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尼克懂得急救,才懒得冲到桂塔身边哩。幻想有毒镖是一回事,面对一具可能的死尸又是另一回事。桂塔的老公震惊地挥着拐杖绕来绕去,可是半点用也没有。
急救似乎是多余的。如果尼克猜得没错,桂塔若真是氰化物中毒,他的动作就得更快了。桂塔或许还没死,就算死了,附近也许还找得到证据。是粹毒的飞镖吗?尼克挺直五尺四的身高,对俱乐部的老板喊说:“快去叫警察跟救护车,别让观众走掉,任何人都不许碰任何东西。甚至——”看到正在穿丁字裤的保罗时,尼克喊说:“连那个也不行。”
“喂,小老弟。”保罗恶毒地说,“桂塔醉酒倒地关我鸟事,我可不打算光着屁股亮在这里让别人看笑话。”
尼克鼓足勇气说:“她有可能是被谋杀的。”
这句话立刻将三名热力男堵得死死的(不管他们穿回裤子没)。东尼·霍斯红着脸晃到舞台上大喊大叫:“是你们其中一人干的对不对?王八蛋,你们谋杀了我老婆,是谁干的?”
“我刚才只说有可能。”尼克大声说,“不过我看不出她是怎么死的,除非是毒镖射死的,要不然不太可能。除非——”
“不可能就好。”保罗打断他的话,“我要把裤子穿回去了,你有意见吗,小鬼?”
尼克不敢有意见,另外两个热力男很快地跟着保罗穿回裤子。
“你倒挺有种的嘛。”
里斯半嘲讽半欣赏地说,“你这样找麻烦,俱乐部又不会颁你勋章,虽然这边麻烦事也不少。”
“好恐怖。”尼克还在为刚才强出头的事捏冷汗。
救护车与巡逻车同时抵达,尼克的谋杀论可能真的说中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里斯将眼神从桂塔身上移开,她的尸体独自躺在钢琴边,等待警方高层到达。桂塔看起来如此孤寂,尼克觉得自己应该保护死去的桂塔。
“因为她闻起来很像你的土耳其酱馊掉的味道,而且她嘴唇发蓝,还吐了一地。”他好像不该讲这些事。
“搞不好是鸡肉的关系。”里斯不安地说,他在节目开始前拿了一些食物给他们吃。
以前的福尔摩斯比较受人尊敬,尼克一边跟着里斯退到角落,一边酸涩地想。他是犯罪小说迷,从爱伦坡、柯南道尔、赛儿丝、克莉丝蒂到彼得·拉佛西和夏兹·布蓝齐利,任何找得到的小说他无一不爱。尼克嗜犯罪小说成癖,无论是血淋淋的写实小说或轻松小品,通通照单全收,这跟他的曾祖父有没有拿着放大镜到处乱跑全然无关。今晚尼克皱着鼻子,就像他看到里斯把枯掉的荷兰芹放到虾子上时一样,他觉得事情很不对劲。
当警方高层抵达时,尼克幻想会有急冻人杰克·福斯特拍着他的背,或者是神探莫尔思不情不愿地恭喜他侦破谜案。可惜毕夏普大探长不像这两名人物,他那慈善的笑容令人觉得他是所有人心目中的理想家庭医师。法医在一边检查尸体,大部份观众在警员的指挥下鱼贯而出,探长则像只懒洋洋的鳟鱼一样,缓缓绕着围起来的舞台和观众席走着。不过尼克注意到他的眼神像饥饿的食人鱼一样,忙着四处探看,最后落在尼克和里斯身上。
“你们两位是谁?也是跳脱衣舞的吗?”
“我们是外烩人员。”里斯很不高兴地说,“是来煮饭的。”
尼克推推他,觉得他的话很不恰当,不过他这动作被食人鱼瞥见了。
“你会担心是应该的,先生。”他平静地对尼克说,“我们得等警官检查完才能确定是否中毒,不过如果是的话,二位得回答几个问题,你们应该不会介意吧?”
