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衣人又道:“你死了,世上只不过少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有什么大不了,偏偏你又不死,吊着一口气,还要等人来救,救得不好,你一世是个废物,救得好了,你仍是一个不知死活的臭小子,哼哼,你说你这人,可是无用之极,十足废物!”
曾天强一上来,一点声音也没有出过,却给那白衣人好一顿臭骂,骂得他更是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好一会儿,才挣扎着道:“我……我……”
那人一听得曾天强开口,更是气往上冲,“呸”地一声,道:“你什么?你这个臭小子,只知道‘我我我’,你有什么了不得?至多你长辈有一些臭名声,怎轮得到你来耀武扬威?”
曾天强一上来,还因为自己的性命,多半是对方所救的,所以忍住了不出声,可是这时候,实是忍无可忍,猛地一提气,大声道:“家父曾铁雕,武林中人尽皆闻名,怎么是臭名声?”
他伤重之极,在强一提气之际,眼前已是金星乱迸,这两句话一说出,只觉得眼前发黑,气喘不已,再想多说一句话都难!
那人两道灰渗渗的眉毛,向上一扬,道:“谁不知你是曾重的儿子,看你给人家内力夹攻,伤成那样,也知道你不会是第二个脓包的儿子了,你老头养几只秃鹰,便以为声名盖世了么?哼,就凭你这个儿子,他就要无面目见人了!”
曾天强还想回口,可是他连连提气,竟然难以开口,气得他身子微微发颤,望着那人,当真恨不得能飞身而起,在那人身上,狠狠地捶上千百拳才好!
那人不住歪着嘴冷笑,又骂了起来,足足骂了小半个时辰,种种不堪入耳,曾天强闻所未闻的污言秽语,尽皆从那人的口中,流水般的流了出来,小半个时辰之后,曾天强已气得昏了过去,是以也无从得知那人是不是还在继续骂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曾天强才又渐渐有了知觉,他听得四周围并没有声音,显是那人巳经离去,才略略地松了一口气,睁开眼来。
怎地他这里才一睁开眼,又听得那只白鹦鹉叫道:“睁开眼了,睁开眼了!”
曾天强觉得自己的精神,似乎比上次醒来时,好了许多,身子可以转动,他连忙转过头去,叱道:“畜牲,住口!”
那白鹦鹉在架子上,并没有锁炼扣住,它突然双翅一振,向前飞了过来,停在曾天强的面前,先发出了“哼”地一声,接着道:“本领没有学好,便不要出来现世,没么替你长辈丢人!”
曾天强一听,不禁双眼翻白,这几句话,他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上次他昏迷中醒转,那白衣人走进来之际,一见面就骂,开始骂的,就是这几句,如今鹦鹉学舌,竟然一字不漏!
曾天强干翻着眼,无话可说,那白鹦鹉却一口气不断地讲了下去,曾天强越听越恼,猛地一欠身,坐了起来,一掌向那白鹦鹉拍了过去。
那白鹦鹉身子陡地腾空而起,铁似的尖啄,迅速无比地在曾天强的手背之上,啄了一下。
曾天强被它一啄,痛得忍不住叫了起来,想要勉强支撑着身子,抓那白鹦鹉来泄愤。但是就在此际,突然听得石室之外,传来了一个少女的声音,道:“白灵儿,不要胡闹!”
那白鹦鹉一听得那声音,双翅一击,飞到了架子上,一动也不动,也不再开口骂人。曾天强听到了那声音,也不禁为之一呆,因为那声音,实是俏软动听,悦耳之极,曾天强连忙向门外看去,石门微掩,他又看不到什么,他只盼那少女再出声,可是等了一会,石室之外,却只是寂然。
曾天强慢慢地站起身来,扶着石壁,向前走出了两步,他本来一个生龙活虎也似的人,可是这时,身受重伤,好不容易来到了门旁,已是气喘如牛。那只白鹦鹉虽然不再开口了,可是却学着曾天强的喘气之声,那分明是在形容他的狼狈相。
曾天强刚才,手背上被白鹦鹉啄了一下,兀自青肿疼痛,也不敢再去惹它,到了门口,提声叫道:“外面有人么?刚才出声……的是什么人?”
