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斯特里特见梅森走进办公室,就把报纸放到他的桌上。
报纸头版有通栏大字标题“寡妇昭雪”,下面一行是稍微小一点的铅字“梅森的当事人参加测谎器测试”。
“德拉,我们这位记者是如何处理的?”德拉·斯特里特说:“老兄,他的确大干了一番!你给他提供情况,他广为宣传。他搜集了许多资料——关于多种波动描记器的沿革、发明时间,关于‘莱奥纳多·基勒’新型多种波动描记器的一切特性,关于美国多种波动描记器协会,还有电话采访该协会主席的记录:他真是大卖了一番力气。”
梅森问:“有什么反应?”
德拉说:“至今没有,还为时过早。……”电话铃声响起。德拉·斯特里特拿起电话后微笑着转向梅森:“是地方检察官汉米尔顿·伯格打来的电话,他要亲自和你谈谈。”
梅森拿起电话说:“是,汉米尔顿,早安。早晨诸事顺利吧?”
伯格问:“你在安森案件上这样大肆宣传,究竟是要干什么?”
“是要抵制警方的宣传,警方曾宣扬塞尔玛·安森已离开本市所以无法对她询问。”
“你本来可以让警方询问他。”
“警方会向报界宣告他们认为她清白无辜吗?”
“无论你们做多少次测谎器测试,他们都不认为她无辜,而且我们地方检察院也不认为她无辜。”
梅森说:“嗨!嗨!汉密尔顿,不要把那叫作测谎器测试,那实际上不是。那是利用多种波动描记器进行的科学询问。”
伯格说:“可以可以!真聪明。可是我要提请你注意:法院反对这种宣传。”
“哪种?”
“出示测谎器测试结果。”
梅森说:“我不知道有人用过它证实无辜。以往使用它时,通常是警方用它证实有罪。当他们得不到招供时,他们称这次测试无结论,就此不了了之。
“而我是标新立异。出现有关一个案件的宣传时,我认为适当的举措是要求嫌疑分子接受科学询问——借助动多种波动描记器进行的询问,并公布结果。”
伯格说:“法院不会让你那么做。”
“为什么法院要阻止我?”
“等着瞧吧,你要因最近耍这一花招蔑视法庭而受到传讯。”
梅森说:“换句话说,法院打算阻止一个人向全世界宣告自己清白无辜?”
“就是这样。就是。”
“为什么?”
“法院不允许你利用多种波动描记器测试去证明一个嫌疑犯有罪。”
梅森说:“好吧。那么,‘供认’呢?他们允许公布供认书吗?”
伯格说:“也不允许。一个被告被逮捕以后,如果他招供,警方也不允许公开宣传那份供认书。”
梅森说:“好吧,现在我们来看看这幅情景下相反的另一个极端。假设这个嫌疑犯断言自己无辜,法庭要阻止他向公众陈述自己无辜吗?”
“当然不。”
梅森说:“以上就是这个案件中的局面。在一个人被捕后,要宣布那份证明他有罪的多种波动描记器测试结果,法庭可以阻止。而在我们这个案件中,这个人没有被逮捕,这个人接受了利用多种波动描记器测试的科学询问。我们以往在利用这种科学测试证明有罪方面考虑太多,而在用其证实无辜方面考虑不足。一个人的名誉被暗中的影射或露骨的非难所毁,他就有权恢复名誉。”
伯格怒气冲冲地说:“你最后一番话真是闻所未闻的奇谈怪论。我可以说,我要在适当的时间和适当的地点请法院采取行动。”
“哪个法院”?
“要审理塞尔玛·安森案件的法院。”
梅森问:“她要被审判?”
伯格说:“我们已有某种证据,目前正在加以评估。我相信很可能要审判她,尽管有十分碍事的观众,有你关于本案的不切实际的宣传材料。”
“你准备向报界发表大意如上的声明吗?”
“我已经以执法者应有的庄严态度向报界表明了我们地方检察院的立场。”
梅森说:“换句话说,你已经设法抵制我的宣传。”
“根本没有。人家请我明确我们地方检察院的立场,我已经阐明。”
梅森说:“我们出庭时,我要看一看那项声明,察看其中有些文字是否蓄意给公众偏颇的影响。”
伯格说:“你已经代表被告在报上了那些宣传,这个你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做到。”
梅森说:“伯格,一个人在被证实有罪之前,总是要认为他无辜。”
伯格讽刺挖苦道:“梅森先生,谢谢你给我一次机会重温基本刑法。”
梅森喜形于色:“不必客气,我很高兴这样做。你想领教什么事的时候,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伯格“砰”地挂上电话。
梅森看着德拉·斯特里特微笑:“伯格说他已经向报界发表了声明。”
“报上还没有登载。”
梅森对她说:“将在下午版刊出。”
电话铃声又响起。德拉说:“是,格蒂。”然后转向梅森,“乔治·芬德利在外间办公室。他好像非常生气,要求见你。”
梅森问:“要求?”
