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上去一定很惊惶失措。
“你盯着什么看呢?”
杰克脸上的褶子消失了,他的脸现在湿漉漉的。杰克换掉了厚运动衫,穿着牛仔裤和一件夏威夷式的衬衫。
“DNA检测报告。”
“哦,是吗?”
杰克打开了打印机,我做了一份硬拷贝。
杰克看着每一份报告,脸上的表情很自然,然后说道:“很好。”他拉出我旁边的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现在告诉我吧,这些报告意味着什么?”
“这份线粒体DNA测试……”
“等会儿。”
我做了个深呼吸。
“我们从开头看起。”
“从开头?”其实我并没有心情给他上生物课。
“你看看第一行。”
深呼吸,镇定些。开始。
“你对核DNA理论很熟悉吗?”
“核DNA就是细胞核中的双螺旋结构组织吧。”
“是的。研究人员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来描画DNA的分子结构。他们画出来的很多图都是针对一个领域,即人类这个物种的特殊蛋白质编码。”
“听起来很深奥。没有具体的东西,也没有说明什么事实啊。”
“你想听我说下去吗?”
杰克伸出两手,以示投降。
我思考着怎样用一种比较简单的方式把它说明白。
“有些研究人员正试着绘制让所有人类具有共同点的DNA平面图,正是基因让我们都有两只耳朵,有了体毛,有了用来支撑我们行走的骨盆。医学研究人员正在致力于发现那些会发生变异,从而导致疾病的基因,就像囊肿性纤维化或者亨廷顿病一样。”
“也就是说那些绘图者们研究那些我们人类共有的基因。而医药研究者们则研究那些让事情朝着错误方向发展的基因。”
“你这样想也可以。另外一方面,法理学家们则关注于那些让人们从基因上来说有所差别的DNA分子。他们研究那些非蛋白质编码区,也可以说成是垃圾DNA,它们包含着多态性,正是其中的差异性导致了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但是这些差异性在物理学的角度上并不明显。
“所有我说的这些,都包括在研究非蛋白质编码区的法理学领域中,而且它在基因上的不同类别控制着物种的生物特征,也就是我们看一个人的时候所注意到的他与众不同的地方。这些研究人员正在研究可以利用基因中的什么物质来推测出一个人的显著特征,比如说皮肤或者眼睛的颜色。”
杰克看上去一副很困惑的样子。而且他确实有点犯迷糊。我继续对我的解释进行着补充:“比如说警察采集到一名无从知晓的罪犯留下的一些样本。或许是在案发现场留下的血迹或者精液。他们当时并没有发现怀疑对象,他们也无法找到嫌疑人来和这些样本进行比对。他们当时简直无计可施。但是如果这些样本可以用来缩小潜在疑犯的数量的话,它们就是一种很有用的调查工具了。”
杰克终于知道了我的目的:“比如可以预测出性别,而这样就可以把怀疑范围缩小一半了。”
“正是这样。现在已经有了这样的程序,可以预测出尸体在生物地理学上的血统。我在蒙特利尔的时候,你给我打来了电话,我们当时讨论了一个案例,在这个案例里,正是做了这种血统检测。”
“所以核DNA的好处就是你不一定要拿一份未知样本和一份已知样本进行比较,实际上你能够预测出那个男人的大概模样。”
“还能预测出女人的模样。”棒槌学堂·出品
“嗯,所以也可以检验出马克斯或者是我从坟墓里挖出来的骸骨的血统了吧?”
“正是。到目前为止,我一直都在谈论核DNA。你对线粒体DNA熟悉吗?”
“帮我更新我的知识库吧。”
“线粒体DNA并没有在DNA核里,它位于DNA核之外,细胞之内。”
“它是干什么用的?”
“你可以把它想成是一个能量源。”
“那它就是细胞填充物喽。从法理学看,它的作用是什么”
“线粒体DNA的译码域很小,或许只有11000个碱基对,而且它们之间的差别性很小。但是,就像核DNA一样:其中有一对染色体组看起来没有什么用处,但是却有很多个多态性联合域。”
“那么核DNA的优越性体现在哪里呢?”
“在我们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里,只有两对核DNA,但是却有几百几千对的线粒体DNA。所以从小样本或者很古老的样本里提取线粒体DNA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又小又古旧,就像我在汲沦谷发现的骸骨,或是有2000年之久的马克斯那么古老?”
