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亚楠见过这张脸破碎成一塌糊涂时的样子,却怎么也想象不到,在破碎之前,这个女孩的脸是这么美。她深深吸了口气,实在没办法把差距这么大的两张脸联系在一起。本来想加个班,但自从意外接到宠物店打来的电话后,章桐就再也静不下心来继续手头的工作了。
挂断电话,她摘下护目镜,揉了揉发酸的眼角,脑海中就出现了金毛犬“馒头”见到自己时的可爱动作。章桐收拾好工作台,嘱咐正在埋头清理颅骨碎片的潘建有情况就和自己联络,然后她就匆匆向隔壁更衣室走去。
一路上,章桐不由得暗暗责怪自己的粗心。狗和人一样,都不喜欢一天到晚四周都是铁窗的单调生活,而在家里,馒头的活动范围至少也有六十几平方米。前几天因为手头累积的工作太多,章桐狠狠心,一咬牙就把它送到宠物店寄养。没办法,自己忙起来就是昏天黑地,哪里还有心思照顾一条狗的饮食起居,更别提那每天必须的一个钟头的散步了。所以章桐怀着亏欠的心理,在送馒头去宠物店之前,让它美美饱餐了一顿肉骨头。可当宠物店工作人员从她手中接过馒头的牵引绳时,看着它流露出的哀怨目光,章桐几乎都要哭了,她强逼自己转身冲出宠物店大门,身后隐约传来馒头的哀叫,章桐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
虽然把馒头送去宠物店寄养已经不是第一次,有时自己工作忙起来会一个多月不接它,但章桐却从没想过要因此把馒头送人。她不想彻底抹去好友刘春晓在自己生命中最后的那点宝贵回忆。馒头是刘春晓送给自己的,他已经去世快三个月了,章桐感到内心隐隐的痛。(刘春晓的去世详见《女法医之活体贩卖者》)
宠物店打来电话,说馒头自从放在他们店之后,每到晚上就会发出哀号声,吵得周围小区居民睡不好觉,民警也上门好几回了,而这情况在以前从来都没发生过。店老板从头到脚检查过狗狗的身体,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馒头非常健康,那么它之所以这么折腾的原因显而易见,那就是想主人了。宠物店主很无奈,只能委婉地通知章桐尽可能今晚就把馒头带回家,不然他的店就要被砸。
半个多小时后,章桐终于赶到宠物店门口,还没等她伸手推开宠物店玻璃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兴奋的狗叫声,不是一只狗在叫,而是满满一屋子狗。尖叫声、怒吼声甚至夹杂着号叫声,时不时还伴随着拼命摇晃冲击不锈钢铁笼的哗哗声。
宠物店老板脸上带着庆幸的笑容迎上来:“你总算来了,看把你家馒头高兴的!”
章桐弯腰安慰着兴奋过头的馒头,苦笑道:“我的耳朵都快聋了。”
推开家门已是晚上十点多。章桐松开馒头的牵引绳,看着它像坦克一样迫不及待地冲进客厅,钻进自己的小窝,然后舒舒服服地盘起身子闭上眼睛享受,章桐却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胃部一阵阵抽搐让她感到轻微恶心,这时候她才意识到今晚还没吃东西。不用开冰箱,因为她知道里面什么都没有,冰箱对忙于工作的她来说就是个摆设。
章桐拿起客厅桌上不知放了多久的一个苹果,在水龙头下洗了洗,一口咬下去,尽管味同嚼蜡,但至少能暂时填饱肚子。她在客厅的小藤椅里坐下来,三分钟不到就歪着头睡着了,半个苹果掉在地板上。人脑子里的弦一旦放松,就是这样的后果,她在过去的七十二小时里,每天只睡四个多钟头,实在是太累了。
不知过了多久,章桐猛地惊醒,头很沉,还有点晕晕的,她第一个动作就是睁开眼睛四处寻找馒头的身影,同时伸出手在身边摸索着,立刻就摸到了那熟悉的厚厚毛发。章桐眼泪顿时流了下来,她突然想起了刘春晓,想到了他的死,感到非常悲伤,可是很快她就冷静下来,自己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想到这儿她默默叹了口气,坐直身子,然后打开客厅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连接上网后登录QQ页面,好友栏里一片漆黑,也难怪,都这么晚了,又不是休息日,有谁现在还会没事在网上挂着QQ呢?
但章桐此刻并不是想找人聊天,她再次小心翼翼地输入172894360这串已经深深刻在脑海里的数字,请求对方加自己为好友。按下确定键后,章桐的心里却又变得空荡荡的,她不知道这次的等待会不会有结果,或者还像以前那样毫无反应?
