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的剩余时间,若平解释了泳池事件的原理,不过只点出破解方法,对于动机以及相关的细节都还未做说明,因为他自己也还在云里雾里摸索。
阪井既兴奋又失望,他作结论道:“你说的都很合理,但疑点还是太多,况且没有证据,不过不失为一个新的思考方向。”
“明早再去搜集证据。”第二天一早用过早餐后,若平与阪井回到房间内,阪井打开电脑收发信件,没过几秒他招手叫若平过去,两眼盯着屏幕,说:“你看,是立警官传来的信件,里头是关于陈善骏的资料,看来警官已经做了一番‘身家调查’。”
信中不但有陈善骏的照片,还有他的身世背景、人际关系等数据,阪井将光标移到文件开头,准备开始细阅。
这时,房内的电话突然响起。
“我来,”若平拿起放在床头柜的话筒,“hello。”
“请问是林若平先生还是阪井先生?”对方用的是中文,听起来是个男的,声音异常低沉。
“我是林若平。”
“阪井先生在旁边吗?”
“在啊,请问你是……”
“我是邱诗陵。不好意思感冒了,所以声音怪怪的……听好,我底下说的事希望别让阪井先生知情,请你先别开口,我会告诉你一切。”
若平没出声,他瞥了一眼阪井,侦探仍旧专注于电脑中的信件,坐在那儿像具化石。
“昨天我跟你们分手后,”邱诗陵继续说道,“晚上睡不着,凌晨跑到海边去散步,在沙滩上发现了一道人影,弯身在一艘游艇旁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我走近一看,那个人抬起头来,没想到……竟然是陈善骏!原来他还活着!”
若平本来不由自主地要发出惊叹,但却忍住了,对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陈善骏见到我,似乎也认出我来,但他却一点都不慌张,问说这么晚了,来海边做什么。我因为惊愕过度,支吾了老半天才反问他,这段日子究竟消失到哪里去了。他说他觉得我人还不错,并不打算对我隐瞒。他弄到一艘游艇,目前藏身在暹罗湾中的一个小岛,并要我替他保密。他只对我透露这么多,我也再三保证绝对不会说出去,然后就准备离开海边了。最重要的是,离去前他无意间告诉我,今晚……不,应该说明日凌晨两点,他会从同一地点上岸,去某间夜店办点事。他的态度很冷静,冷静到令人毛骨悚然。总之听了这些话后,我忍不住告诉他,说有两名侦探来到芭提雅调查他的事情,最好小心一点。他听了之后似乎有点震惊,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冷静,问我是什么样的侦探,我据实以告。他说希望能和你谈谈,好像是想跟你协商一些条件吧。时间是隔天的凌晨两点,地点是他上岸之处——离你酒店不远的海滩。他说他不喜欢日本人,只希望跟你谈。如果他发现你与阪井一起出现,他就不会现身。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我没有遵守替他保密的诺言,希望我这么做是对的。祝你好运。”
“嗒”的一声后,彼方只传来嘟嘟声。若平缓缓放下话筒,转身回到电脑旁。
“谁啊?讲了那么久。”侦探仍操纵着鼠标,目光粘在屏幕上。
“没什么,我家的朱诺打来的,说我怎么都没有打电话给她,被训了一顿。”
“朱诺?”阪井张着嘴问,原本夹在唇间的烟差点掉下来。
“是啊,罗马的众神之后。顺便给你一个忠告,千万别忘了主动拨电话给女人,即使什么事也没有……对了,信件怎么说?”
“对,信件!”阪井拍了一下大腿,移动鼠标光标,“有很多有用的信息,我摘要给你听吧。首先,陈善骏是个孤僻的人,父母观念保守,一切按照传统来。陈善骏本身没有什么朋友,人际圈很单纯;他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常往海外跑;而跟他最亲密的是一个交往八年的女友,是父母介绍下认识的。根据这名女子的说法,他们的感情相当稳定平淡,几乎没什么波澜。今年初陈善骏抽中了银行抽奖活动的头奖,免费前往泰国旅游一个礼拜,自从那次旅程回来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常常心不在焉,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呼唤他好几次都没有反应,变得很冷淡,而且每隔几秒就神经质地翻着手机盖,或者是半夜偷偷躲着讲电话。
“底下是我的揣测:陈善骏与父母的关系淡漠,家人都说猜不透他的心思。他可能因为家庭保守,不能抛弃已‘注定’的妻子去追求异国婚姻而违逆父母,因之有着强大的压力在。但他又被泰国那女子迷得如痴如醉,恨不得立刻飞到泰国去伴随在其身旁。为了解决这个困境,他想出了一个私奔的办法,就是将自己的消失渲染为灵异事件,以掩盖背后男女之情的本质!如果他直接抛弃女友前往泰国,一定会被家族指责为不道德;但如果让自己灵异消失,将可避免此种情况,他的家人与女友也不会受到那么大的伤害。
“而为了演练消失事件的剧本,陈善骏先去了一趟泰国,用假身份——东,先制造了一次‘吃人泳池’的假象,为之后的行动铺路,也算是第一次的消失手法演练。有了连续两次的同样事件,人们也会比较相信其灵异神秘性,会自动将第二次归类为同一系列的事件,减少怀疑。
“之后陈善骏自己再消失一遍,也就是后来的第二次消失事件。这次彻底消失,隐姓埋名,与他的伊人一道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去了。你觉得这个假设如何?”