他一面说话,一面身子又向前跨去,可是一步跨出,身子不稳,整个人靠在石门之上,那扇石门本来只是虚掩着的,他身子“嘭”地跌出了门外。
曾天强这时的一跌,虽然甚重,但是也不至于爬不起身来。然而,他却躺在地上不动,只是不断地发出呻吟之声来。
他心想,刚才鹦鹉啄了自己一下,那声音如此动听的少女,便出言喝止,如今自己跌倒在地,那么那个声音美得如仙似的少女,一定会来扶自己起身的了。
他自以为聪明,躺在地上,呻吟了许久,却并不见有出言伴随着佳人而来,反感听到了一阵马蹄得得,车轮粼粼之声,自远而近,传了过来。
曾天强又睁开了眼睛,这才看到,石室之外,乃是一个大石洞,那山洞的四面,石质洁白,而有着深墨色的花纹十分美丽。
整个山洞之中,除了他自己一人外,绝没有第二人在!
曾天强不禁大是愕然,心想刚才分明听得石室之外,传来一个如此动听的少女声音如何没有人?难道那位少女一讲完,便自离了去?
他一面想,一面向外看去,只见洞口之外,像是一个山谷,这时,已是黄昏时分,外面还在下着蒙蒙细雨,他看到山谷口子处,正有一辆马车,在缓缓地向谷内驰了进来。
在车座上的那个马夫,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他的身影容貌,完全被遮住,一点也看不到。
曾天强一见这辆车子,便陡地吃了一惊,一时之间,不知该怎样才好。因为他一看,便认出那辆车子,就是他在大雨之中,要求搭乘,结果却遇到车中有三个死人的那辆怪车!
曾天强眼睛睁地看着那辆车子,驰了进来,就在石洞之前不远处停下。那车夫自车座之上,一跃而下。
曾天强的心中,不禁暗暗叫苦,他本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所在,连自己在身受重伤之后,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他也不得而知。
那个将他骂得狗血淋头的白衣人,虽然粗鄙暴戾之极,但是言语之间,却还表示要救他,而今这个车夫,竟将那辆怪车赶到这里来停下,他也像是居住这里的一样,曾天强是不能不对此地究竟是什么所在发生怀疑了。
他心头抨评乱跳,只是那车夫停了车之后,一伸手,将头上的斗笠,摘了下来,冲进山洞口,咧嘴一笑。
那车夫的尊容,本来就像骷髅一样,令人见而生寒,他不笑还好,一笑之下,露出了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在暮色朦陇中看来,更像是魔鬼化身一样!曾天强要紧紧地扶着石壁,才不致被那车夫的恐怖样貌吓倒。
只听得那车夫道:“白洞主可在么?在下送礼物来了!”
那车夫讲了两遍,他人虽在洞外,但是他的声音,却直逼了进来,令得整个山洞之中,都充满了他的声音,曾天强只觉得他的耳际,嗡嗡直响,同时听得石室之中,传来了扑翅之声,只见一溜白虹,自石室向洞外射去,一刹那间,便自冲天而去!
那一道白虹,自然是那白鹦鹉向外飞出所造成的,曾天强一见白鹦鹉飞走,心中更是愕然。只听得洞外,那车夫发出了几下冷笑,道:“白洞主,你不在此,那我只好将礼物放下了!”
他一面说,一面不断冷笑,一个转身,到了车前,将车门了拉了开来。
车门拉开之后,那车夫的冷笑之声,听来更是令人毛发直竖,只见他双臂一振,身上的蓑衣冉冉而起,落到了车顶,别看他脸如骷髅,他身上所穿的一身衣服,却华丽之极,绣满了金丝,虽在暮色之中,看来也是耀目生花。
他衣袖一伸,“呼”地一声,伸进了车厢,紧接着,只见他的手臂向外,连振了三下,每一下,却荡起了一股劲风,带出了一个人来。
那辆怪车之中,共有三个死人,这一点曾天强是知道的,因为他曾和那三个死人,雨夜同车过!然而,当时天色漆黑,那三个死人是何等模样,他却不知道。这时,那三个死人,被车夫一个接着一个,以袖劲卷了出来,“吧吧吧”三声响,落在地上,竟整整齐齐地并排躺在一起。
曾天强连忙向地上看去,暮色虽然渐浓,但是那三个死人落地之处,离洞口并不太远,他却仍然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他不看犹可,一看之下,全身如问被冻在一块大冰之中一样,一动也不能动,刹时之间,他双皮只是定定地望着那三个人,脑中想些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只觉得耳际嗡嗡直响!