“是的。骨头的年代越久,那么能提取到一对可以用来做测试的核DNA的可能性就越小。线粒体DNA的优越性就在于它只会从母系家族的DNA中继承而来,所以在每次受精的时候,这些基因不会被打乱,也不会进行重组。这也就意味着如果这个人的样本不能直接用来进行对比,那么从它的任何母系家族成员中都能够提取到一个参照样本。也就是说,你的线粒体DNA和你母亲的、你姐妹们的、你祖母的线粒体DNA都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我的女儿就会继承她妈妈的线粒体DNA,而不是我的。”
“完全正确。”
“现在让我们把这些理论放在我们从坟墓里发现的骸骨上,这些才是让我感兴趣的。使用古代的、有些腐坏了的骸骨,你提取到线粒体DNA的可能性就会比核DNA要大得多。”
“嗯。”
“线粒体DNA以及核DNA都能用来把未知的样本和已知的进行比较。就像是把一个疑犯放到一个犯罪场景里,或是在生父确认诉讼程序中确认出某人的父亲一般。它们都可以通过不同的方式来显示家族之间的血统关系。但是核DNA现在还可以用来预测出个体的特征。”
“在一个非常有限的范围内,”我说,“能预测出性别,还有一些血统背景的指示数据。”
“好吧。看看我们坟墓里的报告吧。”
我拿起那份实验室报告:“并非你所有的样品都能有结果。但是核DNA结果表明,你拿到的骸骨里面有4个女人的,3个男人的。记住,这可不是福音。”
“你说了一个很糟糕的双关语。解释一下。”
“标准的DNA联合索引系统包括了X染色体和Y染色体的釉原蛋白标记。这就大大简化了判断过程。如果你在一份样本中看到这两个染色体,那么它就是个男人。如果没有Y染色体,它就是女人。
“然而,对于古代的遗骸来说,事情却要复杂得多。在那些腐坏的样本里,等位基因,或者基因,实际上它们的识别标志Y常常无法显示出来。但是如果你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测试,还是只能得到X染色体的标记,那么就可以很肯定地判定这个样本是女性的。”
“还有别的什么吗?”杰克转过头去看着门。我的视线也跟了上去,就好像受他一举一动的控制一般。
“坟墓里的骸骨至少有6具有血缘关系。”我说。
“哦?”杰克凑近了些,在打印出来的报告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但是那正是你希望在一个家族坟墓里看到的。最让人惊奇的事情是……”
“哪6具?”杰克的轻率不见了。
“我不知道。你送去的那些骸骨只是有个样品编号。”
杰克把一只手放在嘴上,停了一两秒钟。然后他拿起那张报告单,猛地站了起来,瘦长的腿三大步就走出了房间。
“杰克。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我在他背后对着空气说道。
忘了那些坟墓里的骸骨吧。我想和他谈谈马克斯。那很重要。然后我就想起了那份牙齿的报告。
不,我告诉我自己。这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我在后面那个卧室里发现杰克正在一张工作桌上整理一些纸张,我能看出来,那是赖安和我看到过的藏尸罐的照片。
我看着他的时候,杰克在每张纸的下边角上都写了一个名字。在每一个名字旁边,他都标注上DNA实验室报告里的那些样本数字。
杰克把那张报告递给了我,他念着第一个样本数字,我就在那份核DNA报告上查找着。
“女性。”我大声说。
“玛丽安。”他说。其实是玛丽。
杰克在玛利亚藏尸罐的照片上面画了一个表示女性的符号,然后浏览着一系列已经分好类的纸片。
“生物人类学家们认为,这个女人年龄很大,65岁还多。”他草草地记下了数字,然后又开始念第二个实验室数据。
“女性。”我说。
“玛利亚。这个人也叫玛丽。”
杰克看了看报告:“老人。”他在照片上做了标记,然后开始念第三个数字。
“男性。”我说。
“耶胡达,乔舒亚之子。”
犹大,耶稣之子,我在心里翻译着他说的话。
“25到40岁。”杰克开始念下一个数字。
“女性。”我说。
“萨乐美,年长一些,成人。”棒槌学堂·出品
我们逐一校对完那些刻在藏尸罐上的人名:玛利亚、玛丽、约瑟夫、马太、犹大、萨乐美、耶稣。在每一个情况里,藏尸罐上铭刻着的性别也和用核DNA预测出来的结果是一样的。
测试结果表明那两具在坟墓地板上发现的骸骨分别是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
耶稣和马太的核DNA都无法放大和详释,其他在坟墓地板上发现的样本的核DNA也一样。没有什么结论。从那些骸骨上无法得到什么信息。
杰克和我对视了一下。就好像是在等待一场无安打赛局的结束。我们谁也没有说话。但是我们之间也没有隔阂,我们之间的隔阂都被疑问填满了——关于耶稣家庭的疑问。
“那么谁和谁有亲戚关系呢?”杰克问。
“谁呢?”我本能地有点紧张。我放下DNA核报告,拿起线粒体DNA报告。
“记住,这些结果显示出在女性一支上的某些联系,或者没有联系。母女关系、母子关系、兄弟姐妹们都只有同一个母亲,堂兄弟姐妹的母亲们也只有同一个母亲,如此类推。好,这里有一些东西。玛利亚和萨乐美有直系血亲关系。”
我把样本数字和名字对应起来以后,大声说道,“玛丽安和年长一些的那位玛丽也有关系。”
杰克又在那三张纸上做了标记。
“约瑟夫也是他们的直系血亲。还有犹大。”
杰克又做了些记录。
“那个在坟墓地板上发现的男子也和他们有亲属关系。”
“也就意味着他的线粒体DNA序列和玛利亚、萨乐美、玛丽安、约瑟夫,犹大的一样。”
“是的,”我说,“只有坟墓地板上的那具女性尸体不一样。不过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可能是从外面嫁到这个家族里的。作为只有婚姻关系的亲属,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如果她有孩子的话,她和她的孩子们,只会有和她母系家族一样的线粒体DNA。”
“没有从父辈一系来的?”