“是我提议叫警察的。”尼克说。
毕夏普摇摇头。
“上回想用这套话骗我的家伙,后来被判终身监禁。”
“如果是氰化物中毒,一定是粹在毒镖上的,除非——”尼克急忙说。探长扬起一边眉毛,尼克很快继续接口,“我们的晚餐九点前就结束了,她一直到十点二十分才死。”
拖太久了,尼克知道毒镖之说不可行,否则他就不可能闻到那股杏仁味了。
“你认为你知道是哪种毒药?所有东西都清洗过了,是吗?”
“是的。”里斯黯然地说。
“别担心,我们会找到线索的。”毕夏普跟他保证,“如果有东西可找的话。”他像在做宣传似的说道。
“钢琴上的酒杯有没有闻起来带杏仁味的?”尼克满怀希望地问。
毕夏普的笑容变得更亲切了。
“怎么,你该不会在里头放东西了吧?”
“没有。”尼克低声回答。
“我只是在开玩笑,小朋友,你会习惯我的幽默感。为什么你会认为毒药下在酒杯里?”
“我没那么想,虽然桂塔只用一个杯子喝酒——”
“酒是谁倒的?”
“我不知道,不过她不可能是被酒毒死的。”尼克忍不住亮出底牌,“她之前用那杯子喝过酒都没事,三个热力男全用钢琴上另外三个酒杯喝过酒。桂塔不可能是自杀的,因为她不可能在两次敬酒间往杯子里倒东西,除非舞台上的人故意下毒,否则不可能杀得了她。”
众人一阵沉默,接着毕夏普说:“我不喜欢‘不可能’这三个字。”他指着还穿着丁字裤、垂头坐在舞台上的三位热力男,三人百般不情愿地面对拼命忍住不笑的鉴识组摄影师。
毕夏普看看努力压抑狂笑的尼克。
“会怕吗,小伙子?看过很多尸体吗?”
“没有。”
“我看过,谢天谢地,我还不至于无动于衷,等你一点感觉都没有的时候,就该辞职了。”
东尼·霍斯坐在围条外的第一排座位上,隔一会儿就说自己已经习惯受到惊吓了,好像他老婆每天都惨遭谋杀似的。不过他那张脸有如死灰,尼克觉得热力男走过去时,他都快昏倒似的。
“我们的便服在那边。”汉米许满怀期待地指着“侧翼”(舞台旁边一间放灯光和布幕控制器的全功能房间)对毕夏普说。
“那些东西已经都装到袋子里,暂时成为女皇警方的财产了,先生。”
大伙一阵错愕。
“你打算让我们穿这样回家吗?”贾斯汀尖声问道。
“不,我们也得扣留那些丁字裤。”
汉米许开始哭起来了,毕夏普稍假慈色地说:“警官会做安排的,总不能叫你们吓死路人吧。好啦,各位,我要你们一五一十地把今晚的事重述一遍。你呢,”他用指头指着尼克说,“不准插嘴。”
东尼为毕夏普陈述基本资料。
“这三位男士跳我老婆编的舞,一开始,酒吧上摆了六个酒杯,每人两个,第七个杯子放在钢琴上给我老婆。桂塔在开演前亲自把所有杯子倒满。我想如果有毒的话,一定是在那之后才加进去的。”他又说,“因为大家喝的都是同一瓶酒。”
“是谁在开演前把酒杯放定位?”毕夏普问。
“汉米许。”另外两名热力男庆幸地说。
“可是我们之前全都用那些杯子喝酒啊。”汉米许不安地提醒毕夏普,三人同时开始把舞步走一遍,模仿了脱衣动作,并使用厨房拿来的七个杯子。“就像那小鬼说的,根本不可能有机会下手嘛。”
“你们的杯子是从哪儿拿来的?”毕夏普问。
“我们自己带上去的,”汉米许惨兮兮地说,“我是从盒子里拿出来的。”
尼克开心地发现,他猜得没错:汉米许不可能事先在杯子里动手脚。毒药只可能在舞台上面施放的。
当汉米许拿着杯子走到钢琴边,打算跳最后一支舞时,毕夏普打断他说:“你今晚就是把杯子放在那里的吗?”