若平消化着阪井的推论,回答:“好像解释得通,但还是有很多疑点。例如,如果东是陈善骏假扮的,那如何与酒店人员用泰文对谈?根据酒店人员的描述,东的泰文相当流利,完全是熟练泰语之人的口吻;而且陈善骏要怎么弄到假造的身份证件?另外,只是为了要摆脱家族压力而大费周折设计这样的事件,驱力好像还不够大。当然,这点很难说,别人的心理状态我们是摸不透的。”
“那么,你是不同意我的说法了?”阪井似乎有点失望。
“正好相反,我认为你的方向十分正确,陈善骏自导自演的可能性很大,在东的事件中,七号房两旁的房间被预约,应该是为了确保避免被其他人目击,这都指向了自导自演。而且,这两起消失事件的开头——在房里遭透明鬼怪攻击的戏码,除非解释为自导自演,否则别无其他解答。再加上那两瓶酒……
“而且你还记不记得,在米猜的证词中,东在跳楼前是穿着长袖衣物?在夏季穿长袖未免太反常,根本是怕被火烧伤所做的防备措施……只是,表演跳楼消失所需要的技巧,好像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办到的。”
“我忘了告诉你,”阪井转身又开始操纵鼠标,“看这里的数据,陈善骏大学毕业之后,曾参加过‘肢体艺术表演’的团体;后来因为和女友交往才退出该团体,开始另找工作讨生活。而且呢,他大学修的是体操,”说到这里,阪井露出满意的微笑,“沈昭鹏拍到消失把戏的关键而被灭口了,搞不好东也是被他做掉的呢。看来陈善骏真是一名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啊,而且就像你所说的,具有做梦的特质。”
“……”
“现在,只要找出他的行踪,这件案子就能真相大白了。问题是,他现在人在哪里呢?”对于这个问题,若平欲言又止。此刻他的心中,充满了紧张与不安;脑中所交错的影像是陈善骏忧郁的脸孔以及灵异照片中的诡异蓝色人影。
早上剩余的时间,若平与阪井汇整了调查重点回复给立警官,包括清查沈昭鹏被害前几天从泰国进入中国台湾的旅客的入境记录,以及关于陈善骏的更多数据。虽然之前的调查显示,陈善骏消失后,并没有再回到中国台湾,但他们还是希望针对此点再做更彻底的确认。另外,他们也撰写了目前的调查进展报告,一并传送回去。
立警官传来的信末说明了沈昭鹏一案的进展,仍未有重大突破。
中午他们上了芭提雅的中国餐馆,尝了一顿暌违已久的中式料理;之后阪井突然接到一通电话,原来是珠宝被窃的那名富商的秘书打来的,说该案件有一些后续问题,希望他能马上过去曼谷市中心一趟。由于不好推辞,阪井只得立刻启程,并告诉若平他会早点解决事件回来。
下午若平回到酒店,经过柜台时,他用英文问了当班的职员。
“请问订房记录会保存多久?”柜台的年轻人抬起头来,有点惊讶,但看到若平手中的警察证(当然是阪井给他的)后,马上吞吞吐吐地说:“一个礼拜。”
“嗯,请给我九楼七号房的钥匙好吗?现在应该没住人吧?”
