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下班后,伍乐婷在下山的路上,打114查询到了市三医院妇产科的电话。她立刻打了过去。
“你好,三医院妇产科。”对方接起电话。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好,我是钱丽护士的朋友。”伍乐婷谎称道,“我想问一下,她今晚上班吗?”
“我看看……”对方好像是在查找名单,“嗯,今晚有她值班。”
太好了!“好的,谢谢!”她挂了电话。
来到公路上,伍乐婷招了一辆出租车,晚饭都顾不上吃,直奔三医院。
坐在车上,伍乐婷设想着该怎样跟钱丽说起此事。仅仅是证实一下,她当初有没有照顾过狄农——还是跟她深入交谈,了解更多的情况?当然,能了解得越详细越好。但是——伍乐婷有些担心——这样一来,也许会暴露自己现在正在照顾狄农的事实。如果让院长知道了……
算了,到时候看情况而定吧。不想这么多了。
到了三医院,伍乐婷在大厅的咨询台问到了妇产科所在的大楼。她乘坐电梯到达妇产科住院部。医科大学毕业的她非常清楚,护士一般不在门诊,在住院部的可能性大得多。
妇产科的住院部里住满了待产的孕妇。伍乐婷粗略估计,这里的病房不会少于100间。看来挨着找是不可能了。她来到护士站询问。
“钱丽?她主要负责702到705病房。”一个老护士告诉伍乐婷,又问,“你找她干什么?”
“我是她的一个朋友,来看看她。”
“要不要我帮你叫她?”
“可以吗?真是太谢谢了。”
老护士抓起台子上的电话,拨了一串数字。接通后,她说道:“钱丽,你现在有空吗?……很忙?那你忙完后到护士站来一下吧。你的一个朋友来找你……嗯,女的。她正在这儿呢……”
老护士望向伍乐婷。“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糟了。伍乐婷心中咯噔一下。我谎称是她朋友,没想到她会问我的名字。事到如今,她只有硬着头皮回答道:“我叫……伍乐婷。”
老护士把这个名字告诉钱丽。果然,她很快就疑惑地望着伍乐婷说:“钱丽说不认识你呀。”
“我是她一个朋友的朋友。”伍乐婷尴尬地说,“找她有点儿事,就耽搁她一小会儿。”
老护士转达了伍乐婷的话。这次她挂了电话,说:“钱丽请你等一会儿,她忙完就过来。”
“诶诶,好的。”伍乐婷松了口气。她坐在走廊的排椅上等待。现在肚子有些咕咕叫了,但她不知道钱丽什么时候会来,只好忍着,不敢出去吃饭。
等待的过程中,伍乐婷一直关注着走廊上来来往往的每个年轻护士,试图通过直觉认出钱丽。大概四十分钟后,从左侧通道走过来一个漂亮的女护士。伍乐婷眼前一亮——大眼睛、圆脸蛋——和狄农的描述差不多。会不会就是她?
这个女护士走到护士站,问刚才打电话的老护士:“袁姐,起先找我那人还在吗?”
真的是她!伍乐婷心里一阵激动。没等那老护士回答,她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钱丽面前,微笑着说:“你好,是钱丽护士吧?我叫伍乐婷。”
“你好。”钱丽友善地回答,一看就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你找我什么事?”
“嗯……我是通过我在卫校的一个朋友打听到你的工作地点,才找来的。想耽搁你一点儿时间,问件事情。”
“什么事,你问吧。”钱丽大方地说。
伍乐婷望了望周围,说:“我们能不能找个安静点儿的地方说话?”
钱丽略微考虑了一下:“好吧。但是我真的很忙——这段时间生孩子的孕妇特别多。不能耽搁太久。”
“我知道,就几分钟,不会太久的。”
“那好,我们到露台上去谈吧。”
钱丽带着伍乐婷来到走廊旁边一个宽阔的露台。这里是提供给病人们散步的地方,现在因为是吃晚饭时间,一个人也没有。她们走到花坛旁,钱丽面向伍乐婷:“现在可以说了吧?”
“嗯。”伍乐婷点头,“是这样,我想向你证实一件事情。”
“什么事?”