留在王亚楠汽车挡风玻璃上的这串神秘的QQ号码,在过去三个月里一直困惑和折磨着章桐的心,虽然从法医学角度来讲,她没有必要质疑潘建所提交的尸检结果报告,潘建是个勤奋好学的小伙子,做事很稳当,章桐对他的工作能力是信任的。但从事后发生的一连串让人无法解释的意外事件来看,她又开始怀疑刘春晓的死是非正常的,而似乎只要眼前这串数字的谜解开,刘春晓死亡的谜团或许也会顺利解开,自己才能因此得到真正的解脱。章桐已经作好充足的心理准备。她无声地等待着,不管结果会怎么样。
正在这时,手机铃声响了,章桐接电话的同时习惯性地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此时已近午夜,手机屏幕显示是自己办公室打过来的。
“潘建,还没回家吗?……什么,有结果了?好,我马上就来!”
五分钟后,当章桐收拾好准备出门时,看到了守在门口依依不舍的馒头,心里不由得一软,她弯下腰,伸手摸摸馒头的大脑袋,柔声说:“乖孩子,吃喝已经都给你准备好了,你知道在哪儿能找得到,好好看家,我很快就会回来!”
真的能尽快回家吗?锁上门的那一刻,章桐很清楚自己许下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兑现的诺言。
电话铃响了。
蜷缩在值班室破旧沙发躺椅上的王亚楠转了个身,下意识想伸手去捂耳朵,可酸痛麻木的胳膊却让她立刻清醒过来。
电话铃继续响着。王亚楠抱怨了一句,极不情愿地强迫自己在吱呀作响的沙发躺椅上坐起来,抓起话筒,然后将电话机拉到耳边:“什么事?”
“亚楠,死者面部复原像出来了,你马上到我这边来一下,我还有其他的新情况告诉你。”电话另一头传来章桐那冷冰冰的嗓音,听不出丝毫感情,就像电话答录机里的电脑合成音。
挂上电话后,王亚楠迅速从值班室里冲出去,她为了这一刻已经整整五十八个小时没合眼,刚才在值班室里抽空休息了一会儿,刚有睡意就又被叫醒。
虽然已经是凌晨时分,法医办公室里却亮着灯,王亚楠推开门,里面空空荡荡的。“该死!”她迅速转身跑向不远处紧挨着的法医实验室。
章桐和潘建就在工作台边坐着,一个低头看着显微镜,另一个则在打印机边整理着刚打印出来的一叠模拟画像。
“怎么样了?快让我看看!”王亚楠急切地走上前,伸手拿过潘建手中的模拟画像。
王亚楠张大了嘴,但什么也没说,她说不出来,只是默默地看着手中的画像。画像是无声的,电脑合成的冰冷线条在纸上勾勒出一个女孩年轻而又秀丽的脸庞。王亚楠见过这张脸破碎成一塌糊涂时的样子,却怎么也想象不到,在破碎之前,这个女孩的脸是这么美。她深深吸了口气,实在没办法把差距这么大的两张脸联系在一起。
“亚楠,你别光盯着模拟画像,先看看这个。我对死者内所能提取到的叶状绒毛膜绒毛标本进行了细胞检查,”章桐站起身,把一张检验报告递给她,略微停顿了一下,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常,然后继续道,“她怀孕了,差不多八周。”
“能提取到胎儿的DNA吗?”
章桐摇摇头,“怀孕时间太短,再加上周围环境的影响和尸体腐烂的程度,我们试过了,暂时没有完整的样本,这些我都会写在明天上交的补充尸检报告里。”
“好吧,那就这样,有情况立刻通知我。”王亚楠语速很快地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法医实验室。
匆匆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走廊里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潘建突然抬头问:“章法医,王队是不是心情不好?我注意到她看模拟画像时的表情,有点担心她太投入了……”
“这一点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为此我也劝过她,但她就是这种性情的人,很容易把自己陷进去。唉……想想我们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章桐长叹一声,“快干活吧,别想那么多了!”
第二天下午,临近下班时分,天长市公安局门口来了一个神情紧张的中年男人,他手里拿着两张纸,脚步飞快地径直跑上通往一楼接待大厅的台阶。刚推开玻璃门,这名中年男人就被保安老王给拦住了:“这位同志,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认出了眼前的保安老王:“是我啊,我一周前来报过案,你不记得我了吗,老同志?”他颤抖着把手里紧紧攥着的两张打满字迹的纸递给一头雾水的老王,“我知道你们要找的人是谁,两张贴在我们小区门口的启示我都拿来了!”
