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象大海一样包裹着他,空气很沉闷,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腐烂臭味。粗重的喘息声在耳边响起,象是一只受伤的巨兽正在垂死挣扎,好一会儿,他才判断出,那喘息声其实是自己的。
伸手看不见五指,他只能在黑暗中摸索,周围的空间狭窄而压抑,让他觉得呼吸困难。他只能一寸寸地向前移动,可是似乎有许多妖魔在围着他打转,阻止他,咒骂他,这些妖魔长得奇形怪状,但数量最多的还是猴子。
猴子,在一片血泊之中,猴子的头颅飘在上面,嘴咧开,一对毫无生气的眼睛冷冰冰地盯着他。与这眼睛相对,他觉得身上发冷,似乎数九寒天里没穿衣服被扔在外边一般。他浑身颤抖,想要移开目光,不再与那猴子对视,可那猴子的目光仿佛有种吸力,让他无论如何也摆不脱。他好不容易将头转到了左边,但在他面前又出现了一只飘在血泊中的猴子脑袋,他将头转到右边,右边同样也出现了猴子脑袋。他想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可是却发现自己怎么出闭不上眼,这些飘在血泊中的猴子脑袋在向他飘近,飘近,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包裹进去。
“啊!”
孟楼大吼一声,腾身坐了起来,身体在块石头上撞了下,疼痛的感觉让他清醒得更快了。
“我……这是?”他环视四周,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可以听到响亮的水声,而且身下湿漉漉的,他掏了一把,除了水外,他身下是细碎的沙粒。
这时他才完全清醒过来,他想到了地震,想到了同伴,想到自己是摔下了深沟。
“大海,大海?”他试探着叫了声。
他听到了自己的回声,夹在水的喧闹声里,这回声显得分外空荡,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样。
孟楼用手掬起一捧水,他不敢喝这水,因此只是用它洗了洗头,让自己更加清醒些。在那剧烈地震之下,砂石乱坠,胡海他们是没办法下来救自己的,而且就算有空,他们也没有带那么长的绳索。自己喊叫没有得到回应,证明他们已经离开了,孟楼倒不挡心他们抛下自己不顾,他可以肯定,同伴们离开是去寻找下来的路。
“得想办法自救……”孟楼活动了一下手脚,虽然身上到处酸痛,但幸运的是没有骨折,这让他安了心。当他发现自己的背包还在背后时,更加感到庆幸,虽然探灯不见后背包里的备用电池就成了废物,但里面的干净饮水与方便食品,至少可以为他补充体力并在这黑黝黝的环境中多坚持一段时间。
他一边摸索着一边移动,发现自己还是处在深沟的沟底,沟中水流很是湍急,所以才能将他冲到浅滩来。他估算了一下,自己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没有摔伤,这水深处至少也有三米,因此他不敢乱闯,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你是不是象我在太阳下低头,留着汗水辛苦的工作……”为了排遣心中的忧虑与恐惧,他小声地哼着歌,这是一首老歌了,里面出现的“太阳”一词让孟楼觉得温暖。但很快他就换了一首歌,因为他想起那位唱这首歌出名的歌手已经英年早逝了。
这似乎又是一个不吉之兆。
湿漉漉的沟壁上长满了苔藓,孟楼摸索前行的时候,这些苔藓让他感觉到滑腻恶心。因为完全没有光,所以免不了磕磕绊绊,在连续拐了几个弯之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在原地打转。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隐约的光线,这让他非常高兴,加快步子象那光源处奔了过去。然而,没几步他就停住了脚步,因为那光线突然间又消失了。
“怎么回事,那有些象是探灯的光啊,应该是大海和张许他们来找我……”他心中既是畏惧又是诧异。
过了大约两秒左右,亮光再次亮起,这次持续了大约三秒,接着又熄了。
孟楼心登的一跳,时续时灭的光芒,让他想起夜晚的时候有些人家的声控灯,当声音响起时这灯会自动亮起,而安静下来后不久又自动熄灭。
“大海,阿许,霍……玉鸣?”孟楼试探着叫道。
那光猛然亮了,而且这些持续了好一会儿,可是没有传来任何回答。孟楼屏息等待,过了会儿,大约是因为没有再听到声音,那光又熄了。
“难道说……”孟楼侧耳倾听,除了水声外,他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这声音让他心跳加速:“难道说是某种眼睛会发光的怪物?”