那三个之中,有两个差他认识的,不但认识,而且在曾家堡中,还与他朝夕相见,一个是他的师叔,曾家堡堡主铁雕曾重的师弟,金手剑毛生昌,另一个是毛生昌的徒弟方阳。
毛生昌师徒两人,常年在曾家堡中居住,乃是铁雕曾家的得力助手。
曾天强记得清清楚楚,自己离开曾家堡的时候,两人还在堡中。而且,两人在堡中的事情极繁,绝不会离堡外出的。
而今,两人死在那车中,又被带到了这个山谷内来,难道是曾家堡中,已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不成?
一时之间,曾天强的心中,就像是翻江倒海一样心绪难宁,他只是定定地望住了毛生昌师徒的尸体,竟来不及去看那第三个人。
若不是那车夫发出了连声怪笑,曾天强不知道要发怔到什么时候。
他被车夫的怪笑声惊起,只见那车夫已上了车座,而那三具尸体,则仍留在地上,看那车夫的样子,像是已准备离去。
这时,曾天强才看到,在毛昌师徒之外的第三具尸体,乃是一个老妇人,那老妇人的面上,全是皱纹,也不知有多大年纪了,身上一身衣,样子看来,也是十分诡异谲怪。
那车夫一面怪笑,一面已转过了车子来,向谷外驰去,那辆车子一转了过来,曾天强便看到,在车厢的后面,站着一个人。
那人紧贴着车厢而立,曾天强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只见她身披青衫,满头秀发,身形窈窕,乃是一个少女,曾天强心中一动,心想这少女定然是刚才喝止白鹦鹉的那个了。
只见那少女的身子,向上移动,转眼之间便伏到了车顶之上,陡地一声娇叱,手扬处,一溜晶光,已向那车夫的头顶,疾袭而下!
那少女出手快绝,曾天强只看到精光一闪,竟未看到那少女用的是什么兵刃。他只当这一下偷袭,突如其来,那怪车夫是万万逃不过去了的。却不料就在精光一闪之间,“刷”地一声响,一条灵蛇也似的黑影,却向上疾迎了上来,正是那车夫手中的车鞭!
车鞭与那道精光相交,发出了“啪”地一声响,只见那少女的身子,突然腾空而起,只见她身形快绝,一起之后,立时落地,又立时向旁闪出,一眨眼间,已然不见!而那车夫的动作也不慢,那少女才一隐没,他身子也腾空而起,鞭子向地上击去,“吧”地一声响,一鞭正击在地上,他人又向上腾空而起,向那少女隐没之处,疾扑而出。然而就在那时,斜刺里突然有一条白色人影,迎着那车夫,缓步而来,那白色人影才一现身,那车夫“哈哈”一笑,身子突然落了下来。
他身子落下,那白色人影,也已站定。当那人影才一现身之际,曾天强便巳看出,那人正是将自己痛骂了一顿的怪人,只见他的肩头之上,停着那只大得出奇的白鹦鹉,双眼冷冷地望住了车夫。
那白衣人的面目,本就十分阴森,这时目射冷光,看来更是令人毛发直竖。而那车夫形如骷髅,这时口角带奢冷笑,也是一样使人遍体生寒。这两人对面而立,一句话也不说,几乎使曾天强疑心自己,身在鬼域!
两人僵立了片刻,那车夫才冷冷地说道:“白洞主,原来你在这里,我替你送礼来了!”
那白衣人双眼,只是盯着对方,语音也是冰冷,道:“这份重礼,是你自己送来的,还是有人派你送来的?”
那车夫“桀”地一笑,右手一扬,道:“白洞主,你这一问,问得再好也没用了,这份礼,可以说是我送的,也可以说不是我送的。”
白衣人神色依然,面上像是可以刮层霜来,道:“此言怎讲?”
那车夫道:“我和几个朋友,奉命想做一件事,送这礼来,便是想阁下不要干预之意,你难道还不明白?”
白衣人“哼”地冷笑了一下,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才稍斜了一斜,向地上的三具尸体,望了一眼,道:“我却还有些不明白,你们想做的事,是针对什么人的?”