“线粒体DNA不会重组。整个基因对都是从母亲那里遗传而来。”
我继续读着那份报告。
“马太也是自己一个人,但是,如果他的妈妈也是来自另外一个家族的话,他会遗传她的线粒体DNA,而不会遗传他父亲的。”
“他可能会是其中的一个表兄弟。”
“是的,是兄弟和另外一个女人的后代。”
我向上看了看。
“耶稣的遗骸已经腐坏了,不能用来做放大性详释。不可能知道他的DNA排列方式了。”
杰克开始在纸上画耶稣的家族图谱,他的手飞快地在纸上移动,就像蜂鸟的飞翅在振动一般。
“一切都符合我们的预测。那个年长一些的玛丽是妈妈。”杰克在纸上画了一个圆圈,写下了玛利亚这个名字,然后从这个圆圈底下拉出几根线,“萨乐美、玛丽、约瑟夫、耶稣。根据藏尸罐上的题词,他们是玛利亚七个孩子之中的四个。”
藏尸罐上的题词是这样的:耶胡达,乔舒亚之子。犹大,耶稣之子。
多诺万·乔伊斯疯狂的理论。耶稣在刑罚中活了下来,结了婚,而且生了一个儿子。我们是不是正在验证他的理论?
但是我心里却不能接受他的理论。
真受不了这场没有结果的查找。我跳过那些数字,开始看后面的注释。
“犹大又是什么情况呢?”我问。
杰克扬起眉毛,做了个鬼脸。
“耶稣和他的同胞兄弟姐妹们活了下来,而且后来还当了父亲?你正在谈论的是天主教教堂里的三项基础学说——童贞女之子、复活以及禁欲独身。”
杰克耸了耸肩。他现在很激动,以至于他耸肩的动作几乎都有点像是在痉挛了。
“不,杰克。你的推断是不可能的。我们现在说的这个犹大,他的DNA表明他和你在坟墓里发现的另外一些女人有血亲关系,她们分别是玛利亚、萨乐美和玛丽安。如果耶稣有一个儿子的话,这个儿子应该有和他母系家族相同的线粒体DNA,而不会和父亲这一系相同。”
“很好。犹大可能是耶稣的侄子。是玛丽的孙子。”杰克在每一条线的末端画了一个圆圈,然后在每一个圆圈下面又画出一条线,“其中的一个姐妹可能嫁给了另外一个叫耶稣的人,然后生了一个叫犹大的儿子。”
“多诺瓦·乔伊斯声称他曾经见过一本羊皮卷,是一个叫耶稣的人写的,他是雅各的儿子。”我提供了这一信息,这几乎和我自己的意愿相悖。
“这个雅各不可能会是藏尸罐上刻着的那个耶稣兄弟雅各。雅各的妻子很可能和他们没有亲属关系,而雅各的儿子可能会继承他母亲的线粒体DNA,而没有继承他祖母的,是这样吗?”