虽然他明知道就连能夜视的猫眼睛也不可能发光,但那光芒忽亮忽灭,象极了时张时闭的眼睛,这让他既紧张又兴奋。他记得自己在黄龙洞里遇到过传说中的“霸下”,那么在这地下遇到其余传说中的生物,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让他担忧的是,这怪物是否是凶残危险的猛兽,即便它不是,恐怕也不会欢迎自己这个闯入者。
光熄了,许久也没有再亮,那怪物是不是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无论那东西是什么,他都必须去看看。他贴着墙来到那拐弯处,光始终没有再亮起过,他悄悄伸出头去看。
恰恰这时,光又亮了,光直接照在他的脸上,罩住了他的眼睛。孟楼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血液刹那间都向上涌,他一动也不敢动,直愣愣地与那光对视。
光是从浅水中射出来的,只有一点,水波倒是很平静,怎么也不象下面有怪物的样子。孟楼的呼吸停止了好几秒,过了好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其它异动,他才缓过一口气来。
悄悄地向前迈了一步,光源处仍然没有什么动静。
孟楼的胆子大了些,他迈着碎步向前,淌过水后,终于来到光源处。靠近了仔细一看,他险些气乐了。
这哪是什么怪物,明明就是他的探灯,在和他一起坠入深沟后,被激流冲到了这里,卡在浅水中的一个小石洞中。之所以会一闪一闪的,那根本是因为一大块水中的青苔被流水冲刷,时不时地会交这小石洞堵住。
“这东西质量不错,既防水又防摔。”嘟哝了一声,孟楼将探灯拾起,有了这个,他就无须在黑暗中摸索了。
腹中的饥饿让他暂时停止寻找出路,他靠在石壁上拿出水和面包,一边休息一边进食,虽然在超市里买的这种面包味道并不很好,可他仍然吃得很香。
他在边喝边嚼,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头顶,一个圆圆的类似于球一般的东西正“飘”在半空。或许是被探灯的光吸引,或许是被面包的气味诱惑,那个圆圆的东西正一点一点缓慢而小心地向下降落。
肚子里有了些食物,他觉得身上好多了,开始的寒冷也已经减轻。他将矿泉水放回包里,然后抓起放在身边的探灯,站直了身躯。
恰恰这时,那个半空中缓缓落下的圆圆的东西降到他头顶的位置,与他的头一碰,他觉得那是一个软绵绵粘乎乎的东西。大惊之下,他立刻向后贴住墙,抬手用探光上照。
“啊?”他惊呼了一声。
探灯的光下,那东西闪着淡淡的磷光,象是一团鬼火。孟楼觉得对这东西似曾相识,他猛然间想起,自己初次见到高大泉与南时的那天曾经做过一个噩梦,噩梦中看到过这东西!
象他梦中一样,那东西果然缓缓地转了过来,露出一张诡异狰狞的脸!
这是一张极为可怕的脸,呈尖嘴缩腮的倒三角形,眼睛部位几乎什么也没有,而鼻子则是两个点。嘴巴嘟了起来,象是个生气的孩子,在两颊边上,长着粗粗的虬须。
孟楼心中暗暗叫苦,刚才找到探灯后,他稍稍大意了些,没有从包里拿出备用的武器,而他手边上的刀早就不知道掉哪儿了。
那张脸浮在半空中,似乎是在观察着他,孟楼慢慢向旁边移动,那张脸也跟着慢慢转动。他心在狂跳,手紧紧抓着行李包,没有乘手的武器,这个包至少可以当个盾牌。
只不过,这个能浮在半空中的“头”前,行李包能不能挡得住,就不是孟楼现在能考虑的问题了。
大概是观察够了,那“头”又缓缓上升,它的虬须随着这动作轻轻颤动着。孟楼又向前移了一步,可是他仍不觉得安全,那家伙离得太近了,近得只要一瞬间就可以冲到他面前。
就象是回应他的想法一般,那颗头微微抬起,仿佛是调整姿态,然后从半空中猛地飞扑而来,直扑向他的脸。孟楼大叫了声,扔掉探灯双手举起了行李包,那“头”正撞在行李包上,发出吱吱的尖叫声。孟楼不等它再浮起,嘿然大喝,将行李包整个压入水中,拼尽全力摔打着。那东西起先还吱吱叫着,但在他暴风骤雨般的摔打下,很快没了声息。
孟楼抛了行李包,向后退了几步,又捡起了探灯。他用探灯向行李包照去,只见行李包周围浮起了一滩绿汪汪的脓液,让人一看到便觉恶心。
半晌没有什么动静,他走过去移了一下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孟楼紧紧皱着眉头,那个飘在空中的“头”就这么容易解决掉了吗?为什么也的心还是惶惶不安,危险的感觉没有消褪呢?
