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桐,怎么样了?颅面成像出来了吗?”
章桐双手握着一张相片颤抖不止,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王亚楠的心跟着纠紧,凑上前打量。谁想到这一看就把她惊呆了,因为章桐手中这张打印相片上的女孩子竟然和她长得相差无几!几乎就是一个缩小版本!
王亚楠从现场回到局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她刚走进办公室,章桐的电话就到了,虽然在电话中并没有说什么,但是章桐的口气却让王亚楠很担心。
解剖室里,气氛明显不对,两张冰冷的不锈钢解剖台上都摆放着小小的、灰白色的骨头,潘建和章桐的脸上看不到一点表情。
“怎么样?尸体有问题?”
“尸体没有问题,确认是人类遗骸,女性,年龄在九岁至十二岁之间。但是,这里是两具遗骸,确切点说是两具不完整的遗骸。”
王亚楠没有搞明白章桐话中的意思:“你是说是两个受害者?”
章桐点点头:“根据找到的一块骶骨和头骨,我们可以确定其中一位死者为女孩,但是我们同时却又找到了两对耻骨。长短不一的两对耻骨,两对的骨龄都在九岁至十二岁之间,由此可以断定死者不是一位,而是有两位。但是因为骸骨的不完整,另外一位还没有头骨,所以,目前对于另一位死者的具体身份我们还没有办法确认。你也知道,处在发育期之前的儿童根据骸骨是比较难以确认性别的,更别提还缺少了很多块骨头。所以,就手头的线索来看,我没有办法。但是我会尽力。”
“那死者被害的年份能确认吗?”
章桐点点头,“根据骨骸的碳化年份推算,两人的被害时间大致为十五至十八年前。不过我还在等痕迹鉴定和生化检验那边的报告。他们提取了现场埋尸浅坑里的生化样本,今天会出结果的。”她想了想,继续说道,“亚楠,我想申请对现场进行再次勘察,你看怎么样?”
“我也想到了,受害者可能不止一个。一会儿案情通报会上我会马上向李局汇报的。”
王亚楠走后,章桐伸手拿起那枚小小的头骨,仔细端详着,半天没有说话。
会议上,大家脸上的神色都很凝重。听完王亚楠的汇报后,整个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
靠门坐着旁听的赵俊杰突然站了起来:“我有个想法,可以说一下吗?”
李局点点头。
赵俊杰看了看大家,随即说道:“我的老同学,也就是市检察院的刘春晓和我说起过,在那片胡杨林里曾经陆陆续续失踪过好几个孩子,年龄都在九岁上下,相差无几。我在想,会不会和我们发现的这个案子受害者有关?”
“你的消息确切吗?”李局半信半疑地说道。
“当然确切,由于某些特殊原因,刘检察官关注那片区域的儿童失踪案件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其中一个失踪的女童名叫章秋,也就是章法医的妹妹。而章法医当时就在案发现场,可以说她目睹了一切!”赵俊杰讲起自己的发现时,显得有些滔滔不绝,甚至有一些小小的得意。
“你是说小章是目击证人?”李局放下了手中的笔,一脸的困惑。
赵俊杰点点头:“我本来申请到你们局里蹲点就是为了章法医妹妹那个至今未破的失踪案,这会是个很有卖点的故事。可惜的是她对当时的情景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
王亚楠补充道:“案发时凶手在章桐体内注一定剂量的麻醉药,企图让章桐成为植物人。没想到章桐在昏迷一个月之后苏醒了过来,但是却患上了选择性失忆症。”她转而面对赵俊杰,“不过,赵大记者,搞半天你这不是来当卧底了么?”
赵俊杰尴尬地摸了摸脑袋:“我们做记者的,有时候是要牺牲一点的!”
“好了好了,你们不要把话扯开了,”李局站了起来,“这样吧,小王,你派人调查一下城郊胡杨林近二十年的失踪人员报案记录,并且和市检察院的刘检察官联系一下,尽快落实死者的身份。”
“李局,章法医怀疑现场不止一个受害者,我打算对现场进行再次全面的勘验。”
“没问题,人手和设备方面有困难的话就告诉我。”说着,李局神情严肃地扫视了众人一眼,“这个案子至关重要,涉及了未成年人,大家要打起精神,从现在开始,全局上下取消假期,实行二十四小时轮班制,争取早日破案!抓住凶手!”
章桐拨通了母亲病房的电话。
“妈,我是桐桐,你好吗?我这几天要加班,不能过去看你了。”
“哦,那你要多注意休息!别太累了!”母亲的声音显得很失落。
“对了,妈,有件事情问你一下,你最后在家的那几天,有人来看过我们吗?”
“你说是上周?”
“对!”
“我想想……除了你陈伯伯以外,应该就没有什么外人了!”
“陈伯伯?”
“嗯,他经常来!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我只是问问罢了。妈,你休息吧!我有空再给你电话!”
挂断电话后,章桐无法平静下来。她走到办公桌边上,拉开抽屉,取出了那封已经打开了的特快专递。这还是她收到信后第一次认认真真坐下来看这封信,经过辨认,信封上的地址是一家私人疗养院。寄件人的名字很陌生,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看着空空如也的信封,章桐实在想不通为何有人要偷这一封来历不明的信件。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偷信件的人起先肯定并不清楚信件中的内容,是因为无意之中看到了所以才会慌里慌张地拿走了信纸,以至于下意识地随手把拆开的信封就这么往书柜里草草一塞了事。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考虑周到,从而把信封一起拿走,他怕被人发现。看来,如果能知道这封信的内容,很多谜题就能够迎刃而解了。
想到这儿,章桐找出纸笔,按照信封上寄件人的地址给对方回了一封信,并且附上了已经被拆开的信封,请求寄件人详细告知信件的具体内容。最后,她打电话通知了特快专递公司前来取件。
回想起母亲那些被调换过的药物,还有这封奇怪的快递,章桐的心情有些激动。不管结果怎么样,章桐只认准了一点,那就是,为了母亲,她必须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中午,天空下起了雨,渐渐地,雨势越来越大。天地间仿佛被一层厚厚的白帘覆盖住了。这是秋雨,每下过一场,天气就会明显转凉许多。
城郊胡杨林边上停着两辆警车和一辆黑白相间、写着大大的“法医”两个字的箱式法医现场专用车。
“怎么样,我们要不要等雨停了以后再干?”王亚楠发愁地瞪着车外密密麻麻的雨丝。
步话机中传来了章桐的声音:“不用,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不一会儿,王亚楠就从警车的后视镜中看到法医现场车的两扇车门相继被打开了,章桐和助手潘建身穿厚厚的雨衣从车里钻了出来。透过雨衣,可以清楚地看到两人的手中各自拿着一个长长的类似于天线似的东西,连接在身后背着的一个背包中。
王亚楠赶紧也套上雨衣,钻出了车子,紧跟在章桐的身后:“需要我做什么?”
“不用,我们自己处理就好!发现了会通知你!”章桐挥了挥手,随即和潘建两人一前一后向前面的树林走去了,离他们不到十米远的地方就是掩埋尸骸的浅坑。
树林里,雨势有些减弱,章桐和潘建分别拉出了手中的雷达搜寻器的圆盘形天线,打开仪器,两人各占一个角,间隔拉开大约二十米,开始一寸一寸地搜寻着地面的痕迹。十多分钟过去了,监视器屏幕中始终一片寂静,包括扫过那个最早发现尸体的浅坑时,也一点反应都没有。章桐不由得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推论,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找不到骸骨那也是有可能的。不过,难道自己就这么放弃吗?
