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龟井感到莫名其妙。虽然和森下已有20多年见面了,但他认为森下上高中时的性格绝不会轻易发生变化。
森下正义感很强,但决不是随便打架斗殴的人。相反,他倒是十分厌恶打架。况且,他如今是高中教员。教员这个职业虽然算不上什么神圣的职业,但无论出现什么情况,总不至于发生暴力伤害事件。
龟井来到池袋警察署,立刻找到负责这件事的年轻警察藤井。
“你可来了。这真是帮了大忙。”藤田似乎松了一大口气,对龟井说道。
“森下现在怎么样?”
“他正满不在乎地吃着盖菜饭。我刚询问了他几句,可一谈到关键问题,他立刻说起东北方言来,而且说得很快,我一点儿也听不懂。”
“你是哪里人?”
“东京人。”
“怪不得。让我见见森下吧!”
“请吧!”
藤田刑警立刻把龟井带到二楼。
森下正在不安地吃着盖菜饭。一看见龟井,龇牙笑着说:“你到底来了。”
“你究竟干了什么事?”龟井在森下身边坐下后问道。
“我在池袋的酒吧里找到了那个家伙。”森下气冲冲地说道。
“找到了?找到了松木纪子?”
“不。要是找到她,我说什么也得把她带回青森去。我找到的是她扎伤的那个招待。”
“是西山?”
“对。我好容易才找到这家伙。开始,我求他,请他告诉我松木纪子的住处。我还给他行了个礼呢!”
“那你为什么又打他?”
“西山那家伙冲我说,就是因为她,他才住了几个月的医院。我要是她的朋友,就该付给他赔偿费。他要是光说这些倒也罢了,接着又开始骂起她来,骂她是色情狂,说她是野鸡。我的学生遭人辱骂,把我气坏了。”
“所以你就打了他?”
“我醒悟自己干了蠢事的时候,已经打了他。”森下用两只粗笨的手抓着头发说:“他们会怎么样我?”
“如果只是一般的打架,立刻就可以释放。但如果对方告了你,可就麻烦了。”
“我不能老呆在这里。我还得寻找松木纪子呀!”
“你要冷静些!”龟井按住要站起来的森下,安慰他说:“我给你想想办法。”
“有办法吗?”
“我去见西山,让他撤回起诉就行了。不过,西山是不是像是知道松木纪子现在的住址呢?”
“谁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我还没有问,就打了他。”
“你在这里等着!”龟井轻轻拍了拍森下的肩膀,走出房间,找到了刚才那位年轻的藤田刑警。
“怎么样?”藤田问道。
“我问了一下情况。森下打的那个姓西山的家伙叫什么名字?”
藤田翻开记事本说:“叫西山英司,35岁。”
“到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
“在K急诊医院里,是救急车拉走的。”
“住院了?”
“不过,只受了点轻伤,大约1周左右就能痊愈。”
“请你帮忙给查一下,西山英司这个人有没有前科?”
“这个人干过什么坏事吗?”
“请先给查一下!我在这里等着。”龟井说完后,坐在一张空椅子上,点着了烟。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藤田回来了,他说:“他有两次前科。23岁的时候因伤害罪坐过10个月牢。后来,30岁的时候又因为诈骗坐了1年牢。”
“谢谢。”龟井说道。他想,这些材料说不定可以当做交换条件。他问清楚西山住的K医院住址,离开了池袋警察署。
夜晚,龟井沿着街道向K医院走去。池袋也和新宿、涩谷一样,街上年轻人很多。他们趾高气扬地到处游来逛去,有家眷的中年人公显得十分小心翼翼。
龟井边走边想,那些年轻人中间,有没有东北出生的人,尤其是青森出生的人呢?
K医院已经下班了。龟井从写着职工入口的小门走进医院,向值班的护士出示了他的警察证。
“这里住着一个姓西山的人吗?是今天受伤后送以这里来的。”
“他住在3楼302病房。”护士毫无表情地说。
“我想找他问些情况,可以吗?”
