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魔女湖
跑、快跑,该死的,怎么没个头!
昆仑山脉深处某地,浓浓的黑雾中,微弱的亮光忽明忽暗。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在狂奔。他的速度很快,可是诡异的是他却一直没有跑出去多远,似乎只是在原地转圈。
男子全身脏乱不堪,原来碧色的眼睛因为恐惧,发出异样的光芒。他已经跑了很久了,久到两条腿已如灌了铅一般沉重,可是他不敢有丝毫的停顿。一想到在这个地方的遭遇,他便头皮发麻!脚下的速度也加快了些。
但是,任他多么拼命地跑,这条阴森的路,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他的脸上现出极端惊恐和绝望的神色来。尽管已经疲惫不堪,但是恐惧却驱使着他不敢停下自己沉重的脚步。他害怕一旦停下,就没有勇气再跑起来。
突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山涧。男子的脸上显出狂喜的表情,哪怕只有一丝生的希望,他也不会放过。他闭眼纵身一跳:
啊——
一声瘆人的惨叫,回荡在昆仑群山之间。
这一切的唯一目击者是伫立于此冷漠万年的雪峰。如同千万年前一样,它们无知无觉地直指九霄。
五月初的喀什塔什山地区的高山牧场拥有着世间最罕有的美。
经历了残酷冬天的草场苍黄,舒缓又凝重地延伸。苍黄之外,是皑皑白雪,于千万年之间,凝结成阳光下最纯净的美丽。湛蓝天空下,雪山,旷野,彼此对峙,永恒相亲。
在一片苍茫之间,零零星星,跳动着一点点的绿。那是熬过了整整一个冬天之后的一点儿春绿,就像孩子呵在老祖母耳边的一口气,绵绵的,轻轻的,嫩嫩的,叫人心都酥软了。
圈里躲了一冬的牛羊正漫步在草地上,那姿态看上去也是舒缓又闲散的,但就像生长在茫茫昆仑的任何生物,即便闲散,即便渺小,都带着十足的耐性和耐力。
喀什塔什,在汉语中是“玉石”的意思,这座牧场属于喀拉古塔格村。喀拉古塔格村是个藏在昆仑山褶皱里的村子,按汉人的叫法,叫做黑山村,它坐落在一个很高的土山坡下面,村子的另一侧就是玉龙喀什河,由于交通不便,平时很少有外人来访。
要不是出了大事,武装部主任李玉林也不会急着赶来。
“这次,又失踪了六个。”
一想到这个,李玉林的好奇心又止不住地沸腾起来,他骑在毛驴上,一边急急往前赶路,一边在心里默默回忆着。
“这次是六个人,上次四个人,再上次好像也是四五个人……单单算这两年来自己听说的,已经是第四次了,没听说的,还不知有多少。”
“俄罗斯人……非法登山……昆仑……失踪……”
李玉林不明白,这些大鼻子的俄罗斯人到底在想什么呢?
“一拨接一拨,不远万里赶到昆仑来爬山,然后在这里失踪,甚至死亡。上一拨才被搜索队救回来,下一拨又来了,没完没了。”
李玉林眯了眯眼,前面就是黑山村了,他暂时把这些想法放到脑后。
村子一向宁静,又正值繁忙的接羔季节,人们都在家中忙着为新出生的小羊羔做准备,因此,虽然已经快要中午了,村里的小道上却见不到几个人影。
李玉林略略放慢了速度,沿着小路拐向一户人家。
远远看见站在门前的老人,李玉林眼睛一亮,忙以牧民特有的方式大声招呼:
“嘿,玉山江老汉,春天到了,你的草地又比去年绿了多少?你的小母羊们,又给你摘回来了多少颗宝石般的星星?”他一边招呼着,一边跳下毛驴,迎向老人。
“哈哈!托太阳的福气,我的房子里空气是新鲜的;遵从胡大的旨意,我的生活就是草地上星星一样的羊群,我的朋友,就是像你一样亲切的家伙!”看见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李玉林,老人也是眼前一亮,行了一个维吾尔抚胸礼之后,赶上前握住了他的手,“真是稀客啊,李主任,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老人是黑山村的村长玉山江老汉,被风吹得黝黑的肤色,脸上的皱纹就和昆仑山的雪峰一样多。
李玉林从部队转业后,当了乡武装部主任,有一次乡里开会的时候认识了老汉。前年老汉的儿子想参军,老汉刚试着提了个话头,李玉林便一口把事情应了下来。从此,老汉就把他看作了最好的朋友。
“什么风?”李玉林苦笑了一下,“可不是什么好风啊!老哥哥,我今天是向你求援来了。”
“求援?”老汉一怔,“出什么事了?”
