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洪天的别墅发生了爆炸。4个月后,林栗在离别墅一里路的树林里找到了刘洪天的尸体,分析表明,刘洪天系受到凶手的威胁,逃亡中坠崖而死。警方仍然查不到有什么人在案发时间到过现场。
原来,刘伟昨天来找他父亲当面对质,想知道12年前父亲是否做了对不住严晓春父母的事。不管怎么样,他希望能从父亲口中得到证实,所以,他心急如焚地来到别墅,大门却紧紧关闭着。他向住在别墅下边工棚的工人打听,得知父亲上矿山视察新井掘井进度去了,可当刘伟去了矿山才知道他父亲返回柚木市了,回到柚木打听,得到的消息是父亲又去了朝阳庄。来来回回的折腾让刘伟失去了耐心,于是他打算当晚在柚木市里住一晚后回滨海。谁知这一晚,他做了一个噩梦,梦见父亲浑身都是鲜血。第二天一大早,他打消了回滨海的念头,决定无论如何要见到他的父亲。当他开车到墉湖镇,得到的消息竟是他父亲的别墅发生爆炸。刘伟的脑袋当时嗡地一阵响,他发疯般地开车到达别墅区时,看到的却是别墅化为一片废墟。旁边有人说,半夜时分,随着一声爆炸,别墅上巨大的火焰腾空而起,整个别墅便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
据许雅玲后来说,许雅玲特地来别墅找刘洪天采访,准备为刘洪天在《老百姓》杂志上做一期“数风流人物”专题的事迹报告。可刘洪天行踪变化不定,让许雅玲扑了几次空。今天一大清早,许雅玲想来试试运气,没想到情况却发生很大的变化。
报警后10多分钟,墉湖派出所和墉湖消防所的人来了。几十个人折腾了几个小时,才把大火扑灭。许雅玲安慰刘伟之后,忙着去采访现场的救援人员及寻找火灾过程的目击者。
随后,柚木市公安局也来了人,他们决定到废墟里面搜寻。从停在车库原处未动的丰田车来看,刘洪天显然并未出去。警方搜索了可见的地面,没有发现刘洪天。消防队开始工作,用镐头在瓦砾堆里挖掘。下午,警方扩大了搜索范围,在废墟和周围的树丛里找了19个小时,但仍没有找到刘洪天。
从对周围居民的调查得知,有3个人在爆炸前看到过刘洪天,证实他开着丰田车朝别墅驶去,警方推测刘洪天出事了。
柚木市公安出动30个警察,搜寻了一整天都没找到刘洪天的尸骨。这一事实表明刘洪天当时有可能不在别墅内。再说,爆炸力这么大,很难说清他的尸骨会被毁到什么程度。
警方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惑,这一复杂的案件让他们感到为难。公安法医也未能帮助警方。滨海公安向明星司法鉴定中心求援,理所当然地,沈乐琪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林栗,希望他能改变警方没有找到尸体的难堪局面。
12月25日上午,林栗穿上牛仔服和橡胶靴子,来到柚木市墉湖镇。
墉湖镇派出所的负责人对他的到来表示前所未有的欢迎,并说如果需要人员协助的话,请随时通知他。
对于林栗来说,最关键的是要确定刘洪天是不是死了。如果刘洪天死了,12年前的爆炸案会变得更为复杂。如果没有死,那他到底会在哪里?这场来得很突然的爆炸,是人为还是意外的呢?从报纸报道的内容来看,警方通过仔细的侦查,得出的结论是很难排除他杀的迹象。在许多不明了的情况下,让他插手调查刘洪天到底死了没死,这让他很不解。
上午9点过不久,林栗来到乌山北岭的矿区。在长满树的山脊上,林栗惊讶地看到,本来半山坡上屹立着别墅的地方,只剩下残垣和几堆一人高的瓦砾,地上残留着各种碎片。林栗小心翼翼地走进废墟。
林栗对警方前一周的搜寻工作非常不满。警方的搜寻工作没有系统、没有秩序,这样无法在事后模拟现场,并寻找与房屋组成部分相关的物件。他们只是把残件成堆地堆到一边,以至于不能分清哪些部分是爆炸损坏的,哪些是他们人为造成的。看到破坏如此严重的现场,也就不奇怪人们会认为他死定了。
对于林栗来说,除了几块烧焦的骨头,并不指望从瓦砾里能找到更多的东西。毕竟,大批警察已到现场搜查,如果是一只手或是一只脚或者两三个手指是能认出来的。
有人说,房屋的构件在空中能飞出近100米远。林栗意识到,假如大件物品能飞出那么远,人的尸体也可以飞出那么远。既然矿区房舍上或刘洪天家房屋右边没发现尸体的碎片,那么有理由推断在左边或后边更远一点的地方,也就是说在树林山坡那片区域应该会找到某些东西。
林栗走下山坡,沿着一条60米长的小溪走着,按顺序上下搜寻,看这一带是否有什么异常的东西。大约2小时后,林栗在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草丛里,捡到几根红棕色的头发和一些可疑的东西。这些东西坚硬,形状不规则,颜色呈棕色,从外观上很难辨认出是不是烧焦的骨头。林栗把它们放进一个袋子里,继续搜寻,不过再没发现别的让他感兴趣的东西。但他对搜查结果非常满意,于是回到案发现场。虽然一时无法确定这些东西的性质,但是林栗明白这些东西的意义所在。