“你请吧!还没到熄灯时间,他可能还没睡。楼梯在走廊的尽头。”
“谢谢。”
龟井走到走廊尽头,登上了装有防滑钉的楼梯。他一到3楼就看见走廊尽头有一个中年患者正趴在公用电话机旁打电话。好像正给很远的地方打电话,一边赶紧往电话机里投10元硬币,一边很快地说着。
302号病房中住着两个病人。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正在看电视,西山正在无聊地抽着烟。
他确实是个美男子,很随便,但又很潇洒,本人似乎也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听说龟井是警察,他立即警觉起来。
“什么事?”
“听说你告了森下?”
“那当然了。他不是高中老师吗?当老师的为什么还打人?那种混帐老师就应该关进监狱!”
“就像你那样,挑起伤害事件,而被关进监狱,是吗?”龟井话音刚落,西山脸色立刻变得煞白。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是呀!不过,你认识松木纪子,是吧?”
“是啊,我被她扎伤以后,诸事都不顺利。从那以后,总不顺心。”西山叹了口气。
“像你这种色鬼,被女人扎了一下,不是反倒是一种荣誉吗?”
“别开玩笑了!”
“她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
“你是说,那件事以后,再没脸见她?”
“是啊!”
“不,你撒谎。”
“什么?”
“从你的长相,可以看出你是个粘液性格的人,报复心很强。况且,你是被一个22岁的小姑娘扎伤的。你自然认为这是有损男人体面的事,不会放过她的。是不是?”龟井信心十足地问道,他很了解西山这种人。
西山这类人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却极其冷酷,属粘液性格,像蛇一样,往往紧紧地缠住人不放松。如果你认为他不过是个没什么本事的色鬼,轻视他,一定会受到这种人极其阴险的残忍报复。依据他的性格,如果挨了打,他并不急于立即回敬,而是耐心地等待复仇的机会。专门以色情为生的地痞流氓当中,这种人很多。
“你找了她,而且找到了,对吧?”龟井紧盯对方的脸。
西山听完后厌烦地咂咂嘴反问道:“知道又怎么样?”
“我想立即告诉森下。他不放心松木纪子,特意到东京来找她。”
西山听完龟井的话,不知为什么,突然嘿嘿地冷笑起来。
龟井沉着脸问他:“有什么可笑的?”
“你这个警察也是个大好人呀!”
“你说什么?”
“他不放心教过的学生,才找到东京来。原来是个和蔼可亲的高中教师呀!”
“这有什么奇怪?”
“真奇怪!太令人不理解了。”
“哪点奇怪?”
“那个教师对你是那么说的吗?”
“对,是的。”
“你就真相信他的话?”
“怎么不信?”
“这么说,可能警察先生不爱听。那个教师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你说什么?”
“你那脸别那么吓人行吗?警察先生,你难道不知道他为什么变得那样吗?”
“还不是因为迷上了你这样的人!”
“她对我着了迷,动起刀子来,这是事实。不过,可初可不是这样,我最初见到她时,她已经怀孕了。”
“嗯?”
“当然,那不是我的孩子。那个男的是她高中时的老师。他到东京来找她,声称是调查学生毕业以后在东京的情况。她当时很幼稚,认为老师特意来访,十分高兴,把他请到公寓里招待他。可是,那个老师突然变成一只恶狼,向她扑了过来。真吓人呀!结果,她怀孕了。可那个教师回到家乡,佯装不知。他可能是害怕自己的家庭被毁掉吧!所以,当时我给她掏了手术费。后来,我们就成了好朋友。你不是说,那个高中教师又以东京来找她吗?也许他是为了给自己赎罪。不过,依我看,这太令人可笑了。在她生死难料、倍受折磨的时候,那个家伙却袖手旁观,根本没管她!”
“你不要胡说八道!”龟井气得大声喊了起来,抓住了对方的衣领。
西山一边痛苦地喘着气,一边喊:“你要打就打吧!不过,我刚才说的都是实话。”
“是谁告诉你的?”
“当然是她。是她对我说的。是边哭边讲的。你要是不相信,说去问问那个混蛋教师吧!”
“松木纪子现在在什么地方?”龟井克制住自己问道。
“她可不愿意见到那个教师!”
“这件事,我要亲自问她。松木纪子在什么地方?”
“我见到她时,她正在浅草的饭馆的工作,是一个专门做风味菜的饭馆,名叫津轻。”
“你找到她,又干了什么事?”