李玉林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手表,开始说事情的经过。
三天前,有六个俄罗斯游客,在未经中国政府许可的情况下,悄悄进入了昆仑无人区,说是要去玉龙喀什河漂流,结果一去就没有回来。
直到昨天午夜前后,民丰县公安局110中心才接到这几个俄罗斯人打来的求救电话,说他们在山里迷了路,现在的情况很不妙,请求中国政府人道救援。
俄罗斯人在昆仑山脉失踪,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民丰县公安局正在紧急调拨人手,便又接到了北京打来的电话——就在民丰县公安局接到求救电话后不到短短1个小时,俄罗斯大使馆的照会也到了中国外交部,请求人道救援。北京方面考虑到国际影响,指示当地政府一定要尽全力搜救这六名遇险的俄罗斯游客。
层层指令下来,乡政府作为当地基层政府,担子着实不轻。
昆仑山脉地形复杂,冰层之下,峰峦之间,暗伏无数危险。要搜救,熟悉地形地貌的当地人毫无疑问是最有用的助力。
于是,李玉林立刻想到了黑山村——玉龙喀什河就沿着黑山村流过,村民们长期在这一带山区生活,对沿河的情况最是清楚不过。人命关天,他不敢耽误时间,立刻赶了来,要请村民们帮忙上山搜救。
李玉林大致说了说情况,期待地看着玉山江老汉。
当然,至于为什么总有俄罗斯人千里迢迢来这里?为什么他们总是不去已经开发的景区,偏要往本地人都不敢去的深山里跑?这些好奇,李玉林是不会说的,他是乡武装部的部长,大小也代表着政府。
玉山江老汉没有立刻应声,皱着眉头,像是在回忆什么。好一会儿,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三天前,倒是有个小子跟我说,看见六个‘老毛子’打村子西面过去。”
李玉林瞪大了眼,差点没跳起来:“真的?快!快把那小子给我找来。”
民丰县武装部部长张国民是这天傍晚赶到的,不能怪他效率不高,虽然从喀什塔什乡到这里只有五十公里,可这五十公里山路特别不好走,要翻越四五个冰达坂(注释),道路也非常险峻。这么多年来,在这条路上人们能依靠的交通工具只有毛驴,就这样,一路上张国民还看见了不少摔死的毛驴。
张国民来的时候不是一个人,除了一干手下,还有在喀什塔什征集来帮忙的一些当地民众,乌泱泱的一大队人,都是当地的青壮男子。
事实上,为了这次的搜救行动,整个和田地区动员了整整三万百姓。不仅如此,武警、警察、民兵也是统统出动,各级领导亲自带队,兵分十几路,还专门从军分区调来十几部海事卫星电话,要尽一切努力找到失踪者。张国民就是负责喀什塔什这一带搜救的现场指挥。
张国民一到,李玉林马上就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详细汇报了一遍,接着又把玉山江老汉和那个看见俄罗斯人的小伙子艾尔肯推到了他面前。
艾尔肯是唯一见过失踪游客的人,他的描述对整个搜救会有方向性的影响。
“你确实看见过他们?”
“我向胡大起誓,我真的看见他们了!”
“他们往哪儿去了?”
“我也不知道,往西南方向去的,走的是下山的道。”
“什么?下山的道?你没弄错?”
“向胡大起誓!”
张国民迟疑了,沉默半晌,嘟哝了句什么。
声音低而含混,但站在他旁边的李玉林还是听清了。
他说的是——
“搞什么鬼?”
李玉林明白张国民的意思,因为他也有一样的疑问。
玉龙喀什河在黑山村东面,这些俄罗斯人的行进方向却是西南方,而且走的是下山的道,要说他们是漂流鬼才信,倒像是另有目的……
张国民转问玉山江老汉:“老人家,您知不知道,西南方向有什么?”
玉山江听了这话迷糊了一阵,然后缓慢而坚决地摇了摇头。西南方向?西南方向?不管是往东往西还是往南全是山,都属于昆仑山脉。除了连绵不绝的山,老汉想不出还有什么。
张国民在心底叹了口气,正要再问,他随身携带的卫星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他的表情立刻变了。
出发前,这十几部紧急从军区调来的卫星电话就被限制为仅能接收到这片山区发出的求救信号。简单来说,现在打通这部电话需要的不是电话号码,而是国际通用的求救号码(例如中国的110之类),而且仅限于这片山区发出的。
因此,现在这部电话响了,说明这片区域有人求救。
来不及思考别的,张国民急切地接通电话,紧紧贴到耳边,电话那头,一片沙沙的噪音中,断断续续地,传来忽高忽低、怪腔怪调的汉语:“……命……救命……救……救……我!”
“喂喂?你们在哪个位置?什么情况?……喂?……喂?”
电话断了。
张国民咽了口唾沫,默默放下电话,抬起头,周围人的目光都眼巴巴地盯在他脸上,有的凝重,有的担忧,有的紧张。他苦笑一下,摇了摇头。
有人在叹气。
张国民没有理会,他忙着和指挥中心连络,通报了刚才收到的求救信息。
很快,卫星定位就查到了这通求救电话的信号来源——距此地西南方向约八十公里的地方。
“玉山江大爷,从这里往西南走八十公里左右,是什么地方?”
“西南……八十公里……嗯,让我想想!难道是——嘶——”想到一种可能,老汉倒抽了一口冷气,脸色变了。
“是什么?”张国民此时的心情是焦急的,上面对这次的搜救非常重视,要是找不到人,还真是不好交代,好不容易有了线索,绝对不能错过。
“湖!”老汉目光里有些恐惧,“那个地方有一个湖,我的爸爸曾经跟我说过,绝对不要去那个湖边,那是一个魔女湖。湖里有魔鬼,会吃人的!这是他的爸爸告诉他的,他的爸爸又是他爸爸的爸爸说的。”
“总之,他们一定是到了那个魔女湖,被那儿的魔鬼吃了。”老汉苍白着脸断言。
山道崎岖难行,张国民带着人,虽然一路紧赶慢赶,但赶到玉山江所说的那个魔女湖时也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救人要紧,看到一弯碧绿的湖水就在眼前,顾不上喘口气,他马上调派人手,兵分两路,沿着湖寻找遇难人员。
一边吩咐着,他一边把昨天接收到的那个求救信号的定位拿出来仔细比对,结果,越比对,他的脸色越难看。
李玉林看见他脸色铁青,仗着两人私下里交情不错,凑了过来:“怎么了?”
“……如果按着这个定位坐标,昨天我接到的求救电话,应该是从湖中心发出来的!”