老王当然认识中年男人手中递过来的这两张纸,因为这段日子以来,郊外那具无名女尸始终不能确定身份,这已经成了一块压在大家心里的石头。每每看着上下班经过门卫室的警察们一脸忧虑,老王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而同样的两张纸,此刻正在公安局铁门外那块标有“滨海路805号”的牌子下端端正正地贴着。
“你确定认识?”老王不放心,又强调了一句,“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女儿!”中年男人几乎是愤怒地吼出了这么一句话,伸手夺过那张死者的模拟画像,“我找了她整整三年,她化成灰我都认识!”
章桐想知道,人们在他们生命中的最后几个小时里,脑子里都会想些什么?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他们真会产生像小说中所提到的那种神秘预感吗?或者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沉重而又冰冷的铁锤就已经狠狠敲向自己?
她宁愿相信后者,面对突如其来的死亡,没有预感,也就不会有恐惧和痛苦。死亡来得很快,但是死亡前的等待却是漫长的折磨。
还好,面前这具已经处理成骨化的女尸遗骸再也感觉不到痛苦了,用502胶水小心粘连起来的颅骨端端正正地放在不锈钢解剖台的上半部分,要想确定凶器,就必须在死者的颅骨上寻找答案。
在解剖床的右手方向是一个不锈钢滑轮车,有一米多高,章桐只要伸手就能顺利地拿到滑轮车托盘中那排列整齐的各种疑似凶器样本。在过去的几个钟头内,她已经仔细比对过整整一托盘从现场带回来的石块,如果这最后的托盘里还没有找到匹配的东西,那么她就得换一种角度考虑,那就是发现尸体的高尔夫球场树林只是第二现场,死者是被抛尸的。这样一来,案件的顺利侦破将会面临更大难度。
尸体被发现时,已经在树林里放了将近一个月,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尸体只是被草草埋进一个浅浅的小土坑,覆盖物是一些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的枯枝树叶和一些散土。章桐查看了一个多月以来天长市的天气预报,还好不是雨季,在一个半月时间里总共才下了三场雨,最大的降雨量也只不过三十毫升左右,这对尸体的保存多少是种保护。但现场周围的痕迹还是遭到了很大破坏,章桐感觉到自己是在大海捞针。
凭以往所积累的工作经验和对伤口形状的判断,章桐认定凶器是那种没有规则的,并且顶端呈锥状的器物,所以她要求把现场周围的疑似凶器石块都带回实验室,因为她必须确定这些石块是不是凶器,才好进行下一步工作。这么大的范围,光能够砸死人的大石块就找到了近千个,把六个铁皮柜子都放满了。这可真是个大工程,章桐把这些石块逐一排查,就用了好几天。尸体的致命伤口是在右额骨部位,这个贯通伤导致死者右侧额叶脑挫裂伤,伴随右额颞硬膜下大量出血,结果使可怜的年轻女孩立刻陷入昏迷,并且迅速转为脑死亡。
章桐没办法确认这致命的一记重敲是不是暴行的开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或许就是这件案子中唯一存在的一点点仁慈。看着这一道道无法抹去的颅骨上的裂痕,章桐完全能够想象出凶手那一记记拼命的重击,柔弱的女孩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凶手根本也没指望留下活口,即使女孩已经停止了呼吸,凶手也要毁掉女孩曾经的美丽容貌。
从呈现放射状的骨裂形状推断,凶手至少砸了五十下,在以往的案件中,也曾经遇到过凶手为了掩盖死者真实身份而对死者面部进行暴力毁容的,但再怎么样,有二十几下就已经能够达到毁容的目的。让章桐困惑不解的是,凶手为什么停不下手中的凶器,或者说答案正如王亚楠所得出的结论——凶手恨透了这张美丽的脸!
一次次拿起,又一次次放下,随着托盘里石块逐渐减少,章桐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沮丧。
“最后一块了,不要让我这大半天白忙活一场啊。”章桐喃喃自语,伸出戴着消毒手套的右手,机械般地拿起石块,依次把石块的几个尖角部位与左手中颅骨右额骨上伤口的裂痕进行对比,这个重复了无数次的动作就像孩子玩拼图,要的只是时间、耐心和细心,但是这三样在平时章桐看来并不缺少的东西,今天却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没过多久,章桐就知道自己这么早就有打退堂鼓的想法是多么愚蠢,她站起身,放下手中的石块和颅骨,来到另一边屋角工作台上放着的内线电话机旁,拨通王亚楠办公室的电话,等待接通只需要很短时间,章桐平静地对着话筒说:“是我,亚楠,高尔夫球场案发现场的凶器找到了……没错,就是那些石块……不,痕迹无法提取,因为时间太长,物证受到了污染,而石块表面也并不平整,指纹无法完整保留。我只能确定凶器就是现场周围附近的石块,因为痕迹鉴定那边说了,和现场其余石块质地含量差不多,也就是说,案发现场应该就是第一现场,而凶器是凶手在现场临时采用的可能性非常大……好的,回头有新情况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挂上电话,王亚楠重新把目光投向办公桌对面那坐立不安而又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这是她一周以来第二次见到这张脸。
“你怎么确定死者的身份就是你的女儿?”