“格蒂就是那么说的,‘要求’。”
梅森说:“咱们务必答应他这个要求。叫他马上进来。”
德拉·斯特里特感到担心:“头儿,他在生气。你是不是最好请保罗·德雷克来这里并且……”
梅森说:“他若对我有什么非礼的举动,我就拧断他那讨厌的脖子。”
德拉·斯特里特犹豫片刻,然后服从命令走向外间办公室,打开门说道:
“你可以进来,芬德利先生。”
乔治·芬德利——一个精力旺盛、肩膀宽阔、年约30岁的人——横冲直撞地走进办公室,向梅森发问:“你究竟要干什么?”
梅森以沉着静观的态度凝视这个人。他说:“我在设法看清楚你的意图是什么。我通常不会见未经预约的人,但是你这一回,我破例接见,因为你似乎心烦意乱。啊,你要干什么?”
芬德利说:“别人的家务事,你搀和进去了。”
梅森让他坐下:“坐下,你说说我为什么不应该参与别人的家务事。你要晓得,律师常常做这类事情。”
芬德利说:“这次情况不同。这个女人是个诡计多端的女骗子。她是已经害死一个丈夫的女人,她若一把抓住德莱恩叔叔,她的的确确又要谋害他,叔叔活不过两年。”
梅森问:“你准备证明这一切?”
“你算对了,我已准备好证明它。”
梅森说:“那你就不该浪费时间对我说了。你最好去找地方检察官。”
芬德利说:“正是为了这个,我才来见你。”
梅森说:“真是的!你来这儿,那就说下去吧,对我说说你有什么心事。”
芬德利说:“你是塞尔玛·安森的代表,而我与她无关。只要她缩回毒手,远离叔叔,她就是再谋杀20个丈夫,我也毫不在乎。叔叔是一位和蔼可亲的人,他一点也不懂得世界上的人有各种不同的类型,尤其不了解塞尔玛·安森这一类型的人。他轻信所有的人,也轻信她。”
“我已经给过塞尔玛·安森一次机会,让她取消一切打算。我知道她接受了,可是后来你插手搅乱了一切。”
“我怎么搅乱了。”
“用那该死的测谎器测试。”
梅森微笑,说道:“那不是你说的什么该死的测谎器测试,那是实话测定器测试。我要求证实我的当事人说实话这一行为。”
芬德利说:“我不知道你那是要达到什么目的,我也根本不在乎。那个测谎器提供的证据在法庭上不能接受。”
梅森说:“劳驾了,听我说,我重复一遍,那不是测谎器测试。我叫我的当事人接受专家询问,那位专家使用多种波动描记器,正像医生可以使用听诊器一样。”
“可是你知道这种测试结果在法庭上不可能接受。”
梅森说:“我并不试图让法庭接受。我的当事人也不是在法庭受审。”
“可她将要受审。”
“你这话什么意思?”
芬德利说:“梅森,我过去设法和你的当事人合作过。现在我要对你摊牌,可是如果你要就这次会见来盘向我或者就我说的话来盘问我,那么我可要发誓说你是个说谎的人。现在叫你的秘书离开这个房间,我们做一次男人对男人的谈话。”
梅森摇头:“男人对男人的谈话,你可随意进行,不过我的秘书要留在这里。你若想说什么不愿意记录在案的事情,你最好在开口之前先走人。”
芬德利说:“等一下,照这个谈法,那是行不通的。”
梅森问:“我们需要达到比较满意的境界吗?”
“我认为需要。”
“为什么?”
“因为我可以帮助你的当事人。”
“用什么方式?”
芬德利说:“在我知道你手里掌握着什么之前,我是不会正面朝上摊牌的。”
梅森说:“我的立场态度很简单。我代表塞尔玛·安森。出现了一些暗示,就是说塞尔玛·安森对她丈夫的死亡知情而且一直加以隐瞒,还有些暗示的内容是她可能对她丈夫下毒。这些暗示及含沙射影的攻击,是造谣中伤而且构成了诽谤人格罪或说破坏名誉罪。等我查明是谁说出的、在什么地点、什么时间、向什么人说的,我打算对此采取行动。”
“你不要用威胁吓唬我。”
“我不是威胁,我是陈述。”
“我认为这就是威胁。”
“我不能控制你的思想,而且我也不想控制。”
“你要保护你的当事人的利益,对吗?”
“我要保护我的当事人的利益。”
“在这方面,我可能大有价值。”
“你说的‘价值’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我并不是追求金钱。”
“你想要什么?”