那车夫道:“明人不说暗话,这一份礼,本来我们是先送到丘老婆子那里的,但是丘老婆子居然不知好歹,所以连她自己,也成了礼物的一部分了!”曾天强本来,听那车夫,口口声声说替白衣人送礼来了,他还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重礼。直到他听得那车夫讲出了这样的话来,他才知道,所谓“重礼”也者,原来说是那三个死人!
那么,那车夫送这份所谓“重礼”来,竟是拿死来威胁白衣人了!
曾天强心中的吃惊,还不止此。他本来一见那死人,是认出其中两个,乃是自己曾家堡中的高手,那个老太婆是什么人,却不认得,而今得那车夫说起“丘老婆子”四字来,他心中陡地一亮,立时想起,那老太婆一定是离曾家堡百余里,自己父亲的好友,聚雪谷谷主,神目丘老婆婆了!
曾天强曾屡次听得自己父亲说起过,神目丘老婆婆的武功,自成一家,十分诡异,那聚雪谷离曾家堡又近,好几次,曾天强听得心痒,想要前去拜谒,但是却又为他父亲所阻,所以曾天强始终未曾见过其人。
这时,曾天强听到了“丘老婆子”四字,自然可以想到那是什么人了。同时,曾天强也隐隐感到,事情似乎和曾家堡有着极大的关系!
他心中正在疑惑不定间,只听得那白衣人干笑道:“那样说来,丘老婆子实在是太不识趣了!”
那车夫一声长笑,道:“白洞主,你讲出这句话来,可以说是不负你八面玲珑之誉,你也不会成了礼物的一部分,这三个死人,我还要送到五台山去,让蓝朋友过一过目,请了。”
白衣人只是嘿嘿干笑,不置可否……
曾天强心中大是迷茫,因为他不知道这车夫送了这三个死人来,称之为一份“厚礼”,但是却只不过让白衣人看一看,又要运走,这一连串行动,究竟是什么意思,他难以明白。
看样子,好像是那车夫在威胁白衣人,而白衣人已经被吓倒了似的。但是,看那白衣人的面上,带着一丝不屑的神情,似乎又不像是屈服在对方的恐吓之下了。
曾天强为人,极之自负,他在曾家堡时,以为自己父亲,名重江湖,自己若是骑了父亲的宝马,在武林中走动,一定是人人敬仰,却不料出了曾家堡,不但没有什么人买他的账,而且一连串的怪事,弄得他迷惑不已,不明所以!
曾天强正在苦苦思索那车夫的用意间,已见那车夫,一面冷笑,一面转过身,向那三个死人,走了过去。他首先来到了曾天强的师叔,金手剑毛生昌的死尸之旁,身子略俯,手一伸,便向老生昌的胸口抓去。
看他的情形,像是准备抓住了毛生昌的尸体,顺手一抛,将之抛入车厢之中的。可是,就在他的手,五指如钩,扒到了离毛生昌胸口,只不过尺许之际,只见毛生昌的身子,竟突然向上一弹,跳了起来!
这一下变化,可以说突然到了极点!
曾天强一见,心中便“啊”地一声,心想这车夫的功力好深,那一抓未曾抓中,便可以令得一具尸体,向上跳起。可是紧接着,他便看到,那车夫黏髅似的面色,陡地一变,身子倏地后退,“腾腾腾”连退了三步,他才知道,自己师叔的身子跃起,并不是被那车夫凌空一爪抓起来。
那么,难道是师叔根本未死?
他一想及此,心中不禁一阵高兴,“师叔”两字,几乎已要冲口而出!可是,毛生昌的身子,“跃起”了三四丈高下,又“嘭”地一声,重重地掉在地上,他起在半空,和摔落在上之际,尽皆软手软脚,人人可以看得出那是一个死人,绝不是活人!
那车夫退幵了三步之后,怪笑一声,道:“好,稽某人走了眼,何方高人在此?”
黑暗之中,只听得东南角上,响起了诧异之极的“咕咕”两下笑声,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高人么,我是称不上的,你阁下才算是髙人,坐在身座之上,替人赶车,这不是高人一等么?”