“我……我知道就是她,你们的画像和我女儿长得太像了!”中年男人语无伦次,不停地伸手抹着额头的汗珠,“没错,就是她!警察同志,你们要找的就是我女儿!”
王亚楠和助手老李互视一眼,并不能只因为简单的相像就去做DNA比对测试,她需要进一步核实。“你喝水吗?”王亚楠看似随意地问道。
“不用,谢谢。”
尽管对方委婉拒绝,王亚楠还是点头示意身后一直站着默不作声的老李出去倒杯水,她想用这个友善的举动,来缓和中年男人那紧张而又焦急的心情。
水很快就拿来了,果然,在伸出双手接过一次性水杯后,中年男人的神情显得自然多了。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后,老李顺手拉了一把椅子,在最靠近办公桌的地方坐了下来。
“和我们谈谈你女儿吧。”
和第一次一样,中年男人主动开始自我介绍:“我叫段长青,在市第一公交公司工作,这些情况我想你们已经知道了,警察同志。”
王亚楠微微一笑:“别急,慢慢说。”
“你们要找的人是我女儿段玲。她已经三年多没有和家里联络了。”
“你女儿失踪了?”王亚楠微微扬起了双眉,“她的年龄多大?”
段长青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她离开家时刚满十六周岁。”
王亚楠注意到对方话语中所使用的“离开”二字:“难道你女儿不是失踪?”
段长青点点头,“没错,她是离家出走的。走的那晚,我……我打了她一巴掌,我没想到这孩子一气之下就这样跑出家门,我以为她很快就会回来,而我又在气头上,所以就没出去找她……”
“能说得再详细点儿吗?”看着因陷入回忆而变得有些呆滞的段长青,王亚楠尽量让自己的说话口吻温和些,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每一个词。
“我记得很清楚,第二天因为是早上五点五十的头班车,我五点半就到车队了,虽然玲玲那晚并没有回来,但当时我以为她去好朋友家过夜了。孩子毕竟都十六岁了,也有主见了。”段长青轻轻叹了口气,“可当我下午两点半下班回到家时,第一眼就看到孩子留在客厅饭桌上的字条。”
旁边闷声不响的老李皱了皱眉,忍不住打断了段长青的描述:“那你老婆呢,她难道也不出去找孩子?女儿一夜不归,你们做家长的难道不担心?”
段长青很沮丧:“我老婆因为老丈人生病住院去陪床了,当时已经三天没在家里。”
王亚楠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你上次来我们这里说你老婆失踪,她现在在哪儿?回家了吗?”
“没有,一直没消息,我都四处找遍了!”
“你和你老婆近期有没有闹过什么矛盾?”
段长青急了,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警察同志,我和我老婆的关系从来没闹僵过!这一点你可以去我们小区打听,也可以去问我的老丈人和丈母娘,我段长青从来都不打老婆!”
王亚楠心里一沉,隐约感觉到一丝莫名的不安,她转移开话题:“你别激动,和我说说那张字条吧,你还保存着吗?”
“没有,”段长青像被霜打蔫的茄子低下头,脸上重新露出深深的自责,“我当时并没有在意,看完后就随手扔了。”
“字条上的话你还记得吗?”
“让我想想……好像是‘我走了,再也不回这个家’之类的话。”段长青皱着眉,表情很痛苦,“我当时认为孩子写在字条上的话只是一时发泄,没意识到后果这么严重,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揭开记忆中的伤疤是件很残忍的事,但有时候却是找到真相的唯一途径。王亚楠很清楚这个道理,她一直在仔细观察段长青脸上复杂的表情变化。她知道这个男人肯定对自己女儿离家出走的真相有所隐瞒,无论出发点是什么,她都必须让段长青完完整整地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如果没猜错的话,段长青妻子前些天的失踪也并不简单。
想到这儿,王亚楠重重叹了口气,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那天你为什么打你女儿?”