晚上七点二十三分,北京大学教授楼某户人家的客厅里,电视屏幕上那表情永远一丝不苟的新闻主播正字正腔圆地做着公式化的报道。
“本台消息,四天前在新疆昆仑山区失踪的六名俄罗斯游客目前已有两人获救,三人尸体被找到,尚有一人失踪。据了解,这六名俄罗斯游客是在六天前进入昆仑山区的。据幸存者称,他们进山的目的是为了在玉龙喀什河源头处进行漂流。结果漂流过程中出现意外,导致三人死亡、一人失踪。据悉,他们的行动并未获得当地中国政府的许可,是非法行为……”
北大教授,中国古文字学界泰斗凌茹凯静静地看着屏幕,面沉如水。他看了自己身边的老友——南京大学人文学院院长张智平一眼,发现对方也正看向自己。
凌茹凯破天荒第一次在新闻联播还没播完的时候关了电视,打破了自己数十年来的老习惯。
“这件事,你怎么看?”
“俄罗斯人似乎有所图啊!”
“这样下去不行!”凌茹凯果断地说,声音里有种昂扬又焦虑的味道,“我们不能再这么干等下去、什么都不做了!”
张智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沉默了良久,他叹道:“要是咱们中国人的老祖宗的东西真在那儿,被外国人得了去,我们就真成了不肖子孙了。”
“老祖宗?没错,可不光是我们中国人的老祖宗。”凌教授用手指推了推眼镜,“我还是认为,传说中的昆仑神宫,是整个人类文明的祖源地!而不是单指我们黄河流域文明。只是……”他顿了顿,“既然这东西目前是在我们的地界内,就万万没有让别人得了去的道理!”
张智平笑起来:“老家伙,几十年了,你还是这么顽固!当年,你坚持传说中的神山昆仑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我勉强同意了;后来,你又认为真有所谓的‘昆仑神宫’,而且传说中的‘天梯’就在神宫里,我也被你说服了。可你说昆仑是整个人类文明的祖源地,我实在不能苟同。”
“为什么不能?”凌茹凯反问。
“我们都知道,各个传说都说:上古时期,的确存在过一座天梯或者说通天塔,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很可能就是某些人的私欲——天梯被撤了、塔被毁了,所以人类再也到不了天上。这不是我的臆想!对‘天梯’,东西方文明都有确实可信的典籍记载。
“《山海经》上说,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是百神之所在。黄帝在昆仑山种建木,建木便是连接人间和天庭的天梯,神仙、巫师借着天梯而上下天地。不单《山海经》,《国语》《史记》也有天梯的记载,更明确指出,颛顼帝高阳氏‘命南正重司天,火正黎司地’以绝地天通。
“《旧约·创世纪》第一十一章,耶和华变乱了天下人的口音,使众人分散,毁去了巴别塔——也就是俗称的通天塔。别忘了,同样是《创世纪》,在第二十八章的10到19节,还记录了另一个著名的传说!”
“你是说‘雅各的天梯’?”张智平想了一想,走到凌茹凯的身后书架前,随手便抽出一本已经被翻出毛边的《圣经》来。两位老教授之间一直分工明确,凌教授天赋强些,却不耐烦做些与人打交道及琐碎的具体工作,这方面一直是张教授负责。这种合作模式几十年不变的后果就是,张教授对凌家的熟悉程度不下于主人本人。
他翻开手上那本《圣经》,找到那段,却只断断续续读了一点儿:
28:10雅各出了别是巴,向哈兰走去。……
28:12他梦见一个梯子立在地上,梯子的头顶着天,有神的使者在梯子上,上去下来。
28:13耶和华站在梯子以上……
“Andthetopofitreachedtoheaven:andbeholdtheangelsofGodascendinganddescendingonit……”张智平喃喃着,已完全陷入了思索中。
“这么说,其实宗教中的典籍里已经留下了世界文明曾经同源的种种记载,只不过我们一直不愿意相信罢了!”回过神来的张教授眼中坚定了许多。
“对啊,既然各个文明的神话中都有人神相交的记载,那它为什么不能是真实的?我认为,《山海经》不是虚幻的,它就是一幅古代世界地形图!我坚信在远古时期确实曾存在一个大同世界,大家用同一种语言,可以互相交流,甚至接受同一个文明传承!”凌茹凯越说越激动。
对他的话,张智平没有立刻作出回应,他默默思考着,苦笑着摇了摇头:“《山海经》的科学性现在得到了越来越多的考古实物证明,这点无可非议。但……”
他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我们这一代人啊,都是受着马列主义教育长大的,无神论已经在我的脑子里扎了根了。昆仑神宫、昆仑天梯,这些我能接受,因为那只是名字的不同,本质上都是老祖宗留下的遗址遗迹。可你坚持那段人和神自由交往的历史是真实存在的,坚持整个人类文明都起源于同样的‘神’,这我是不能同意的!”
凌茹凯没有生气,反而微微一笑。
“老张啊,你也迂了!所谓‘神’,就一定是唯心者崇拜的那种神吗?就不能也是一个称呼一个名字吗?现在不管是史前文明说还是地外文明说都能找到自己的依据。以你我接触到的信息,说现代文明在传承上没有接受过外力的影响,你相信吗?”
这倒是!