“是的。”
两种想法在我心里纠结着:“杰克,有些事情我……”
他又一次打断了我。
“那具在坟墓地板上的女尸和其他人没有亲属关系。她可能会是……”杰克停了下来,好像某种想法让他震惊了,“妈的,特普,多诺万·乔伊斯认为耶稣和玛丽·玛格达勒尼结了婚。其他的一些证据也意味了同样的事。这个女人可能就是玛丽·玛格达勒尼。”
杰克的呼吸变得很急迫:“但是她究竟是谁这不是很重要。而且马大和他们也没有亲属关系,对不对?他可能是某个信徒,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最后在坟墓里死去,被埋在这里。或者他是耶稣某个兄弟的儿子,是耶稣的另外一个侄子。”
“有很多可能,也有很多也许。”我扫了杰克的兴。
杰克没有管这些。
“雅各失踪了,因为他的藏尸罐被偷走了。而且西门在几十年之后死了。真是活见鬼,特普,事实上,这就是整个家族的情况。”
此时我们心里蹦出同一个念头。杰克先说了出来。
“那么,裹尸布里那位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人是谁?”
“应该说有可能是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我小心翼翼地纠正道。
“好吧。那口藏尸罐里的耶稣可能是耶稣的另外一个侄子。他妈的!实验室为什么找不到他的DNA序列呢?”
杰克突然站起身来,大步走到藏尸罐储藏柜前,打开挂锁,他朝里面看了看,然后满意地关上门,又锁好了门。
耶稣活了下来,还有后代?耶稣死去,并且被裹尸布裹着葬在坟墓里?我们设想的情景一种比一种糟糕。
“这一切都是假设。”我说。
当杰克转过身来的时候,他的目光似乎看到我心里去了:“如果我能证明雅各藏尸罐来自那个坟墓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
我拿起了线粒体DNA报告。玛丽安、玛利亚、萨乐美、约瑟夫、耶胡达,还有那些不知名的男子都是同一个母系家族的成员。马太来自于另外一个家族,而且那位在坟墓地板上发现的不知名的女性也是来自于另外一个家族。刻着“乔舒亚,约瑟夫之子”的那个藏尸罐里的白骨已经腐坏了,无法提取DNA。
耶稣,约瑟夫之子。但是到底谁是耶稣,谁是约瑟夫?
杰克真的找到那个神圣家族的坟墓了吗?如果真的就是那个坟墓,那么我在那个隐蔽墓槽里发现的那个裹在裹尸布里的男子又是谁呢?
“还有一些事情,杰克。”
“什么?”棒槌学堂·出品
我刚刚开始说话,杰克的电话就打断了我。
“奇迹中的奇迹。会不会是那帮考古阻碍者给我回电话,谈马克斯的事情呢?”他一边说着,一边大步走到了他的办公间。
杰克出去的时候,我读了那份关于马克斯和他牙齿的检测报告。
核DNA报告表明马克斯是位男性。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从骨头的特征就看出来了。安到马克斯下颚上的那颗牙齿的报告结果也是一样的,男性。
我可以从线粒体DNA的检测报告中看到,马克斯不是汲沦谷坟墓里家谱中的一员。他的DNA序列是独一无二的。如果这真的是耶稣的家族,马克斯就是个外来人员。或者至少不是这个家族里任何一位女性的后代。
我还从线粒体DNA的检测报告中看出,在马克斯下颚里,那颗奇怪的臼齿不是马克斯本人的。很好。贝格伦大夫也是这样说的。他还很确定这颗臼齿的主人是某个更年轻一些的人。
报告上接下来的那条申明没有任何意义。我正在读第三遍的时候,杰克回到房间里来了。
“他奶奶的……”
“是考古阻碍者吗?”
杰克严肃地点点头。
“他们说了什么?”
“BaruchDayanba-emet。”
我把手指弯起来,做了个“这我可听不懂”的手势。
“被赐福的人,才是真正的裁决者。”
“还有别的吗?”
“说我们是撒旦的后代。他们正在遵循着最崇高的旨意行事。现在这些自以为是的卑鄙小人想要打我在泰皮尔特那个考古地的主意。”
“你真的在一世纪的犹太教堂找到了骸骨?”
“当然没有。我也告诉了他,但是他不相信我,说他和他的风暴组织成员今天将会全副武装到达那里。”
“你有没有问他们会不会带上马克斯?”
“给我打电话的这位“好”犹太神父拒绝讨论此事。”
杰克犹豫了一下,说:“但是他还说有些事情很奇怪。”
我等着他往下说。
“他让我不要再打骚扰电话过去。”
“然后呢?”
“我只是和那些考古阻碍者们联系过两次。”
“那么所有那些骚扰电话都是谁打的?”
“很显然,这位犹太神父也不知道。”
接下来我们之间出现了很奇怪的沉默。我打破沉默说道:“你是对的,杰克。”我拿起那份马克斯和他牙齿的线粒体DNA检测报告说,“这可能比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估计都要严重得多。”
“放下来让我看看。”
我放下那张纸。
现在,杰克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惊恐的小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