“梅森先生,咱们来互相理解。我希望你理解我的立场态度。”
“你的立场态度如何?”
“一方面,你可以说我是阿林顿一家的朋友。”
“嗯,那是一方面?”
“是的。”
“还有另一方面吗?”
芬德利说:“我认为还有。”
“哪方面?”
“我是个商人。”
“说下去。”
“德莱恩·阿林顿是个大好人。”
“是的。”
“他和世间众生一样,一天天地衰老。”
“是的。”
“他已经到达了一个自感孤独的年纪,因此十分易动情感。你的当事人出现并给了他深刻的印象。我们都知道,男人迷恋异性的时候,他们会失去价值观念。”
梅森问:“那你自己对异性又怎样呢?”
芬德利笑笑:“好了,我对米尔德里德·阿林顿有兴趣。我们打算结婚。”
梅森说:“照这样,现在你非常感兴趣的就是:看到全部财产,或者起码是其中相当大的一部分财产,从她的德莱恩叔叔转到安森太太的手中?”
“如果你愿意,就那么说吧。”
梅森说:“我只是问。”
“好吧,我们现在是要摊牌,对。”
梅森对他说:“继续讲下去。”
“你的当事人,就你来说塞尔玛·安森是个当事人,你不可能看到她的任何弱点,你轻信她。那是你的权利,也是你的责任。但是她有犯罪行为。塞尔玛·安森谋杀了她的丈夫比尔·安森,目的是要得到他那笔保险金。她用那笔保险金干得不错。她野心勃勃,贪得无厌,精明厉害。她要增加钱财。她想嫁给德莱恩·阿林顿。她一旦和他结婚,让他立下有利于她的遗嘱,德莱恩·阿林顿就活不过12个月。塞尔玛是个机敏、精明,又善于随机应变的投机者。”
梅森问:“你自己又如何?”
芬德利说:“好吧,我说,我精明、机敏、善于随机应变,也是个投机者。”
梅森说:“讲下去。”
“地方检察官要证明塞尔玛·安森犯有谋杀罪。保险公司非常希望证实塞尔玛·安森谋杀她丈夫,因此无权保有那笔保险金,而是受托为保险公司保管那笔钱。
“我能够向保险公司提供它所需要的证据,向地方检察官提供他所需要的证据。”
梅森说:“不予评论。”
“我知道,你作为律师不能做任何交易。我作为证人也不能做任何交易。但是,我并不愿意东奔西走地为官员们卖力。我也不想给塞尔玛·安森制造麻烦。她除了某些特点之外,可说是个有教养的、值得尊重的女人,——唷,我怎么能品评人家?”
梅森说:“讲下去。”
“当心,我在不得已时,可以略施权宜之计叫塞尔玛·安森被判谋杀罪而不能和德莱恩·阿林顿结婚。这样最符合我的意图。”
“另一方面,如果塞尔玛·安森自愿放弃德莱恩·阿林顿,也就是说,如果她远走他乡,我想地方检察官就没有足够的证据去证明她有罪——起码,定罪的可能性要比我提供证据的情况下大大减少。”
梅森说:“不予评论。”
“我想此刻你应该评论。”
梅森说:“好吧,我来评论。出去!”
“你是什么意思?把交易撤出去或者摆出来?”
梅森站起来,打开出口的门,说道:“我是说叫你出去。”
芬德利说:“啊,等等,你不能这样毫不客气地把我打发走。别忘了,你对你的当事人负有责任。你有责任去做任何有益于她的交易。我是向你提供……”
梅森打断他的话:“出去!”
芬德利站起来:“我告诉你……”
梅森向前迈出带有威胁性的一步:“出去!”
芬德利看到律师眼中的神色,转身走向门口,说道:“你要为今天这事后悔一辈子。”
梅森说:“出去!”
芬德利说:“现在是你逼我打出王牌。”
梅森向前走着说:“再过两秒钟左右,那就是你逼我打出我的王牌了。”
芬德利匆匆退出门进入走廊。
梅森关上门。
德拉·斯特里特说:“你看怎么样?你认为他是吓唬人吗?”
梅森摇头说:“我想,在24小时内,塞尔玛·安森可能在谋杀亲夫的罪名下遭逮捕。”
“你认为芬德利手里有什么?有某种明确的证据?”
梅森若有所思地点头:“他若确实没有证据,他就不会来找我了。他打算透露证据的性质,我若是给了他机会的话。”
“可是你不想给他机会?”
梅森说:“我们不能和这类人做交易。我对我的当事人负有责任,而且我对我的职业、对我自己也负有责任。”
“我以为你要打他。”
梅森叹气:“我也想过要打他。我若是打了他,我大概得为此懊悔一年。”
她问:“可是你因为没有打他又有什么想法?”
梅森急促地说:“我要懊悔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