张智平非常清楚,仅从古文字的发展演变史来看,就有很多解释不通的地方。
就说古埃及文明吧,它的古文字考古实物大多属于六千年前的产品,是一种图画文字,同印第安人和爱斯基摩人的图画文字铭文有许多相似之处。后来,埃及出现了表词文字,即圣书字。但这种文字是“突然形成”的,尽管它全部来源于图画文字,但这两者之间的飞速变化,使人们觉得它可能是通过模仿别的文字样式形成的。
作为两河流域文明的发端者,苏美尔人就更神奇了!至今,现代考古也没能找到苏美尔人的来历。这个民族不知在何处诞生,从何处而来,从出现之日起就已经拥有了极为成熟的文明。六千年前,苏美尔人突然凭空出现在美索不达米亚,他们甚至随身携带着词语文字,并且一千年后,从苏美尔文字中产生了最古老的音节符号。苏美尔人的众多成就被古巴比伦人借用并发展,其中就包括文字。
至于古中国和古印度的文字,统统都托言为某一个人的突然创作,比如中国的仓颉造字神话。但作为古文字专家,张凌二人自然知道,这种说法有多么的不靠谱。
张智平知道,自己这个老搭档一直坚持世界文明有一个共同的祖源地。这个祖源地,实际上就是史前时期,当时的人类共同接受一个先进文明影响的地方!而这个地方,老凌直指古昆仑!跟这位老伙计搭档多年,要说一点没受影响显然是假的,可做了一辈子学问,要大胆假设,也要小心求证,眼下这不是证据不足吗?
“老张,我想去新疆一趟,你去搞一个考察的名目如何?”凌茹凯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证据不足,就去找证据!这个念头,已经在他心里已经酝酿了很久了,而俄罗斯人的蠢蠢欲动,让他再也坐不住了。
“呵呵,老伙计,你又偷懒。以你的名义去申请,可是比我出面更好使啊!”张教授开玩笑。
凌教授脸上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老伙计,都几十年了,不是一直都这么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耐烦打这些交道,还是拜托你妥当些!”
张智平苦笑了一下:“好吧,谁叫我已经被你‘剥削’惯了呢!是直接去和田地区的昆仑山吗?”
凌茹凯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怪异的神色:“老张,你不是开玩笑吧?难道连你都忘了,古昆仑和今昆仑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我当然知道,今天这延绵两千五百公里的昆仑山脉不过是古昆仑的冰山一角,按古代大昆仑的概念来说,古代昆仑地区应该是北至天山、阿尔泰山,南括整个青藏高原,东达今天的祁连山,西面则涵盖整个帕米尔高原的一个广大地区。但这不是俄罗斯人闹得吗,搞得我也觉得那个地方是不是有什么情况,要不,他们怎么会一直盯着那一片?”
“俄罗斯人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你说的古昆仑地区看着够大了,可我看来未必就是古昆仑的真实地域。我想去趟楼兰。我总觉得,楼兰应该跟昆仑有什么关系!”
凌茹凯总觉得楼兰的灭亡隐藏着某些秘密。楼兰是西域三十六国之一,作为丝绸之路要津,曾经盛极一时,是著名的“城廓之国”。然而一千六百年前,这个国度却仿佛一夜间就消失了一般,神秘地灭亡了,有人说是因为战争,有人说是因为瘟疫,有人说是因为北丝绸之路的开通,近年来,学术界也有一种比较流行的说法,认为人类活动造成的干旱缺水才是楼兰灭亡的真正原因。
作为这一行的泰山北斗,凌茹凯自然会想到更深层次的原因,不管楼兰到底为何而亡,它都留下了横亘千年的谜团。
英国人说,真相是时间的女儿。
凌茹凯更相信,谎言总与时间相伴而生。
时间如川,真相便如朝露,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流。漫漫光阴,真相总是最早被隐瞒湮灭,留下谎言滋生昌盛。
公元442年,末代楼兰王比龙在面对外敌侵犯时,明明已经赢得了胜利,却在获胜后莫名其妙地带了国中的四千户居民逃往且末,楼兰国大乱。非但如此,逃亡之前,比龙还留下了一句充满暗示意味的话,说害怕别人知道自己的“国事”,所以赶紧跑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躲起来。摆明了是因为不想被人知道楼兰国的国家秘密才逃跑的。而正是他的这一举动,直接导致了楼兰国的灭亡!
凭着专业敏感,凌茹凯觉得楼兰王比龙不惜国灭也要守护的那个秘密很可能跟自己一直在追寻的昆仑有关。
“这——也好!”张教授沉吟了片刻,“不过,你那个得意弟子还不打算揪回来吗?你都放纵他四年了,也该让他回来帮帮你了。”
最后一句,带点儿劝解,语气很是和缓。
听到这话,凌茹凯那略显疲惫的老眼顿时亮了起来:“哼!你说得不错,是该把那个臭小子揪回来了!原本我体谅他大受打击、心情不好,需要时间平复,所以没管他,可四年了,既然他不自觉,就怨不得老头子倚老卖老了!”
第二节桦皮文书
楚风突然打了个寒战。
他抬起头,四下里扫视了一圈。
房间宽敞,布置奢华,一切陈设都令人舒适,中央空调永远是恒温的,但为什么,似乎出于本能,他感觉到被算计了。
看了看眼前宝物格上琳琅满目的玉器,楚风把自己的反应归结于玉器的良好降温作用,他只是多想了。
玉嘛,总是神秘的。那一抹触手而生的凉意,正让人直接感受到玉的魅力。
楚风现在正站在美国纽约的一间私人别墅里。别墅的主人正面带笑容地领着他参观自己的收藏——看看收藏品的数量和质量,可见这个爱好已经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
藏品的主人乔先生是美国华商公认的领头人,人们一般称呼他“乔老”:五十上下年纪,一袭唐装,再配以典型的东方人长相,其模样就像是一位普通的有钱老人。只是他那双眼睛中的神采,闭合之间目光如电,仿佛能直视到人心底。
就在楚风浏览这一屋子的收藏时,乔老也在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
眼前这个男人足有一米八的个头,据说实际年龄已经三十七八了,看上去却不过三十刚出头的样子,目前的身份是南京一家小古董店的老板,但又不像一个真正的商人——他望着这些古玩的目光里只有欣赏,没有物欲。
他更像一位绅士,冷静,细致,文雅,杂糅了野蛮者的力度和学者的睿智。
以及,微妙的无动于衷。
这回他可是花了大价钱,又转托中间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这个男人从中国请来,为此,压箱底的宝贝都全拿了出来。
只希望这一切都值得。
“收藏简陋,楚先生,可还入得法眼?”