那几句话,声音忽高忽低,听来令人不舒服。那车夫寒着骷髅脸,等那句话讲完,道:“原来五台山朋友在此,那我可以免得一次远行了。”
东南角上,又传来了“咕咕”两下笑声,那两下笑声,第二下比第一下,近了许多。陡然之间,一个蓝衣人已从黑暗中冒了出来。
那蓝衣人来得极其突然,以致看来,他意如同目天血降一样。
在昏暗的光线中看来,那蓝衣人的面目,有着说不出的诧异之感,而最令人遍体生寒的,则是停在左肩之上的一只怪鸟。
那怪鸟通体碧也似蓝,两只眼睛,更如同蓝宝石一样,在暗中闪闪生光,约有三尺高下,猫面雁身,短爪锐利,尖啄如铁。蓝衣人才一现身,那只怪鸟,便发出了三下难听之极的叫声来,这种叫声,听到的人要竭力忍住,才能不起呕吐之感!
那怪鸟一叫,白衣人肩头子的白鹦鹉,也怪声笑了起来,道:“你好,你好!”
那怪鸟陡地振起翅起,它两只翅膀横展,冲天而起,那白鹦鹉也飞了起来,两只灵禽,在半空之中,盘旋相扑为戏,显得十分老友。
曾天强看到那蓝衣人出现时,心中便已经陡地一动,他还不知道那姓稽的车夫是什么人,但是这蓝衣人和白衣人是谁,他却巳经了然了。
方今武林之中,高手极多,各成门派,有的虽然不在门派之中,但以气味相投,时相往来,武林中人便也视为一党,在众多武林高手之中,有四个人,是各自蓄养着一种飞禽的。
这四个人,武林之中,便称之为“武林四禽”,这四人有正有邪,本来各不相识,但因为武林中人,每每将他们相提并论,人人起了好奇之心,都想结识对方,由其中一人发起,四人约定见了面。
这四人一见面,相互之间,竟大是投机,四人中名声甚正的人,在声名颇邪的人眼中看来,也不觉得如何一本正经,而声音颇邪的人,却也只不过是脾气古怪,行事任性而已。
这四人在相会几次之后,更成了莫逆之交。
本来,武林高手,人人皆知是一凶二佛三剑,但他们四人,自成知交之后,武林中人,便将四禽,加在一凶二佛三剑之后,成了一凶二佛,三剑四禽。
当然,天下之大,正邪各派同手,绝不止这十个人,但是这十个人,却是名头极其响亮的绝顶高手。
被称为武林神禽的四个人,乃是曾家堡堡主,铁雕曾重;华山银鹉白修竹;五台山蓝枭张古古;天山金鹫谷一。曾天强乃是铁雕曾重的儿子,这武林四神禽的余三人,他虽然未曾见过,但却是名久矣。他见到了白鹦鹉和白衣人,若不是对方一上来就将他一顿痛骂,他或者还可以想得到的。
然而四人之中,白修竹的脾气最怪,一见知交之子受了重伤,非但没有一句半句安慰的话,反倒将之骂了个狗血淋头,使得曾天强绝不向自己父亲的好朋友这一方面去。
直到蓝枭张古古出现,曾天强的心中,才恍然大悟,这两人乃是与父亲齐名的高人。
曾天强一知道了两人的身毋,七,中便略定了定,因为他知道有这两高人在,自己的性命,是绝不会有问题了,就算自己伤得再重,那两人必然尽力相救的。
可是,他的心中,又不免大有隐优,因为照那姓稽的车夫所说,他在找了白修竹之后,本来就是再要去找张古古的,那么,是不是他说的那件事,乃是对曾家堡大为不利之事,所以他才带了曾家堡高手的尸体,来威胁他们,不要干预呢?曾天强的心中,忐忑不安,只见蓝枭张古古来到了那车夫的面前站定,道:“高人一等的稽朋友,你刚才说要奉命做一件事,不知你是受了何人的差遣?”
他句句话,都带着奚落之意,那车夫神色不动,道:“张朋友,我不信你不明。”
张古古怪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咕咕”作响,自腹而发,实是谲异之极,道:“算来,差得你动的人,只有三个,但这三人之中,倒有两个,早巳不明去踪了,我看咱们不必猜谜还是你直说了吧!”
那车夫哈哈一笑,右手扬了起来,转了一转,在空中画了一个长形的圆圈,又在圆圈的上方,用手指连点了三下。
他并不说话,做了这个动作,便立时垂下手来,嘿嘿冷笑。
他这个动作,在曾天强看来,根本是莫名奇妙,然而曾天强却可以知道,他的动作,一定是代表着一个极其厉害的人物。
因为白修竹和张古古两人,身陡地一震,面色也为之剧变。
白修竹尖声道:“稽朋友,你可是在虚言恫吓么?”
