还是不要那么炫耀的好。这话不是你对我说的吗?”

    我摇了摇头,心里依然疑惑不解。不过干想也想不明白,还是继续往前走吧。

    这个小一号的怪石广场就只有另一个十分显眼的石洞通道。往里走了不到两分钟的路,洞的高度越来越低,现在是弯着腰也前进不了了。要想再往前去,只能爬。 我用手电往前一照,不禁愕然。

    v 前面的路越来越矮,就算是爬,不用多远也得停下来,那儿只有一条三四指高的黝黑裂隙,不知通向何方。

    这可不像是杨德林老婆所说,因为地震把通路堵了。难道说地震让整个山体直接下压,把原来可以走人的通道压扁到只能爬青蛙?

    六耳也摇摇头,说:“回去吧,多半是前面我们哪里漏看了。”

    回到小怪石广场,就发现了那处被堵住的通路。刚才是因为另一个太明显,两个人都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个。

    从洞顶塌落下来的钟乳石和大石块把洞口堵了超过三分之二,最上部还剩不到一米的空隙。

    “我来。你退开些,万一还有不稳的石头掉下来。”六耳说了声,就走上前。

    “你小心些。”我乖乖等在一边,那些堆着的石头稍大一些的放在地上我都未必能推动,只有看六耳的了。除了抗击打能力、变形变色能力之外,我还没见识过他的力气增长到多大呢。

    六耳站在乱石前看了一会儿,然后走到一侧,用力推一块稍突出来的石头。这块石头本身倒不太大,估计五六十斤的样子,但上面那么多石头压着,要推动,双臂得出至少千斤的力量。

    六耳先试着推了一下,这块石头微微动了动。他抬头看看上面压着的乱石,双腿下蹲,两手交叠放在石头上。

    “嗬!”他猛喝一声,石头应声被推了出去。与此同时,他飞快地向后一跃,跳开四五米远。

    几乎在被推出去的石头落地瞬间,卜面原本堆着的乱石倾倒下来,我和六耳又急速向后退开好多步,轰轰声夹着回声震耳欲聋,地面也传来轻轻的颤动,好一阵才停歇下来。

    如果是失去能力前的六耳,他最多只能靠蛮力一点点搬,但现在,他已经可以找出能破坏平衡的那个点,只推一把就成功了。

    现在洞口虽然还堆着石头,但上面空出的空间,已经能让我们轻易地爬过去了。

    “什么声音?”六耳突然说。

    我侧耳听去,却什幺都听不见。

    “是水声,前面有水。”六耳听了一会儿.道,“先爬过去再说。”

    爬过乱石,往前走了一会儿,我也听见了流水声。

    “不像是瀑布的声音,倒像是河。”我说,“地下河。”

    又往前走了五六分钟,眼前豁然开朗,一条近三卜米宽的地下河横在面前,水面只低过涧口一尺,节能灯的白光照去,十分的清澈浩净。

    “看那里。”六耳用手一指。

    对面涧壁靠右的方向,又是一幅三兔图。而从被堵的洞口进来到这里,沿途我们又发现了五幅三兔图,出现的频率比之前大大增加。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离某个地方越来越近了。

    “不知道这水有多深。”我用手电贴着河面往下照,却照不到底。

    “不会很浅。”六耳说着,探出头去用手电往右边方向照。

    “好像前面又有一幅,四五十米的地方。”六耳说。

    “要是有船就好了。”

    “船?”六耳想了想,笑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把衣服裤子一件件脱下来。

    “你要游过去?”

    “不,我要做船。”六耳说。

    做船?”我忽然明白了,“你能把自己变成船?”