一阵风刮过,雨点被吹得飘了起来,打在了章桐的脸上,雨水让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头顶的树枝在风中发出了奇异的沙沙响声。突然,耳边变得鸦雀无声,脚下的树枝踩断的声音、风雨声……全都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章桐的双脚就如同灌了铅一般牢牢地被钉在原地。眼前的景象变得似曾相识,那高高的胡杨树,那奇异地在空中伸展的树枝,还有脚底那松软的杂草……章桐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些场景在自己的梦中不止一遍地出现过,还有呜咽的哭声……
章桐打了个寒战,猛地转过身,眼前什么都没有!为什么自己却听不见梦中那无数次在自己耳边出现的哭声?她的心不由得悬到了嗓子眼。
正在这时,手中的监视器发出了刺耳的“嘀嘀”报警声,被惊醒的章桐赶紧低头一看,只见手中的雷达探测监视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亮点,这就意味着这种深层雷达探测仪发现了地表以下不超过一点五米深度的骸骨的踪迹。她颤抖着双手按下了放大开关,屏幕上很快就呈现出了骸骨的形状,不用再去怀疑这是否是人类的骸骨,因为那枚小小的头骨已经把一切都展露无遗了。
当探测完整片浅坑周围五十米范围内的地面后,章桐不无悲伤地意识到,自己所面对的不是一个死者,而是有很多。算上先前发现的两具,最终的数字很有可能是七具。
雨依旧下个不停,章桐在登记完最后一个坐标位置,并且插上小旗帜做下记号后,站起身,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雨水又一次飘进了她的眼睛,章桐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刺痛,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突然,她的耳边响起了骇人的哭泣声,听上去像是一个疼痛到了极点的小女孩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哭泣。声音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耳边,章桐急了她赶紧睁开双眼,四处张望,嘴里喃喃自语:“妹妹!妹妹!我听到你在哭了,你在哪儿……”
章桐异常的举动让一边正在忙着整理仪器的潘建愣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随即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叫了起来:“章法医,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哭声戛然而止,章桐面色惨白地站立在原地,半天才回过神来:“我没事,小心仪器,别搞坏了!”说着,她头也不回地向警车停靠的位置走去了。王亚楠和她的几个下属正在等待着她的回音。
由于下雨,只能在警车里进行现场划分分工。章桐在地图上用红笔标注了发现尸骸的几个点,然后抬头说道:“目前方圆五十米的范围内就只发现这么多了。这片胡杨林这么大,我们要今天全都搜索下来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们以后可以根据失踪人口报告再来查找遗留的尸骸。不过,”她停顿了一下,转头看了看车窗外渐渐减弱的雨势和一片泥泞的案发现场,苦笑道,“我虽然已经做下了记号,但是这挖掘工作也是够你们受的了。加油干吧,伙计们!”
王亚楠全副武装,率先钻出了警车,刚走几步,她却又转了回来,满脸疑惑地指着章桐手中的雷达探测仪问道:“小桐,你别骗我,它真的可靠吗?能发现地下的骸骨?我手下这几个可是有两天连轴转了呀!”
刚刚钻出车子的章桐不由得微微一笑:“亚楠,你放心吧,我这是费尽了口舌才插队从省里实验室借来的雷达探测仪,只要地底下一点五米深度范围内的所有含有磷钙成分的骸骨,都会在监视屏幕上显现出来,分毫不差。我不会让你们白忙活一场的!”
听了这话,王亚楠粲然一笑,转身扛着小铲子离开了。
在潘建的指点下,大家在有标记的几个点上陆续开始了挖掘工作。没过多久时间,第一具凌乱的骸骨露出了地面,为了不毁坏骸骨,大家立刻丢下了铲子,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双手的十根手指开始慢慢刨土。雨水让表层泥土变得泥浆般黏稠,轻轻擦去骨头表面的污物,站在一边一直一声不吭的章桐点点头,平静地说道:“这是一节尾椎骨,属于女性,而且未成年……”
大家的心里一片冰凉。
刘春晓从办公桌抽屉里又一次拿出了那本陈旧的笔记本,轻轻推给了桌子对面的王亚楠:“这是我所收集到的所有失踪孩子的资料,还有家庭住址,但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了,很多人肯定都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住了。”
“这没关系,我们会去查的。”王亚楠接过了笔记本,“谢谢你!对了,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对胡杨林失踪案感兴趣吗?你不会和赵大记者有着一样的目的吧?”
刘春晓摇了摇头:“我没有那么想出名。”
“那我明白了,你是为了章桐!你们是同学。赵俊杰在会上把章桐小时候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们了,你也想帮她,只不过你和赵俊杰的出发点不同罢了。”
刘春晓愣了一下,微微有些脸红,他实在不习惯被别人看穿自己的心思。
王亚楠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站起身,晃了晃手中的笔记本:“谢啦,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刘春晓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往日冰冷空荡的解剖室里,今天却是一番拥挤的景象,原有的四张不锈钢解剖台根本就不够用,最终不得不临时清理出了另一边的工作台来摆放从现场接收回来的骸骨。
经过了一整夜的忙碌,除了个别的骨头因为在野外时间太长的缘故缺失没有找到或者过于破损无法辨认外,剩下的都一一根据骨龄和附着在骸骨表面的土壤微生物标本的年限鉴定作了分类。
五具骸骨,外加冷库中原先的两具,总共七具。根据裸露的乳突和圆形额骨的判定,这七具骸骨都属于女性。
看着这一块块在地下沉睡了多年的骨头,章桐的心情异常沉重。潘建此刻正在对七个头骨扫描件进行三维立体人面像处理,相信不久就可以见到这七个女孩的大致长相了,可是章桐却一点都轻松不起来。
电脑发出了清脆的嘀嘀声,随即一边的打印机开始工作了。章桐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打印机边上,一张张地仔细察看着打印出来的颅面成像图。
正在这时,解剖室的门被推开了,王亚楠快步走了进来。
“小桐,怎么样了?颅面成像出来了吗?”
章桐双手握着一张相片颤抖不止,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王亚楠的心跟着纠紧,凑上前打量。谁想到这一看就把她惊呆了,因为章桐手中这张打印相片上的女孩子竟然和她长得相差无几!几乎就是一个缩小版本!
“太像了!不可思议!”王亚楠忍不住脱口而出。
意识到亚楠的到来,章桐迅速擦干眼泪,哽咽着对助手潘建说:“这最后一张相片上的是哪一具骸骨?”
潘建低头查了一下,回答道:“第六号!”
章桐随即走到标记为六号的尸骸旁边,用手术钳取下了颅骨内的一颗完整的牙齿,然后来到工作区,进行牙髓质采样。
“小桐,你这是……”王亚楠一脸的困惑。
“虽然相片和秋秋很相似,但我还是要作DNA采样对比分析。确定她是不是我二十年前失踪的妹妹章秋。”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能采集到有用的DNA样本吗?”王亚楠尽量把话题扯开,并没有去触及章桐的伤心事。
章桐深吸了口气,伸手指了指面前两毫升小试管中灰白色的牙髓,说:“无论经过多长时间,只要能提取到牙髓,就能分析出DNA样本以供比对。”说着,她转过身,认真地看着王亚楠,“谢谢你对我的理解!”
王亚楠当然明白章桐话中的含义,她伸手搂住了好朋友的肩膀,轻轻叹了口气:“我们是朋友,这是我应该做的!”
下午四点钟,章桐和助手潘建还在解剖室忙个不停,尽管房间里开着空调,但还是汗如雨下。由于骨头已经变得很脆弱,所以不能用水冲洗,每一根骨头都必须用刮刀仔细地刮除干净,又不能太使劲,生怕损坏骨头的表层。刮除下来的泥土都被送往了生化检验组进行取样分析,而死者的头骨却因为结构复杂,被放在最后处理。
“章法医,刘检察官找你!”潘建指了指门口。
“刘春晓?他找我干什么?”章桐好奇地转过了身,果然,刘春晓一身便装,正透过解剖室的玻璃门在向屋里四处张望着,看见章桐看向自己,随即点头微笑示意。
章桐犹豫了一下,摘下手套,走出解剖室,来到走廊拐角,这才转身问道:“你来这儿干什么?找我有事吗?”