那车夫道:“两位也不是初出茅庐之人,怎地不知道这位仁兄的规矩?我若是虚言而有信乱说,嘿嘿,稽某人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白修竹和张古古两人,各自身形一晃,聚在一处,两人互望了一眼,看两人的神情,像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车夫冷笑了两声,道:“两位已经明白了?那自然不会再不识趣了吧!”张古古和白修竹两人,又互望了一眼,白修竹的面上,居然也出现了笑容,道:“原来阁下竟髙攀上了这位朋友,那当真是令人欣羡之至,从此之后,黑骷髅稽阳之名,又将重震天下了!”
那车夫“桀桀”怪笑起来,显见得他心中十分得意,但是他口中却道:“白洞主好说,稽某人只不过供这位朋友差遣而已!”
这时候,在山洞之中的曾天强,实是听得心惊肉跳。因为不但那一蓝一白两人的来头,如此惊人,连那车夫,竟也是黑道上数一数二的辣手人物,黑骷髅稽阳,难怪他的身手如此之高。而更令得曾天强心惊的是,似乎黑骷髅稽阳,对于能够巴结那个差遣他的人,还觉得十分光荣,那么这个人又是什么人?
曾天强自然想不出道理来,又听得张古古道:“那么,稽朋友奉命所做的事,自然与咱们有关了。”
黑撤髅稽阳冷冷地道:“可以说有小小的关系,但也无甚大关系。咱们要对付曾家堡,你们和曾重,有四神禽之称,希望你们识趣些,不要多管闲事,丘老婆子就是因为不肯答应,所以巳进了枉死城了。曾重师弟毛生昌,便是我那位朋友,夤夜进曾家堡抓出来处死的,铁雕曾重只知他突然失踪,还不知他早已死去了!”
白修竹“嘻嘻”笑道:“其实,这位朋友若要行事,也不必怕咱们四神禽。”
稽阳道:“他好生有德,你们若是识趣,他也就高抬贵手,放过了你们!”黑骷髅稽阳这两句话,讲得可算是狂妄之极!
这时,曾天强一听稽阳的话,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黑骷髅所说的“一件事”,就是为了对付曾家堡,早巳怒气冲天,心想他们两人,是自己父亲的好友,听了稽阳的话,一定会勃然大怒了。可是,事情却远远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白修竹和张古古两人,满面带笑,来到了稽阳的面前,道:“稽朋友,若是这位仁兄出山,我们也想追随左右,不知阁下可肯带挈一二?”
稽阳扬着脸,傲然道:“我有什么关系,只是不知道人家肯不肯答应!”曾天强一见白修竹和张古古两人,竟然如此无耻,几乎气得肺都要炸,刹时之间,眼前金星乱冒,若不是紧紧地扶住洞壁,早已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只听得张古古道:“那还要阁下美言,我们一定忘不了阁下的好处。”
他一面说,一面和白修竹两人,又向前走了一步。这时候,他们两人,一个在左,一个在右,离开稽阳,都只有三四尺的距离。
稽阳冷冷地道:“好,你们既有此意,我一定代为说上几句好话就是……”
他这一句话才一说完,张古古便似是急不及待地道:“好啊,那我们实是感激莫名。”
他一说,一面扬手做势,就在他话讲到一半之际,扬起来的手,陡地一翻,五指如钩,竟已抓住稽阳的肩头。
这一下之快,可以变化说快到突然之极!
黑骷髅稽阳,绝非等闲人物,但是变生肘腋,来得如此突然,他也不禁一呆,而一呆之际,肩头已然被张古古抓住。
稽阳直到肩头被张古古抓住,仍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瞪着死气森森的眼睛道:“张……”
可是,他这里只讲出了一个“张”字,白修竹在他的身后,早已悄没声地击出了一掌。
那一掌,“吧”地一声响,刚好击中在稽阳背后的灵台穴上!