    六耳并着脚背向河面,像站在十米跳板上的跳水运动员,往后倒去。在刚刚碰到河水时,砰地溅起许多水花。

    他手脚并着仰面躺在水里,头两侧、手和腿外沿的毛发竖了起来,向上升起变成密不进水的船舷。

    “你看,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六耳躺在水里对我说。然后这条“人船”的颜色迅速变成了淡淡的木色,居然还有木纹,和真的小木船一般无二,但在船头的地方,却嵌着六耳的一张人脸,很是诡异。

    “上来吧。”这张睑说。

    我踩上应该是他胸膛的位置,“人船”向下一沉,不过船舷足有两尺多高,再上一个都能支撑住。

    向右是川页水而下,但六耳嫌水流过慢,估计是让他的那些小家伙充当船桨,破水行去。

    我稳稳站存船上,行不到五十米果然是幅三兔图,再过三十余米又是一幅。要是以三兔图为指路标,那么过不了多久,就会看到什么吧。

    又行了百多米,过了四幅图,前面一个黑黑的洞口越来越近。

    我换了手电照去,不禁惊呼出声。

    六耳仰天躺着,什么都看不见,连忙问怎么回事。

    “前面有个石涧,而且洞的上方刻着字。”  “什么字?”六耳问。

    “齐天归所。”

    那四个繁体正楷,就是“齐天归所”。在“齐天”和“归所”之间,还隔着一幅三兔图。

    “人船”很快靠上这“齐天归所”。我一步跨进洞里,六耳也恢复了人形,双手一撑洞沿,从水里跃出。

    他全身毛发一阵狂抖,倦起一团水汽,接着重新紧贴皮肤,变成衣裤,就好像他没把衣裤脱在前一个洞里似的。

    这洞走进去和此前走过的都不太一样,没有突兀而出的石头,都比较平整,像是被那不知多少年前的洞主人简单打磨过。三兔图接二连三地在洞壁两边出现,行不多远,就进入一个环形石洞。

    一个矮矮的黑影斜靠在石洞一侧。六耳忙把手电光柱移过去,是具森森白骨。

    我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洞叫“齐天归所”,而眼前的人死在这洞里,难道说,“齐天归所”的意思就是齐天的墓吗?

    我的心脏怦怦直跳,一个荒谬的念头抑制不住地浮出来:齐天?是齐天大圣吗?

    飞快地用手电照了一圈。这个不人的石洞没有别的出路,除了这个死人,没有其他值得注意的东西。哦,石壁上到处都是三兔图,有一块地方还刻着字。

    我把一个节能灯放在石室中央,六耳打开另一个,顿时洞里亮如白昼。

    靠近白骨一看,我目瞪口呆。这具坐在地上的白骨之所以不倒,是因为他左手的指骨,硬生生插进了旁边的石壁里,直深入到指骨根部。我这才真正相信,那些三兔图都是他用手在石头上直接刻出来的。

    再看他的头,上下颚骨分得极开,显然死前张口大呼。这样一个有着不可思议本领的人,竟是在极端痛苦之中死去的。

    可他的骸骨看上去相当完整,并没有刀剑加身的痕迹。

    我正要问问六耳的意见,却见他直愣愣地看着石壁上的留字,张大了嘴,已经陷入极大的震惊中。

    这人死前到底刻了些什么?我从未看见六耳有这么惊讶的时候。好奇心顿时炽烈到极点,我赶忙把视线转到石壁上。

    一行行的铁画银钩,和洞口的“齐天归所”出自同一手笔。

    quot;余自廿六岁骤逢异变,形容大改,却渐悟变化之道,周身十万八千毫毛,曲折如意,软硬随心。遂先豪侠乡里,又行走中原,会天下英雄,能人异士,未有敌。其间神图偶随手自出.略平胸中郁气。四十八岁母亡时,足迹已遍华夏,心犹不甘,遥想海外风光,急迫之情日渐难耐。终与弟别过,驾船出海,方知天下之大,皇皇神州.亦仅占一隅。转眼离故土已逾甲子,历数十番国,见千万人杰,天赋神通一日强于一日,体内气血翻涌,虽神图频出难止矣。知大限将近,回返故土,天下竞已是朱明之朝,弟亦早成白骨,叹白驹过隙间沧海桑田。余自忖非凡人,不愿如土鸡瓦狗,没于田间,寻到幼时偶得之秘洞,号齐天归所.取之元时旧称齐天大圣.就此归于天地间也。