段长青愣住了,他犹豫片刻说:“是一点小事。”
“一点小事不会让你女儿产生离家出走的念头,都到现在这个时候了,如果你再不把事情真相讲出来的话,我怎么帮你?”
“她……她谈恋爱了,我只知道对方是个比她年纪大很多的男人。我见过一次,就在小区门口,我女儿从一辆汽车里钻出来,那……那个浑蛋,竟然大白天当着周围那么多人的面亲我女儿,双手还在我女儿身上乱摸!这真让我恶心!”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段长青的愤怒却丝毫没有减弱,“我回家后就狠狠打了她一巴掌,没想到玲玲竟然说我干涉她的恋爱自由!她才十六岁,而那个男的至少有四十岁!我不允许她再见那个浑蛋,不然我就不认她这个女儿,她、她就哭着跑了……”说到这儿,段长青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倒在椅子上,喃喃自语,“我当时真该出去追她的!都怪我拉不下这张脸,都怪我,都怪我……”
“你报案了吗?”
段长青点点头,说:“我去了派出所,不过已经是两天后,因为玲玲一直没有消息,学校老师也说她没有去上学,同学那边也没有人见过她。我老婆回家知道这情况后都快急死了,和我大吵了一顿,我当时想想也不对,就去了派出所。”
“后来呢?”
“因为孩子是赌气离家出走,尤其是这个特殊的年龄,还留了字条,被拐卖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派出所的同志就只是简单记录了一下,然后嘱咐我们再耐心找找,或许孩子过了这个气头,就会想通了回家。”
“你去找过那个和你女儿行为暧昧的男人吗?”
段长青苦笑:“我上哪儿去找他?我当时都快要气疯了,只觉得孩子把我的脸都丢光了,哪里还有心思去记下对方车牌号码?这也是我老婆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有原谅我的原因。”
“为什么这么说?”
“玲玲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我们辛辛苦苦把她养大,只希望她这辈子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我老婆把所有的爱和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当她知道玲玲是被我打跑的,而我又没有及时去把她找回来,她就恨死了我。从那以后她辞去工作,跟丢了魂儿似的四处找孩子。我开始也和她一起找,可是我要上班挣钱啊,不然这个家就没有任何收入了。所以后来就一直是我老婆在找,这么多年,她找玲玲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警察同志,你们可能不相信我的话,但玲玲是我的宝贝女儿,她再怎么变,我都认得这张脸的!我宁愿相信我女儿正在广东打工,不管生活得怎么样,至少她还活着。可是,”说到这儿,段长青颤抖着又一次拿起放在办公桌上的模拟画像,“这就是玲玲,不管变成什么样我都认识!”尽管早已泪流满面,但段长青的话语中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肯定,“我要求做DNA比对!我问过别人,只有DNA能够确定我们之间的关系!警察同志,你们要多少钱才肯做这个?多少钱我都愿意出,我去想办法!”
王亚楠不在意自己工作压力大,相反却有些乐此不疲,因为在她看来,压力越大,工作的动力就越大。刑警队里女人本来就少,而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警察干到重案大队一把手,王亚楠所付出的努力和辛苦是可想而知的。在这个属于男人的世界里,她必须要比男人更出色才能得到认可并生存下去。如今,每当回忆起多年前自己跨进刑警队大门时那懵懵懂懂的样子,王亚楠脸上总是不自觉地流露出笑容。
相比起自己好友章桐的法医工作,每天和尸体打交道,有时候整天都说不了一句话,更糟糕的是一年中几乎每个季节,无论她走到哪儿,身上都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来苏水味道。私底下王亚楠虽然对自己没有规律的工作性质偶尔有些小牢,但还是比较乐于承受工作压力。毕竟在她看来,和活人打交道要比成天和死人打交道更容易接受。而她这份特殊并且引以自豪的工作唯一的缺点就是因此牺牲了个人生活。
要命的是,王亚楠可以不把工作强度大当回事,但她却不能否认自己是个未婚女人,而工作强度大的未婚女人一旦过了三十六岁,成家的想法就迅速升级成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望。此刻王亚楠盯着洗手间墙上的镜子已经整整两分钟了,她苦恼地瞪着自己额角日益增多的白发和憔悴的面容,心里沮丧到了极点。只有在此刻身边没人的时候,王亚楠才会认真地审视自己。结果却几乎总是不会改变,她不由得长叹一声,伸手关掉面前洗手池里的水龙头。
嘭!身后的门被用力推开,章桐出现在门口:“我还以为你比我先去会议室,原来你在这儿,对着镜子发什么傻啊?快点吧,要迟到了!”