“你以前读过卫校,对吧?”
“是啊。”
“大概十年前,你在卫校还没毕业的一个暑假——你有没有到过‘仁爱临终关怀医院’打工?”
钱丽怔了一下,缓缓点头:“对,有这件事。”
伍乐婷压抑住激动的心情:“那么,你当时是不是负责照顾一个特殊的老人,叫做狄农?”
“啊……”钱丽惊呼道,“你……怎么会知道?”
“为什么你这么吃惊?”伍乐婷凝视着钱丽的眼睛,“这件事不该有人知道吗?”
钱丽忽然显得窘迫起来,她躲避着伍乐婷的目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是一个……”
“是一个秘密。”伍乐婷替她说了出来,“对吗?”
钱丽惊诧地张大了嘴:“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请放心,我没有任何恶意。我只是想了解当初是怎么回事而已。”
“抱歉,这件事情恐怕我不方便告诉你。”
“我明白。”伍乐婷点头道,“因为你当初签了一份合同,上面规定必须对此事保密,对不对?”
钱丽此时已经震惊得目瞪口呆了:“天啊,你真的什么都知道!”
“是的,我知道。所以你没有必要对我隐瞒。况且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就算违约,也不必支付10倍工资作为违约金了。”
“你看过这份合同。”钱丽瞪大眼睛说。
“可以这么说。”伍乐婷点头。
静默了片刻,钱丽问道:“你跟我打听这件事,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只想知道你当初为什么会去那里打工,你的工作内容是什么,还有你跟狄农老人相处的一些细节——就这些,能告诉我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就当是帮我的忙,好吗?这件事对我非常重要。”伍乐婷诚恳地说。
钱丽和她对视了一刻:“好吧。这件事,虽然已经过了十年,但我仍然印象深刻。我一生中很少遇到这种特殊而幸运的事。”
“幸运?”
“可不是吗?”钱丽仰望夜幕渐临的天空,回忆道,“我那时才十六岁。暑假到来之前,我从学校的公告栏看到一则招聘暑期护工的启示。我想锻炼自己,也想赚点儿零花钱,就去应聘了,没想到一下就成功了。
“能应聘上已经令我十分欣喜了。然而更令我意外的是,那家临终关怀医院的院长竟然主动提出要给我高薪。那时的我只是个学生,就算只给我一个月三、四百块钱,我都很满足了。但是,我居然拿到了想都不敢想的高工资——每月2000元!一个暑假就是4000元!你知道吗,当时我爸妈的月薪都没这么高!”
伍乐婷点着头,表示理解——和我那时的感觉一样。她暗忖。
钱丽的话匣子打开后,似乎就关不上了:“当然,获得高薪的代价,就是要签一份看起来有些古怪的合同——你已经知道内容了。不过,在我看来,那合同上规定的条款实在是太容易办到了——不就是保密吗,这有何难?况且,工作内容又十分简单,只需要照顾一个老人就行了——这种好事可不是经常都能遇到的。”
伍乐婷意识到接下来的部分是重点了:“你是怎么照顾狄老的?”
钱丽回忆着:“很容易,也很轻松。我记得,就是喂他吃饭,帮他擦擦身子什么的。然后,就是陪他聊天了。”
伍乐婷巧妙地提示道:“为什么你要喂他吃饭呢?他不能自己吃吗?”
钱丽想了想,“啊”地低呼一声:“我记起来了,他的双手都被固定在病床的两侧,无法自由活动。原因好像是……因为他精神有问题。”
全都对上了。伍乐婷深吸一口气,进一步证实:“是那个院长告诉你的,对吗?”
“是的,是他告诉我的。”
“那你自己怎么认为呢?你觉得狄老精神有问题吗?”
钱丽几乎想都没想就回答道:“说实话,我真没感觉到他有精神问题。他十分和蔼可亲,言谈举止也挺正常的。除了……有时他会说一些比较怪异的话。”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其实就是跟我讲故事。他十分擅长讲故事,经常让我听得入迷。”
“你还记得那些故事的内容吗?”