    又及,最后些许时光,竞不能自克,神图急出。父幼时在田间曾掘出一碑置于家中,上有神图,想来吾之异变,与神图必有关联。余一生留下神图无数,神图有灵择主,或千百年后,又出齐天大圣,也未可知。quot;孙渔绝笔

    短短三百余字看完,我也和六耳一样,呆在那里。

    真的有齐天大圣,只是不叫孙悟空,叫孙渔。那著名的七十二变,其实又何止百千变,肯定有人见过这孙渔的本相,才有实为猴子的传言。

    “原来我是齐天大圣的传承者。”六耳喃喃自语。

    孙渔所写自己异变的特点,什么“变化之道”,还有“周身十万八千毫毛,曲折如意,软硬随心”,不是和六耳的情况一模一样吗?而六耳在异变之前,也恰好见过三兔图,我还记得那时所有人都已经离开双圣庙,而六耳还一个人留在庙里,摸着三兔图出神呢。

    原来一切的根据就在这张图上。并非是什么遗传基因搞的鬼。这张图竞能使一一一个普通人,变身成为几近无所不能的齐天大圣!

    “齐天大圣的传承者。”六耳犹在念叨着,声音越来越响,从最初的震惊到现在的兴奋,他的情绪溢于言表。

    当年三兔牌内衣那么多人用过,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生异变,反而是偶然在双圣庙里见到三兔图的六耳,成为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版齐天大圣。而给游宏起的这个外号,现在想来也极是恰当。六耳猕猴王,同样精通变化,是和齐天大圣最接近的生物。

    我感叹着,再看看已成白骨的上一任齐天大圣。有上一任,自然还有再上一任,孙渔的父亲从地里挖出来的石碑上,就是再上一任齐天大圣留下的图,每个齐天大圣四处留下三兔图,即便概率再低,多少年后,也还是会有后继者出现。

    我的眼光从白骨上移开,却发现白骨附近的石壁有些奇特,走近一看,这石壁上密布着一个个极小极小的细孔。

    “六耳,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这些细孔在白骨边最是密集,往外面慢慢扩散开。

    再看看孙渔张大的嘴,想到他临死前的痛苦,一个猜想掠过心头,我脱口说:“是他的毛,他的毛在他死的时候向四周炸射出去。”

    六耳浑身一震,显然想到了发生这种情况时的痛苦。

    我跑到另一边白骨对面的石壁,果然找到了同样的细孔。我又用手电照着孙渔头骨的正上方,让六耳看洞顶有没有。

    “有。”六耳点了点头。

    “那就没错了。”

    “能够换来这身本事,就算死的时候痛苦些,也不屈了。而且,这孙渔活了一百多年,怎么都值了。”六耳不以为意地说。

    对着孙渔的白骨又唏嘘了一番,我们原路返回。

    爬过碎石洞口的时候,顶上突然掉落了块大石,幸好没被砸中,只是被弹射的碎石打中脸颊。急忙手脚并用加紧速度通过,六耳也跟在后面蹿出来,又有一块石头在他身后落下。

    脚踩实地,感觉微微震动,这不像是大石头掉下来引起的,要更强烈。

    “地震!”我惊呼。

    我们两个人立刻飞奔起来,尖利的钟乳石不时从头顶掉下来。从小怪石广场到大怪石广场,我们只用了三分钟,地震有所减弱,身后的通道应该已经有好几处被堵死了。最危险的一次,一块上百斤的石头当头掉下来,没有闪避的空间,六耳大喝一声,一拳把石头击飞。

    奔到绳下,六耳弯腰急道:“趴上来。”