“我知道了,马上来!”王亚楠抱起洗手台边上放着的文件夹,匆匆离开洗手间。
“好了各位,人都到齐了,说说最新情况吧!”李副局长干脆地说道,并把目光投向自己身边坐着的王亚楠,“王队,你说说?”
王亚楠点点头,刚才在洗手间里的无奈情绪早就一扫而光,她清了清嗓子:“我刚刚收到郑工程师那边加急送来的DNA检验报告,死者的身份已经得到确认。死者名叫段玲,本市人,失踪前和父母一起居住于市第一公交公司家属宿舍32栋204室,就读于市北高级中学。死者段玲失踪的具体时间是三年前,也就是2009年6月7日,失踪时年龄刚刚十六周岁。死亡年龄按顺序加上去,那就是十九周岁。这符合我们法医尸检报告中所提到的死者年龄范围。”说着她看了一眼身边坐着的章桐,然后继续汇报,“据段玲的父亲段长青描述,死者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夫妻两人的掌上明珠,平时家教很严。所以当好面子的父亲段长青偶然发现死者正和一个年龄差距相当大的男子行为暧昧时,他难以接受,一气之下就打了死者。死者当晚没回家,而死者的母亲当时并不知情。死者父亲因为一时正在气头上,事发后也没有及时去找女儿。第二天当段长青回到家时,看到了死者留下的字条,上面表明自己有离家出走的打算。从那天开始,他再也没有见过死者段玲。”
屋子里的警探们不由得发出了一阵低低的抱怨,章桐很清楚,这帮抱怨的警探们中,大部分都是已经当了父亲的,世上哪有女儿一晚赌气没回家,父亲都不出去寻找的道理?他们想不通也是情有可原。
王亚楠抬起一只手:“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在怪死者的父亲段长青没有及时出去寻找女儿的反常举动。这些我都可以理解。但是,十六周岁的女孩子正处在特殊年龄段,叛逆心理非常严重。我们询问过死者小区周围的住户,因为那里属于家属区,很多人彼此之间都认识。据他们反映,段长青夫妇非常疼爱女儿,女儿段玲的性格也很任性,动不动就和父母因为家庭琐事而争吵。而段长青的脾气也很倔强,父女吵架几乎经常有,而当时在气头上的段长青之所以会做出这么草率的举动也很正常。我们重案大队下一步会继续跟进段玲失踪期间所发生的事情,尽早找到那个可疑的和死者行为暧昧的男人,弄清楚在死者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局点点头:“我记得你的报告中提到说死者的母亲在几天前也失踪了,对吗?这和她女儿的失踪和后来的被害案是否有关系?”
“我正在调查,目前被害者母亲的下落还没有任何具体消息。”王亚楠显得心事重重。
走出会议室,章桐一直默默地陪着王亚楠走到楼梯口,她很清楚自己的好朋友此刻心里正在想着什么:“亚楠,听我说,你真的需要好好睡一觉!”
“你又不是我妈,瞎心干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王亚楠在脸上挤出了一丝勉强的笑容。
“真拿你没办法,是人都需要睡觉,亚楠,你太累了!”章桐显得很无奈,她真担心有那么一天,眼前的这个好强的女人会累倒,“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很担心你!今天看你在洗手间里发愣的样子,我怕……”
“怕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吗?女人照镜子很正常!”王亚楠躲开章桐的目光,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好了,我得先走了,今天还得和老李去段长青家,我想亲自看看死者段玲的房间。她父亲和我说过,女儿离家出走后房间就一直锁着,从来没有打开过。我想去看看,或许会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那好吧,有消息记得和我联络。”章桐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没再继续说下去,就转身离开。
虽说自己的工作目前来说已经到此为止,但只要有可能,章桐还是会继续关注这个案子的进展,毕竟此刻那年轻女孩冰冷的骸骨正在解剖室的尸体储存柜里放着。案子只要一天不破,就得二十四小时留着遗体。直到抓住凶手的那一刻,或者案子很久没有进展,在死者家属要求下火化遗体,储存柜才能正式空出来。不过那种情况下腾出的储存柜是没有人愿意接近的,因为每个悬案背后,都有一个永远得不到解脱的灵魂。
逃避是人类面对痛苦回忆所能做出的最本能的反应,扔掉所有相关的东西,如果有可能,搬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每天不用再去面对那熟悉而又刺痛的记忆,时间会让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段长青也在逃避,但他并没有选择搬家,一把看上去已经落满灰尘的沉重大铁锁牢牢锁住女儿段玲曾经住过的卧室房门。这已经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好的逃避,可是王亚楠知道,每天只要看到这把静静挂着的大铁锁,段长青的心里就会想起女儿,他永远都无法回避女儿失踪的事实。
“打开它吧。”王亚楠平静地说。
段长青点点头,费力地把钥匙捅进大铁锁的锁孔,前后试了好几次,终于耳边传来“咔哒”一声,大铁锁的锁舌弹开。就在那一刻,王亚楠听到段长青轻轻叹了口气。
“段师傅,是谁提出要把你女儿卧室门锁上的?”