“我记不得了。”
“努力想一想。”毕夏普用家庭医生的亲切语气说。
汉米许慢慢把杯子拿到靠近代表桂塔的那个杯子边,那杯子摆在钢琴的右上角,方便她用右手取用。等轮到保罗时,保罗把他的酒杯放在汉米许的杯子右边,三个杯子刚好摆成一排。
“你的杯子不在那儿,老兄。”贾斯汀说,“你的杯子跟平常一样放在桂塔的后面,我看见你放下来的,两次都看到了,我把自己的杯子放在汉米许的后面。”
“也许吧。我脑子里在想别的事。”保罗面有愠色地说。
“桂塔跟我说,保罗今晚是她的入幕之宾哟。”里斯悄声对尼克说。
“她老公怎么想?”
“我看他根本没有多想,不过他大概习惯了,反正他觉得除了威士忌外,他老婆最棒。”
尼克觉得很诡异,不过夫妻之间的事本来就说不准。他只知道,做老婆的被谋杀,罪嫌很自然会落到老公头上。
东尼好像在待命似地,又开始骂起人来了。
“我再说一遍,是你们当中哪个王八蛋干的?”他沉声问:“一定是你们三人之中的某一个,而且你们全都恨她,没有人懂得感激她。”
“再多告诉我一些。”毕夏普客气地说,三个热力男则默不作声。
汉米许首先发难:“难道不会有人从桂塔背后偷偷溜过来吗?凶手可以趁桂塔在看我们跳舞时下毒呀,她反正不会注意到。”
“那你呢,东尼?”保罗也恶毒地掺一脚说,“你当时坐得最近。”
贾斯汀也来凑热闹。
“你是不是发现保罗还跟她有一腿啊,东尼?”
东尼愤愤地瞪着三个人。
“各位,就算我有任何想伤害桂塔的理由,”他沉重地说,“我离钢琴足足三尺远,而且我个头这么大,若是走动过去在我可怜的老婆酒里下毒,她头上的聚光灯一定会照到我。”
他再次坐下来,激动得全身颤栗。尼克觉得他不像在做假,而事实也对东尼有利。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一开始就会看到你。”尼克主动表示。
“你不认为观众席里的两百位女士也会注意到吗?她们都没人发现哪。”毕夏普淡淡表示。
“也许是在高潮点下的手。”尼克突然灵感大发地说。
“你到底在扯什么?”保罗咕哝说。
“就是我们亮出老二的时候啦。”汉米许小露聪明地说,“那时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我们身上,根本不会注意到别的事。”
“各位不知有没有做过视力检查?”毕夏普歉然地笑说,“无论发生什么事,大部份人的视线范围都能涵盖左右两边移动的事物。不管有没有聚光灯,凶手都不会愿意败露自己的行迹。我看依目前的证据判断,迪戴尔先生说得对,我们得排除掉自杀的可能性,而且凶手只能从舞台上下毒。”
“尼克万岁。”里斯说,可惜话说得太早了。
“不过,”毕夏普朗声表示,“有件事你们似乎都没想到,包括你在内,尼克。”尼克等着对方开口。“毒药不会从天而降,一定得装在某个东西里面,像是瓶子之类的东西。若是氰化物的话,就会是盒子或纸包。”
看到众人做茫然状,毕夏普叹口气。
“恕我指出一点。”他柔声地接着说,“你们三个最后一丝不挂地站在舞台钢琴边对吧?怎么可能有人能把毒药拿到钢琴边,又把装毒的容器丢掉?”
众人一片死寂。接着三个人如释重负地此起彼落喊道:“我们没有啊!”
尼克思忖后,管不了毕夏普会不会把他吞了,他豁出去地说:“他们可以等第一次喝完酒后,在自己的杯子里下毒,然后把杯子拿到钢琴边,跟桂塔的杯子掉包啊。”
“非常好,小子。”毕夏普兴致昂扬地说,“不过他们还是得把容器藏起来。”他转头看着热力男,“你们有没有人注意到酒杯的摆置有异常之处?”
没人注意到。酒杯的位置跟平时一样,虽然舞蹈过程中杯子之间的距离有些差异,但四个杯子的顺序都没变。
“还有你,邓肯先生——在酒吧边的共舞与钢琴边的终曲时,你是站在左舞台,你有没有感觉或看见任何人摸到钢琴背后?有没有看到穿黑斗篷的坏人?”