那人倒也没多问,马上就交出了钥匙。若平接过钥匙,往电梯走去。
他直接来到九楼七号房,开了门进去。里面飘出一股尘封已久的气味,似乎许久没人进驻。
他四下张望了一番,拉开阳台的门,但没踏进去。
围墙上有一只圆柱大理石浮雕,另一只似乎断了;若平犹豫了一下,蹲下身子,在阳台地板上搜寻着,后来索性双膝跪地,像只狗般寻找、嗅闻食物。
十分钟之后,他在靠近墙边之处,找到三个白色颗粒;他小心翼翼地用纸张包好,放入口袋,接着离开了房间。
回到房内后,若平正想躺到床上休息时,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在他的口袋中嘶吼;他赶忙右手插入袋内搜寻,没想到掏出来时手指一滑,还在号叫的手机直接坠落地板,吭的一声顿时无声无息。
他一边咒骂一边捡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未接来电:羽婕。是他妹妹。按了几下按钮后却发现一点动静也没有,看来是摔到死机了。他把手机关掉,掀开机壳重新插了一遍SIM卡,再组好壳盖,重新启动。因为重新插卡,时间归零,他对照了一下房内的电子钟重新设定好时间,再拨电话给羽婕。
“喂?”电话接通后,对方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刚刚打给我?”
“对啊……你那边还好吧?我特地去查了国际电话怎么拨。”羽婕的语调似乎少了平日的开朗。
“案子有点麻烦,等告一段落我会拨通电话回家的。有什么事吗?”
“也没啦……那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再过几天吧。”
“嗯。”突然一阵静默。
“到底怎么啦?打给我一定有事吧?你平常不会这么关心我的。”虽然他的语气带着揶揄,却也有一丝不安。
“我最近有在玩塔罗牌……”羽婕的声音很细小,“刚刚做了个简单的占卜,总之,你一切要小心啊……”
“塔罗牌?你不是不信这种玩意儿……”突然嘟的一声,手机沉默。没电了。若平又咒骂了一声,但也只能对着手机干瞪眼。他从行李中掏出充电器,插上插头,开始充电;同时脑袋中思索着目前的困境。占卜?难道灵异照片、灵异消失事件还不够吗?他摇摇头,叹了口气,往床上瘫去。
晚上吃过晚餐后,他在芭提雅市街漫游,这里有一条“步行街”(alking Street),晚上八点之后车子不能进入。他在街上挑了一间酒吧走进去,拣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并点了杯饮料。不远处,一名手臂上爬满刺青的光头外国佬正左拥右抱好几个身着暴露黑色皮衣、长靴的长发女子。
他静静地注视这一切,并不时注意自己手机上的时间。
随着时光流逝,酒吧内的人潮不减反增,各式各样的人从他面前流过;有几名女子坐到他身边,不过都被他巧妙避开了。
接近凌晨两点,若平离开酒吧,往海边的方向走去。他越过了海滩路,走下松软的沙滩,小心踩着脚印,不让沙子渗入鞋中。暹罗湾的水静默地躺在夜空下,像是为了白天的浮动而娇羞。
沙滩上搁着一艘游艇,因光线昏暗,看不清里头是否有人。他迟疑了一下,往游艇走去,游艇虽靠在岸边,但船底全数浸在水中。若平并不想涉水,于是他在水边停了下来。
“你来了。”背后有人说道。他猛然转身过去,看见黑暗中伫立着一道人影,因光线不明,只隐约看得出那人穿着暗色系的上衣跟长裤,头上戴了顶暗色的软呢帽,帽檐压得极深,只露出一对锐利的眼睛。对方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得就像沉入海中的藏宝箱。他打量着若平,说:“迟到可不是好习惯喔。”
“你在说什么?我比约定时间早到呢,”若平冷笑道,“这就是你的声音吗?跟电话中一模一样;这种伪装反而成了败笔,证明你是今早打电话的人。”
对方也冷冷笑了几声,突然改变了语气,“没有经过声纹鉴定,不能证明是同一个人的声音。不过你的感觉很敏锐,早上的电话的确是我打的。”
“为何冒充邱诗陵约我出来?你是陈善骏吧?”
“我?”他又笑了几声,“我是谁不重要,倒是我想问你,泳池的消失事件,你是否知道了谜底?”
“没全部清楚,不过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相信会真相大白。”
“当然你也与阪井诚司讨论过这件事?”