他将行李包缓缓拉起,猛然间,从那绿汪汪的脓液中浮起一张脸来!
孟楼几乎吓得再次扔了包,他接连后退了几步,看到那张脸顺着水飘走,这才缓过神来。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去将那张脸捞起来看看究竟是什么的勇气,那张脸……或者说那个“头”,实在再象猴子的。他又想起那炼魂鼎中的猴子头颅,想到深谷竹林里那诡异的猴群。
“难道说是猴子成精了?”他心中这样想。
突然间,一种火辣辣的痛感在他的脸上产生,他伸手在脸上一摸,一手粘乎乎的感觉。他抬起头用探灯照过去,半空中飘荡着一根近乎透明的丝线,不仔细看的话,根本无法发觉。
“原来是只蜘蛛!靠!”孟楼忍不住学着胡海骂了声,皮肤沾了蜘蛛丝都会火辣辣的痛,这蜘蛛的毒性可想而知,幸好他用行李包挡住了,否则给它咬一下的话,不死也要脱层皮。
想到这里,他更不敢接触那水中绿汪汪的脓液,这东西扩散得很慢。他小心地将行李包清洗干净,从中拿出一把短刀插在皮带上,然后再用探灯向上照去,搜寻是否还有这种猴头蜘蛛。
幸好,没有看到第二只蜘蛛,他倒是发现在离水面不过三米多的地方有一个缺口,看上去象是一个大洞。他将行李包背好,然后一手擒灯一手攀援,借着石壁上被水腐蚀出来的洞穴,终于爬了上去。
这果然是一个大洞,足够他站直身体行走,孟楼注意到,呈斜坡状的地面上有打磨过的痕迹,这应该是为了方便从下面拎水或倒水而人工雕凿的。
顺着这斜坡,他小心地向上行进,洞的另一端连着的是间石室,石室虽然不大,可是中间却有石桌、石凳,看上去倒有些象那些附庸风雅的公园凉亭里的摆设。除了孟楼进来的通道和正面的门洞外,在石室的左右,分别开着四个石门,三个都是敞开的,孟楼用探灯照过去,里面一片碎石和积尘,看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另一个石门则闭着,孟楼用力推了一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却没有立刻推开。
“这门有些难推。”孟楼心想,他迟疑了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打开这石门。
那种危险的冰冷感突然间又传了过来,他牙间发出轻微的咯咯声,这让他不得不收回手,不敢再去接触那石门。
当他远离石门的时候,危险感就减弱,身上的寒意也消褪了许多。孟楼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决定放弃推开这石门,而是走正面的门洞。他用探灯照了照石门,想最后看这石门一眼。
然后,他的目光再也无法移动了。
就在这石门上,他看到了淡淡的图案,孟楼急忙从包里拿出金匮六壬盘来,往那图案上一比。
大小与金匮六壬盘一模一样,外观与金匮六壬盘一模一样!
“这……这怎么可能?”
孟楼倒退了一步,心中满是狐疑,他的金匮六壬盘是从南水北调工地上的古墓里得到的,那座古墓很有可能是魏晋之交时陈香姬的,而这座洞天的主人应当不会早于那时,从外边双圣庙的建设时间来看,洞天的主人应该也是元末明初,与魏晋时要相差一千年。如果是这样,他怎么可能知道一千余年前就被埋在墓里的金匮六壬盘?
“只有推开这门才能查个水落石出!”