“乔老,您这就是客气话了。这还算简陋?看来我们都只能上街要饭去了!您看看,您这都是些什么物件儿啊,等闲我们想淘换个一件两件的,都得打破脑袋,您这儿倒好,整整一屋子!”接话的倒不是楚风,而是美国有名的一位华人玉器商林约翰,乔老有不少藏品来自林家。
“呵呵!林老板过谦了!”乔老笑着摇了摇头。
楚风半转过身,也微微地一笑,慢慢地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点了点架上两件物品:“南唐后主的私人玉印,明万历皇帝的贴身龙佩,乔老好大的手笔!”
据中间人说,这次乔老重金请自己来纽约,是为了鉴定一件“传说中的物件”。酬劳他不在意,但对那东西,却是很期待的。而既然来了,自然要露一露眼力,让人放心。
“见笑了!见笑了!”
乔老看楚风已经点明了自己的用意,也显示了不凡的眼力之,打个哈哈,伸手往外虚让一下,领头便出去了。那意思很明显,刚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试探,现在才去干正活。
从别墅出来,门口等了半天的一个年轻人马上凑到楚风身边:“怎么样?楚大哥!有没有把他们震一下?”
看了这个热情过头的年轻人一眼,楚风嘴角挂了一丝无奈的笑,什么都没说,跟在乔老身后离开。
“臭小子!这事不是你能掺和的,你先回家去!”说话的是林约翰。年轻人是他的独子林威廉,这次要交易的古物林家也有份,为了显示对楚风的重视,林家唯一的嫡子林威廉被他派去亲自接待楚风。还别说,这小子虽然对打理家里的生意不上心,对交朋友倒是很上心。刚开始去接机的时候还有点不情不愿的,几天处下来,就把个楚风黏糊得不行,当老子的都想吃醋了!
美国著名的拍卖公司MG公司总部,在顶层的高端会客室里,总裁乔治正在接待一群特殊的客人。
这些客人全都是黄面孔,为首的是美国当地华商共推的领袖乔老。
来此,目的是为了该公司此前放出去的一个消息。
“乔治总裁,我想,我们的来意您应该很清楚了吧?”乔老看着乔治微微一笑。
乔治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从放出消息那天起,他就知道这些中国人一定会闻风而动来的。只是在商言商,此时吊足胃口,开价的时候不是更有利吗?
“噢,亲爱的乔老,您并没有说您是为何而来,我如何能猜到您的来意呢?”
乔老听了,笑骂一声:“老狐狸!别故弄玄虚了。你要是敢说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来的,我马上掉头就走!行了!快把东西拿出来吧,看见没,我这可是特地从中国请来了专家,只要东西是真的,价钱好说!”
乔治顺着他的眼光看了看旁边神情冷淡的楚风,以目光示意了一下,他身后一个拍卖行职员俯身下来,他叮嘱了几句,那人很快就出去了。
“哦,亲爱的乔,我非常佩服中国专家的专业素养,不过,您身边的这位先生如此年轻,而这件东西实在是存在于传说中远胜于现实中,不知道——”
“我相信楚先生的眼力!”乔老一口打断他。
乔治笑了笑,不再说话。
那位职员很快便捧着一个木匣子进来了。在乔治的示意下,他把木匣子放在乔老面前的茶几上,并打开匣子,露出了里面被一段黄绫包裹着的一方玉印。
乔老看也不看,只是定定地望着楚风的眼睛。楚风会意,微一俯身,把东西拿出来,放在手上仔细端详。
这方玉印不算太大,下部是边长8.8厘米的正方体,上部包金,顶部有纯金雕刻而成的五龙钮,印身整体高11厘米,底部刻着八个似篆非篆的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大概三分钟后,楚风照样用黄绫把玉印包好,放回匣子,并把匣子扣好,往外一推!乔老顿时明白了,双眼猛地一眯,此前挂在脸上的和善笑容瞬间收了起来,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迫人的气势:“乔治!这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这就是你说的真品!”
乔治脸上却不见半丝尴尬,只是好奇地望着楚风:“楚先生,您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么?”
楚风极淡漠地笑了笑:“仿得挺像,但假的就是假的,您这玉工是从中国扬州找来的?”
“啊!太神奇了!您是怎么知道我的玉工的籍贯的?”乔治脸上露出惊奇之色。
“很简单,”楚风随意地说,“虽然刻意做旧,但下刀的风格一看就是现代扬州玉工的风格。这件东西的真品是先秦时期的产物,那时的下刀风格,远不如如今这么细腻。”
“哦!”乔治听了,恍然地点点头,乔老也得意地笑了笑,满屋子的人,只有死乞白赖非要跟着来的林威廉如同鸭子听雷,不明白众人在打什么哑谜。
乔治此时才露出一丝前所未有的慎重,跟大家道了声抱歉,转身去了办公桌后边的一扇小门后边。
很快,他就亲自抱着一个和先头那个一模一样的木匣子出来了。
匣子里的玉印与先前的那个,无论是造型还是刻的字,都一摸一样,可这两件东西放在一起,后拿出来的这个,立即让楚风有了一种历史之风扑面而来的感觉。
传国玉玺!传国玉玺啊!这!这难道真的是那失传已久的传国玉玺?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看见真品的时候,楚风还是免不了一阵激动。
在中国数千年王朝历史中,这传国玉玺可以说是最牛的一个存在,没有之一!
