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我已经奔到了她的身边,轻轻捧起她的脑袋,靠着我的身子,悲痛的泪水淹没了我,我的嘴里吐出一连串的疑问,却连自己都听不清楚。和最好的朋友重逢,我本该感到欢喜,可她却是这副模样,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这悲惨的画面我永远都无法忘记。
尼古拉也认出了赖莎,在我们身旁跪下来,握起她的一只手。伊洛也加入了我们,尽管她不认识赖莎,却察觉到了我们和她之间的羁绊。
身心衰弱的赖莎,似乎因为这次重逢而焕发了精神,我们坐在冰冷的地上说着话,直到她再次显出疲惫。
尽管十分虚弱,赖莎还是将她所知的告诉了我们。正如我之前猜测的一样,红军正在逼近这里,所以纳粹不得不弃营而逃,把能毁的证据都毁了,带着几千名还有利用价值的工人向西面艰难跋涉,前往靠近德国边境的其它集中营。而那些虚弱的,生病的,太老或太年幼的人,因为无法长途跋涉而被抛弃在奥斯维辛。
自生自灭。
她问到了她的爸爸,马克西姆。我告诉她,不久之前我才见过他,他还帮助了我们,赖莎的脸色因为我的话明亮了起来。我想向她打听妈妈的消息,但想到她的妈妈已经在奥斯维辛遇难了,便觉得开不了口。
我想起之前到过的食堂,便向赖莎保证我们一定会带吃的东西回来,然后准备动身去找上次可能遗漏的食物。赖莎仍抓着我的手不愿放开,凹陷的眼睛乞求着我,要我留下,但我知道,如果再不吃些东西,她就熬不过今晚了。
我们含着眼泪离开,原路返回,经过一具具尸体和倒地垂死的人,向我们曾找到食物的地方走去。
周围全是饥饿的人们,但我一心想的都是赖莎。
我们找到了一罐牛肉,那无疑是最后的一罐。再没有别的东西剩下了。
我把罐头紧紧抓在手里,看了看尼古拉,又看了看伊洛,然后想到了奄奄一息的赖莎。
伊洛握住我的手说:“这个一定要给赖莎,安卡。我们还会找到别的东西吃的,你相信我。”
我说道:“这个给你们三个人吃。你,尼古拉,还有赖莎。”
伊洛没有回答,只是牵起了尼古拉的手,带着他往回走去。我快速地把罐头打开,然后跟上她们,将食物藏进口袋里,生怕路上那些饥饿的人会来抢夺。
当我们回到赖莎身边时,天已经擦黑了,气温迅速下降。我把罐头平分成三份,分给了尼古拉,伊洛和赖莎。伊洛立刻把自己的那份又分成两半,递给了尼古拉和赖莎。
我无法表达心里的感受,只能将她抱进怀里。弟弟和赖莎感激地吃了这些食物。
赖莎已经虚弱到不能自己行走了,我们也无法抬着她在一地尸体和垂死挣扎的人群里前进,所以我们只能留在她身边过夜,暴露在冰天雪地里,用身子为她抵挡寒风,如果不这么做,她就活不了了。
我们围着她抱成一团,赖莎的脑袋枕在我的腿上,夜色笼罩,我们冻得瑟瑟发抖。最终,我抛弃了原则,从周围的死人身上扒下衣服取暖,然而寒意依然侵入骨髓。
尼古拉总算还是睡着了,赖莎也紧接着睡了。伊洛和我一样彻夜不眠,是她坚强的意志支撑着我,我才没有被寒冷击溃。
我们说着过去的时光和未来的日子,对亲人的下落则闭口不谈。我们一起想象战争结束后要做什么,会住在那儿,和什么样的人结婚。我们聊天的内容漫无目的,没有实际意义,但是我们得以保持清醒,这样才能更好地保护两个熟睡的伙伴。
但最后我还是睡着了,破晓时分醒了过来。
一日之季再度来临,照亮了四周残败的景象,更突显了我们孤独的处境。广场上又多了许多冰冷的尸体,而能够站起来,哪怕是坐起来的人又更少了。
伊洛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我在拂晓的微光中审视着她的脸,发现她的眼里噙着泪花。我立刻紧张起来,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
“伊洛,怎么了?”
她没有看我,只是静静地说:“我很难过,安卡。你的朋友走了。”
我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下子扑倒在赖莎的身上大哭起来。伊洛安慰着尼古拉,我将赖莎冰冷的身子紧紧搂在怀里,直到把情绪都渲泻尽了,终于接受了事实,向残酷的现实妥协。
她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现在,我永远失去她了。
我知道自己还有尼古拉和伊洛,可现在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赖莎。
伊洛解下脖子上的护身符,默默递给了我,无需言语。我接过护身符,将它戴在了赖莎毫无生气的脑袋上,然后把她的外衣盖过头顶。
我再次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