好奇心不可遏制地膨胀起来,孟楼在本质上是个喜欢冒险的人,否则不会在高中时代就与胡海等人出探险,也不会踏入这座地下洞天。那种恐惧预感也抵挡不住他的好奇心,因此,他将短刀握入手中,探灯则放在石室中间的石桌上,直接照着这门。这样即使推开门后发生什么意外,他也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抵挡或反击。
他倒不怕这里面有什么伤人的机关,很明显这里原是住在这洞天里的人的生活区域,没有谁会变态到给自己经常活动的地方也安置机关。
门在刺耳的咯吱声中被推开了。
因为背对着探灯,所以孟楼首先看到的是自己的影子,探灯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占满了整间石室。这间石室也相当简单,同样是石桌、石凳,唯一不同的是在那石凳上坐着个人。
初看到这个人影时,孟楼以为这肯定会是具骷髅,或者是具干尸,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那个人影举起了手,他的手空空如也,但他的姿态仿佛手中抓着个什么东西,他将手举过头顶,然后从头上缓缓捋了下来。
孟楼这时才注意到,人影的胸部隆起,是个女子,而她的动作,象极了是在梳头。
用力咽了口口水,孟楼向后退了一步,让开门口的位置。探灯的光从他让出的位置射了进来,将小石室里照得亮堂起来,孟楼紧紧握着刀,眯着眼向那个女人看去。
女人衣袂已经破烂不堪,但依稀可以分辨出是华衣美服,她的坐姿非常优雅,动作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可是她手中明明什么都没有,却做出一个梳头的样子,让孟楼心中狂跳不止。
“姑娘……夫人……小姐……”他一连换了三个称呼,却都没有得到回应。那女人仍是端坐在石凳上,背对着他,一下、两下、三下地梳着头。
她的头发上面积满了灰尘,甚至还有蛛网,可是她还是在用那个看不到的梳子梳着头。孟楼又咳嗽了声,她仍然没有反应,既没有转过身来,又没有停止梳头的动作。
“她是谁……她在这梳了多久的头了,几百年还是一千年?”
孟楼觉得身上发冷,强烈的恐惧让他胡思乱想,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颤。冰霜在他还没有意识到之前就爬上了他的额角鼻尖,让他呵出的气流都成了白色的雾汽。
他是个不服输的性子,没有开门之前感觉到恐惧他会考虑回避,但当开了门面对的时候,他就不再退缩了。因此,虽然他也觉得极度害怕,但他仍然向石室里迈了一步。
这一步踏在石室的地砖上,他听到“喀”一声,地砖似乎因为年久而空心了,稍稍向下沉了些。
那个女人仍在梳头,探灯照射下,她的影子立在对面的墙上,反复重复着那诡异的动作。
孟楼又向前迈了一步,这一次,他的那只脚都踏在石室之中了。
仿佛是感应到他的进来,那梳头的女子缓缓站了起来,虽然还没有回头,可仍是让孟楼大惊。他贴着墙,全神贯注地看着这女人,手中的刀子在探灯下反射出锋利的光芒。
如果有什么异变的话,这把刀是他唯一的武器。
孟楼又向前迈了一步,他离那个女人,只有不到三米远,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女人露出衣外的脖子。她的皮肤是一种死鱼肚皮般的苍白,没有丝毫的血色,而那仍在不停梳着头的手,也仿佛是枯死了的树枝,僵硬黑瘦,看出不任何活力迹象。
“喂!”孟楼大声喝了一声,声音震得石室嗡嗡作响。无论这个女人是人是鬼,这么近如此大声的呼喝,她都应该有所反应才对。
然而,那女人仍旧是立着,梳头,头也不回。
孟楼再向前一步,双脚又站在另一块地砖上,那块地砖同样承受不住他的体重,微微下沉,发出“喀”的一声。
那女人动了!
她终于不再只是梳头,而是向右缓缓转了过来,她转动的速度非常慢,别人一秒之内便可以完成的转身动作,她却花了十余秒也没完成。随着她的转身,一种隐约的声浪传了过来,这声浪听入人耳,让人心烦意乱。
孟楼握紧刀,微微蹲了下去,只要这女人稍露有攻击的意思,他便要先下手为强。
然而,随着这女人转过来,孟楼被自己见到的脸吓呆了。
这哪是一张人脸,上面积满了灰尘污垢,而在厚厚的灰尘污垢下,孟楼还隐约可以看出五颜六色象是打翻了的胭脂。脸上没有眼睛,没有鼻子,嘴巴处却象长着一排獠牙般!
“这……这是什么?”
刹那间,孟楼脑海中念头百转,这绝对不是一个人,这到底是什么?
那东西转过身来,手上的动作却仍没停下,它仍是抓着看不见的梳子,缓缓地给自己梳头。
也不知是哪儿吹来了一阵冷风,将它的头发拂动起来,它的脸在这乱拂的头发下显得更为恐怖。孟楼觉得自己似乎看到它的脸上表情发生了变化,接着,风将它的头发吹起,卷在它的手爪上,它却毫无所知,仍然梳捋下去。孟楼听到一阵难听的喀吱声,然后,它的头颅突然从脖腔上掉了下来,被它拎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