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楼梯一半的时候,觉得有些晕眩。然后我就摔下去了,我尽可能飞快地抓住栏杆,赶紧坐下,我觉得我简直要晕过去了。我离开哈利的房间,其实一点感觉都没有。我记得我坐在那儿的时候我很想哭,至少我在想着我本应该要做的事情,或者我应该像个小孩儿一样哭泣,真正地大哭一场。我时常幼稚地想,我会不会溺死在自己的泪水中。
我觉得有点麻木,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不觉得晕了。我站起来,走回到我的房间,穿着衣服就上床了。睡了几小时,我才从梦中醒来。我的衣服被汗水浸湿了,我的皮肤也湿漉漉的,我觉得时冷时热的,我觉得整个房间都在旋转。我起床脱掉衣服,然后用毛巾把自己擦干,然后穿上我包里仅存的干净衣服。
我梦到了我的妈妈。这个梦让我觉得我好像站在窗户边一样,我透过窗户看着草地。自从瑞秋被谋杀之后,这是我第一次梦到除了她以外的人。这个梦是在我妈妈死后我经常会做到的一个梦。那时我去到牛津只能和我的父亲待在一起。在梦里,我在空中飘浮着,完全被一个泡泡包围着。
这个泡泡有点脆弱,很柔软,虽然不是很透明,但还是可以看穿它。然后我看到另外还有一个泡泡在我的泡泡旁边飘浮着,那个泡泡的质地看起来跟我的一样,只是比我的稍微大点儿。我发现那个泡泡里头也有人,于是我把脸贴到我的泡泡内壁上,我居然看见了我的妈妈,我看到她的同时她也看到了我。我们飘浮着向对方伸出手去,但是我们触不到对方。尽管我们试了又试,还是不能摸到对方,而且我们越飘越远。我大声地呼唤我的母亲,但是接着她就不见了,我又变成了一个人,仿佛她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我把我的东西都放包里,环顾了房间一圈,看我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然后三点半的时候我就直接去了哈利的房间。
我站着等了一会儿,才看到门框缝里夹着的纸条,是哈利写给我的纸条。纸条上说,他出去散步了,希望我去湖边见他,他有些东西想要给我看。我沿着楼梯走下去,在他说的那天晚上他看见我摔倒的地方停了下来。我抬头看了看老图书馆的窗户,又看看广场,我发现雪已经化得很快了,阳光照射到的地方,一大片的绿色的生机已经开始出现。我想为什么要在湖边见我,而不是在房间里见我呢。
突然,一个念头出现在我的脑子里,哈利在一开始寄给我勃朗宁的书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现在越来越清晰,我觉得好像某人用力把我摇醒了一样,捏着我的肩膀,猛拍我的背。
当然,只有哈利才有这些信息的所有权,他给我的这些信息是他一开始给我讲故事的时候我就知道了的。但我还是要吸收这些信息,我想要知道结局。
我觉得我之前没有关注到一个事实,就是他之前讲的很多东西都是不实的,要不就是他自己的一些胡编乱造。哈利亲自告诉我说,他撒每一个谎都是有原因的。他说他要去伦敦,以免我发现他在找我提醒过他的那扇旧门,不过他还是找到了。
但是我站在阳台的时候,我想起他试图掩盖那天他所做的事情的时候的紧张感,他把他小时候在特拉法加广场的照片拿给我看分散我的注意力。
然后我回想起他说的,在警察面前那样撒谎其实很简单,瑞秋死后的几个月以来他也一直在撒谎。我也想起他在故事结局的时候,向我告白忏悔时候的伶牙俐齿。我想,就是那一刻,在这越来越阴冷的冬天,这时候整个学校都空了,我这时候去瑞秋被杀死的地方见哈利,是不是真的很明智呢?他把他的那一套理论都丢给我,他说安东尼和艾薇那晚都在学校,但是如果他们都不在的话,那么那晚唯一能够杀死瑞秋的人就是哈利了。他告诉我说他已经原谅了瑞秋,他已经能够理解她的举动,但是他也告诉我,当他知道了她如何欺骗的时候他有多生气。即使他说他已经消气了,但肯定还是有点残留的愤怒。
他心里还是有些痛苦的,即便是很少,也还是有的。因为他知道她只对他一个人隐瞒了这么多,完全不顾他一直以来的仁慈。
我开始穿过广场,朝着秘密花园下面的小路走去。
我一边走向湖边,一边想起他一直都坚定地把自己看作一个故事的旁观者:看着瑞秋在英国图书馆工作;在图书馆的窗户面前监视着;站在阳台上看;在安东尼的公寓外面徘徊。然后又从他自己的房间里开始重建整个谋杀案。我回想起他的这一切表现,看起来有多奇怪:哈利在这整个事件不仅一直都是主角,他还带着自己大喇叭站在镜头外,导演着我们每个人的精彩演出。
接着,我从小路出来走到了草坪上,我就看见了他。他站在湖边背对着我,看着湖面。我走向他站的地方,然后在他背后站了几分钟,尽可能地让自己保持平静。
最后他发现了我的存在,他转过身来,我们相互看着对方的眼睛,我意识到其实我们两人都在想着同一件事情:对面站着的这个人是不是就是杀死瑞秋的凶手。
我微笑着摇了摇我的头,他也冲着我微笑,然后我俩谁都没有说话。
我们保持不动站了一两分钟之后,他轻轻地换了个姿势,指着我们旁边一个被砍掉的树桩。我不解地看着树桩,然后我想起它以前是一棵茂盛的圣栎树。
瑞秋和我会在周末的时候到树下来坐坐,一起读读报纸,打打水漂。哈利靠着树桩,用手轻拍这树干,抚摸着它,仿佛在抚摸一匹马的身体一样。他告诉我说这棵树是去年被砍倒的,因为有人发现它树中心已经腐烂了。
天有些昏暗,湖对面的树林里传来斑尾林鸽轻轻的声音,他弯下腰去好像要捡起什么东西一样,我突然又像傻子一样害怕起来,但是接下来我发现他是在指着什么东西,他示意我也弯下去看看这树桩。
因为我还穿着大衣和靴子,所以直接跪下去对我来说还简单些。
哈利站在我旁边,我努力地想知道他到底想让我看什么。结果除了积雪,别的什么都没有。然后哈利向前走了几步,扫开积雪,让我们看到了一小块血渍,然后上面还刻了字。我读道:“瑞秋的伍斯特。”
因为寒冷,我抖了一下。我站起来的时候,我发现一枝玫瑰被种在了圣栎树树桩的周围。这枝玫瑰还沿着树干长出了三个新枝,把自己绕在树干上。我转过去看着哈利,他又微笑了起来。
他说那是一枝老玫瑰,去年夏天在院长的花园里找到的。他做了些研究调查,发现这枝花是个变种,现在没有被命名。所以院长要他给这花取个名字。
他说他决定把它命名为“瑞秋”,这就是为什么要把它种植在湖边的原因,这样在炎热的夏天那几个月里,这棵寂寞的树就会被蜜蜂所围绕,树桩边还会长满了玫瑰。
那时我们两个都沉默下来,觉得没有什么要说了。我拉起他的手,想要感谢他,说我会考虑他给我说的事情,并给他回信。
于是,我再次穿过草地,准备收拾好东西回家。当我走到草地的最高处时,回头望了一眼,就那一眼,我看到了他就正好站在了我们分别的地方,手放在衣服口袋里,帽檐拉得特别低,直直地望着暮色降临的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