“是我。”
“什么时候锁上的?具体时间还记得吗?”
“玲玲失踪后大概三个月吧,在这以前,我老婆天天坐在里面,动不动就哭,我怕她睹物思人伤了身体,就狠狠心把房门锁上了,钥匙由我自己保存,她不知道我放在哪儿。”段长青一边说,一边取下大铁锁,轻轻放在客厅茶几上,眉宇间神色黯然,“里面的东西还是那天晚上的样子,我老婆从来都没碰过,她说玲玲最不愿意别人乱翻她的东西。”
王亚楠看了看身边站着的老李,老李从口袋里掏出两副橡胶手套,递了一副给王亚楠。两人戴上手套后,一前一后推门进入这间特殊的小卧室。
卧室并不大,大约十平方米左右,是典型的八零式横套次卧。刚够放下一张稍微大点儿的单人床,外加一个书桌和小书柜。单人床上铺着淡蓝色的床单,一眼望去,书桌和书柜上全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段长青说得没错,这个房间明显能看得出已经被锁了很久。面对正门的是一扇小窗户,挂着女孩子最喜欢的粉红色窗帘。不过此刻窗户紧紧锁着,一如身后的房门,把这个小小空间和外界人为隔绝起来。房间里并不流通的空气也因此变得沉闷,一股轻微的霉变味道充斥着王亚楠和老李的鼻腔。
王亚楠回头问:“段师傅,我必须仔细查看你女儿的所有遗物。”
段长青默默地靠着身后的门框,轻轻地摆了摆手:“你们看吧,没事儿,都在这儿了,玲玲所有的东西都还留在这个家里,反正她再也回不来,也用不着了。”
王亚楠叹了口气,低声说:“老李,开始吧,把证据袋递给我。”她的目光顺势落到靠窗放着的棕色小书桌上,这是个贴满贴纸的小书桌,桌面放着一个小相框,相框质地是那种最普通的塑料,而相框里放着一张年轻可爱的女孩照片。估摸十六七岁的年龄,笑得很天真,与大部分人拍照时硬生生堆砌出来的假笑相比,女孩的笑是发自内心的。王亚楠对眼前的这张脸感觉似曾相识,她突然意识到这就是模拟画像中的那张脸,只不过那张脸上并没有这样的笑容。她轻轻拿起照片,放进随身带来的塑料证据袋中封好口,递给身边的老李。
紧接着她开始观察书桌的结构,书桌上并排有两个大抽屉,下面则又排列着四个小抽屉。每个抽屉的搭扣上都无一例外装着一把小巧精致的镀银锁。这难不倒王亚楠,因为这些锁只对主人起心理安慰作用,以为锁上就可以高枕无忧地保守只属于自己的小秘密。要想打开这些锁没有多大难度,要的只是力气。王亚楠轻轻一拧就把锁头拧了下来,她把这些锁头放在书桌上,然后依次打开抽屉。
眼前所出现的林林总总被死者段玲所珍藏的东西都在王亚楠料想之中,却又给她带来很大失望。半抽屉明星画册、整整一抽屉的小布偶、廉价小戒指、卫生用品、化妆品……几乎是所有这个年龄段的女孩都会有的“藏品”。
打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有一本小小的相册,躺在抽屉正中央显得有些突兀,这是所有抽屉中唯一似乎有些价值的东西。王亚楠粗略翻看了一下,有一半以上的照片都是死者自己的单人照,很普通的相机拍的那种,表情各异。只有在最后几页,王亚楠看到有另外三个女孩出现,年龄相近,其中一个胖胖的,容貌平常,另一个高个子,笑得有点傻气,而最后一个似乎很不愿意拍照,脸上的笑容显得很尴尬。而照片中的段玲却在四人中有鹤立鸡群之感,不光因为段玲在这四个女孩中长得最高挑漂亮,更主要的是她的笑,那是一种俯视一切的笑,显得高高在上而不可侵犯——这是个骄傲的女孩。
“段师傅,你认识照片中的三个女孩吗?在你女儿身边的这三个?”