“没错。”
“你知道你们正在从事的调查工作,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吗?”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随时可能会失去性命。”不知为何,呢帽男人说这话时,语调中有一股战栗感。
“难道你……”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如果你想看你的好朋友阪井诚司,他现在就坐在游艇前头。”
“可恶!”可怖的预感瞬间爆发了,若平一脚踏进及膝的水中,吃力地往船头跋涉而去。
难怪阪井这么晚还没回来,原来……芭提雅附近的观光游艇设计几乎都一致,船头的小空间可乘坐,享受乘风破浪的快感;紧邻着船头乘坐空间的是驾驶座,驾驶座后面的后舱是有遮篷的空间,是主要搭载乘客之处,座位格局是平行的两排座椅。
若平绕到船首,只见船首地板上伸出两条腿,膝盖以上的部分则隐没在后舱,看不清楚。他急忙趋向前去,慌忙要爬上游艇,但船首并无阶梯,当他攀爬上去时,船身因他的重量而在水中倾斜,若平身子一个不稳,整个人摔入水中,咸咸的海水如找到出口般地灌入他的口鼻,他痛苦地挣扎,尽全力把自己的身躯撑起来。
就在他好不容易站起身、头部离开水面之际,一张白色的平面突然扑面而至,往他的脸猛挤;一阵诡异的气味紧随着海水味侵入他的鼻腔,顿时觉得全身无力;他想挣脱,但身体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钳制住。没多久,他跌入昏昏沉沉的世界,被无力感包围,再也提不起劲来了。
好像整个身躯被塞入排水管中的窒闷,他泅泳在一片黑暗之中,触目所及都是暗茫茫的一片,令人昏头昏脑。他感到呼吸困难,黑暗围绕在身侧,张牙舞爪地伸出魔手,遮挡他的双眼,紧掐他的脖颈,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整个身体沉重又迟滞,已经不晓得自己漂浮在哪个次元了。
然后,一阵香浓又青涩的甜味突然侵入鼻腔,全身肤触有了异样感受,好像气味全转化成松软的毛毛虫,在他身上展开波澜壮阔的大游行,来来回回践踏着身上的每个毛孔。
就在一瞬间,黑暗空间突然裂了一条缝,就像被光给劈开似的,横向崩裂,中央的裂口略呈椭圆,宛若一只眼睛……
他打开双眼。眼前的确是一片黑暗,而香浓的气味逼迫他承认其存在;再下一瞬间,他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而且手臂伸展的方向相当别扭。
理智苏醒了,双眼不再为黑暗所惑,而是逐渐渗透入黑暗,析解出被其掩盖的本质。
眼前有树,没有错,这是一片树林。而他自己的身体正好就跟其中一棵树靠得死紧。从双手扭动的感觉来判断,两只手腕应该是被绳索缠住了;他是以站立的姿态背贴着树干,双手被绕到树干后交叉,再以绳索捆绑手腕处。
看来自己被捆住了,不过将他绑于此处,是有什么企图呢?
他再次意识到那香味,仔细一闻,好像是香蕉;低头一看,他赫然发现全身上下沾满黏稠物的碎渣,甚至连面颊上都有!舌头往外一卷,立即尝到甜美的香蕉碎块。但那种满脸泥泞的触感相当不舒服。
他从对面的树缝间望出去,看见点点发光的海面;接着突然传来一阵游艇引擎发动声;初始刺耳,随即渐行渐远。
难道……他在某个岛上?若平奋力挣脱,无奈绳子绑得死紧,况且两手背后实在难以施力。他发现自己只能绕着树干转圈,因为身子并没有与树干绑在一起。树的主干在若平的右腰际长了一根树杈,就在他被反绑的右前臂前方,因此他的身子无法向右绕转,只能向左转到底碰到树杈再绕回来。光是这样绕转并无助于绳索的解脱,只觉得裸露的手臂被树皮摩擦得十分疼痛,于是他静止下来,强迫自己思考逃脱的方法。
沙沙。沙沙。
若平竖耳一听,前方树丛似乎有动静。
不远处,一个矮小的身影缓缓走来;那两只长长的手臂拨开杂草,伫立在前方几公尺的地面上凝望着他。
虽然光线不够明亮,但他仍可从来者的轮廓辨认出,那是一只货真价实的猴子!