“想请你吃晚饭,有时间吗?”刘春晓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满脸似笑非笑。
“我估计没时间。这个案子发现的尸体太多,我们要尽快赶出尸检报告来,要不下次,好吗?”
刘春晓显得很失落,暗暗叹了口气:“那好吧,我先走了。”
看着刘春晓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章桐突然有种想把他叫住的冲动。她知道刘春晓不会平白无故来找自己,而自己这段日子以来也确实想找一个人好好倾诉,但是,章桐清楚事情绝不如自己想象的这么简单。
解剖室的门猛地开了,露出了潘建的脑袋。
“章法医,DNA报告出来了!”
就这么一刻,章桐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凝住了。她咬牙点点头,不再去想刘春晓刚才的造访,转而快步推门走进了解剖室。要知道,她等这一刻已经等了整整二十年了!章桐实在没有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李局办公室,灯火通明,自从胡杨林骸骨被发现的第一天开始,李局就没有回过家。和别的警察不一样,他不光要时时刻刻关注着案情的进展,更让他头痛的是,每天他还必须腾出更多的时间来应付媒体的狂轰滥炸。此刻,他正在搜肠刮肚地酝酿着明天的新闻发布会的发言稿。
“李局,方便和你谈谈吗?”
李局一抬头,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的是章桐。他赶紧站起身,伸手指了指自己办公桌对面的椅子,满脸笑意:“快坐吧,小章,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章桐并没有坐下。她向前走了几步,犹豫了一会儿,这才开口:“李局,对不起,我想撤出胡杨林这个案件的调查工作。”
一听这话,李局不由得愣住了,在他的印象中,这可不是章桐办案的一贯作风啊:“小章,你有什么困难吗?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你要知道,局里本来法医人手就不足,现在老郑又出差在外,你要是中途退出来,那么整个案件的侦破工作就很麻烦了!你是不是再考虑一下?有困难大家可以一起解决的!”
章桐并没有表态,只是递上了早就拿在手中的一份DNA检验报告单:“这是其中的一位死者身上所提取到的DNA样本对比图。”
“哦?找到匹配的了?那不是挺好吗?”李局疑惑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手中的报告单,“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她和我匹配上了!她是我失踪二十年的妹妹章秋!”章桐的嗓音有些发抖。
“你说什么?”李局沉吟了一会儿,继续说道,“那么赵俊杰在会上所说的事情都是真的了?”
章桐点点头:“是的,我妹妹就是在那片林子里失踪的,而按照局里规定,我现在是受害者家属,就不方便参与这个案件的进一步调查工作了。”
李局沉默了。章桐说得不错,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证据链污染,局里确实有“申请回避”这么一条“避嫌”的规定。可是,在现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如果章桐真的退出的话,那就没有人能够很快接手法医的工作了。想到这儿,李局在办公椅上坐了下来,诚恳地说道:“小章,我完全能够理解你失去亲人的心情,但是,请你理解现在是破案的非常时期,我们需要你留下参与工作。至于‘避嫌’的规定,我会向局党委汇报,申请特批。特殊时期特殊管理,我相信你的公正!小章,我也希望你能够顾全大局,为整个案件着想,好吗?”
章桐没有再多说什么,拿起检验报告单,默默地转身走出了李局的办公室。
“潘建,有结果了吗?”回到解剖室,章桐一脸平静地来到了X光扫描仪前。在她去李局办公室之前就已经吩咐潘建对所有的骸骨进行X光扫描,期望能够发现那些肉眼不一定能发现得了的裂痕。
潘建伸手拿起了一块脊椎骨,“伤痕大致相同,都是第三节脊椎骨错位而导致的死亡!”
“第三节脊椎骨靠近颈部,这样看来,死者都是被瞬间扭断了脖子。我们唯一可以感到安慰的是,死者没有痛苦,很快就失去知觉了!还有一点,”章桐冷冷地说道,“手法完全相同,凶手是同一个人!”
“章法医,我实在想不明白的是,这些未成年的小女孩为何会被害?而且还被埋尸荒郊野外?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
章桐刚想回答,突然,她的眼前如闪电般地一闪,出现了一幕场景——一个小女孩躺在地上拼命挣扎,一柄滴血的尖刀正向她的脸部慢慢靠近。小女孩从最初的哭泣转而至撕心裂肺地尖叫,可是这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因为一只无情的大手正牢牢地捂住了小女孩的嘴,使得她发出的声音最终都变成了无力的呜咽声。
章桐不由得浑身颤抖,瞳孔收缩,呼吸急促。她想上前阻止,可是,她动不了……
“章法医?章法医?……”耳边传来了潘建焦急的呼唤声。
章桐缓缓睁开双眼,这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竟然倒在了解剖室冰冷的瓷砖地面上。
“章法医,你刚才突然晕过去了,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刚才那突发的一幕显然让潘建慌了神。
“不用,我没事。潘建,查一下死者的头骨,仔细看一下,尤其是六号头骨,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好的,我马上去!你自己小心!”
章桐点点头。她不敢再闭上双眼,害怕刚才那一幕又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潘建激动的声音打破了房间中令人窒息的死寂。“我发现了!我发现了!”他朝章桐招招手,“章法医,你真厉害!你没猜错!死者眼窝周围的骨头上确实有明显的刮削痕迹!”
“别的呢?”
“剩下的几个也有这样的痕迹,但不是很明显!就是这六号头骨有些特殊!”
章桐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原因,虽然说她回忆不起那段脑海深处隐藏着的黑色记忆,但是对妹妹的印象还是非常深刻的。妹妹虽然年幼,但是性格却非常倔犟,记得有一次发烧去医院打针,因为怕疼,妹妹挣扎扭动个不停,父亲拼命摁着她都没有用,结果,针头竟然断在了妹妹的身体里。章桐完全可以想象,面对死亡威胁时妹妹拼命挣扎的景象,难道就是因为如此,她的眼窝上才会有那么多的刀痕?想到这儿,章桐的心一阵颤抖,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这些刀痕告诉了自己一个残酷的事实——妹妹的双眼被人活生生地挖走了!
王亚楠坐在办公室里。她没有办法集中自己的注意力,李局刚才打来的电话让她有种不祥的感觉。于公,没有谁比章桐更了解这个案子了,于私,回想起前段日子章桐心事重重的样子,王亚楠知道,此时的她肯定正站在十字路口徘徊。王亚楠犹豫了,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面对这件棘手的事情。
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把王亚楠吓了一跳,她条件反射般地迅速伸手接起了话机。
“亚楠吗?我是小桐,死者都是被扭断脖子而死,死前被挖去了双眼!”
“你说什么?”王亚楠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肯定听错了,“七个都是这样吗?”
“对,我们核对过很多细节了,应该不会错!尸检报告半小时后给你送去!”
天长市公安局会议室,到场的不只有王亚楠和她下属的重案组的人,还有专门负责追查被拐卖人口的办案人员。
本来是一件大海捞针的工作,还好有了刘春晓笔记本上详细资料的帮助,所以,查起档案来自然就方便了许多。而刘春晓作为特约顾问,也坐在了靠门的最后一排。
王亚楠指着自己身后白板上的七张经过翻拍放大的相片,神情严肃地说道:“我标记为一号、四号和六号的身份均已经查明,并且已经和受害者亲属联系上,他们很快就会前来进行最后的DNA确认,结案后就认领尸骸。而剩下的四个,却只有名字和年龄,她们的家属早就搬离了原址,失去联络了。我们要寻找起来,难度很大!
