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就被出狱的益子秦二郎发现了吧。”
粗重的无线电呼叫,在室内响起,听起来非正常联络,细矢一把抢过麦克风。
阿菅先发制人,宇佐美一成似乎连反击的力气也没了,只是暧昧地点了点头,转而望向窗外的天气发呆。刚才还疯狂肆虐的暴风雪,似乎有了减弱的势头。
“唉,真不应该带着你来的,观光游戏到此结束。”
“还好那个时候,执印老师已经完全脱离了,益子秦二郎的绘画风格,否则,益子也不会轻易地就原谅他。”塔马双太郎苦笑着说道,“他也是有才能的画家,一定意识到自己再努力,也无法和当时的执印老师匹敌了吧,于是,他就选择了半吊子的勒索。每年三百万对老师而言,只是小菜一碟;如果能借此换得益子的原谅,那真是太便宜了。”
杉原允盯着画一阵叹息,还不忘给鲍根进行说明。鲍根眼前一亮,问道:“在日本也有相同的画?”
“我想是为了名誉吧。阿菅先生的来访,让老师察觉了真凶就是摩衣子,警方的搜查,渐渐波及他的周围,说不定连续十年,给益子先生汇款的事情,也会被警察发现,顺着这条线索调查,就会曝光自己是靠抄袭起家。”塔马双太郎遗憾地叹息着说,“就算表明两个人的恩怨已了,可是,牵扯到杀人就不一样。他给社会提供了合理的作案动机,只要他选择一死,在混乱中,谁也不会冷静地,拿他和益子秦二郎做比较,还可以包庇真正的凶手——也就是自己的女儿摩衣子小姐。”
鲍根和乔伊斯立刻会意。
细矢穿过大堂进入了餐厅,搜山归来的志愿者,一脸疲惫地喝着热汤,白色的热气铺上灰蒙蒙的窗玻璃。
细矢示意年轻警察给阿菅带路。乔伊斯从后面车上咚地跳下来,立刻往雪里陷进去了将近十五厘米。
“我……我很可笑吧。”
“难……难道说……”津田良平震惊地哆嗦着。
“真的跟《凯特的肖像》一模一样,摩衣子女士肯定吃惊不小吧。”
“只能够看到皮鞋,身体应该全埋在雪里。完毕。”
周围有好些裹着防寒服的警察,乔伊斯打趣地回头望向鲍根。
塔马双太郎将视线移向津田良平,对方正在拼命地隐忍着。
“多半是的!……事实上,益子秦二郎在美国的人气确实更髙,老师也很焦躁吧。益子被逮捕以后,最少也要在牢里蹲上十年,加上又是在遥远的美国。日本则因为战败的冲击,一片混乱,画坛自然也不例外。”塔马双太郎无奈地摇了摇头,感慨良深地连连叹息着,“美国文化大举入侵,歧逸郎老师在穷途末路的时候想到模仿益子秦二郎的技法,也是无可奈何吧,毕竟他得到了美国人的认可……”
“不会有影响的。”塔马双太郎摇头苦笑着说,“最开始我们确实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可是,最终还是全员都认同,执印老师的才能,并不完全依赖于益子秦二郎。相信老师也心知肚明吧,益子应该也承认了老师的才能。”
“可是……如果他回到了日本,情况又不一样吧。”
“两幅画都使用了相同的手法,所以整体感觉很像吧。”
“是执印老先生早期的代表作。本来模特就是同一个人,会相信倒也不奇怪……”杉原允向塔马双太郎求助,“可是背景使用了……那啥?”
阿菅似乎在肖像画中,看到了摩衣子的影子。
众人一阵沉默。
“假如抄袭而成的作品不受好评,老师恐怕也会反省自己的做法吧……”塔马双太郎无奈地唏嘘着,“结果涂漆的点子,让评论家赞不绝口,为了讨生活,老师只能仿效益子的笔法,继续创作。”
“就是这幅画!……”鲍根一进房间,就直面肖像,疯狂地胡乱嚷嚷起来,“不会错的,这就是马斯蔻房间里不见的作品。”
“那么,那些汇款的事……”鲍根咕哝了一句。
鲍根连连点头。从美国过来真是值得,他用眼神向乔伊斯传递着这样的信息。
“应该是漆吧,Japanese Iacquer。”塔马双太郎补充说明。
“当然不会,我并没说全是抄袭,只是让他打响名声的作品,很不幸的都是抄袭……”塔马双太郎感慨良深地说道,“执印老师是货真价实的天才,他从抄袭起步,最终到达了全新的圣域。获得勋章那一时期的作品,已经丝毫不受益子秦二郎画作的影响了,完全是执印老师一手创造出来的世界。”
突然,津田良平的手心感到一阵发麻。
赶来的是宇佐美一成,他乘后一班新干线赶来了。阿菅对细矢点点头。
“这下就一清二楚了,上公寓拜访益子秦二郎的,正是摩衣子本人。”
“不可能,他那种天才怎么会抄袭,让人怎么相信。”阿菅木然地盯着肖像。
杉原允拼命地为鲍根做着翻译。
是冻冴子。她脱了手套,紧紧地握着津田良平的手指,直到指尖没了血色也不松开。
就连宇佐美一成也难掩动摇,一瞧见塔马双太郎和津田良平,他立刻就撇开了视线。
津田良平不敢走近,一旦确认了那具尸体,他就会永远失去摩衣子。身体的颤抖始终无法抑制,从肩头到背心,再从腰际到僵在原地的脚尖,他只能竭力不让泪水决堤。