“什么也没干。不过,总归是恋爱一场,好久没见,只是问候一下。”
“只是问候问候?”龟井苦笑着。
他拼命寻找扎伤自己的女人,好容易找到了,决不会只问候问候就善罢干休。
“你一定向她敲诈钱了吧!如果是这样,我要以恐吓罪起诉你。”
西山见龟井盯着他,咧着嘴说:“扯到哪儿去了!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她。”
“好吧!这一点也要去证实一下。我说,你还要起诉森下吗?”
“好吧,私了吧!”西山答应得很痛快,可能他本来就是为了敲一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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龟井走到外面,夜色更浓了。他截了一辆出租汽车,奔向浅草。他的脸色显得无精打采,西山的话像一根锐利的刺,深深地刺痛了他。
龟井以为他很了解森下的性格。高中时代,他就显得迟钝,但却是个极认真的人。
森下和高中时代似乎没什么变化。也许是龟井自己已过惯了东京的生活,他感到森下变得更加质朴寡言了。
他无论如何不能相信,森下会和他自己的学生发生关系,并且让她怀了孕!
“一定是西山在扯谎!”龟井对自己说。他觉得,哪怕是对森下产生一点点怀疑,都是不应该的。
然而,尽管他这么想,龟井的内心却又产生出深深的疑虑,无论如何也排除不掉。
西山这种人,可以任意撒谎,脸都不会红,只要于己有利,连亲娘老子都可以出卖。他就是这种人。但是,不知为什么,唯有关于森下的这些话,他总觉得是真的。
森下是个善良的人。他平时对待学生,谈不上严厉,倒可能充满了疼爱的心情。因此,当他得知教过的一个学生在东京去向不明时,特意跑到东京来找她。龟井认为他心里充满着教师的爱。
但是,冷静思考起来,森下的行为总有些不自然。
虽说是自己教过的学生,可是松木纪子已经22岁了,完全长成大人了。虽说去向不明,但她自己可以对自己负责任。
这样一想,森下的行为的确有些异常。会不会有超出教师与学生关系的东西呢?正因为如此,他才特意跑到东京来!
西山说,他来东京是为了赎罪。
“是这样吗?”龟井正为此百思不得其解时,出租汽车已来到了浅草。龟井下了决心。
“总而言之,先见到松木纪子问问情况吧!”
“津轻”风味饭馆位于离地铁田原町车站大约七八分钟路程的地方。朝着国际剧场走到仁丹塔附近,他就听到一阵津轻民谣的歌声,所以很快找到了这家餐馆。
他推开玻璃门走进饭馆,立刻发现饭馆里的装饰有一股乡土气息。中间设有一个巨大的地炉,客人们围坐在炉子四周,一边喝着东北的地方酒,一边津津有味地品尝着家乡饭菜。
墙上挂着蓑衣斗笠,还挂有津轻的风景照片。显然,这是人为的假津轻,然而客人们都兴高采烈地操着东北方言聊天。
饭馆里的工作人员不分男女都穿着和服,操着东北腔招待客人。
龟井也在一位中年客人的旁边坐下来。这时,一个女招待来到跟前。他要了一份青鱼饭菜,然后把松木纪子的照片拿给她看。
“这个姑娘也在这里上班吧?”
“是纪子姐姐吧?”那个十八九岁的圆脸庞姑娘说道。
“她今天休息?”
“她辞职不干了。”
“什么时候?”
“大约一周以前吧!”
“她说过辞职以后到什么地方去吗?”
“你和纪子姐姐是什么关系?”
“受她家人委托,正在找她。”
“那我就告诉你。她要回青森去。”
“真的吗?”
“是的。”
“以前有一个叫西山的人来找过她吧?”
听龟井讲了西山的长相以后,那个姑娘点点头说:“这个人我认识。上个月15号左右来找过纪子姐姐。”
“他大概是要挟吧?”
“好像是。不过纪子姐姐倒满不在乎。”
“为什么?”
“因为纪子姐有一个靠得住的朋友!”姑娘说完以后微微一笑。
“你认识那个人吗?”