“我们城郊的胡杨林是省级自然保护旅游度假区,每年到这里来的游客有很多,但是由于林区的范围太大,直到近两年才配备了专门的森林警察通过直升飞机进行空中巡逻维持治安。调查显示,尽管所带设备齐全,上周三却还是有几个大学生驴友在林子中迷了路,至今下落不明。由此可以得出结论,凶手一定对这个林子的地形非常熟悉,以至于他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掳走孩子而不留丝毫痕迹!最终还能安然离开!”
“那么说,凶手很有可能是本地的人了?不然的话他又怎么会这么沉着冷静,而且前后杀了这么多人呢?事后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看上去他好像并不担心会被别人发现啊!”有人说道。
王亚楠点点头:“有这个可能。而且,根据法医尸检报告来看,死者是瞬间被扭断了脖子,尸骸的其余部位并没有发现另外的伤痕,除了眼窝。这也就是说杀害这些死者的凶手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至少,他非常了解如何快速置人于死地!”
“那又怎么解释在八年前,失踪案件突然停止发生了呢?”
“有两种可能。其一,凶手发生了意外,从而无法再继续实施杀人的举措,有可能死了;其二,凶手因为特殊原因而离开了天长,他没有机会再作案了。我觉得两者的可能性都有。”王亚楠皱眉分析道,“对于一般人来讲,八年可是一个并不短的数字。他到底去了哪儿呢?”
“如果章法医能够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来就好了!”
刘春晓没有吭声,他十指交错叠放在一起,心事重重地看着平铺在自己腿上的记录本。章桐会愿意敞开自己的心扉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的。
章桐站在母亲病房门口。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一到这儿就迫不及待地推门进去和母亲说说话,因为妹妹死了,而母亲的潜意识中肯定不会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章桐不敢面对母亲,她怕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小桐,怎么了,不进去看看你妈吗?”刚刚巡视完病房的舅舅来到章桐的身边,“病情现在已经控制住了,只要不受刺激,她就不会有事。你这几天没来,你妈老惦记着你呢!”
章桐想了想,还是打消了推门进去的念头。“舅舅,我妈先拜托你了,这几天我工作忙,可能不能来看她了,你好好和她说,她会理解的。对了,舅舅,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来看过我妈吗?”
“没有,我这儿派了专门护理的人员,如果有人过来探望的话,她们会通知我的。小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舅舅一脸的疑惑。
“没什么,舅舅,我现在不能和你说太多。麻烦你好好照顾我妈,千万记住不能让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来探望她!我很担心我妈的人身安全!”
“你放心吧!”舅舅想了想,抬头看着章桐,然后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小桐,你长大了,舅舅不会过多干涉你的工作,也知道你不喜欢舅舅唠叨,但是你遇事也不要一个人扛着,看你,脸色也不好。小桐,只要你愿意,打一个电话,舅舅就会来帮你的!我们是一家人啊,你别忘了!”
章桐点点头:“谢谢你,舅舅!有你的话,我就放心了!”
走出医院,章桐一眼就看见了刘春晓正站在门廊尽头向过道这边张望。看见了章桐,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向这边招了招手。
等走到近前,章桐皱眉问道:“你来这边干什么?”
“我找你,你助手说你来第一医院看望病人了。”
“你打听我的隐私?”章桐的目光中露出了一丝敌意。
“没有没有,你可千万别误会,我不是那种人。老同学,我真的是有急事要找你!我在这儿已经等了你很长时间了!”刘春晓有些紧张,他不停地把双手一会儿插在裤兜里,一会儿停在胸前,一副不知道放在哪边才好的样子。
章桐的口气缓和多了:“我是来看我母亲,她在这边住院。走吧,我们出去找个地方说,这儿人太多了!”
“那就到我车里去吧,我车就停在医院外面!”
章桐点点头,紧跟在刘春晓的身后离开了医院的大门。
还没等刘春晓把话说完,章桐就摇头拒绝了,她毫不犹豫地拉开车门走了出来,反手就把车门甩上了。
刘春晓赶紧也钻出了车子,竭力劝解道:“小桐,你听我说,你只有面对那段记忆,才有希望从此走出心里的阴影!小桐,你要相信我,让我来帮你,不能让你以后的日子再受折磨了。你必须鼓起勇气来面对。”
“不!不!你别再费这个心思了,过去的都已经过去。请你不要再提!”她转过身,一脸的悲伤,“我父亲自杀了,妹妹被人杀害了,母亲疯了,你还想我怎么样?难道我也疯了你就安心了?”
“小桐,冷静点,你要明白只有想起那段记忆,才有希望抓住凶手!你说得没错,你妹妹的死无法挽回,但是只要抓住了凶手……”
“你不要再说了,我求你了!”章桐怒吼一声打断了刘春晓的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即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下刘春晓独自一个人呆呆地站在车子旁边,沮丧地看着章桐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夜深了,躺在床上的章桐久久无法入眠,母亲不在家,她不得不打开了屋里所有的灯。妹妹已经死去的消息把章桐压得喘不过气来,而刘春晓的一席话更是把她说得心烦意乱。
难道自己真的太自私了?章桐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那张唯一的全家福上面,记忆中父亲最后的样子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二十年前的那个金色的秋天,妹妹走了,没过多久,倔犟的父亲不听母亲的劝阻,带着没有照看好妹妹的自责毅然辞职离开了家。他临走时搂着章桐,一遍遍地重复道,“相信爸爸,一定会把秋秋找回来!你要相信爸爸……”
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章桐几乎天天都会趴在窗口看着楼下,期待着爸爸那高大的背影出现在狭窄的小道上,而爸爸的怀里,则搂着熟睡的妹妹。
直到一个冰冷的初冬的夜晚,章桐在自己的小床上快要睡着了,门被敲响了,耳边随即传来母亲的哭泣声。
章桐睡眼曚眬地推开卧室的门。她做梦都没有想到,父亲竟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一脸的疲惫,整个人消瘦了许多。
“爸爸,妹妹呢?”章桐第一个念头就是妹妹去哪儿了,父亲的身边并没有妹妹的影子,“她睡了吗?”
章桐不明白父亲脸上的表情为什么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爸爸,你怎么了?”
“爸爸不好,没本事,没有找到你妹妹!”父亲的话语中充满了难言的歉意。
“爸爸?”
“桐桐,去睡吧,你爸爸累了,明天再说吧!”母亲心不在焉地拉走了还有很多问题没有来得及问的章桐。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这竟然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父亲。第二天上午,父亲跳楼自尽的消息就传来了。
这些年,章桐一直不能接受父亲因为过于内疚失去妹妹而自杀的事实,有那么一刻,章桐觉得父亲很自私,妹妹失踪了,家里不还有自己吗?同样是女儿,为什么就留不住父亲的脚步?
想到这儿,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抬手抹去了眼角渗出的泪花。
正在这时,电脑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门铃似的“叮咚”声。章桐心里不由得一动,她抬头看了看钟,已经到了凌晨两点,这个时候还会有谁给自己来邮件呢?她从床上坐起来,来到书桌旁,点开了邮箱,屏幕上显示有一封来自美国的邮件。章桐这才记起曾经在那封前几天发出的特快专递中留下了邮箱地址。
信件是位于美国南卡罗莱纳州的一家疗养院负责人发出的。
尊敬的章女士,您好!