林栗戴上笨重的工作手套,在瓦砾堆里继续展开搜寻工作。尽管林栗不那么乐观,却一如既往地认真搜查。他将东西一件件地找出来,堆好,并一件件地勘察,看是否有可疑目标物。他找到衣物、精致的金首饰、保险柜以及烟灰缸等许多小物品,不过物件表面都没有丝毫迹象表明有人的遗骸。他又在倒塌的废墟里翻找出一个被烧焦的长立方体木匣子,大约有冰箱那么高,被砖头和泥土压成几块。木匣子外残留着一张布满尘土的纸条,仔细拂去上面的尘土,可以看到几个黑色大字:刘洪天收。林栗可以肯定这是从邮局寄来的包裹。包裹是爆炸前3天从柚木市邮局寄出来的,里面装的是什么已无法判断。令他惊讶的是,他在包裹里用放大镜仔细寻找的时候,居然找到了2根头发,而且又是红棕色的!
大家搜寻了一整天,从早上9点到下午6点。林栗抬头时,发现天色快要黑了,他感到全身酸痛,便说道:“我先回柚木休息,你们继续搜寻,一旦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就给我送过去。”说罢,林栗坐上柚木市公安提供的警车回到了柚木市。
第二天早上,经过了一晚的休整,林栗觉得精神好了很多。林栗把搜集来的几样看上去像人体遗骸的东西和几根头发带到实验室检验。头发的DNA检验结果很快出来了,排除了与刘伟有血缘关系,因此可以确定红色头发不是来自刘洪天的头上。林栗突然想到严晓冬被烧死的现场,也曾捡到一根类似颜色的头发。于是,他把那根头发从物证室找来,与别墅后山捡到的头发及包裹中捡到的头发对照检测结果,果然这几根来自三个现场的头发来自同一个人的身上。
会是谁的头发呢?包裹里为什么会出现人的头发呢?林栗心里闪过几个疑问。
林栗又对搜集到的坚硬物进行了脱石灰质处理,以便显微研究,进行免疫学、血清学和化学测试,看是否有人体组织或血液存在。由于要一周的时间才能知道检验结果,所以,在下一步的工作展开之前,林栗有充分的时间对整个案件做一番思考。
林栗打电话询问古树青对此案的侦查进展。古树青告诉他,由于这个案子没有什么确定的信息或物证,就目前来说,无法表明有人蓄意谋杀刘洪天。除了贵重的物品在爆炸中被破坏之外,家中所有的现金及珠宝,似乎都能在现场找到。刘洪天现有的经济地位和他的暴富过程,表明此次爆炸及他的失踪存在某种阴谋,刘洪天到底是死是活目前无法给出结论。
发生这么大的爆炸,新闻报纸登了出来,电视台新闻也播了出来,假如他还活着,他怎会无动于衷呢?从刘伟的表情来看,显然他目前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刘洪天和他失去了所有联系,手机无人接听。那么,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刘洪天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去乌山岭北的别墅小住几天,这是公开的秘密。如果有人要害他,除了知道他的习惯性行踪之外,还有一种情况,凶手要能进入这栋别墅。可是这栋别墅的地点很特殊,别墅后面连接的是山,有高高的院墙,院墙有一道通往后山的门。倒塌的院墙无法判断那时的铁门是开的还是关的,但是要从后面院墙的铁门进去必须要有铁门钥匙。通常,不是刘洪天信得过的人,不可能有铁门钥匙。但是,所有这些能证明当时情况的痕迹均毁在熊熊大火之中。如果是一个意外,那么又是什么导致爆炸的呢?又是什么引燃大火的呢?现有证据没有一样能说明问题。看到刘伟痛苦的眼神,以及严晓春无助的表情,林栗的心情便会很沉重,仿佛自己没有尽到责任似的。
经检验证实那些像人体遗骸的东西是融化了的硬塑料,看上去像人的骨头组织。此刻,林栗困惑不解。对瓦砾进行了广泛的搜寻,几乎可以100%地肯定刘洪天的遗骸不在里面。根据古树青的说法,警方对周围树林的搜索比他所能做的还要彻底。如果这一切是刘洪天自己干的,发生那爆炸之举就是想掩盖房子里发生了什么事了。但从现在搜索到的证据来看,房子里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其他事。这样,他杀的可能性就很大。
寻找刘洪天尸体的事一直没有进展,直到第二年的4月中旬,刘洪天失踪后第四个月的一个星期六,林栗在整理从现场搜索到的物品时,目光又触及那几根红棕色的头发。他想到头发不是刘洪天的,那么,一定有其他人到过那片树林。那片树林距别墅有一段距离,被爆炸后的尸体到达那片树林很可能是极限。越过那片树林,是一个峭壁,峭壁下是另一片树林,因为峭壁下的树林离别墅将近有一里路远。
会不会在那儿呢?