    我扑到他背上,大口喘着气。六耳双手交替顺绳而上,几秒钟就到了上面的洞口。好在最糟糕的事情没有发生,这个窄洞口要是被堵住就完蛋了。

    刚进上面的洞,震感再次传来。这段路的空间很小,六耳几乎是贴着地跑出去的,身后咔啦一声响,转回头去,拴绳子的钟乳石已经断裂,一米五高的空间只剩不到五十厘米,山体下压,真的把空间挤没了。

    再次回到悬崖上的时候,六耳以大字形趴在地上,我也从他背上滚落一边,两个人全身瘫软,再没半分力气。

    事后我们知道,这次地震的震级是里氏四点七级。顺昌城所受的破坏很小,但那水帘洞里的“齐天归所”,却再也回不去了。

    我和梁应物常去的小咖啡馆。我到的时候,梁应物已在等着了。

    “你来啦。quot;他说。

    从顺昌回到上海之后,我把经历的一切都告诉了梁应物。得知一切都是三兔图在作怪,他非常惊讶,因为之前他和我都以为,三兔图是一码事,而六耳的基因突变是另一码事。

    他向我要求取得“4·23’’案案犯的毛发,王茂元帮我办了这件事,连同张无垠的头发一起弄来了。化验的结果,基因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异,而我也从游芳处证实,她也穿过三兔牌内衣。由此,三兔图会引起基因突变,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比起《新发现》上所刊,人类幼年期会因母亲的爱抚而改变基因,这个新发现要更跨越无数步。只是看见某种图案,就能使一个成人的基因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这恐怕会让所有的正统遗传学家大跌眼镜,只是不知道X机构会不会把这个发现公布出去。

    毛发的化验结果出来后,梁应物告诉我,X机构希望能和六耳一起进行相关研究。他说这种研究肯定能让六耳进一步了解自己的情况,从而更完善地发挥自己的能力。

    和X机构处好关系是相当有利的,我向六耳强调了这点之后,他同意了这个要求。两周前的一个清晨,他终于离开我家的卧室,坐上了X机构开到楼下的专车

    今天梁应物约我出来,想必是六耳的研究有了结果。“我来了,是不是有结果了?quot;我一坐下就急着问。

    “游宏走了。”梁应物说。

    “什么?走了?走到哪里去了?quot;

    “应该是离开上海了吧,不知道具体去哪里,恐怕他自己也不太清楚该去哪里,或许是四处流浪吧。’’

    “怎么可能?’’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怎么可能不和我打个招呼就离开?你们到底研究出了什么?’’

    “真相。’’我这才发现,粱应物今天的神情始终是郁郁寡欢的。

    “什么真相,还有什么真相?quot;

    “就是三兔图的真相,齐天大圣的真相。”

    我愣愣地看着他,事情本来不是基本清楚了吗,梁应物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些疑惑,还记得你最后一次送来的两份毛发样本吗?’’

    我点了点头:“你不是说化验出来,也发生了基因异变吗?quot;w

    “有一点当时我没告诉你,这也是后来我提出希望游宏能到机构进行研究的一个原因。两份样本中,经比对女性样本的异变部分和此前任何一份样本相比,几乎没什么相同的地方;而那份男性毛发样本,基因异变和游芳的不同,但却能在游宏的异变基因里找到非常相近的排列。”

    梁应物所说的女性样本就是张无垠的头发,而男性样本是一名“4·23”案案犯的头发。

    “这说明什么?’’我问。

    “如果所有因三兔图而产生强烈欲望的男性,基因都出现同样的变异,那么,游芳和张金龙的变异部分,都能在游宏的异变基因里找到。还记得你曾说过的那个关于种子的比喻吗?”

    “你的意思是,六耳的父亲和母亲都各给了半粒种子?’’

