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夫是现役专家。
报社汽车部员工的工作,并非只是载着记者们到处跑。不但要跟踪,也伴随着监视的任务,义夫干这行整整四十年了。
他一赶来,首先便拟好步骤。看起来沉着冷静,只不过亢奋时的老毛病又犯了,声音变得特别大。
“白天这段时间,不可能混进去把小操救出来。在太阳下山前,我会在这里盯着,你们先去换件衣服、填饱肚子、备好车,记得要把汽油加满。”
“为什么?”
“你去这么一闹,那里面的人说不定会打算把小操移往别处。万一真的这样,对方应该也会考虑我们会有什么行动,所以不是立刻迁移,就是等到晚上行动,二者择一吧。”
然而,义夫在附近晃荡监视期间,榊诊所毫无动静,也没有病人出入,连百叶窗都没再动过。
悦子为了便于随时发动车,特意做好准备,把车停在榊诊所附近的民宅旁。
由佳里躲在后座睡了一会儿。悦子也休息了一个小时,在车中束起头发绑在脑后。从附近的洋货店替自己和由佳里买来衣服换上。她特意选择便于行动的Polo衫和长裤。衣服跟发型这么一换,榊诊所的人只见过悦子一次,光远看绝对认不出是她。
做好准备后,从傍晚起,她和义夫轮班监视。
时间点滴流逝,却没有任何变化。傍晚出来买菜的家庭主妇越来越多,夕阳西沉夜幕低垂后,身穿西装或白衬衫、急着返家的男性特别显眼。
榊诊所还是没动静。
到了晚间十点,建筑物正面玄关的灯熄了。义夫和悦子躲在电线杆后面,或是站在香烟摊前假装打电话,或是在路上走来走去,一直继续观察。过了十点半,到了十一点,到了十一点二十分。然后……先发现的是悦子。
她不禁抓紧身上Polo衫的领子,对躲在马路对面的义夫打暗号。
一个男人略跛着右脚朝这边走来。身材高挑、体形瘦削,背着路灯拖着长长的影子。
义夫察觉悦子的暗号,看着那个男人。男人当然没注意到他们,他略驼着背,低头走近他们。
一直凝神细看的义夫,下巴猛然下垂。
右脚有毛病的男人正要一步跨进榊诊所的前院——
当着惊愕注视的悦子的面,义夫忽然冲向男人,接近他。男人仰起脸认出义夫,接着他也惊愕得表情冻结了。
义夫一把抓住男人的前襟。被矮小略胖的义夫这么一抓,男人往前倾。悦子穿越马路,跑向两人,她以为义夫要揍那个男人。
可是义夫没打他。他拉着男人往旁边的小巷走,气势惊人得令人怀疑他是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两个人闷不吭声,扭成一团,一直走到小巷中央才停下脚步。追来的悦子喊“爸爸”时,义夫紧抓男人领口的手这才放开。
义夫像要吃人般看着男人。至于男人,一边用手抚平被扯皱的衬衫领子,一边看着义夫,又看看悦子。
这张脸她毫无印象,一次也没见过。悦子只知道,安藤光男的描述显然很正确,如此而已。
男人的视线回到义夫身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说:“真行寺先生。”
悦子当下愣住。
义夫缓缓说:“好久不见,应该隔了十几年了吧,你还记得我啊?”
男人像个被人抚着背的小孩,表情忽然变得很无助,良久才幽幽吐出一句:“我怎么可能忘记。”
义夫转身看着悦子。
“这是三枝隆男先生,是我的老朋友。”
男人没看悦子,他略垂下眼,接着鼓起勇气抬起脸说:“真行寺先生,这么晚了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该不会是……”三枝这次终于正眼凝视悦子。
“该不会是……来找贝原操的吧?”
义夫把三枝推进悦子的车里。
“不管怎样,先解释给我听,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认识贝原操?”
三枝对悦子和由佳里一直盯着他的视线视若无睹,只凝视着义夫。他很认真。
“现在,我没时间详细说明,请你谅解。”
“你怎么会认识小操?你想做什么?”
三枝猛烈摇头。
“我不能说,现在还不行。”
“小操在榊诊所吧?”
悦子这么一问,他撇开眼睛点点头。
“她为什么会被囚禁?为什么?她做错了什么?”
三枝乱抓头发。
“她什么也没做,纯粹是池鱼之殃,不小心被卷进来的。”
“被卷进来?”
“对,卷进我——和我的伙伴正在进行的计划。其实,我也没想到她会出现。”
“小操会破卷进来,是因为跟踪你吗?”
仿佛忽然被悦子打了一耳光,三枝跳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
“你不把小操的事告诉我,我就不告诉你。”
“真行寺先生,”三枝求助似的转向义夫,“拜托。今后请你们听我的,照我的话做。第一,立刻离开这里。第二,我保证会平安地把贝原操救出来,请你们不要插手。放心,明天就能把她救出来了,明天一切都会结束。现在,她虽然还受到监禁,但并没有危险,这是我们计划好的。第三,总之目前请你们什么也别问。可以吗?”
悦子追问:“为什么要等到明天?请你现在就把她救出来!”
“不行。如果现在这样做,只会令人起疑,反而给她带来危险。”
义夫也立刻回话:“悦子去过后,榊诊所的人也许会把小操移往他处。这样你也能保证一定会救出她吗?”
三枝叹了一口气。
“没问题,绝对会,请相信我,我怎么可能对您的朋友见死不救。”
这次换成义夫撇开视线。
“请相信我。”三枝又说了一次。
义夫瞟了悦子一眼,意思是说:这里就交给爸爸处置。
“三枝先生,好,我知道了,就照你说的。”
“爸爸!”
“外公?”
义夫抬手制止悦子和由佳里:“没关系,这个人可以信任。所以,没关系。不过三枝先生,我有个条件。你现在既然敢打包票说,就算小操被送到别处也有把握救出她,那她会被送到哪里,你心里应该大致有个数吧?”
“只有一个地方有可能。”
“是吗,那,请把那个地方告诉我。”
接着义夫靠近三枝,压低声音说:“你现在正要去榊诊所吧?”
三枝点点头。
“那,你去跟他们谈谈,如果他们决定把小操送去你猜的那个地方,就给我打个暗号,把正面玄关的灯开关两次就行了。你做得到吗?”
“你打听这个,想做什么?”
“我们要去那边等小操。明天,你一把她救出来,就带她来找我们。我们会开这辆车去,你应该可以立刻认出我们。”
三枝用勉强挤出的声音恳求:“你们不能牵扯进来。”
“我们已经牵扯进去了。”悦子说。
三枝面向窗子的方向考虑了一阵子。最后,筋疲力尽地喘口气,才说:“我知道了,就照你的意思做吧。”
接着,他在义夫递过来的记事本上写了小操可能被送去的唯一地点。颇费了一点时间,还不时停笔思索。
把写好的纸条交给义夫时,三枝再次强调:“没问题吧?请你务必遵守约定。只要忍到明天就行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插手。”
他下车时,义夫问:“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三枝迟疑了一下才回答:“我要报仇,找敌人算账。”
他遵守了约定。榊诊所的门灯,当着虎视眈眈的悦子和义夫的面,闪了两次。
义夫看了之后,催促悦子:“我们先回家做准备吧,目的地有点远,在房总半岛的角落。”
“到底是哪里?”
“一个叫潟户友爱医院的地方。”
“爸,你为什么那么轻易就相信那个人的话?”
义夫微微露出笑意。
“这个故事,等抵达潟户时再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