您的来信已经收到,听到您的遭遇,我很抱歉。
根据您发来的信封,我询问了相关人员,确认是替我院A区四栋B座的一位已经去世的华裔女士发出的,根据她的遗嘱,我们替她把一封早就写好的信件转发给了您。这位女士的全名是安吉拉?陈。
如果您想了解有关这位陈女士的详细情况,建议您和她的律师联系,我们已经把您的来信转交给了她的律师。
……
章桐接连把邮件看了好几遍,最终靠在椅背上陷入了沉思。安吉拉这个名字在国外很普通,不夸张地说十个女孩中会有两三个叫这个名字,但是,“陈”这个姓却让她心头一跳,联想起了前段日子陈伯伯的突然到访。章桐不禁为自己这个怪异的念头感到有些诧异。她想了想,随即打定主意拨通了电子邮件中所提到的那个美国律师的电话。
对方会说中文,这样一来,沟通就方便了许多。在核对了具体身份后,律师告诉章桐,安吉拉?陈的中文名字叫陈冬梅,住院的病因是眼部肿瘤恶化。
“那她有登记联系的亲人吗?在疗养院的时候有没有人去看望过她?我想和她的亲人联系一下!”
电话那头传来了敲击键盘的声音,没多久,律师又回到了电话机旁:“章女士,很抱歉,陈女士并没有登记紧急联络人,在她住院期间,也没有人去探望过她。她的遗产都捐给了当地的慈善机构。”
“您确信?”
“对,很抱歉!”
“那您那边有没有那封信的备份?”问这个问题时,章桐几乎绝望了。
“当然有,章女士。因为陈女士当时已经是癌症晚期,她的双目完全失明了,所以她最后的一些法律方面的私人文件都是由我亲自处理的。她口述完这封信后,当时要求备份一封,说以防万一您没有收到。我现在就给您发过来。”
“谢谢您!发到我的邮箱里就可以了!”
“好的。对了,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我想我有必要让您知道。陈女士虽然是得了重病,但是她最终却是以自杀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谢谢。”章桐的心跌落到了低谷。
挂断电话后,等待的时间仿佛凝固住了,章桐紧张地注视着电脑屏幕。终于,她看到了自己期待已久的信息。可是,就在那一刻,章桐却感觉一只无形的手正牢牢地卡住自己的喉咙,让自己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小桐,你好:
过了这么多年,请原谅我直到现在才和你联络。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可是,我不想带着那个让我一生都得不到安宁的秘密去见上帝,因为那样一来,我就会得不到上帝的宽恕,我的灵魂就上不了天堂。
知道吗?小桐,父亲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不能没有他,所以,从小到大,我没有做任何违背他意愿的事情,即便那些事情非常残忍,给你及很多人带来伤害。但我想,只要父亲高兴,笑一笑,我也会去做。但是,当我慈爱的父亲最终变成可怕的魔鬼的时候,我很后悔当时的顺从和沉默,甚至还成了可耻的帮凶。我也曾想过,如果当年我没有出面诱骗那些女孩去玩,是不是就不会发生悲剧了?那样的话,我们或许会是最好的朋友,你永远是我姐姐。我还记得,有一次我随父亲去你家玩,你把自己最心爱的玩具和糖果让给了我,这让秋秋很生气,说你偏心要和你绝交。小桐,我还能像以前那样喊“姐姐”吗?你能原谅我吗?我这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够得到你的宽恕。
上天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潘多拉盒子在二十多年前的秋天就被打开了,原谅我没有办法阻止魔鬼,我无法站出来指责对我有着养育之恩的父亲,我所能做的,就是惩罚自己!
小桐,我很快就能见到秋秋了,我也会乞求她的宽恕!
梅梅
梅梅?章桐的脑海中迅速闪现出了一个孱弱的女孩的身影,一头齐耳的短发,瘦削的脸颊上总是架着一副与脸形极不相称的大大的黑框眼镜,可是尽管如此,很多东西在她眼中仍然是模糊一片。她是陈伯伯唯一的女儿,每次来章家玩,都会怯生生地跟在父亲的身后,从不主动和别人说话。由于年龄相仿,大家又都是女孩,所以没有多长时间,章桐就和梅梅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只是,章秋却和梅梅对着干,认为章桐偏心于梅梅,时不时欺负梅梅。可是,好景不常,妹妹失踪后没多久,陈伯伯就带着梅梅离开天长市了,就连父亲的葬礼他们都没有参加。随着时间的推移,章桐也在记忆中渐渐地把梅梅的身影模糊淡忘了。
可是如今,梅梅又一次出现在了章桐的生活中,并且是以这么一种特殊的方式,一时间,她有些无法接受。上一次与陈伯伯见面,他分明说梅梅是车祸去世的,那么,梅梅怎么又会出现在疗养院里呢?为什么要给自己写这么一封奇怪的信?陈伯伯究竟隐瞒了什么?难道妹妹的失踪真的会和他有关?梅梅信中怎么会把自己的父亲称作魔鬼?一个个疑问如潮水般接踵而至,章桐的心里成了一团乱麻。
王亚楠沮丧地站在一栋破旧的居民楼底下,这里因为马上就要拆迁了,所以连一条最基本的柏油马路都没有。刚刚下过一场瓢泼大雨,满是砖瓦碎石的泥泞路面迅速变成了一锅糨糊,只不过是泥糨糊,才走没有几步,两只脚就全都陷进泥地里拔不出来了。
助手小郑开始发起了牢:“王队,就没有别的路好走吗?再下去,咱们就得打赤脚了!”
王亚楠无奈地摇摇头,干脆把鞋子脱了,用塑料袋装好,边继续往前走边向在身边带路的当地派出所同事询问道:“这里这么难走,你确定郭桂霞家还住在那边吗?”
派出所的民警是一个年轻的小警察,看来刚下基层没多久,鼻子上长满了青春痘。他一脸的苦笑:“老所长交接时说了,这是唯一的一户无论什么条件坚决不肯搬家的钉子户,都上报纸了,生活条件多么艰苦,断水断电是家常便饭,可是他们就是不搬家。你看,周围的那些剩下的无非都是为了多要几个拆迁费和拆迁办在打拉锯战,可就是最里头的郭家,死活不搬,也不谈条件。我们派出所都去调解过好几次了,没用,理由就一个,说要等自己的女儿回家!还好现在有拆迁法,拆迁办的那帮家伙动不了他们,不然的话,那块地早就被铲平了。”
听了小民警的一席话,王亚楠的鼻子不由得一酸,她能够理解为何郭家死活不肯搬家的原因,章桐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她今天选择大老远地横跨大半个天长市城区跑到这里来而不是在电话中简单地通知对方死讯,就是因为在公,她想亲自问问仍在坚守的对方父母对于案子发生时的记忆,而在私,王亚楠实在不忍心通过冰冷的电话线来公事公办地告诉对方他们的宝贝已经找到了,只不过那是一堆冰冷的白骨。
王亚楠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无论哪一个警察,当他面对被无辜夺去生命的孩子冰冷的尸体时,他们的心都是最软的。而王亚楠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个警察而已。
看着站在门口的警察,眼前的中年夫妇有些惊讶,在听了王亚楠的自我介绍及表明来意之后,方才将亚楠及其助手请入内。屋子不大,家具也不多,书柜及衣柜有些掉漆,虽然简陋但却很整洁。在确定了眼前的男女主人正是失踪女童郭桂霞的父母,王亚楠并没有直接告诉他们孩子的死讯,反倒打听起了孩子失踪时的情景。
“都怪我不好,我要是那天不加班陪小霞玩就好了,就不会出这种事了。都怪我,为了点加班费,就……”尽管过去这么多年,再次提起这件伤心事的时候,却仍然像发生在昨天一样,男主人的脸上立刻充满了悲伤。
“冷静点,郭先生,您说您女儿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失踪的,有多长时间?您还有个大概的印象吗?您当时的报案记录中并没有记载得很清楚。”
“时间很重要吗?”男主人显得很疑惑。
“对,您最好能回忆起,因为这个对您孩子案件的顺利侦破很关键!”王亚楠没有告诉他的是,这也是目前唯一的一条线索了。走访了整整一天,除了眼前这一户以外,其余剩下的失踪女童的亲属都已经没有办法回忆起当时现场的详细情景,郭家也就成了寻找这个案子目击证人的最后希望了。
“那我想想……”男主人一脸愁容。
这时,一直在一边默不做声的女主人开口问道:“我们小霞呢?你们找到她了吗?”