阿菅想象着岐逸郎的心情,不禁叹息道:“真是好可悲啊!……”
“执印画廊的人到了。”
津田良平膝头一软,顿时感到全身无力。
“给我来杯咖啡,大家吃完饭后,请带我们去她的房间。”
“看来还没找到吧?”阿菅用肩头推开玻璃门。
“里面有餐厅,捜查总部也设在那里。”
塔马双太郎想了一想,喟然叹道:“当然是益子……执印老师窃取了他开发的技术,当作自己的创意发表。应该庆幸益子进了监狱吧。”
“中途走错路了吧,怎么到阿拉斯加了,还有一堆爱斯基摩人。”
全员很快就到齐了,谁都没有心情喊饿。
“真正的天才是益子秦二郎先生!……”一屋子人都默不作声地,听着塔马双太郎的说话,“我看了好些幅益子先生,在旧金山的个人展览上发表的画……和执印老师的笔触像得惊人。以防万一,我又重新翻阅了老师的画集,竟然没有哪怕一张,赴美期间的作品。官方解释是:因为战乱,那些画没有能够带回日本,实际上是不敢发表吧,因为是画风截然不同的作品。”
“他们两个人都不认为是勒索。益子秦二郎觉得:这是自己应该获得的权利,执印老师也借汇款赎了罪。”
“执印岐逸郎拥有巨大的绘画才能,抄袭只算得上白璧微瑕。假如没有益子秦二郎的坐牢,老师或许就会放弃抄袭,过人的资质,也许就能更早开花结果吧。在我看来,不如说老师才是牺牲者。”
狭小的单人房间,容不下这么多人,全员都挤进去的话,就连身也转不了。冻冴子选择留在屋外,她也不想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往里张望。
“让他在餐厅等着,我们这就下去。”
“有发现了?!……”几位警察激动地问。
“那么,他为什么在遗书里撒谎,为什么自杀?”
“后面那辆车也是一起的。能准备些吃的吗?这一路赶过来,大家都该饿了。”
冻冴子默默地冲着津田良平点了点头,她的体温沿着手指,渐渐攀升。
“你们是不会明白的,从中学时代,就一直注视的女性,失去她是一种什么心情……”
“所以说,至少能保住自己的事业也好,他会有这种念头也不奇怪。只要他自称自己就是犯人,搜查就会自然终止,女儿摩衣子也得救了,过去的抄袭也不会曝光。虽然会留下杀人的污名,但并不影响刚的价值。”塔马双太郎苦笑着说,“或许会有人嗤之以鼻,但对执印老师而言,事业就是生命的全部,他不想花费毕生心血的事业,遭到他人的否定。各位都还年轻,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可是七十七年的岁月,远比我们想象的沉重,比起剩下的人生,我想他更愿意选择保全过去。”
“已经掉下山谷里去了,现在正等待进行吊起作业。”
“各位一路辛苦了,我是岩手县的警察细矢。”体形和名字正相反的魁梧刑警,向东京来的同行阿菅打了一声招呼。
“没错,这就是他勒索老师的理由。”塔马双太郎很悲切地点了点头,“而且,执印老师不光盗用了涂漆的点子,包括配色和构图,几乎都是在抄袭益子秦二郎。”
“你也没少干出愚蠢的事情啊,保险公司的问题,稍候再向你请教,等这件事完了,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他是嫉妒益子秦二郎先生的才能吧。”津田良平插嘴问道。
全员都冲出屋外迎接摩衣子,担架上盖着熟悉的毛皮,只露出她折成“姐杀害了益子秦二郎的那一刻,执印老师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没有任何方法能够让他活下去……”
全体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无线电上。
塔马双太郎说到这里,略微喘息了一下,众人都认真地听着,无不感到唏嘘慨叹。
一名年轻警察来到敞开的房门前,叫着细矢的名字。
“可是……他那么多优秀的作品,难道都是抄袭……”阿菅不可思议地嘟囔着。
两小时后,摩衣子冰冻的躯体,终于躺在担架上被送下了山。
“摩衣子她……”塔马双太郎环顾着众人,犹豫地开口了,“恐怕察觉到了执印老师的用意吧,所以她才会告诉津田良平先生,一切责任都在她。虽然她杀害益子的动机仍然是个谜,既然会把这幅肖像画带回日本,她很可能也意识到了岐逸郎的抄袭,她对老师的画风,要比我们熟悉多了。或许她的本意是想保护老师吧,结果反而逼得他选择自杀。失去了守护对象,她也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
和对待普通自杀案件不同,酒店前面停了好几辆警车。一打开车门,猛烈的狂风鱼贯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