林栗立即从墉湖派出所叫了三个警察,迅速赶往峭壁下的树林。果然,当晚在墉湖镇乌山岭靠峡谷庄的一处树林里,他们发现了一具腐烂的尸体。林栗的心猛地震荡了一下,他知道这具尸体是谁的了。
第二天下午,柚木市公安局得知消息,派了人过来。遗骸是不是刘洪天的一时难以确认,尸体腐烂得很厉害,甚至死者的年龄和性别也无法确定。经过和刘伟的DNA比对分析之后,林栗证实了他心中的想法,死者是刘洪天。
但是,峡谷庄离爆炸地点毕竟有相当一段距离。警方没有扩大范围搜寻更远的距离是有道理的。从当时飞出去的碎片能够到达的最远距离来看,完全可以排除刘洪天被扔出那么远的可能性。至于刘洪天能从爆炸中逃生的说法则更难令人相信。
让人大跌眼镜的是,鉴定结果刘洪天的直接死因不是因为爆炸,而是头颅骨折。刘洪天是在爆炸中受的伤,还是在掉下悬崖时受的伤,又或者是被人击伤的?无从知晓。另一些发现包括:尸体肋骨骨折,左臂和左头盖骨有烧焦的毛发,后者表明刘洪天曾受灼于热或火。这样一来,可以确定的是,发生爆炸时,刘洪天无疑在别墅里或附近某一个地方,而且,当时并没有受到致命的危险。
刘洪天尸体的发现解决了一些问题,同时又产生一些新的问题。比如,他如何从这么强力的爆炸中脱身?假定他能脱身,又如何在黑暗中走出几百米远?既然他活着逃了出来,后来为什么又死了?公安人员认为,不能排除头部遭击的可能性。林栗仔细观看了腐烂得很厉害的尸体,尽管右腿、臀部和左臂上仍留有些软组织,但总体而言,刘洪天的尸体基本上只剩下骨骸,就像木乃伊文物,颜色呈黄棕色,体内器官和软组织全没了,头颅已脱离身体,手指和脚趾大部分被肉食动物吃掉或是被啮齿类动物咀嚼掉了。
头颅显示出几处不规则线形骨折于右脸部位和右太阳穴部位,没有凹陷或挤压的痕迹,表明有人使用过钝器;而骨折的存在,则与跌落的情况相符合。
头颅里脑组织已不存在,头颅底部脊椎骨起始处便是枕骨大孔。有暗红棕色痕迹,从骨折处沿枕骨大孔向上、向后,乃至向下延伸。刘洪天曾遭受严重的钝器伤。头颅的另一侧没有类似证明这不是干了的脑组织的痕迹。刘洪天眼球之间有一个口子,没有烟炭或金属碎片残存,口子的圆周也不整齐,推测是尸体腐烂的结果,也有可能是被食肉动物啃啮。
在胳膊和腿的部位,林栗观察到皮肤部分表现热分解变色或者说是焦灼,表明刘洪天被烧灼过,但不是在爆炸的中心被烧的,这很可能说明爆炸时他还活着,而且有足够时间走完树林中的一段路,显然他在逃离某种令他恐惧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并未被爆炸中心的火力伤着。进一步研究时,林栗没有发现死者身体上有别的伤处,可是从脊椎柱上取出软组织后,他发现死者的第二根腰椎似乎完全骨折了。鉴于这根腰椎上下紧邻的椎骨都没有类似的分离,林栗得出结论:这的确是骨折,而且是生前造成的。
经过对身体其余部分做彻底检查,并对人体组织和皮肤取样进一步研究之后,尸体解剖的最终结论说明没有人打过他。就几处相对来讲并不多的骨折而言,爆炸后刘洪天被甩出360米是不成立的。尽管看似奇怪,但答案只有一个,从爆炸中逃生后,刘洪天在惊恐之中逃窜到树林里,也许是眩晕了,也许是眼瞎了,也有可能是看到更让他惊恐的景象使他变得疯狂,在那种情况下,他无路可以选择,于是在拼命逃窜的过程中掉下了小悬崖。至于他的骨折是在爆炸中造成的还是跌倒时造成的,就无从知道了。在这种地方,呼救完全成了一种多余。不知道为什么,林栗又想到了那根红棕色的头发。刘洪天是不是看到了一个让他很不愿意看到的人?爆炸本来使他惊恐不已,再加上一个让他产生恐惧的人物出现,立刻让他头脑产生了混乱,以至于失去冷静和判断,慌乱逃命,结果是自己跌下山崖摔死。