“我没有见过他。不过,好像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纪子姐常提起他。”
“她常说他些什么事?”
看来这姑娘很爱说话,听龟井一问,把脸凑过来说道:
“听说纪子姐姐犯过事,所以她讨厌东京,打算回青森,就到上野车站去了。可是,她不愿这种样子和家人见面。据说,她犹豫了好一阵,拿不定主意是否上车。”
“是吗?”
“我很理解纪子姐当时的心情。我也常常想回家乡,不时到上野车站去。可是,总下不了决心。”
“你也是青森人?”
“我本来是福岛人。不过,我跟这里的经理也说是津轻人。”姑娘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在上野车站怎么啦?”
“啊,纪子姐正在犹豫不定时,看到有个男人也在那里犹犹豫豫。他也察觉到了纪子姐的心情,就走过来和她搭讪。这时才知道,两人都是青森人。这就是纪子姐的那一位。后来,两个人约定在东京重打旗鼓另开张。她这次回青森。说不定就是和他一起去的。”
“没听说他叫什么名字吗?”
“纪子姐不告诉我。只是说他的处境和她自己很相似。”
“处境十分相似的一对恋人?”龟井想,这是什么意思呢?是指他们都是青森人,又都到东京来了呢?还是两个人有更进一步的相似之处呢?
一个客人手拿话筒,和着录音机的伴奏,唱起了“津轻小调”。龟井趁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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龟井回到池袋警察署时,西山已撤销起诉,释放森上的手续也已经办完。
“净给你添麻烦了。”森下来到深夜的大街上,给龟井行了个礼。
“你不必客气了。重要的是,松木纪子的去向搞清楚了。”
“真的?”
“对。”龟井点了点头,把在浅草“津轻”饭馆听到的情况告诉了森下。
“如果那个姑娘没扯谎,松木纪子已经和她新找到的恋人一起回青森去了。”
“这么说,她和我正好错过了。”
“可能是吧!”
“我马上挂个电话问问。如果她已经回去了,我也就放心了。”
“是啊!”龟井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
他的脸上显出重重疑虑。他想问问森下,又不好说出口。
“你怎么了?”森下看着龟井担心地说:“真对不起,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那倒没什么!”龟井似乎不是对森下说话,简直是自己跟自己生气。
森下露出吃惊的神情,看着龟井。
“我的话惹你生气了吗?如果是这样,我向你道歉。”
“我想问你一件事,请你说实话。”
“可以,你随便问吧!”
“你寻找松木纪子,只因为她是你教过的学生吗?还是另有原因?”
龟井紧紧盯着森下的脸。
森下的脸上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好像是为了敷衍,他故意大声笑了起来。
“你的问题可有点怪。”
“请你别打马虎眼!”龟井悲痛地说。
森下低下头,默不作声。
龟井显得更加悲伤了。
“我并不想责备你。你得明白这一点!”他说:“我只是想知道真实情况。西山说,你和松木纪子有不正当关系,她怀了孕,打了胎,你放弃休假到东京来寻找她是为了赎罪。”
“……”
“你实在不想说,那就算了。太令人遗憾了。”
“你等一下!”森下突然双膝跪下,说道:“那个时候我真中了魔。当然,这也许是借口。我简直为她的年轻美貌发了疯。这才是我的真心话。但是,我又不愿因此毁掉自己的家庭。我这个人太不负责任了。听说她怀孕了,我就赶快逃回了青森。确实如此。不顾她的死活,我逃走了。回来以后,我居然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恬不知耻地站在讲台给学生讲课。”
“在这期间,是松木纪子自己打的胎吗?”
“是。”
“没找你帮助吗?”
“来过两次信。但是,我怕家人知道,都偷偷烧掉了。西山说得没错,我寻找松木纪子是为了赎罪。当然,我知道,这样做并不可能得到宽恕……”森下低着头,口里嘟嚷着说。
龟井面前的这个森下,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诚实教育者的影子。这只是一张男人的脸。
“谢谢你讲了实话。”龟井说。他的心情依然很沉重。不过,假如森下不说实话,龟井会更瞧不起他。如果真是那样,两个人之间也就再也不存在友情了。
“还是立即给青森挂个电话,打听一下松木纪子是否已经回到青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