    “一般人类的基因,都会从父亲那里取得一半,再从母亲那里取得另一半。所以,当我发现游宏母亲和父亲的异变基因都能在游宏的基因里找到时,实在无法相信游宏的变异纯粹由三兔图引发,而和其双亲的遗传无关。”

    “这么说来,我原先想得太简单了……但这一切肯定和三兔图脱不了关系,连六耳都会常常不自觉地画三兔图,这和那位齐天大圣孙渔一模一样。”

    “是的,关键就在于他为什么会不自觉地画三免图。”梁应物说。

    “从齐天大圣的记载来看,画这样的图能平息内心的烦躁。”我回忆着“齐天归所”里的石刻说。

    “是的,游宏也说,画三兔图能让他感到愉快。可这并没有从根本上解释清楚。你看看这些。”梁应物取出四张照片递给我。

    照片上,六耳在一个空房间里,后几张也是。可是在第二张和第三张上,六耳上身的衣服上竟然出现了三免图,到第四张又没有了。

    “这是什么?”我看看粱应物。

    “照片上,六耳身上的农服,其实是他的毛发模拟而成的。”

    “这我知道,但那上面的三免图是怎么回事?”

    “这几张是高速拍摄的照片,从第一张到第四张,时间只过了0.3—O.4秒。如果你当时站在他的身边,绝对不会意识到他身上出现过三兔图。而且,就连游宏自己也不知道。”

    “他自己也不知道?”我的眉头皱了起来,“又是下意识?”“我们对此找不出原因,所以,就试着从结果反推。”

    “就是说,这样的三兔图闪回会造成什么效果,是吧?人都看不见,0.3秒的时间,能有什么……”我“效果”两个字没讲出来,就想到了一种可能,“潜意识!”

    梁应物重重地点头:“只出现0.3秒左右的东西,人的肉眼不会留下清晰的印象,可是,又没有短暂到让眼睛完全忽略的程度。视神经依然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画面,交给潜意识去分析。如果画面明明白白地出现,眼神看到了,人却不一定会记住,可是现在大脑实际耗费了极大的资源去对这一闪而过的画面进行分析。”

    “所以,这O.3秒的画面在人的潜意识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接口说。

    “确切地说,三兔图通过这种方式,会给旁观者以极深的印象.”

    “六耳他居然无意识地达到了这样的效果……”

    长期接触三兔图会对少数人造成两种截然相反的结果,但这两种结果却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与性有关.换言之,与生物繁衍有关.”

    我眼睛一亮: “没错.”

    “以繁衍出齐天大圣为目标的话,必然要符合一些条件,绝大多数的人都是不合适的.而合适的人,其生殖系统、内分泌系统都会受到极大的刺激.可是受到刺激后往哪个方向发展变化并不能确定.这种变化就是第二轮筛选,像上帝扔硬币,扔到正常的人有性冲动,通过;扔到反面的人就成了性冷淡,排除.而只有一对都扔到正面的"硬币"结合,才可能生出齐天大圣.这也只是可能,不如孙渔的弟弟就显然没有哥哥的能力.”

    “对了,孙渔的留言说他的父亲年幼时挖出刻有三兔图的石碑,而他母亲也一定受到了影响.他的父母都是适者,才生下了他.”

    “而且异变可能要到人成长到一定阶段才会发生.古代人的身体条件比现代人差很多,所以孙渔二十六岁、游宏二十三岁发生了异变.诞生一个齐天大圣,意味着已经有海量的人经过了选择,最适者是极少数.可是一个齐天大圣出现后,通过有意识和无意识,又留下了许多三兔图.经过多次的实验,在纸上画三兔图要比随手画一个有愉悦感,而花费力气在石头或者金属上留下三兔图案,更会让游宏感到神情气爽.简单地说,痕迹留得越深越长久,就越是能带给游宏愉悦.这样一来,游宏一生留下的三兔图,必然会继续影响海量的人.”

    “轮回.”我脱口而出.

    “是的,轮回.这让你想到了什么?”

    见我苦苦思索,梁应物叹了口气: “这是你不知道的曾在基因科学领域引发争论的一个重要理论,一些学者觉得这个理论太荒谬.可是这个理论,现在看来是唯一能解释三兔图和齐天大圣这一轮回的.”