曾进过别墅的工人说,别墅里经常放着几桶汽油,方便矿上的车队应急时用。刘洪天每年都选在爆炸事故发生的纪念日来矿区,且要在矿区的食堂大摆酒席,招待下井的工人。为了准时开席,食堂要添加几套炒菜的煤气炉。每当刘洪天来别墅,矿区管理员都会叫人将几罐液化气暂时放到他的别墅里。平时掌管别墅钥匙的是他的亲信,除了他的亲信之外,任何人不得进入别墅。
经警方周密细致的调查表明,爆炸前,除了刘洪天之外,没有任何人进过别墅。此外,许雅玲开车到过别墅门前,但得知刘洪天去朝阳庄之后,她又开车折回了墉湖镇。严晓春在去朝阳庄,经过乌山北岭时,也在别墅门前驻足观望了几分钟。
现场取材分析的结果表明,燃烧时使用了汽油。
关于爆炸的起因,林栗推测是燃烧引起的爆炸。煤气罐泄漏(很可能开关被人拧开)之后,由于房间四周的窗户和门都关得很紧,这样,别墅就相当于一个封闭性空间,一旦房间内充满煤气与空气的混合气体,一个火星就足以引起致命的爆炸。加上汽油的助威,别墅在瞬间成了一片让人无法靠近的火海。可是,煤气泄漏和起火发生爆炸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呢?这还得进一步地调查。
刘伟请了当地的村民在墉湖镇的刘家庄搭建灵堂,并不宽敞的小院堆满了花圈,一个木桌上的小牌子写着刘洪天的生辰八字,没有哀乐,没有喧闹。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没有几人,场面显得非常冷清。
院外,停放着那辆白色的丰田车——刘洪天生前的座驾。丰田车虽然经过了美容,但仍然可以看到被炸时的变形痕迹。村民说,刘洪天车的后备箱往往会放着整箱芙蓉王烟,到矿区时会一条条给矿山管事的工头。
小时候穷得连裤子都穿不上的刘洪天是家里老大,为人灵巧,做事颇为胆大,12年前突然暴富。正当他财运亨通的时候,他的婚姻却发生突变,前妻执意离他而去,1年后,前妻自杀身亡。从那时起,刘洪天的性情发生了变化,除了用心经营自己的矿产,与人交往大为减少。
如果说,刘洪天的死给了刘伟打击,那么,更加严重的打击还在后面。
刘洪天经营的乌山北岭煤矿突然归滨海梅岭煤焦有限公司所有。乌山北岭煤矿位于距柚木市大约200公里处的一个山谷中,1988年该矿刚建设之时,仅是年产不足3万吨的小煤矿,当时注册为峡谷庄的村办集体煤矿。12年前发生爆炸事故后,刘洪天出面摆平赔偿,经得峡谷庄村民的同意和墉湖镇政府的调解,这个矿变为刘洪天的私营矿。
之后不到1个月,源源不断的煤从矿中挖出,为刘洪天带来滚滚而来的财富。2年后,刘洪天将其建设成为年产90万吨的现代化煤矿,漂亮的办公楼矗立在矿区,他自己也在山顶修建了一栋别致的别墅。
这天,一个神秘的人打来电话警告刘伟说,当年爆炸一案是他父亲一手策划的,如果他仍一意孤行的话,会有人把他父亲的事情供出来,使他父亲的残存财产全部丢失,他的前途也会保不住,还要面临对死难者的重新赔偿,对方要他好自为之。
刘伟彻底被击垮了。他想起严晓春和父亲吵架后,父亲对严晓春的态度来了个180度的转变。难道是因为严晓春觉察到了父亲过去的所作所为?可他怎么会相信父亲是这样的一个人呢?