突然间,他明白一切了。离芭提雅海岸不远处的海中,有一座猴子岛,是海军首度开放管制区域给游客参观的景点;这里野放的猴子都是最桀骜不逊、难以管教的一群。此处就像电影《绝地任务》中重刑犯被流放的那座恶魔岛。之前发生过观光客上岛而被猴子集体攻击的事件,因此后来旅行社安排的游艇顶多将旅客载到离岸边有一小段距离的海上,事先准备好食物提供给旅客,再用投掷的方式喂食,以免发生危险。
也就是说,这里大多数的猴子可能具有攻击性。他的脑中泛起之前有人被猴群扑杀的新闻。
他全身大概被香蕉汁淋过。看来,那戴黑头套的人把他当成饵,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眼前这只猴子可能被游艇声响吵醒,又被香蕉味吸引过来。总之,必须赶快想想办法。
那看起来像是一只小猴子,它缓缓地移动,若平只能定定看着它,双脚处于待机状态,随时准备移动。一瞬间,小猴子一跃而上在若平右侧的树杈,双手往若平头上抓;他赶紧往左侧绕转,没想到同一瞬间猴子跳扑到若平身上,一手钩住他的上衣。深深的刺痛硬是扎进皮肉中。小猴子手脚并用往上一跳,似乎是要跃上他的头顶。在脑袋一片混乱的情况下,出于本能他竟然用尽全力将头往前一顶,正中猴子头部。小猴子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随即摔落在草地上。
若平头顶一阵痛楚,当他听见猴子的惨叫声时,便知道大事不妙了。远远的林木中传出更多沙沙声,一瞬间三只壮硕的猴子已经出现在眼前,睁着大眼,龇牙咧嘴地死命盯着若平。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持续瞪着猴子看的话就会被误认为有敌意,因而遭受攻击。但是实际上处在那样的情况,他实在很难控制自己不盯着猴子看;虽然如此,他发现自己的反射神经异常地快速,甚至在眼前那只猴子还没采取行动之前,他便急速往左转,以至于往前跳扑的猴子一头撞上树干。他持续往左转,直到左手臂碰撞到了树杈;第二只猴子很快绕到他面前,但若平在跳起来之际出了左脚一个猛烈的前踢,正中猴子的脸部。他的右大腿突然传来一阵撕裂的痛楚,原来是第一只猴子又开始对他展开攻击;他欲往左转要避开,却又撞上树杈。
一直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挣扎之际,他的左手臂不断顶到树杈,一念之间,他突然心生一计!他开始不断往左用左侧的身体去撞击树杈,那树杈并不粗大,只要力量够大并持续撞击,应该是能使之断裂;但同时他又要躲避两只猴子的攻击,他所能仰赖的武器只有头和脚,而防御招式只有绕着树干转。
没多久,大腿、胸膛已经伤痕累累,上衣、长裤残破不堪,而手臂也因摩擦树皮而擦伤。
怎么能死在猴子手上!用尽全身力量往左一猛转,左手臂一阵麻木,啪的一声树杈应声断裂,他立刻将背后手腕捆绑之处跨上树干的断裂面,使劲开始左右摩擦。
眼前一片朦胧,身上血水直流,他的手疼痛难当;因为用力过猛,连捆绑之处附近的皮肤都被断裂之处尖锐的树尖所剐刺,他甚至能想象出手腕皮开肉绽的画面。
现在也只能赌了,只要断裂面有尖刺,持续摩擦应该能磨断绳索!
就在他头晕目眩地再度甩掉爬上身的猴子之际,啪的一声,两手重获自由了。
由于维持背后的姿势太久,两手一时尚难以自由伸展,但眼看着两只猴子再度跳扑过来,他立刻弯身一把抓起断裂的树杈,用力在空中画了个半圆,瞬间猴子被扫落在地。
周围冒出了更多猴子,以千军万马之势朝他包围过来,若平拼了命奔跑,直朝海边跑去。
——糟糕,我不会游泳!他心急如焚地四处张望,左手边不远有散落在海中的一些石块,最远处的那大石顶端似乎尚显平坦,或许可爬上去暂时避难;不过要越过一小段的海水,虽无甚把握,但这是唯一的选择。
到了岸边,踏入水中,伤口一碰到海水便疼痛难当,他再往前涉水走了一段,水深已及腰,大石块却还有一段距离。转头一看,猴群已停在岸边,聚集鼓噪,但并不碰水;有些猴子竟然捡起沙滩上的石块朝他扔了过来,他只好继续往前走。
眼看着水愈来愈深,几乎有灭顶之势,他拼命回忆着以前学过的漂浮打水,一边吸了口气,一边往水中潜去。
海水抚过全身,他觉得自己就像在充满针刺的海中游泳,简直要痛苦得呐喊出声了!身上的伤口撕裂般地号叫,脑袋陷入疯狂、一片混沌。
好不容易碰触到了岩石,他立刻伸手够抓,榨干了全身的力量爬出水面,要攀爬上大石块。
石块表面显然不甚平坦,他够抓到突起的部分,却握持不住,手一滑,整个人又沉入水底。
急流般的水整个灌进口鼻,一阵痛苦难当,整个意识都昏花了;就像是章鱼的触手从嘴、鼻孔插入,不断往身体深处推挤,要把他的灵魂从身躯给挤掉了。
若平无法控制自己的疯狂摆动挣扎,四肢挥舞着要抓住些什么,却全部扑空;只觉一片天旋地转,瞬间感觉到死亡的恐惧第一次这么接近他。
阪井诚司将车子停在Royal Land的停车场。他看了一下车上的电子钟,已经是凌晨两点四十分。今天的事件有意想不到的后续发展,但他已顺利将其解决,委托人相当满意,还执意要请他吃消夜、看人妖秀。好不容易弄到现在终于结束了。不知若平睡了没?