    “什么理论?”

    “你听说过沼泽火烧兰吗?”梁应物突然扯到了植物上.

    “没有.”

    “这是兰花的一种.这种兰花为了繁衍,进化出了非常巧妙的陷阱.它有一片大大的分成两部分的唇瓣,靠近花基部的部分像个装满花蜜的大杯子,吸引着昆虫,外沿的唇瓣则像跑道.当昆虫落在‘跑道’上的时候, ‘跑道’压下去,里面的花蜜就露了出来,而当昆虫顺着外沿的唇瓣爬到里面,进入‘杯’中时, ‘跑道’弹起来,套中了进入花蜜‘杯’中的昆虫.昆虫要想退出去,必须经过唯一的出口,这样它身上必定粘上许多花粉.”

    梁应物讲完植物,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又开始讲述另一种比沼泽火烧兰更奇妙的生物.

    有一种微生物叫黏性杆菌,一般情况下,它们是以单细胞的形式独立存在的,很像是变形虫.可是生存条件变得恶劣的时候,它们就爬着集中到一个中心地带,看起来几乎和鼻涕虫一模一样.当然,这种鼻涕虫爬不了多远,通常只是从一堆树叶的底部爬到顶上,处于比较暴露的位置.这场细菌变虫子的把戏还没结束,当黏性杆菌觉得自己爬到了一个比较有利的位置后,再一次改换面目变成植物.通过某些奇妙的过程,那些细胞外形完全变了,像植物一样伸出一根‘埂子’,顶上形成一个‘花蕾’.在‘花蕾’里有几百万个孢子.这些孢子随风而去,成为单细胞微生物,从而开始重复这一过程.”

    “这两种生物的确令人惊叹,可是和刚才的主题,那个基因科学领域的理论有关吗?”我不明白,问梁应物.

    “并没有关系,我只是在进行铺垫.讲沼泽火烧兰,是为了让你知道,自然界里的生物,可以进化出多么精巧负责的结构,来利用另一些生物让自己繁衍下去. 如果没有粘着花粉的昆虫,许多兰花会迅速灭绝.有的生物甚至演变成依赖另一种单一生物才能薪火相传,比如毛里求斯岛上的渡渡鸟被人类灭绝之后,岛上的大头树因为没了拥有强悍砂囊的渡渡鸟来吃他们的果实,厚核里的种子无法破壳发芽,正处于灭绝边缘.而讲黏性杆菌,是为了让你知道,即便是这么微小、结构极简单的生物,也有着让人惊叹的生存智慧,能对自己进行天翻地覆的改造.现在,让我们回到基因的问题.”

    我用心听着------他就要说到重点了.

    基因是具有遗传效应的DNA分子片段.生物是什么样的、有什么能力,完全取决于基因组里百千万的碱基对如何排列.有的排列让长出尖利的牙齿,有的排列让生物不吃肉,还有的排列让生物白天睡觉晚上活动. 所谓的基因突变,说到底就是突然出现了新的排列顺序.达尔文进化论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梁应物突然问我.“适者生存,优胜劣汰.”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没错.必然有一些基因能让承载它们的生物更好的适应环境,生存繁衍;也必然有另一些不太好的基因,有了这些基因的动物,将不适应环境,迅速死亡.所以,优良的基因是生物生存发展的关键.但是,这个观点也可以反过来看.”

    “反过来看?”

    “是的,有那么一批学者,比如写过的道金斯等,他们认为,每一个基因都在追求更多地复制自己,身体只不过是基因一时的聚集地,是受基因控制的生存机器,一旦基因在身体的下一代中完成了复制,传递了尽可能多的拷贝,身体就可以死亡腐烂了.生物表现出的种种行为,只是基因为了永远存在下去的手段!”

    我听得目瞪口呆,这完全颠覆了我的常识.

