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迪在尖叫。触须消失之后,她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尖叫声还久久不息。在一次和一次号叫之间,她拼命吸气,蒂姆听声音知道她尖叫用掉的气息比吸进去的更多,因此她很快就会停止尖叫。
奥斯卡个头不高,但蒂姆估计他至少也有两百四十磅重。上次见到一个人这么轻易消失,还是在跳伞训练的时候,受训者走出舱门,还没等你看清就已经无影无踪。电影电视里的降落总仿佛很慢,那只是因为缺少参照物而已。事实上很快,比高速公路飙车还快。
触须抓住奥斯卡拉走就有这么快。
曼迪的尖叫变成嘶哑的叫嚷,最后变成呜呜哭泣。黛比像哄小孩似的抱着她前后摇晃。
“他被杀了吗?”克里夫问,“他死了吗?”
“拉他出去不是为了拥抱他。”罗杰答道。
内特走向窗口,薇科抓住他的手。她没有拽着内特后退,而是跟着内特走向窗口。
蒂姆望向囚徒。安德鲁仍旧满脸狂喜。他那种笑容和眼神属于准备服毒集体自杀的教徒。蒂姆走向窗户,但时刻确保枪口指着安德鲁——并不难,因为九成家具已经贴在对面墙边。他望向窗外的荒原。
乌贼/鲸鱼怪物不见踪影。内特探身出去抬头左右看看,突然收回脑袋。他又把脑袋伸出去,花了点时间张望。
“走,”他说,“去屋顶。”
罗杰的下巴险些脱臼,“你疯了吗?你想出去?”
“不安全。”黛比说。
“尤其是去没有遮蔽的高处。”克里夫补充道。
内特耸耸肩,“我们需要多观察一点情况,”他说,“威尔玛,你去不去?”
“当然,夏奇。”
希拉站起身,咬牙皱眉,挤出勇敢的表情,“我以为我是威尔玛?”
“退下,贱人,”薇科说,她露出笑容,“你是戴芬,自己搞定吧。”
“你是认真的?”罗杰摇头道,“你要上去?”
“上去还是留下?”内特问。
罗杰和希拉对视,“我加入。”
他们走向房门,蒂姆抽出腰间的手枪,递给内特。“以防万一。”
“能防什么?”内特问,“枪里是核弹?”
“抱歉,不是,只是普通空头弹。”
“那就没什么用处了。”
通往屋顶的防火门像是被堵住了。他们四个人站在楼梯上使劲推。门的另一边非常沉重。门挪动了几英寸,然后又是几英寸。他们看见红砖散落在屋顶上。有些还靠水泥三块四块地连成一片。
“机房好像塌了,”薇科说,“是怪物撞的?”
“最大那只掀起的风很可怕,”罗杰说,“说不定只是风而已。”
门又打开了两英寸。“我觉得我能挤过去。”希拉说。
“继续推。”内特说。
“为什么?”
“假如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屋顶,那就不能一个一个挤过去。”
“喂,”一个声音在楼梯间里回荡,像是不太成功的低声旁白,说话的似乎是克里夫,“摩擦的声音是你们弄出来的?”
“对,”薇科喊道,“我们卡住了。”
“酷,”克里夫说,“只是想确定一下。”
他们露出苦笑,再次用力去推。门打开了两英尺。罗杰用背部抵住门,抬起双腿贴着门框。他闷哼一声,使劲向后推,门又开了七八英寸。“够了吗?”
内特点点头,“我看可以。”
他首先走上光秃秃的屋顶。木质凉台连同桌椅都已消失。沥青纸被成块撕开。一根金属通风管道断成了几截。
他们转了一圈,扫视各个方向的天空。罗杰首先发现怪物,指给其他人看。他们一起望向北方。
乌贼/鲸鱼怪物在两英里之外。它们提升高度,正在飞越仿佛沙漠的巨大沙丘。较小的一只怪物向下俯冲,用触须拔起一棵棕榈树。从屋顶的角度看不太清,但怪物似乎吞掉了一整棵树。怪物群转向东方,沿着一道山脊飞翔,那道山脊来自远处的山丘,经过卡瓦奇大楼向南方延伸。怪物俯冲下去,离开他们的视野。
内特盯着那道山脊,等待怪物重新出现。他眯起眼睛,试图看清远处的某个东西,他很难分清那东西与无穷无尽的灰色天地。那东西位于山丘顶端,越向上就越细。“你们能看见那个吗?”