四周悄然无声,他锁好车子往旅馆的大门走去,这时一阵音乐声响起,他从口袋摸出手机一看,是若平传来的简讯:今晚有急事外出,等会儿就回来,到时候麻烦帮我开一下门。
阪井皱了皱眉,立刻拨了通电话回去给若平,结果却是通话中的状态。
他把手机塞回口袋,走入大厅。柜台乍看之下似乎没人在,走近一瞧才发现米猜趴在桌上似乎是睡着了。他摇了摇头,自行伸手从一旁取走了房间钥匙。
搭了电梯来到十楼,他漫步到自己的房前,用钥匙打开房门,再打开房内的灯。
他看见他的笔记本电脑上平放着一张便条纸,上头是若平的笔迹:
今晚我有点事出去,会很晚回来,你先睡吧,回来后会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
他站在那里盯着字条好一会儿,然后掏出手机,又把刚刚的简讯看了一遍。房内静得出奇,他的双眼游移在手机屏幕与便条纸之间。
这时,敲门声响起。几乎没有迟疑,侦探迅速来到冰箱前,从里头抽出了一瓶玻璃瓶装的汽水,手倒握着瓶身,然后蹑手蹑脚地来到房门前。
敲门声响了第二次。他左手搭上门把,闪身靠着衣橱那侧,然后轻轻将门打开。
门突然往内暴冲,接着一道白光斜劈了下来,门后的阪井背部紧贴着衣橱,没被砍着;他看见一道黑影跌入房内,整张脸被衣帽遮盖住,看不清面容。
他一脚往前踢去,那人反应倒也奇快,猛一转身,躲过了袭击,阪井那一脚重重地踢在浴室门边的墙上,他感到脚趾一阵痛楚,上下排牙齿不自觉地卡得死紧。
对方抓紧机会,一记反手握刀刺了过来。人在紧急情况时,果然反射神经特别发达,甚至不经大脑思考身体便会作出保护自己动作,有时速度快得惊人;就在短刀刺过来的短短一瞬间,阪井握着玻璃瓶的右手像是反弹的弓弦似的往外一拨,打中了对方的手腕,那把刀从黑衣人手上松脱,飞进了浴室中,撞在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那人闷哼一声,见情势不对,转头闪出了房间。阪井扔掉玻璃瓶追了出去。
黑衣人往右拐去,跑向电梯与右栋大楼的方向,但他没进入电梯,而是直接奔向楼梯间,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阪井的视线内。
可能是之前有过一次楼梯追逐的经验了,阪井几乎是跳着下楼,但对方的动作也十分迅速,总是能在快被追上时再度超前;尤其是阪井每重踩一步右脚尖便一阵疼痛,多多少少削减了追逐的速度。
来到一楼,黑衣人夺门而出,穿越酒店前庭广场,往北边的第二路跑去。
好像完全不在意马路上的车辆似的,黑衣人直接穿越马路,没有停顿。一辆黑色轿车急鸣着喇叭,紧急刹车;来到马路边缘的阪井只望见轿车刹车后仍滑行直逼黑衣人,几乎撞了上去。就在那一刻,隔邻车道连续好几辆车嗖嗖飞逝而过,令阪井完全找不到穿越马路的机会,也看不见对面发生的事。
等到好不容易视野又净空时,只看见那辆色黑色轿车停在原地,驾驶人频频咒骂,随即便踩下油门,迅速驶离了。
四周已不见黑衣人的踪影。他懊恼地重重跺脚,右脚方才撞伤的部位立刻抗议似的一阵剧痛,宛若无声的讪笑。浓浓的黑夜压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