连续的疲劳和困顿,加上父亲的死、人生上的失意,使他病倒了。他患了重感冒,四肢无力,发着高烧,没有任何人来看他、关心他。父亲的亲朋好友一夜之间消失,他孤零零地躺在床上,没有丝毫去医院的想法,静静地承受着疾病的折磨。
门被悄悄地打开,一张熟悉的脸孔望向他。这张脸曾令刘伟心血沸腾,但现在他却望都不敢望一眼。他把头扭到一边,眼泪止不住刷刷地流了出来。
“刘伟,你生病了?”严晓春跨进门来,一只柔软温暖的手放在他的额头上,“你发高烧了。”
说着,严晓春从卫生间里找到一条洗脸毛巾,从水龙头中盛了一盆冷水,将毛巾放入水中吸满水分之后,略略拧干,搁置在刘伟的额头上。
“你……走吧。”刘伟吃力地从床上爬起身,“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刘伟,你发烧很厉害,必须去医院。”
“不,我不想去。”
“为什么?”
“看到别人向我投来同情可怜的目光,我感到浑身不自在。只要我一走出去,大家就会知道我是刘洪天的儿子。我不知为什么世上会有那么多人恨他。现在,他死了,很多人在背后笑着说,恶有恶报。我……”
“你遭受到的痛苦有我大吗?”严晓春说道,“仅仅这样,就把你击倒了?你当初的男子汉气概到哪去了?你父亲发生的事与你无关,不管他过去做过什么,现在得到什么下场。一个人的命运有时与人生的选择有关,你过去从来没为有这样的父亲感到骄傲,现在你也没必要为他感到羞耻。你是你,你应该走好你的人生,做一个真正有益于社会的青年。”
“谢谢。”刘伟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我以为你也不理我了。你的到来,让我感受到温暖。是的,我有许多事可以做,不能让灰暗的天空永远挡住自己的双眼。”
“是的,你应该振作起来,不能轻易让挫折击倒你。”严晓春说道。
“我爸爸的财产被别人夺走了。”
“你不要垂头丧气,也许你父亲的钱本来就来得不正当,这样对于你来说并非不是好事,而且你从来没有想过要依靠这笔财富不是吗?你不是说,要靠自己的努力赚钱吗?这样的生活才更有意义,有刺激、有动力。”
“我虽然无意要继承我爸爸的财产,可爸爸名下的财产就这样不明不白转移到别人的名下,我心有不甘。”
“既然这样,你为何不起诉呢?”
“不,我打算放弃了,正如你说的那样,我不想得到不经努力就获得的财产。”
刘伟心里想,等你们把12年前的爆炸案查清之后,我再做决定不迟。如果我爸爸的确是谋害你爸爸的凶手,我只能选择放弃起诉,因为这除了帮着宣传自己是一个杀人凶手的儿子之外,没有任何好处。到那时,他不但会失去所有一切,和严晓春之间的爱情也会消失。在他心中,严晓春比一切重要,他的生命中不能没有严晓春。
“你认为你爸爸是自杀还是被别人谋害的呢?”