这是一个揪心的问题,王亚楠柔声说道:“还需要进一步确认,过一会儿麻烦你们和我一起去一趟市公安局进行DNA采样分析对比。”
“不,我不离开这个家,离开了,这个家就不在了。小霞就找不着回家的路了,我要在家等小霞。”女主人出人意料地一下子跳了起来,迅速向里屋走去。
“对不起,小霞已经病了好几年了,最近又因为拆迁的事情,平时看不出来,但是只要一提到离开家,她就会这样,你们别介意啊!”男主人无奈解释道。
“没关系的,郭先生,您太太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
男主人感激地点点头,随即说道:“时间的话,应该不会很长,具体我记不清楚了。那天突然接到单位打来的电话,让我回去加班。我上公车后坐了两站地,突然觉得将两个孩子放在公园玩不妥,就往回赶。大概也就半小时的时间吧,等我再回去小霞就不见了。”
“两个孩子?还有另外一个孩子在场吗?”这个消息倒是让王亚楠吃惊不小,难道还有一个女孩也失踪了?
“是我朋友的孩子,年纪和小霞差不多大,那女孩眼睛不太好,看不太清楚,听说那孩子很可怜,没有母亲,小霞失踪的两年前,那个女孩随父移民去了国外,寒暑假回国度假。每当回国,就会找我家小霞一起出去玩。她父亲姓陈,是医生,我和他是在多年前看病的时候认识的。大家住得比较近,两个孩子经常在一起玩……”说到这儿,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双手颤抖着从大衣柜里摸索了半天,拿出一个小相框,犹豫了一下,才递给王亚楠。这是一张黑白照片,里面是一个小女孩的半身相片,因为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相片有些变色。相片中的女孩脸庞偏瘦,笑容中夹杂着淡淡的羞涩,脑后梳着最常见的马尾,双眸漆黑如墨,如天上的星星一般熠熠生辉。
“这就是我的女儿小霞,你们是不是找到她了?她长大了,但是相貌应该不会怎么变化……”男主人的神情显得有些激动,目光中充满了期待。
“另外的小女孩后来找到了吗?”
男主人点点头:“她说她去别处玩了,没有和我们家小霞在一起,所以也就没有看到后来发生的事情。她真幸运!这些,你们警察已经全都知道了。”
王亚楠突然之间意识到在所有的已知胡杨林失踪案中,除了章桐外,没有第二个目击证人。她的心情糟糕透了。
电话铃响了,是熟悉的《白桦林》,刘春晓无论换过多少个手机,来电提醒却始终都是这首朴树的《白桦林》。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到这首曲子的时候,他的脑海里总会闪现出章桐的影子,一个空灵中透着忧伤的谜一般的女人。
“你好。”刘春晓把手机夹在肩膀上,一边双手在办公桌上不停地翻找着一份五分钟前分明还在自己的眼前晃悠的文件,一边嘴里继续招呼着,“哪位?”
“是我。”
熟悉的声音使得刘春晓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赶紧把手腾了出来,抓起手机,来到窗口,这边信号会好一点。
“小桐吗?你在哪儿?出什么事了?”
章桐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犹豫了一会儿,紧接着问道:“你还在办公室吗?”
“我在,还没有下班。”直觉告诉刘春晓,章桐肯定出事了,他从没有听到她的声音这么颤抖过,“你在哪儿,我马上开车来接你!”
“不用了,我这就过来,我想通了,愿意接受你的催眠!”说到这儿,她略微停顿了一下,随即口气变得非常坚决,“我要知道真相!”
刘春晓知道,要想催眠成功,首先一点,自己要被章桐完全信任才可以。当他把自己的顾虑告诉她时,换来的却是章桐的安慰。
“你多虑了,放心吧,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二十年了。”
“小桐,我还是要向你讲明白,一会儿你所面对的可能是你所接受不了的东西,记住,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不要勉强自己,如果不行,就赶紧退出,明白吗?”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拖泥带水了?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我妹妹已经死了,没有什么再能把她挽回的了,而抓住凶手也是我现在唯一所能做的了。”
一听这话,刘春晓的内心不由得一紧。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章桐一眼,后者苍白的脸色让他更加确信了自己最初的判断,章桐这么快就一百八十度地大转弯,肯定发生了什么很大的变故。但是现在他又不能问,想到这儿,刘春晓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好吧,你跟我来!”
在刘春晓检察官办公室所在的这个楼层的尽头,有一间约五平方米左右的房间,空间不大,却布置得格外温馨自然,浅色的墙纸、淡紫色的窗帘,房间的摆设也很简单,就只有一张沙发床。在屋角的天花板上,架着一个微型的监控探头,它会忠实地记录下房间内所发生的一切。房间虽小,但是隔音效果却很好,只要关上门,外面什么声音都听不到。这里就是天长市检察院专设的心理咨询室,除了平时的办案,刘春晓还有一份工作,就是在这里与所有案件中被认为需要进行心理评估的对象逐一进行认真交流,最后作出合理的判断。
这一次催眠对他来讲,却是一个困难重重的挑战。刘春晓很清楚,心理催眠的实施者最忌讳的就是与被实施者之间有着感情上的联系,因为整个催眠的过程中,被实施者完全是在自己的一步步引导下度过的,自己就必须以一个置身世外的旁观者的心态来面对可能发生的任何状况。可是,平时遇事不惊的刘春晓这一次要面对的却是章桐和那个被掩盖了整整二十年的惊天秘密,而这个秘密已经让很多人失去了生命,其中包括章桐的亲人,刘春晓没办法去坦然面对。
“就是这儿吗?”章桐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后问道。
刘春晓点点头,“我给你十分钟时间放松一下,然后我们开始。”
刘春晓走后,章桐在房间正中央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后,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你们章法医呢?我打她手机却显示关机!我有事要找她,她在哪儿!”王亚楠急吼吼地没敲门就径直冲进了法医办公室,把潘建吓了一跳,他赶紧站了起来。
“不知道,她下午打来电话说有事去检察院了。要请半天假。”
王亚楠愣住了,从不请假的章桐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检察院干什么?
章桐把手中那张珍藏多年的全家福递给了刘春晓:“这是我妹妹留下的唯一一张相片,其余的,已经都没有了。父亲死后,母亲把家里很多东西都清理了,我想你可能会需要,所以就带了过来。”
刘春晓点点头,把相片又还给了章桐,伸手打开了录音机,先报出了时间地点和人名,然后转身柔声说道:“你先躺下,选一个你觉得最舒服的姿势,闭上眼……好,这样很好,现在,你睁开眼,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你手里的相片上,尤其是你妹妹的脸上!”
