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原操很害怕。
现在囚禁她的这个房间糟得简直无法拿来和榊诊所的病房比较。这是个天花板低矮、只有四叠大的房间。唯一的照明是从天花板垂下的电灯泡。墙壁和地板都是灰色水泥,紧贴着天花板开了一个约等于大学笔记本横放大小的窗子。没有镶玻璃,只有铁栅栏。
室内有的,是一张硬邦邦的床。光是碰到就会浑身发痒的毛毯,潮湿得令人悚然的枕头,以及固定在地板上毫无遮掩的便器。可能是下水道堵塞吧,不时飘来一股令人反胃作呕的恶臭。
小操每次梦想将来时,如果要她列举最不希望自己变成怎样,她总是会举出当未婚妈妈、不断地结婚又离婚、变成三流酒吧的陪酒女这三样。可是,这里却是现实中的“地狱”。即使在噩梦中她也想象不到,有朝一日竟然会和污秽的便器共处一室。
这是哪里?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
——因为真行寺小姐来找过我。
一定是这样。昨天下午,她确信听见外面频呼“小操”,那是悦子的声音。过于高兴之余,小操连忙冲向窗边,甚至忘了如果真的受到药效控制,根本不可能做得出这种事。
窗下,悦子和由佳里两人正在放声互吼,接着悦子仰望这边,小操连忙大声呼喊,想尽办法要把窗户打开。
这时,那个“大医生”走进了房间。
“怎么,看来药下得还不够嘛。”
他以无赖的口吻说。小操只顾着拼命敲窗,然而隔音效果完美的窗子似乎要封锁小操,纹丝不动。然后,她就被大医生从后面将双手反剪。虽然她奋力抵抗,可是右手被压住后,光靠麻痹的左手根本不是对手。
那个可怕的护士已经冲向窗下的悦子和由佳里身边。当小操被强制带离窗边时,她眼中残留的是那个护士抓着悦子手臂的情景。真行寺小姐,快逃,快逃!她不停叫着,右手似乎刺进了针头,意识逐渐不清……
恢复意识时,已经在这个恐怖的房间里了。身下薄得不能再薄的床垫、后脑的枕头摸起来都黏黏的,她不禁弹起。只有睡衣,还是和这段日子穿的一样。可是,皮包不见了。没有表,猜不出时间。窗口虽然有微微的阳光射入,但却分不清到底是上午还是下午。
房间的门上涂着品位极糟的绿色油漆,伤痕累累。大概是懒得把油漆刮干净重新上漆,每次只是直接在剥落的地方补漆吧,表面凹凸不平。试敲一下才发现,门是金属制的。
门的下方有一个小窗口,说是窗子,其实用的是跟门相同的材质,什么也看不见。她想起以前家里养猫时,后门口的拉门上也开了一个和这个相同的“猫咪出入口”。从这头不论推还是拉都打不开,可见应该是从走廊那头上了锁。
水泥和金属的房间。这是个不容许逃亡的房间。榊诊所封死的窗子虽然很恐怖,但至少还顾及了房客的感受,不是完全被封锁。然而,这里不同。根本不在乎住在里面的人会怎样,一旦被关进来就再也出不去——这个房间只有这种功能。
今后会变成怎样昵?
待在干净的病房,躺在厚实的床上,盖着舒服的毛毯时感受到的恐怖,相比之下根本不值一提。那时的恐怖只不过让小操发抖,而现在在这个地方感受到的恐惧和厌恶,却削弱着小操的力气。而且,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力气尽失,最后就只有等死。
她不能乱叫,消耗体力。到目前为止,只要药效差不多快退了,就会有人算准时间进来。她不能陷入恐慌,一定要冷静。她只能这样告诉自己。本想做个深呼吸,可是实在太臭了,她没办法深深吸气。光是照普通方式呼吸,都让她想吐。实在憋不住只好用嘴巴呼吸,但她觉得这个房间内沉淀的污气似乎也跟着进入体内,于是连忙闭上嘴巴。不经意低头一看,脚边正爬过一只大蟑螂。她尖叫一声跳到床上,拼命找东西来打蟑螂。这时候,蟑螂已经爬到便器上。反正这种枕头,她死也不会再把头放上去。她思索着该打几下才有用,右手抓着枕头,憋住气,战战兢兢地探头往便器里面看。没有积水,只有一个黑黑的洞。她难以置信地继续盯着,蟑螂又从那里爬了出来。
她跳回到床上,踮着脚尖,第一次流下泪水,泪水源源不绝地顺着脸颊滑落。
哭着哭着又开始抽搐,每打一次嗝,下巴就抖个不停。抽泣逐渐变得激烈,声音也越来越大。等她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正在喃喃自语:“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一旦意识到这点,就再也无法刹车。小操大声哭叫,跳到地上,用尽全力去撞门,右手握拳一阵乱敲。敲得手都痛了,还是既无声响,也没人出现。
她用指甲抓门,一边空虚地刮着油漆,一边狂乱地继续嘶喊,脑袋里逐渐空白。也许是缺氧……这样下去或许会死掉……我不要死在这里……
回过神时,她正倚着门,瘫坐在地上。
大概是昏过去了,四周变得比刚才更暗。电灯泡还没亮起,黑暗仿佛蹲踞在房间的四个角落。
小操连忙站起来,死命拍打着全身,确认没有虫子爬到身上。她用右手抱着身体,努力挺起腰,尽量缩小和地板的接触面积。
就在这时——
响起敲门声,同时电灯也亮了。混浊的黄色灯光使空气似乎变得更污浊。敲门声再次响起。小操求救似的靠近门。
“拜托,我求求你,放我出去,我快要疯了……”
地板和门的缝隙间滑入一张纸片。她捡起一看,上面写着:“保持安静。”
小操用力吞了一口口水,这和她待在榊诊所时看过的笔迹神似。
小操压低声音迅速说道:“医生?你是榊医生?”
隔了一会儿,又有一张纸条塞进来。大概是写得很急吧,字迹潦草不堪:“对。不过,周围房间还有病人,也许有人在偷听,所以不能出声交谈。知道吗?”
小操小声回答:“好。”之前在榊诊所时也同样要提防偷听,所以才会采取相同的方法吧。
“医生,要救我出去,对你来说很危险吧?如果是,你就敲一下门。”
她把脸紧贴在门缝间低声说,门上立刻响起咚的一声。
“你现在很危险吧,医生?”
咚。然后,过了一会儿,又塞进一张纸条,上面写满了字:“我知道你很难受,但现在还不能放你出去。因为锁打不开。不过,忍到晚上就行了,你要加油。今晚,紧急警报会响。到时,我就能救你出去。”
小操看了两次纸条,才低声说:“我知道了。可是,请你先告诉我,现在几点?如果知道是几点,我就能数着时间熬到警报响起为止了。好吗?”
隔了一拍呼吸,才第一次听见说话声:“晚上七点零五分。”
“谢谢。”小操说着把那张纸条折起来,塞进睡衣胸前的口袋,上了床,开始数数。六十秒是一分钟,六百秒是十分钟,三千六百秒就是一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