刘伟没有说话,而是拿了一份报纸递给严晓春,报纸第一版赫然列着一个大标题:富豪被炸之谜。
报纸报道内容如下:
我是一个三轮车司机。去年12月11日还是12日我记不清了,我在丰都宾馆门口拉了一个客人。客人当时身穿黑色风衣,内穿一套黑蓝色西装,浅色衬衣,系领带,好像背了一个包。他上车后坐在我的后面。他自称是乌山煤业有限企业集团的董事长,有着近10亿资产,在柚木市以及墉湖镇各有一套别墅。他说他在感情上得不到真爱,在他身边的女人都是为了他的钱。由于工作的原因他住在宾馆或酒店,感到很孤独,没有意思。为了排解心中的寂寞,他经常选择坐人力三轮车,而放弃坐丰田日本车。
这位名叫徐凡的三轮车司机运载的客人就是刘洪天。徐凡于2002年4月21日接受《老百姓》杂志记者许雅玲的采访,详细述说了那次偶遇。因为在这次谈话之前的一天,警方已找到刘洪天的尸体,由于刘洪天的地位特殊,所以这位三轮车司机对这件过了4个月的事记忆犹新。
刘洪天与三轮车司机当时谈到了自杀的方式,“跳楼、跳河、上吊”,司机说“都不好”。“你不相信我,过几天你会在报纸上看到。”刘洪天当时对司机说。
去年12月20日晚,三轮车司机打开报纸,看到刘洪天的别墅已于几天前发生爆炸的消息。但是,那时警方没有找到尸体,无法断定刘洪天是否活着。直到时间过去4个多月,这件事情终于有眉目,刘洪天的确在那次爆炸中死去。
根据爆炸前的迹象,有专家分析,刘洪天的死完全不是一次意外。因为感情上的原因,也可能有其他更重要的潜在因素,导致刘洪天产生终结自己生命的念头,只是在选择什么样的方式上一直在犹豫。
看到这里,严晓春的视线移开报纸,投向刘伟。刘伟低垂着头,两眼无神。
“难道说,你爸爸真的有意要自杀?”严晓春不太相信这个三轮车司机的话,“他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在严晓春心里,如果他真的策划了12年前的爆炸案,经历那么多年没有受到良心的折磨,何至于在4个月前突然想到要自杀呢?难道真的因为感情上的原因或者想向死去的人谢罪?这似乎都不可能。
刘伟紧接着说道:“在去年的生日宴会上,我爸爸表现出少见的精神恍惚:发呆、注意力不集中,对别人的祝贺、敬酒视而不见。他的朋友看似很多,但真正能交心的很少,而对朋友,他又不愿意诉说自己的痛苦。”
“他不是很爱你吗?”
“我很少和他在一起。我平常只顾忙自己的工作,他也很忙。我们两人彼此像两条忙碌着的平行线,从来没有交点。他经常到外面找女人,我瞧不起他,也更加让我不想与他接近。他喝酒抽烟,拼命花钱,也要我拼命花钱。你知道,我对他的钱从来没有兴趣。在我读大学期间,除了必需的开支之外,其余的我不会多要一分。”
刘洪天长年的酒店生涯,让他的私生活受到众人的非议。儿子刘伟时有耳闻,也曾打电话委婉劝说刘洪天,然而这一切丝毫不起作用。父子之间的亲情因此越来越淡。
刘伟接着放了一段许雅玲和他父亲谈话的采访录音。这是许雅玲翻录一盒后送给他的。
录音内容如下:
“你爱你的儿子吗?”
“是的。”
“那么,他批评你的生活方式不健康,你为什么不接受他的意见呢?”
“我们毕竟不是一代人,有些话不太好说。”刘洪天回答道,“我的工作及生活有时需要与漂亮的年轻女人周旋。”
“为什么?”
“这个可以不说吗?”
“有难以说出口的理由?”
“简单来说,在经营社会关系时,漂亮的年轻女人往往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这么说来,你与漂亮的年轻女人交往是出于工作上的需要?”
“这是我工作中的主要内容。”
“嗯。”许雅玲停顿了一下,“自从你妻子离开人世之后,你完全可以重新找一个配偶。请问,你为什么不尝试找一个呢?”
“找一个女人很容易,找一个贴心知己很难。我已决定,今生不再结婚。”
“在你的人生当中,你感到最大的缺憾是什么?”
“一个人,尤其上了岁数的人,最怕孤独。人不怕没钱、没车、没房子,就怕孤独。孤独就恐惧,就空虚。我习惯长年住酒店,没有家的概念,晚上经常拉一些朋友陪我出去,吃饭、喝茶、聊一聊。我知道他们都是冲着我的钱来的,我需要解除寂寞,朋友需要混吃混喝,彼此交换需要,没有心的交流。我每天就这样行尸走肉般地生活。12年前,我渴望金钱,渴望钱来改变我的生活、改变我的地位。那时,我是多么渴望钱,没有人能体会到我那时的心情。现在,我每天躺在席梦思上睡觉,专门有人帮我管理、打点一切,我只用陪着一些人喝酒、玩乐,送礼、送钱给一些人。钱对于我来说,像自家的自来水,只要我高兴,扭开水龙头,钱就会哗哗地流进我的口袋。现在,同样没有人能理解我的心情,钱虽然能买来大量物质,却买不到真正的爱情和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