看着章桐都一一照着做了,刘春晓这才继续说下去:“现在静下心,仔细回想着你记忆深处妹妹章秋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一个细小的皱眉,抑或是一个眨眼的细微动作。在做这些事情的同时,你的眼睛始终不要离开你妹妹的脸,一刻都不要离开。对,慢慢想,慢慢想……”
渐渐地,章桐的神情变得有些迷离,举止也显得迟缓了起来,双眼微合,但是却仍然一丝不苟地按照指令做着每一项步骤。
刘春晓知道,此刻的章桐看上去还睁着双眼,其实却已经进入了深度睡眠。时机成熟了,刘春晓轻轻地拿走了章桐手中的相片,而章桐的双手却依旧保持着握举的姿势不变。
刘春晓向前微微探出身子,用一种非常亲切的口吻小声说道:“小桐,你现在已经来到了二十年前你们全家出发去郊外旅游的那一天,你十岁了,妹妹叫章秋,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女孩。告诉我,小桐,你妹妹呢?她现在在哪儿?你看见她了吗?”
听到这话的时候,章桐的双眼并没有睁开,只是眼皮微微颤动。她略微迟疑了一会儿,平静地回答道:“我看见了,她就在我妈妈身边,在编花环。”
“告诉我,小桐,在你的周围,你现在看到了什么?”刘春晓知道章桐的内心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开的,他决定绕一个圈子从另一个角度着手。
章桐的脸上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爸爸,妈妈,我,还有秋秋。”
“你在做什么?”
“我在帮妈妈整理吃的东西。”
“还有别人和你们一起去郊游了吗?你周围除了你家里人以外,还有别人吗?”
“梅梅和陈伯伯也来了。不过他们现在不在……”
“梅梅是谁?”尽管心中产生了诧异的感觉,刘春晓依旧自始至终保持着一种平静缓和的语调。
“梅梅是陈伯伯的女儿。”
“好孩子,那你能告诉我梅梅的样子吗?”
“她个子不高,戴着副很重的眼镜,她看不太清楚,必须得戴眼镜……”
“你现在能看见他们吗?”
章桐摇了摇头,“梅梅和陈伯伯去双龙潭钓鱼了。”
刘春晓对于章桐妹妹失踪的树林分布图了如指掌,知道章桐一家当年野营的地方拐弯往南一直走就是双龙潭,“你和妹妹为什么不和梅梅在一起玩?”
一阵沉默后,突然,章桐的口气一变,显得有些躁动不安,“我要去找梅梅,她在等我们,我们说好的。”
“说好什么了,你能告诉我吗?”这突然的变故让刘春晓有些措手不及。
尽管和章桐靠得很近,但是刘春晓却并不伸手去触碰她。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双手一旦和她接触的话,那么,催眠也就会宣告结束。
“别急,我就在你身边,告诉我,小桐,好吗?”
“梅梅说双龙潭很好玩,她让我帮爸爸妈妈收拾好后就把妹妹带过去,不要告诉爸爸妈妈,我们去玩水,那里还有好多鱼……她已经在双龙潭等我。我得赶紧走了。”
刘春晓默默地在心中数到五,然后柔声问道:“那,告诉我,你们去了吗?”
章桐点点头。
突然,情况又急转直下,章桐浑身发抖,脸部的肌肉开始逐渐扭曲了起来,呼吸也变得十分急促。
刘春晓很想马上叫醒她,可是,他知道自己或许就只有这一次机会来接近真相,他必须抓紧时间。想到这儿,他咬了咬牙,狠狠心,凑在章桐的耳边继续沉稳地说道,“现在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我,我看见……不,不!放开我妹妹。你弄疼她了!快放开她……”
“告诉我,你在对谁说话?”刘春晓急了。
“不!不……”章桐开始挣扎,脸部的肌肉扭曲得更加厉害,身体也向上方渐渐弓起,又颓然落下,随即又重复这一怪异的举动,使得她看上去就像一只拼命想钻出牢笼的母狮子一样。
章桐脑海中现在所面对的那个人就是整个案子中的关键人物,刘春晓强迫自己紧追不放,哪怕只是一点蛛丝马迹,都要想尽办法把它挖出来。
他又一次凑到章桐的耳边,“快,告诉我,他长什么样?”
章桐的神情狰狞得可怕,看来已经恐惧到了极点。
见此情景,刘春晓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他迅速伸手在章桐耳边打了个响指,很快,章桐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就仿佛做了一场噩梦一般疲惫不堪,她喃喃自语,“我没事,我没事……”
“到底是谁?小桐,你告诉我!”刘春晓急了。
章桐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没事,我很好,只是思绪很乱,我还要仔细理一理。我想回家,你能送我吗?”
“你……真的没事?”
“等我想明白后,我会告诉你的。放心吧,如果有情况我会找亚楠,别忘了,她可是刑警队的头,也是个厉害人物,我一会儿就给她打电话。你放心吧!”
面对着倔强的章桐,刘春晓只好放弃了追问,双手一摊,说:“好吧……”
刘春晓在把章桐送回家后,带着录音资料开车去了天长市公安局。
目送着刘春晓的车渐渐驶离视线之外,章桐顿时一扫刚才精神恍惚的样子。她紧皱着眉头,心里盘算了一会儿,随即转身向小区的另一个出口走去,边走边掏出了挎包中的手机。
电话是打通了,但是还要继续等待,对方才能赴约。章桐默默地走到不远处的花坛边,坐了下来。她打开手提包,找出了那张珍藏已久的妹妹章秋的相片,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
整整埋藏了二十年的记忆一旦被打开,就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样,一泻千里。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章桐记得很清楚,她拉着秋秋的手,骗过爸爸妈妈的眼睛,如约来到了双龙潭边,她一眼就看到了梅梅正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站着,手里拿着一个用不知名的野花编织成的花环,她好像正在向自己自己招手,又好像是在跳舞,阳光下的梅梅像极了一个美丽的小公主。章桐笑了,不断催促着妹妹快走。妹妹极不情愿地磨磨蹭蹭,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着,“和瞎子有什么好玩的!”
突然,梅梅好像听到了什么人的召唤,她跑开了,章桐感到很奇怪,她大声叫了起来,“梅梅,等等我。秋秋,你快点!”
秋秋不情愿地瞪了一眼,把手一甩,“你去找她吧,我自己在这里玩!”
章桐犹豫了一会儿,她看了看四周,是一片美丽的花海,还有一个微波粼粼的水潭,像个小大人似的点点头,嘱咐秋秋道:“那好,你等我,可别乱跑啊!不然一会儿爸爸妈妈要骂死我的。”说完这句话,章桐快乐地朝梅梅消失的地方跑去了。
没跑几步,身后传来了异样的声响,她站住了,刚一回头,眼前的一幕顿时让她目瞪口呆,秋秋被一个男人捂住了嘴,扛在肩上,正朝反方向的林子深处跑去。秋秋拼命挣扎着,嘴里发出了呜呜的叫声。
章桐急了,赶紧追了上去,“扑通”一声抱着陈海军的腿边哭边祈求,“放开我妹妹。你想干什么?爸爸,妈妈……”
此时陈海军肩上的秋秋没有了任何动静,脑袋歪在一旁软软地趴着,紧闭着的双眼鲜血淋漓,血沿着脸庞流下来,使得整个脸庞看起来格外骇人。就在这时,那个人停住了奔跑的脚步,转过身来。章桐猛地一震,她认出了这个人。
“陈伯伯,你……”
“你走开,这不关你的事。”
“陈伯伯,你别吓唬我,你要把秋秋带到哪里去?她怎么受伤了?”年幼的章桐紧紧地抱着陈海军的双腿不撒手,以为这样就能保护妹妹。
陈海军的脸上闪过一丝怪异的笑容,他放下了肩上的章秋,弯下腰,恶狠狠地看着章桐,说:“赶紧松开手,不然别怪我不客气。我带你妹妹去个好玩的地方,很快就回来……”
幼小的章桐只感觉右手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陈海军瞪大双眼使劲掰开章桐的手,同时另一只手迅速伸向了章桐的后脖颈,她只感觉到一阵轻微的刺痛,以及有个女孩的声音在喊“爸爸不要伤害桐桐姐……”随即意识变得模糊,倒了下去。
朦胧之中,她看见陈海军重新抱起了犹如一个破布娃娃似的章秋,迅速跑向密林深处,在他的身后,紧跟着一个熟悉的女孩的身影。
那是梅梅……
思绪渐渐收回,虽然章桐已经确定陈海军就是凶手,但距离案发年代久远,缺乏直接有利的证据,章桐打算约其见面,想办法诱使他承认,然后用录音笔记录,留作证据。
半个多小时后,小区后门僻静的拐角处,焦急徘徊的章桐终于等到了她要见的人,这一次,她再也难以控制自己心头的怒火了,走上前去就狠狠地给了陈海军一巴掌。看着那瞬间凝固的笑容,章桐感到说不出来的恶心。
“是你,是你杀死了我妹妹,害死了我父亲,逼疯我母亲。你就是一个畜生,连亲生女儿也利用,梅梅就是因为你而内疚自杀的。亏我们一家人对你那么好,你简直就是个道貌岸然的畜生!”