钱丽摇头。“记不清楚了,隔太久了。但我隐约有些印象——那些故事都挺神奇的,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比如关于达·芬奇的故事?”
钱丽愣了一下,随即连连点头:“对对,他讲过关于达·芬奇的故事……老天,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你是狄老的什么人?”
伍乐婷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将话题岔开:“我还知道,你分享了他那个矮柜子的小秘密,并且,你悄悄用圆珠笔在柜子底部写下了自己名字的拼音字母。”
“啊……噢!”钱丽双手抚在脸颊,脸色微微泛红。她现在的表情非常复杂——感动、惊愕,又有些不好意思,“天啊,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几乎都忘了这事儿!对,我确实这样做过。我想跟后来发现这个柜子秘密的人开个玩笑。但我没想到竟然有人知道这代表我的名字……”
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问伍乐婷:“你就是那个发现柜子秘密的人?”
伍乐婷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你是怎么发现的?”钱丽问,忽然又像是想到了答案,“你是狄老的孙女?”
“狄老没有告诉过你吗?他连儿女都没有,哪来的孙女?”
“那是怎么回事?”钱丽刚问出口,又猜测了一种可能性,“狄老临死之前,把这个柜子送给了你?”
事到如今,伍乐婷实在是忍不住了。她盯着钱丽的眼睛说:“如果我告诉你,狄老根本就没有死,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你相信吗?”
钱丽睁大双眼,瞪着伍乐婷看了足有半分钟,摇头道:“不,这不可能。他当时患了绝症,好像是……”
“白血病。”
“对,而且已经无法医治了。正因为如此,他才住进临终关怀医院的。他……不可能现在还活着。”
伍乐婷无意继续谈论这件事情,她要证实的事已经非常清楚了。她冲钱丽笑了笑:“谢谢你,钱丽护士,我想了解的事情就这么多。不打扰你工作了。真的非常感谢,再见。”
说完,伍乐婷朝走廊走去。钱丽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发呆。
走出三医院,伍乐婷缓步行走在大街上。现在她脑中思绪万千,竟然忘记了腹中饥饿。她必须将心里的所有疑问和困惑清理一遍。
目前看来,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狄农说他在这家临终关怀医院住了十三年,事实果然如此!他没有骗我,更不是在说疯话。相反,撒谎的人是葛院长!他非常清楚狄农在这里住了多久,并且欺骗了每一个来照顾狄农的女孩。让她们都认为,自己在离开不久后,狄农就因病去世了。
现在的疑问是——葛院长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把狄农的双手固定起来,又每隔一段时间找不同的人来“照顾”他——实际上可能是监视他——这样处心积虑地把狄农控制起来,究竟有什么目的?这会不会是个阴谋?
而且,奇怪的还有另一件事——狄农为什么对此并不反感呢?对了,他说过,自己以前曾做过一件错事。为此,他愿意用一生来赎罪。这件“错事”究竟是什么?和葛院长有关系吗?
突然,伍乐婷猛地想起第一天来应聘时,葛院长特别叮嘱她的一件事——
假如这个老人某一天突然死了,或者是你预感到他要死了,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告诉我。
啊——伍乐婷心中一惊,一个念头从她脑中冒了出来——难道,院长把狄农“养”起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等他死?
可是,狄农死后——假设他死后,会发生什么事呢?
这时,伍乐婷又想起了狄农跟她讲过的那些扑朔迷离、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希望蓝钻的真相;达尔文不为人知的秘密;达·芬奇留给世人的“信息”——老天啊,如果他说自己在临终医院住了十三年是真的,那这些事情,会不会也是真的?
一系列无法得知的疑问交织盘旋在脑海里,使伍乐婷感到深深的迷惘。更令她困惑不安的是,现在她已经卷入到了这件事情之中,是趁早全身而退,还是留下来,进一步弄清此事?
一阵微风轻抚伍乐婷的面颊,仿佛吹散了她的一些烦恼困惑,令她清醒了许多。
我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呢?这件事情的背后,一定有着重大的隐秘。我既然接触到了这件事,就应该利用这个机会查出真相。
不解开这个谜,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