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清张笔下凡夫俗子的不平之鸣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松本清张宫部美雪 本章:导读 清张笔下凡夫俗子的不平之鸣

    男人在组织中求生存,不仅要努力往上爬,拼命保全自身,有时还会处心积虑地把别人拉下台,或是被别人斗垮。为了贯彻正义不得不牺牲爱情,为了坚持原则不得不背叛恩义。

    男人真命苦啊。

    松本清张世界里的女人,不论好坏,起码都是在追求“个人”的幸福。相较之下,男人们——几乎每一个——却都在与社会、官僚、公司机构、学会等,远比自己强大的组织战斗。在此我要特别声明,这么写并非因为清张先生是个男性优越主义者,而是他无数篇长篇作品设定的舞台——昭和时代——就是这样一个年代。

    不过论到短篇,情况就有点不同了。短篇作品中的男人,如果说得明白一点,可谓更加卑微穷酸。读者会忍不住同情道:“啊,这真是自作自受啊。”抑或会想抚着对方的背说:“我们真是同病相怜呢。”这样的男人在作品中比比皆是。

    在社会上,男女平等是一种理想,但完全不需要男女同质。每个人理当怀抱着不同的梦想、野心、愿望。当梦想破灭、理想瓦解、失去安身之处时,女人通常会变得不幸,男性则会愤懑不平——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在这一章,我们就来看看清张先生笔下那些愤懑男人的背影吧。

    《共犯》

    这里有一个哀叹怀才不遇的男人,为了改变自己的人生,与萍水相逢的另一个男人勾结,鼓起勇气铤而走险。罪行顺利完成后,他们各有斩获,并约定再不见面,就此分道扬镳。但他却不时担心,当时的共犯现在不知怎么样了?一帆风顺固然最好,可万一对方沾染上恶习败光了家产,会不会跑来找我要钱……

    这篇本来就是著名杰作,不过我这次重读,才发现原来也是一篇惊悚小说。《共犯》的动向循着“宇都宫一千叶斗大阪畸神户一冈山”这一路线,最后终于跨海抵达九州。而主角内堀彦介既无法转移目光,也无法逃离,只能战战兢兢地僵着身子等待……来了,来了,要来了,“毁灭”终于找上我了……

    还有比这更恐怖的故事吗?故事的结局之惨,令人不禁悲鸣,情绪完全融入其中。

    如此“等待”着的每一天,心情自然不能平静。虽有温柔的情妇好言劝慰,但我想,主角一定会对毫不知情的妻小出气,为了一点小事就大发雷霆,整天不是踢小狗就是踩猫尾巴吧。所以说,人千万不能做坏事啊!犯罪是会腐蚀人生的。

    《卡尔内亚德斯的船板》

    在上集的《日本的黑雾放晴了吗?》一章曾经稍微提及此篇,纵使“保身”这个动机很普通,但是针对“保护已身免于什么”的状况而言,这仍然是一篇有点特殊的作品。一个人为了好好活下去,配合世态动向改变自我信念,即使在没有战争或遭外强占领的时代背景下,这种事也绝对有可能发生……甚至该说,现在这种事(在更低的层次)发生得更加频繁。或许大家早已司空见惯了,只要不断地见风转舵,就不用担心被抓去坐牢或遭到放逐了嘛。主角玖村极端小心谨慎,正反映出“美军占领下的日本社会”这个作品舞台的严苛。

    玖村既然是个编写教科书的学者,头脑自然灵光,绝不会因一时冲动仓促行事,有所打算时,一定得先说服自己才甘心去做。于是,他用来说服自己的概念就成了本篇的标题。然而,故事的结局却出人意表。

    一个向来冷静讲理的男人,到最后居然被自己的感性和生理上的厌恶感拖累,简直是滑稽又凄惨。结尾独自的那种不甘愿感,正是男人咀嚼愤懑苦果的表达。

    《空白的设计》

    在这篇作品中,愤懑不平的不是主角,而是环绕主角植木部长整个男性世界的不满情绪。置身其中的他拼命努力,为了平息对这个世界的不满而处心积虑、费尽工夫。读者会不禁跟着主角一起冒冷汗,提心吊胆地观望事态发展。

    然而,现实未免太残酷了。

    “专务的脸色变了,他知道礼物意味着什么。”

    即便如此,专务还是会看着名仓课长的眼睛吧,想必会以眼神示意,同意交给对方一份“礼物”。空白页很可怕,真的很可怕,所以才会无奈。

    剩下专务独处时,想必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脸上露出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表情——无处发泄的愤懑表情。我希望他能有这种反应。

    清张先生还有一个高明之处,就是在结尾完全没提及植木部长后来的情形。因为牺牲品的后续发展,世人原本就不感兴趣。

    我想,植木部长应该不会在家里对着妻小或猫狗出气吧。相对地,他可能会罹患胃溃疡或失眠症。这种善良老实的人一向如此。

    《山》

    主角被某人抓住他与某女人之间的把柄,因而陷入绝境,这是悬疑小说中常见的情节。但在清张先生的作品中,这种“被逼入绝境的方式”总是写得写实而刻骨。想必世上的男性每读一次,都会不由得打哆嗦吧。就连身为女人的我,在看到《把柄》(篇名之一)的最后一幕时,都仿佛可以听见字里行间发出“啊,被这恶棍吃定了”的悲鸣,背脊忍不住窜上一股凉意。《纸牙》虽也同样恐怖,不过在这篇作品中,“谁教你要养食人鱼,真是自作孽”的讽刺结局倒也痛快。不过只是当事人自以为养的是食人鱼,其实只是条野生热带鱼。

    《山》同属于这一系列,却独树一帜。因为读者几乎看不到被人吃定、陷入窘境、愤懑不平的那一方的真面目,这一点成了谜团的根源,可说是别有奇趣的一篇短篇小说,即使故事概要与情节发展类似,但单凭“从谁的角度来写”,就能形成截然不同的面貌,这篇作品就是最佳范例。主角(应该可以这样称呼吧)青塚,前半段的颓废模样与后半段的总编姿态(了解内情的读者想必会苦笑)形成有趣的对比,正因为采用了这种角度的描写,才能产生这种对比效果。与青塚狼狈为奸的阿菊的恶女(?)嘴脸也一样,一旦认识了前半段的她,便仿佛可以看到她个性上随波逐流、逮到机会就想狠捞一笔的薄弱道德观,令人觉得既可笑又可怕。

    不过话说回来,世间的男士们啊,请你们注意,千万不要随便招惹女人,更不要因为对方碍事,就不顾一切地杀人灭口或落荒而逃哦。真的,拜托了(怒)。

    事实上,在这一章最愤懑不平的,应该是作为编辑的我。这样八成会被清张先生看笑话。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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