陈海军的脸上顿时一片死灰,他的双手不停地颤抖着,嘴里喃喃自语,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绝望:“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这一天终于来了……”
“在我心目中,你就像我的父亲一样,我尊敬你。但是没想到你却是这么一个人!”章桐越说越伤心,眼泪汹涌地夺眶而出。
“桐桐,你听我说,我这么做可都是为了梅梅啊……”陈海军老泪纵横,“她的眼睛得的是艾氏综合征,我想尽了一切办法,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天天变成瞎子。我这双手救了这么多人,却偏偏救不了自己的女儿,我没有办法接受这么残酷的事实啊!你理解我,好不好?”
“没有那么简单,你不要再骗我了,当年的事情我都想起来了。难道梅梅失明就能成为你杀人的理由?再说了,我妹妹有错吗?那些小女孩有错吗?就因为人家有着漂亮的大眼睛就该遭此厄运吗?我在现场没有发现尸骸上遗留任何纤维痕迹,你利用梅梅去诱骗那些女孩,之后你对她们究竟做了什么你比谁都清楚。还有我母亲的药,也是你调换的吧?她已经病得很重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都是因为你,我才失去了妹妹和父亲,你还不收手,想要加害我母亲。你会遭报应的!”
章桐由于激动,嗓门越来越高。天已经黑了下来,周围非常安静,偶尔有一两个行人经过,章桐愤怒的斥责声吸引了马路对面走过的一个中年遛狗人注意力,回头朝这儿看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见此情景,陈海军急了,他左右看了看:“我承认,我对不起你父亲,但是,桐桐,你想想,你母亲如果清醒过来想起这一切,对她多么残忍呢?还不如永远浑浑噩噩生活在假象中……桐桐,我们上车里去说,好吗?伯伯求你了!”
章桐想了想,随即点点头:“你现在跟我去公安局自首!”
“好的,好的,我什么都答应你,桐桐,伯伯年纪也大了,是该作个了断了。你跟我来吧!”说着,陈海军径直向不远处停着的黑色奥迪车走去,章桐则紧紧地跟在身后。
在走到轿车门口时,陈海军突然伸手捂住了胸口,一脸痛苦的样子,身体则软软地斜靠在了车门上,嘴里发出了一阵阵无助的呻吟声。
章桐一眼就看出了这是心脏病突发的症状,她赶紧绕过车子跑到陈海军的身边,伸手想要帮忙。
正在这时,令人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陈海军猛地探出那只捂住胸口的右手捂住了章桐的嘴,刚才的发病症状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章桐还没有来得及叫出声,一股刺鼻的恶臭就直冲脑门,眼前一黑,身子便瘫软了下去。
陈海军迅速拉起失去意识的章桐,打开后车门,把她塞了进去,然后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这才坦然地打开车门,钻进车里后,很快就驾车离开了。
浓浓的夜色就仿佛一块黑色的幕布,静悄悄地放了下来,四周复归一片寂静,好像刚才那一幕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王亚楠的办公室里,清晰地回荡着章桐在录音中那焦急的声音。直到最后播放完,王亚楠一时之间还是回不过神来。她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小桐压抑得太久了,她从未和我说过内心的痛苦。”
“你也别想太多了,王队长,章法医把心里的话都讲出来,其实这样对她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刘春晓把放音设备关上后,转而问道,“录音中,她再三提到一个叫‘双龙潭’的地方,看来秋秋有可能就是在那里被害的。”
王亚楠点点头:“我知道,就在胡杨林里面,现场勘查小组的报告中提到第六具尸骸,也就是小桐的妹妹章秋,就是在那个地方发现的。那地方因为地势偏阴,树林茂密,不太容易被人发现。”
“那么,那个叫‘梅梅’的,你有印象吗?在我实施催眠的过程中,章法医不断提到一个叫梅梅的女孩,据她所说当时带着妹妹章秋就是应这个梅梅的要求去双龙潭的,而后来章秋的尸骸就在双龙潭被发现,你怎么看这一点呢?”
“梅梅?”王亚楠紧锁着双眉,“你等等,我今天刚听到这个名字!”说着,她翻出了自己的现场记录簿,很快就找到了那一页,在扫了一眼后,王亚楠紧张地说道,“梅梅的特征是什么样的?是不是戴着一副眼镜,视力不太好?年龄和被害女孩很相近?”
刘春晓点点头:“没错,章法医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一听这话,王亚楠立刻抓起了桌上的电话机,边拨号码边说,“我们必须马上找到小桐。”
“为什么?”
“我想我有可能找到了所有被害的失踪女孩之间的联系!”
“难道就是那个叫梅梅的女孩子?”
王亚楠一脸沉重地点点头。
电话那头却始终没有人接听,王亚楠不得不放下了电话,但是她的心随即悬到了嗓子眼,回头着急地问道:“你实施完催眠后,小桐是否会记得催眠唤醒的那段记忆?”
刘春晓点点头。
王亚楠步步紧逼,语气非常凌厉,“可是你要知道,小桐当初失忆,凶手不会找她,可是现在她的记忆已经被唤醒,这样一来,小桐的存在对当年的凶手来讲就是一个无形中的威胁。刘大检察官,你怎么这么草率,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待着呢?还不赶紧去找她?”情急之下,王亚楠说话的嗓音不知不觉地变得高了起来,引得办公室玻璃门外的人都纷纷探头想看个究竟。
看到王亚楠怒气冲冲地推开了门,身后跟着铁青着脸的刘春晓,在场的人都不敢吭声。
“小郑,马上带上两个人跟我走!别忘了带上枪!”此刻的王亚楠已经有些心慌意乱了,但是她知道自己的脸上绝对不能显露出来。章桐从来都不会不接电话,不止今天,从王亚楠认识她的第一天开始,无论哪个时候,只要有电话响起,她都会接的。也就是说,今天肯定出事了!
谁都没有想到的是,章桐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不见了踪影。
章桐已经失踪整整三天了,刘春晓和王亚楠几乎找遍了所有她有可能去的地方,结果都是失望而归。也想到了查看小区各个路口的监控录像,但是因为这个小区属于八十年代的老新村,所以,没有几个监控探头是能用的。
王亚楠带着几个下属几乎走访了整个小区的住户,但是除了一个曾经在那晚出来遛狗的中年人提到看见一男一女在小区后门发生过激烈的争吵外,没有其他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至于争吵的内容,中年目击证人双手一摊,说自己在马路对面,不好意思上前去看热闹,再说了,一个男人凑上去管闲事的话,那不是没事找事嘛。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听得王亚楠一时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