保罗呆呆地摇摇头。
“那么各位,看来你们应该是无罪的了。”他顿了一下,“不过你们得先通过全身搜查。”
“你他妈的不会来真的吧?”保罗呻吟道。
“噢,绝对是玩真的,邓肯先生,请相信我。不过这位警官非常的温柔——通常会很温柔。”
管他温不温柔,反正警官什么都没搜到。
“把氰化物塞在身上的孔洞岂不是太危险了?”尼克追根究柢地问。
“没想到你们当厨师的会这么懂毒药。”毕夏普赞道,“我们当然会从你们的食物和厨餐具中取样了。”
“那我要怎么做生意啊?”里斯哀号说。
“我们来这里就是要调查谋杀线索的,每个废纸、衣服、食物和酒杯都会用袋子装妥等法医检查,舞台及厨房的每寸地方也都会仔细查过。”
“还有帽子!”尼克急切地叫道,“他们的帽子几乎一直戴到最后一刻。毒药一定藏在其中一顶帽子里面。”
“那个聒噪的小鬼到底是谁?”保罗翻着白眼说。
“如果是的话,我们会找到线索的。”毕夏普向尼克保证说,“不过就目前看来,桂塔似乎可以排除他杀的可能。我虽然不喜欢‘不可能’这三个字,但看来她不可能是被谋杀的。”他对三名欢天喜地的热力男咧嘴笑说:“顺便提醒你们,你们会很讶异我们在办案初期,经常会讲这种话。”
看到大型的旅行车开进俱乐部旁边的小巷子时,尼克紧张不已,据他观察,车子是用来临时充当办公室的,也因此确定桂塔确实遭人谋害。他跟里斯被警方召回此处,看起来好像非常不妙。尼克既好奇,又怕被怀疑,在他酷爱的犯罪小说里,警察最爱怀疑所有人了。他甚至害怕到宁可去南极抓蜘蛛。
“噢,是我们的年轻侦探哩。”毕夏普从摆着桌椅的厨房一角走出来跟他打招呼,“你可以走了,很高兴吧。”
“可是,外面那辆不是犯罪调查车吗?”尼克不解地问。
“一定是中情局。”
里斯匆匆离去时,尼克却在一旁逗留。
“你是说,桂塔不是被下毒的啊?”他努力掩饰自己的失望。
“她是被毒死的,可是你们的食物没问题。”
“所以是酒被下毒罗?”
“没错。法医彻夜调查,瓶子里没东西,酒杯内也没毒——只有跟桂塔最近的那个例外,里面满是氰化物。先别急着说她是自杀的,法医在桂塔的衣服或手提袋里都没找到氰化物的痕迹。”
尼克在心中默默跟毒镖理论挥别。
“假设其中一名舞者,在酒吧上多出来的那三个杯子的其中一个下毒,然后带到钢琴上呢?那她就不是用第一次拿的杯子喝酒了?”
“亏你想得出来,小子。那凶手要把毒药放哪儿?而且钢琴上就会有五个杯子了。”
“那帽子呢?”尼克不敢抱太大期望地问。
“忘了那些帽子吧,里面也没东西。所有自尊心极强的业余侦探,都会去查什么呀?”
尼克不喜欢被取笑。
“指纹。”
“没错。所以保罗·邓肯先生现在正在警局接受侦询。”
“所有杯子都会有汉米许的指纹。”尼克说,“所以如果他是凶手,就不必担心桂塔的杯子上会有他的指纹了,可是其他两个舞男就惨了。”
“桂塔的杯子上有保罗、桂塔自己跟汉米许的指纹,如果我们能查出他是怎么把毒运过去的,就可以结案了。嘿,你在苏格兰警场也挺有名的。”
“我连被训诫都不曾有过呀,你到底在说什么?”
“不久前,我去过那边的犯罪博物馆,远在黑暗时期,有个叫奥古斯特·迪戴尔的人,曾经帮那边的红牌探员侦破了几件案子——通常是那些比较难搞的案子。你跟他有亲戚关系吗?”
“是我曾祖父啦。”尼克勉强说。
急于攀亲带故也许会招来反效果,而且他也不确定自己想这么做。真的,乡下地方的业余侦探,怎能跟堂堂苏格兰警场的正牌警探相提并论嘛。
“如果你打算追随先祖的脚步,我可先告诉你,我的案子不管轻松或棘手,都是自己搞定的,懂了吗?”
“懂了。”尼克急忙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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