薇科从眼镜上沿望过去,“我看见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似乎在反光,但内特不敢确定,也许只是因为他看得太用力。他尝试用几棵孤零零的棕榈树估计它的距离和高度,结论是那座塔高十五到二十英尺,也就是宽约十英尺。
希拉跳着走过来。那块玻璃还插在腿上,但流血似乎不多。“看上去很古老。”她说。
“为什么?”内特问。
她耸耸肩,“只是看轮廓,但也可能是我估计错了。”
“它们似乎不回来了。”薇科说。
内特扭头张望,“前提是怪物只有这几只。”
罗杰趴在栏杆上,“看见凉台了。”他朝底下摆摆头。
断裂的木板和横梁立在荒芜的土地上。木架在山麓脚下散开,碎屑一路向北而去。一张甲板躺椅侧躺在一片狼藉之中。
内特望向远方,“能看见奥斯卡吗?他的衣物?他的……碎片?”
“我觉得,”希拉想了想,说,“要是吃掉他的是那些怪物,恐怕根本不需要咀嚼。”
“不需要归不需要,”罗杰嘟囔道,“但说不定嚼着好玩呢?”
“要是什么也找不到,那么说不定他还活着,”内特说,“这会儿还不能算他已经死了。”
他们盯着凉台看了一会儿。薇科摘掉眼镜,用衬衫擦掉血迹。“好吧,”她说,“你们不说我说。你们都听见那东西说话了,对吧?不是我的脑袋出问题了,对吧?”
“我也听见了。”内特说。
“险些尿裤子。”罗杰点头道。
“我也是。”希拉说,这次她面无笑容。
“它们能看见我们,这点毫无疑问。”内特说。
“对,而且有智慧,”薇科说,“它们会说英语。”
“我不这么认为,”希拉说,“我不想说得这么新纪元,但它们似乎能直接对我们的意识说话,不觉得吗?心灵感应?”
罗杰耸耸肩,“声音很响,”他说,“非常响。”
“确实有可能是直接对大脑说话的,”内特说,“这就能解释七窍流血了。”
罗杰点点头,“有道理,对大脑做手脚能让鼻子流血,好像在什么书里读到过。”
“你读书?”薇科说。
“等车……”罗杰说,“去你的。”
“我想说的是,”希拉拍了罗杰的肩膀一巴掌,“我不认为我们听见了英语。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感觉,但出现在我脑袋里的与其说是……呃,字词,不如说是许多意象。”
薇科点点头,“我也是。就是很多念头,都有关‘食物’‘猎物’和——”
“牲畜,”内特说,“它叫我们牲畜。”
“所以我们是汉堡包。”罗杰说。
“不,”薇科点点头,“所以我们是农场养殖的东西,是汉堡包的原料。”
他们望着北方的群山看了几秒钟。
薇科走向大楼后侧。希拉一瘸一拐地走向机房,罗杰跟着她。内特用视线跟着怪物的踪迹。破碎四散的凉台留下了半英里的路标。他扫视各个方向的地平线。他不认为怪物能偷偷摸上大楼,但他不确定要是这会儿看见怪物,他们几个人能不能逃得掉。
希拉把半块砖头扔进墙上的一个窟窿。砖头“咚”的一声砸中什么机器,然后掉进了电梯井,那声音渐渐消散。希拉扭头看着他们,“那些隧道有没有一起过来?隧道算不算这幢楼的一部分?”
“不知道。”内特说。
“也许是个躲藏的好地方。”
“是个等死的好地方,”罗杰说,“要是怪物压垮大楼,甚至只是落在大楼上,我打赌那些隧道就会塌陷,”他走到内特身旁,朝天空扬扬下巴,“不觉得自从我们来到这儿,太阳就没动过地方吗?”
“你似乎是对的。”
罗杰朝远处的沙丘打个手势,“注意到山丘的形状了吗?”
内特顺着他的手势望过去,“什么意思?”
“这儿看不到其他的建筑物,但地形和咱们的世界非常像。我们还是在同一座山丘的半中腰。前方的连绵山脉怎么看怎么像好莱坞山。”
内特研究着地形,发现罗杰没说错。山丘被腐蚀成了砂土,但从公寓看见的峰峦起伏依然如故。他甚至还能认出格里菲斯公园观景台所在的那一小块高地。
“从那儿往右的山脊?应该是佛蒙特大道,”罗杰朝另一个方向挥舞手臂,“是整个好莱坞。敢打赌走个几英里就能看见大海。”
“对,”薇科在屋顶的另一头说,“但海里有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内特说,“它们是这儿最强大的生物,对吧?其他东西都死了。”
“不是死了,”希拉说,“被杀,被吃掉。那些鲸贼怪吸走了整个世界的生命。”
薇科歪着头说:“鲸贼?”
“鲸鱼乌贼,”希拉说,“名字蠢一点儿,就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那就叫鲸贼好了。”罗杰说。
门吱嘎轻响,他们都跳了起来。克里夫走上屋顶,“有麻烦了,”他说,“机器停了。”
薇科瞪大眼睛。“什么意思?”内特问。
“就是停止工作了。电火花、嗡嗡声,全都停下来。自从那个巨型怪物飞过,”克里夫花了几秒钟深呼吸,放慢语速,“机器就不再保护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