据说传国玉玺是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委命丞相李斯以和氏璧为原料雕刻而成。正面刻有李斯所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篆字,以作为“皇权神授、正统合法”之信物,是“国之大宝”。
秦以后历代帝王皆以得此玺为符应,得之则象征其“受命于天”,失之则表现其“气数已尽”。凡是登大位却没有此玺者,则会被讥为“白版皇帝”,显得底气不足而为世人所轻蔑。
楚风想到这儿,定了定心神,仔细鉴别起手中的玉印来,这一看,足足看了有半个钟头。其他人也不催他,也不说话,只屏住呼吸地等着。虽然人不少,此刻却相当地安静。
沉思良久,楚风还是把东西原样包好,放回匣子里。只是这回没有把它往外推,而是把它往乔老跟前推了推。
乔老一看这动作,马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好!好!乔治总裁,现在你可以开价了!”
“等等!”楚风出言,“乔老,我还有话说!”
“哦!好好!楚先生,有什么话但讲无妨!”乔老怔了怔,但很快脸上又恢复了笑容。
“乔老,这件玉玺,应该也不是真品!”楚风语出惊人。
乔老和乔治同时眉头一皱。
楚风似没看见,继续说下去:“但即便不是真正的‘传国玉玺’,也不会是现代仿品。根据我的判断,这应该是历史上某个时期的皇帝为了得位的合法性而仿造出来的。”
“何以见得?”问话的是乔老,但其实满屋子的人都想问这么一句。
“破绽出现在字上。据传,玉玉玺上面刻的字为虫鸟文,当时之人除了丞相李斯无人能识,就连李斯,也只认识这么八个字。我曾经对那些历史中只鳞片爪出现的虫鸟文很感兴趣,这八个字尽管也是接近篆体,可当得上传说中传国玉玺‘似篆非篆’这四个字的形容,但它们没有虫鸟文的特征。应该是没有见过原印的人凭着一些记载和传闻创造的。从它的雕工看,应该是宋元时期的产物。”
“明白了。北宋时,著名的奸臣蔡京曾搞过一次向皇帝敬献假传国玉玺的事。这个搞不好就是那个蔡京搞出来的东西。”乔老也是行家,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楚风的意思,东西虽不是真品,但也有收藏价值,因此他才将其推向自己。
此时乔治已经对楚风心服口服,抽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楚先生真是厉害。我们那么多鉴定专家都不敢确定的事,被您这么一分析,全对上了。乔老,关于这件玉玺我们还得召开董事会商议一下才能给出一个价。今天就只能抱歉了!不过,我另有一件小事想麻烦楚先生!”
乔老听他这么说,知道价钱肯定会有大幅调整,也就不急于一时,倒对他想麻烦楚风的事有点儿好奇,因此很是爽快地笑了:“哈哈!没有关系,乔治,我们是老交情了,买卖不成仁义还在呢,不过,楚先生只是我请来的客人,我做不得主,你有什么事,还是直接跟楚先生商量吧!”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最近收了一件古西域文书,上面的文字没有人能认识,不知道楚先生能否帮忙掌掌眼?”乔治最后一句是对楚风说的,笑容极是诚恳。
乔治说的东西,是一卷桦树皮文书。这件东西一上眼就是一件古物,边角都已经磨破卷起,在那数十张长约60公分、宽不超过30公分,厚度0.1毫米的桦树皮上,写有密密麻麻形状如蝌蚪一般的文字,而且是横排书写的,也不知是时间太久的原因,还是主人保管不善,整卷文书皱皱巴巴,显得残破不堪。
楚风大略看了看,让人打了一盆清水,就着清水把那卷桦皮文书细细冲洗了一遍。
凡是对古西域文化有稍有涉猎的人都知道这样一段往事。
二十世纪初,英国冒险家奥雷尔·斯坦因三次来到中亚,在西域开展了长达十五年的考古探险活动,趁着垂垂老矣的清王朝自顾不暇,从中国骗购盗走了大量珍贵文物。尤其是敦煌文书的面世,震惊了世界,也让斯坦因声名鹊起,成为了著名的丝路大盗。
新疆是斯坦因探险活动的重要地域,他曾从新疆的罗布泊地区掠走了大量珍贵文物。斯坦因刚到时,新疆的和田地区正风行一种假文书。由于真正的桦树皮文书不知是用什么材料书写的,永远不会褪色,所以当时很多人都用清水冲洗来证明文书的真假。斯坦因就是用这种方法最终在克什米尔地区得到了一部不为人知的古代《吠陀经》桦树皮手抄本。
在清水的细心冲洗下,那卷桦树皮渐渐回复了原貌,变得光滑、舒展,其上的文字没有被洗掉,可见是真品。但令人吃惊的是,文书上竟多了一行汉字!
只有六个字,楚风一眼就认了出来!
——“河图见,昆仑出”!
“河图见,昆仑出……”
“河图见,昆仑出……”
突然间,楚风的脑子里有无数个声音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叫嚣着,奔腾翻涌,像是炸开了锅。一时间他的额头印堂中间突突突地跳,头疼欲裂,连视线都模糊了。就是这片刻的模糊,让楚风错过了乔老和乔治的微妙对视。
房间里突然响起一阵手机铃声,十秒钟后,楚风才回过神来,忍着头痛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电话接通,那头的声音很熟悉,楚风神情微妙地变了,随即,他对众人说了声抱歉,一手按住自己的眉头,一手拿着电话往外走:“喂,啊!老师啊!”
“是么!您要去新疆考察?……想让我也去?不行啊!我现在在美国呢!……是啊!办点事!什么,让我回国就去?这样啊——嗯——”楚风略一考虑便决定去,因为他对老师有着不一样的感情,这么些年来,老师一直没有打电话找自己,现在找来了,肯定是有重要的事,“行,老师,我一回国就去找您去,行,乌鲁木齐会合!行!”