站在房门口的段长青茫然地摇摇头:“好像是她同学吧,我不太熟悉。”
王亚楠没再说什么,把这本特殊的相册放进证据袋,此时助手老李早就结束了对床铺和书柜的查看,看来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因为他身边放着的几个证据袋里都是空空的。而他手里拿着一张从书柜上一本书里刚刚找出来的照片,脸上很疑惑。
“王队,你过来看,是不是段玲有个姐姐?这张照片里两人长得真像!”
王亚楠看了一眼,确实如老李所说,如果不关注两人的年龄差异,说这照片中的两个女人是姐妹也不过分。那笑容和眉宇间的骄傲,就像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照片中左边的人就是段玲,王亚楠指着右边那个年纪稍大的女人问段长青:“段师傅,这是谁?”
“哦,这是我老婆阿珠。”段长青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
“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就在我女儿十六周岁生日那天。我老婆比我小十二岁,长得也很漂亮,所以平时母女俩走出去,经常会被别人误认为是姐妹俩。”
王亚楠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照片,脑海里同时出现了一张憔悴不堪的女人脸庞,额头都是皱纹,脸上布满忧伤,怎么也无法把档案中段长青妻子的脸,和此刻照片中段玲母亲的脸联系在一起,女儿的失踪至少让她母亲看上去老了整整十年。
“这张照片我能带走吗?”
“当然可以。”段长青低下了头。
终于收拾好所有要带走的证据,王亚楠和老李在客厅椅子里坐下,看着段长青重新把那扇小小的卧室门锁上。
“段师傅,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有一些问题想问问你。”王亚楠掏出笔记本和笔,一边翻开页面,一边抬头问道。
段长青点点头。
“你女儿有手机吗?”
“没有,为了她的学业,我和我老婆决定等她上大学后再给她买。”
“你对你女儿段玲的同学和朋友圈子有什么了解吗?”
“我工作很忙,根本就不过问她的同学和朋友圈。”
“你女儿离家出走后,你说你去过她学校,询问过她的同学吗?”
“我去过,但大家都说不知道玲玲去哪儿了。”段长青机械般地回答。
王亚楠和老李对视一下,接着又问:“那个你看到过的、曾经和你女儿在一起的男人,你后来见到过他吗?”
“没有,再没见到过,但我知道他肯定和玲玲离家出走脱不了干系!”段长青突然振作起来,他咬了咬牙,愤愤不平地嚷道,“警察同志,如果你们找到他,一定要让我知道,我要好好问问这个杂种!这三年多他究竟把我女儿带到哪里去了?他害得我家破人亡,我绝不会放过他!”
“段师傅,别激动,你要相信警方会调查清楚,目前还没有证据证明就是这个人带走了你女儿,不过我们会还玲玲一个公道!”老李赶紧站起身,拍了拍段长青的肩膀安慰起来。
“对了,警察同志,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玲玲?”段长青叹了口气,目光中充满求助,“你们光说我和玲玲的DNA配上了,为什么不让我见她?为什么不让我带她回家?”
“对不起,段师傅,案子还没结束,目前你暂时还不能见你的女儿。最主要的是,你女儿被发现时已经在野外放置了一段时间,尸体有一定程度的损坏,尤其是头部和面部,为了尸检需要,我们法医对尸体做了些处理,到时候等案子破了,我们会通知你前来认领尸骨。”
一听这话,段长青的眼泪顿时无声地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段师傅?”王亚楠不放心地问。
“完了,完了,我连玲玲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我好后悔!”他突然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都怪我,当初就不该那么狠心打她一巴掌!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动手打过她啊!”
“段师傅,你别太难过了,我们会尽快抓住那个杀害你女儿的凶手。”
“我,我该怎么办啊,就剩我一个人了……”话没说完,段长青蹲了下去,开始号啕大哭。
王亚楠皱着眉,她最见不得男人满脸鼻涕眼泪:“快起来段师傅,你身边不是还有老婆吗?你问过她的朋友和同事吗?”
段长青伸手抹了一把眼泪,抬头看着王亚楠,哽咽着说:“我都问过了,没有人见到过她,我打过她的手机,几乎天天打,可是一直都关机。这是以前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都快半个月了,她以前无论去哪儿都会先和我说,我知道阿珠肯定出事了,我……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玲玲的事。警察同志,你们帮我找找她,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不骗你们,我感觉她肯定出事了!”
“你把你妻子的手机号码给我们,还有你所能想到的她好朋友的联系方式。”说到这儿,王亚楠叹了口气,掏出印有自己手机号码的警民联系卡递给段长青,“段师傅,再想起什么和案子有关的情况,你可以随时打上面的电话和我联络。”
手捧着薄薄的小卡片,段长青感激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