    “我们是生存机器,是被盲目编程的自动机械,为的是保护叫做基因的自私分子.基因就存在于你我之间,他们创造了我们的灵与肉;保护基因是我们得以存在的最终理由.’这就是道金斯写在一书里的话.就是说‘适者生存’的‘适者’,不是物种,不是种群,也不是单个生物个体,而是遗传的基本单位-----基因.这样的理论,如果用在游宏身上的话……说到这里,梁应物停了下来,深深叹了一口气.

    “一切不是三兔图造成的,而是基因?六耳身体里那些变异的基因?”我忍不住喊叫起来.

    梁应物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如果我们大胆地设想,在亿万年的进化史里出现了一种基因,这种奇特的基因无法通过其载体------人类,直接繁衍复制,但它另有生存方法.这种基因可以通过非肉体接触进行复制繁殖.承载这种基因的人具备特殊的能力,这些能力让这个人常常被神化,这使得他不断画出来的一种图形容易流传广泛并持续长久.有些看到的图形的人基因产生了变化,但这样的变化只是其特基因繁衍的必要条件.同时具备必要条件的男女生下的孩子,就有很大的机会成为奇特基因完全体.当然,这个基因完全体需要在其载体成年厚,再次看到三兔图.这图就像一把钥匙,重新打开基因复制的大门.”

    “可为什么是三兔图,为什么上面是三只兔子而不是其他?”

    “人们只是因为这幅图里面的某些部分恰好像兔子,才这样认为的,人总是有非凡的联想力.就像去旅游景点,导游常常会指着这块石头说它像乌龟,那块石头像大象,你看看也会觉得非常像.但石头就是石头,长成那样并不是为了要像乌龟.”

    “的确,为什么六耳会不自觉地画三兔图,为什么不画就不舒服,画得越用力,留下越深的痕迹就越愉悦……其实都是为了能让另一个六耳诞生.就如同孙渔那样,六耳就是他的继承人,但孙渔根本就和六耳没关系,完全没理由这样费心费力,但是如果是基因本身为了传承而做出的行为,就说得通了.”我低声说

    “所以并不是齐天大圣一代又一代地传下去,只不过是……只不过是……”梁应物又叹了一口气.

    我黯然不语.

    现在想起来,六耳得身世,实在极为可怜.

    他的父亲是个****犯,他的母亲成了荡妇,原来都不是天性使然,而是受了某种基因的影响,是这种基因为了繁衍下去的牺牲品.

    六耳发生异变,为什么当中有段时间会失去能力?想必就是因为大脑需要集中能量进一步变化改造.改造完毕之后,画出三兔图这个使命深入六耳的灵魂,不论有意无意,都不时地把这该死的图案画得到处都是.当然,大脑经过改造之后,能让六耳更好地生存,如果人类还处于蒙昧时代,他就更容易被认为是神是仙,可这一切最本质得目的,还是为了他体内某一段基因得繁衍壮大.

    六耳本以为自己是齐天大圣得继承人,有别于芸芸众生,站到了生物进化得高峰.可到头来,他这一生得跌宕起伏,他得情绪变化,他得生存意义,乃至他父母的人生,原来都是被一段基因决定的.他成了基因繁殖的玩偶工具!

    我可以想象,那个自“齐天归所”回来后,兴奋不已、满怀雄心的六耳,遭到了何等的打击.

    所以他才会连我都无心相见,离开上海,浪迹天涯.他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思考寻找自己生存的意义.

    可是不仅是他,梁应物和我,乃至所有人类所有的生灵,不都是承载这基因的皮囊吗?

    生存对于我们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相信X机构里每一位了解这件事的研究员,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会被这件事所困扰.

    只有真正找到了生存的意义,才能够坚定地活下去吧.想通这一点后,遭遇再大的困难,都不能让人迟疑退缩!

    我应该感谢,在我如此年轻的时候,就碰到了这个“返祖”事件.与其什么都不知道地活过一生,倒不如现在就开始思考.

    人,为什么生存?

    人,为什么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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