这边的凌茹凯在得到弟子肯定的答复后心情大定,突然想到一件事:“楚风啊!你回国后不要直接过来,对对对,你先回家,对!你回家把你们家那个、那个神秘的族谱拿来,对,就是你给我看过的那个。对!然后直接到乌鲁木齐来找我!”
楚风挂掉电话,回到屋里,看见乔治和乔老在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其他人干坐着,威廉那小子杀鸡抹脖子似的给自己使眼色。楚风全当没看见。见他进来,众人的目光又都集中到他身上。
他缓缓走过去,拿起那卷桦树皮文书细看,不知怎么的,他直觉刚才自己的头疼跟这卷文书有关,尤其是和那六个汉字有关。现在他对这个东西感兴趣了,就是不知道这上边的其他内容是不是也这么有意思。
他很快泄气了,这上边的其他文字是用混合梵文书写的,这种混合梵文的翻译困难很大,至少他目前是没有能力在短时间内破译出来的。
他很遗憾地把这个话告诉了乔治,乔治一愣,很快就笑道:“没关系!没关系!楚先生,就这样您已经帮了我们大忙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请楚风坐,同时安排人把那文书收起来。就在那个工作人员要把那卷文书从楚风面前收走之时,楚风心中一动:“慢着!乔治先生,请问这个东西贵公司是否可以转让?”
“哦,楚先生有兴趣?”乔治一天这话来精神了。
“是啊!不瞒您说,以前我是搞古文字研究的,看到这种难翻译的东西,难免有点儿手痒。”
“这样啊!”乔治略一沉吟,“既然楚先生是从研究的角度想要这件东西,这件东西在我们手里完全无法体现它的价值,倒是在楚先生手中可能用处更大。这样吧,为了楚先生的友谊,我做主了。这件东西我们以收购价转让给楚先生。”
楚风没有过多地说什么客气话。乔治开出来的价虽然不高,但他自己也进入古董行业多年了,这东西卖的人是绝对不会有亏吃的。所以,他很利索地付了钱,便带着这卷桦树皮文书与早已在外边等着自己的林威廉一起回去。
第三节羽人奔马
“楚大哥,你真神了!刚才在里边你们都在说些什么啊,我从头到尾有听没有懂的,但看样子洋鬼子好像在你面前吃了亏,是不是啊?”见他一走出来,林威廉便迫不及待地上前问道。
面对威廉这个牛皮糖一样自来熟地黏着自己的阳光男孩,楚风前几天已经体验到了他的那过分的热情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韧劲。此时见他一副求知心切的模样,叹了口气,反正路上还有点时间,说不得给他解释解释。
说实话,楚风的性子是有点冷的,要说林威廉这小伙子还真不错,虽然出声富裕华侨家庭,却一点公子哥儿的脾气也没有,为人乐观开朗,楚风在纽约的这几天,他陪着楚风转了很多地方,看着跳脱阳光的他,楚风都有一种错觉,似乎又回到到了青春年少时。
乔老和林威廉的父亲当然早就离开了,他们都是大忙人,此间事了,都忙着回去处理自己那一摊子事,招呼楚风的任务就又落在了林威廉的头上。
“楚大哥,不是说这家公司手里有一枚咱中国的‘传国玉玺’要私下卖,乔老才专程请你来鉴定的吗?怎么到这儿有两枚了?而且,刚才你说都是假的,这是真的么?”
“没错!前面的那个,应该是MG公司自己仿造的,目的也许是想测试测试买家带来的人的眼力,后者应该是北宋年间的仿品。
“史书上有记载,自宋代起,真假传国玺就屡经发现。宋绍圣三年(公元1096年),咸阳人段义称修房舍时从地下掘得的‘色绿如蓝,温润而泽’、‘背螭钮五盘’的玉印,经翰林学士蔡京等13名官员‘考证’,认定是‘真秦制传国玺’的玉印。然而,据后世人考证,这是蔡京等人为欺骗皇帝而玩的把戏。明弘治十三年(公元1500年),户县毛志学在泥河里得所谓传国玉玺,由陕西巡抚熊羽中呈献孝宗皇帝,明孝宗却不认可。又有传说元末由元顺帝带入沙漠的传国玺,曾被后金太宗皇太极访得,皇太极因而改国号‘金’为‘清’。但清初故宫藏玉玺39方,其中被称为传国玺的,却被乾隆皇帝考证为赝品。
“MG公司的这一件从其下刀风格来看很像是宋元时期的,那八个字虽然是臆造出来的,但书写者的书法造诣颇高,有点蔡京的神韵在里头,所以我断定,这东西十有八九是当年蔡京等人搞出来的谄媚皇帝的把戏。”
楚风一口气给林威廉做了详细的解释,因为他知道以这小子刨根问底的劲儿,迟早得说,还不如自己主动点儿。
“哦,你这么一说我明白了,不过,那些美国鬼子真不是东西,手里的本来就是假的,自己又造个假东西出来。我看他们可没安好心,说不定啊,他们就是想卖假货呢,只不过被你戳穿了,才改说是要测试你的眼力来的。你没看见,你说那东西是假的,那个总裁那一脑门子汗呦!”
楚风听了,笑了笑,没搭腔。
林威廉的好奇心得到了极大地满足:“楚大哥,你真行,一眼就能看出真的假的来,这次要不是你,我们就得叫那帮美国佬骗了。”
“别美国佬、美国佬地叫,你自己还不是美国公民!”楚风指的是威廉持有美国绿卡。
“不,我是中国人。我知道,现在国内很多人都看不起我们这样的华侨第二代,说我们是‘香蕉’,可我不是,楚大哥,我是纯正的中国人,从里到外都是。哼!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楚风不禁莞尔。这个刚刚20岁出头的小伙子真的很可爱。
在纽约曼哈顿乔老的豪宅里,乔老让人把楚风请到自己的书房。
不得不说,乔老的书房里还真是有不少好书,有些善本图书在国内都很难找的。坐在沙发上,楚风只是用眼随意地一扫,便知道这位乔老不是附庸风雅之徒,以人家这个布置和那书架上图书的磨损程度,都可以看出,这房间主人的知识很是渊博。
突然,楚风的视线被书桌上的一个摆件吸引住了。
那是一件玉雕,从玉质来看,楚风可以肯定那是昆仑玉:玉雕通体用碧玉雕成,高约8厘米,稍长。造型极为奇特,是为一肋生双翼的女子跨坐在一匹头长独角的骏马上。整件雕塑雕工精美,连人物表情都雕刻得栩栩如生,仅从雕工来看就可称得上是一件艺术精品。
对这种造型的玉雕,楚风觉得有些眼熟,其实这种造型的玉雕在国内并不多,只有多年前自汉元帝渭陵前一座建筑遗址出土的“仙人骑马”玉雕,从造型上跟它很相像。“仙人骑马”玉雕曾被人称作“羽人奔马”,由和田羊脂白玉雕成,以手持灵芝体生双翼的羽人骑于马上为造型。只是那件玉雕因为曾经被埋近两千年而无此玉雕的晶莹通透。这么说,这件东西没有入过土?
这么想着,楚风不自觉地走到了书桌跟前,躬下身子细瞧。
“怎么,楚先生也喜欢玉?”看得入神的楚风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到了自己身后,差点被这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吓一跳。
他迅速回过身一看,说话的是此间主人乔老。
“哦,是乔老啊!不好意思,失礼了!”楚风为自己的行为道歉,没有得到主人允许这样仔细瞧人家的东西,确实有些失礼。
“呵呵!没事,看来楚先生也是一位爱玉之人啊!”
“怎么?这么说,乔老先生是一位爱玉之人喽!”
“是啊,君子如玉,玉有九德。孔老夫子甚至说‘君子无故不得离玉’。这是逼着我辈不得不爱啊!”
楚风听了,微微一笑,指着眼前这件玉雕问:“老先生,这东西,您是怎么得来的?”
“哦,朋友送的,当时说可能是一件古董,据说是古西域地区出土的,可我看着这造型啊、雕风啊都很新,而且这东西也实在没有入过土的痕迹,就把它当工艺品看待了。”
“西域啊?”楚风嘴里细细琢磨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怎么?楚先生喜欢这东西?”
“没有,只是觉得它的造型别致罢了!”楚风连连摆手。
乔老没有说什么,一笑而过,楚风此行的任务可以说已经圆满完成,他请楚风过来是兑现酬劳来的。对这一点,双方都没有多牵扯,按照事先约定好的办,很快谈话就结束了。
临出门,楚风被乔老叫住了:“楚先生请慢!”
乔老先生把那件玉雕托在手上,慢慢走到楚风面前,很是诚恳地说:“楚先生,虽然我们接触不多,但我很佩服楚先生的学问人品,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望楚先生一定收下。”
楚风看着对方的眼神,想了想,没有拒绝:“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
在送楚风去搭乘回国班机的路上,闷了好久的威廉终于忍不住了:“楚大哥,你都要走了,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的?”
楚风正惬意地靠在汽车后座坐垫上,听了这话,愕然地看着他,这话怎么说的,像个怨妇一样啊!他有点哭笑不得地感觉:“想什么呢,该说的不都说完了吗?”
“楚大哥,你说,为什么你就能懂那么多呢?不瞒你说,这几天跟着你,我觉得我学到的东西比我过去一辈子学的都多。是不是国内的大学都教这些东西啊!”
“嗯,差不多吧,我的知识大多也是学校里学的,不过,要想学精,还是得找个好老师!”
“好老师!好老师!”林威廉嘴里喃喃地念叨,心思有点不在开车上了。
“想什么呢?安心开车!”楚风觉得这状态实在有点惊险,少不得给他来个当头棒喝。
“哦!”威廉赶紧收回心神。
他这专心了,楚风的思绪倒是一下子扯远了,想到当初在MG公司总部接到的那个电话,想到老师要自己马上赶去的地方——新疆啊!
一想到这个地方,他的眼神一下子便迷离了。那是一个他曾经播撒热血和青春的地方,也是一个令人充满豪情的地方。“男儿何不带吴钩,智取关山五十州”,每一个热血男儿的骨子里不曾有过这样的梦?保家卫国、开疆扩土、万里江山驰骋?只是美梦催得年华老,梦醒后,大多只剩黯然神伤。这个地方也是楚风的伤心地,自从复员后他一次也没有回去过,此间他考上了大学、读硕士、博士,下海经商,一晃16年了。
说实话,其实,楚风对见凌教授也是有点发憷的,这么多年,自己弃了专业去经商,而且经商也没干出什么名堂来,还真是不敢见恩师。但老师在时隔四年后第一次打电话给自己,这次无论如何得听他一次了,得去!
林威廉见楚风半天没有理他,知道楚风又神游物外了,也就闭上嘴,无奈地蒙头开车,不一会,机场就到了,他把楚风送下车,由于行李不多,他们就在此处分手。楚风从随身的皮箱中取出一个小盒子:“威廉,相识一场,我也没有为你准备礼物,就把这个送给你当做留念吧!”说完,将盒子抛入威廉的手中,转身走入机场。
威廉呆呆地看着楚风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不见,半天才回过头来,打开手里的盒子一看,一件碧光流转的羽人骑马玉雕——准确的说应该是羽人骑独角兽玉雕正在盒子里对着他微笑。
飞机起飞后,一个黑影在机场外的角落里拨通了电话:“老板,是,他回去了,东西带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