白修竹的内力,本就不会在黑骷髅稽阳之下,而今这倾力而发的一掌,又恰好击中在稽阳的“灵台穴”上,稽阳如何禁受得住?只听得他发出了惊天动地的一下怪叫,口中鲜血,已然狂喷而去。而就在这时,张古古的手臂,猛地一振。
张古古乃是抓住了稽阳的肩头的,他手臂一振间,稽阳整个人,便被抖了起来,他口中喷出的鲜血,也成了一股血泉,洒得老远。而张古古的动作极快,一将稽阳振起,手臂又立时向下一沉,五指跟着一松,只听得“吧”地一声巨响,稽阳的身子,被掷在一块岩石之上,只闷哼了半声,便自没有了声息。而白修竹还不放心,一步赶过,抬脚便踢,踢在稽阳的头上,将稽阳的半边脑袋,尽皆踢碎。
两人的动作极快,而且配合得又好,干净利落,一下子便已将一个黑道上享有数十年威名的黑骷髅稽阳收拾了!
黑骷髅稽阳已然横尸就地,曾天强心中的怒意还未消,他眼前金星乱迸,外面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他也未曾看得清,只不过听到稽阳怪叫了一声而已。
等到稽阳倒地,他再定睛向外看去,稽阳已死,张古古和白修竹两人,正站在稽阳的身边。
曾天强心中,大是愕然,忍不住出声道:“两位前辈,这是怎么一回事?”他这里才一开口,便听得张古古一声尖晡,只见一股蓝虹,自天而降,停在岩石上,正是张古古珍逾性命的那只碧眼蓝枭!
张古古向地上几个死人一指,那蓝枭像是立即明白了主人的意思,一声怪叫,振翅而起,一爪一个,抓了丘老婆婆和稽阳的尸体,便向外飞去。
白修竹身形一晃,来到了曾天强的面前,骂道:“臭小子,你不在床上挺尸养伤,却乱走做什么?”
曾天强见他一开口仍是那样难听,心中又不禁怒气陡升,但是他想及对方乃是父亲的好友,而且脾气又是出名的古怪,自己还是不好发作,强压怒意,道:“我……听得外面有声响,是以出来看看。”
白修竹一瞪眼,道:“有什么好看的,外面只有死人,你若是爱看死人,一头撞死了,到枉死城中,包你可以看个够,你为什么不撞?”
曾天强翻着眼,一句话也不讲不出来,只听得张古古笑道:“白兄,你对他这样凶干什么?人家初出江湖,别将他吓坏了!”
白修竹“哼”地一声,道:“我是为他好,叫他不要再替老头子丢脸,初出茅庐,目空一切,居然敢和灵灵道长、天豹子柳僻风去动手,不入枉死城,可不算是这小子够运么?”
曾天强听了,又不禁发呆。他只知道为了“玉蹄金盏”和一个道士动手,后来,道士又借自己,和一个中年人拼内力,他却绝不知道这两人是谁,直到此际,才知道两人是正派高手中,屈指可数的人物!
张古古道:“算了,事情已经过去,还提它做什么?咱们干了黑骷髅,事情必然会泄漏出去,我看若是不早打主意,那是不行的了。”
白修竹道:“先差我的白灵儿,到曾家堡去送信,通知曾大哥,小心防范,我们再赶去,见机行事。”:曾天强见两人说得神色十分庄重,心知事情非同小可,忙问道:“要和家父为敌的是什么人?”
白修竹陡地转过身来,厉声道:“是十殿阎王的老表,是勾命无常的姻亲,你问来做什么?可是你有本事去对付他么?”
曾天强连吞了几口口水,才忍住了未曾回骂出来。
张古古笑道:“白兄,你这算是什么?”白修竹一扬手,向曾天强作势欲打,道:“我看不惯那种狗熊相。”张古古道:“白兄,你这话若是给他父亲听到了,你可得有麻烦。”
白修竹“啊”的一声道:“他……”
他口中发出了嘘嘘之声,那只白鹦鹉陡地飞了下来。
张古古伸手在白鹦鹉头上,摸了两下,道:“白兄,此去湘西,路程甚远,白灵儿在半路上,只怕会出毛病,不如改由我的碧眼蓝枭,昼伏夜飞,前去送信,来得妥当些!”
那白鹦鹉突然发出了一声怪叫,还不等白修竹开口,便叫道:“放屁,放屁!”
张古古叱道:“大胆!”陡地伸指一弹,向白鹦鹉弹了过去,那白鹦鹉并不退让,反倒伸啄来啄,张古古一缩手,道:“你可是真敢?”
那白鹦鹉被张古古一喝,却又缩头缩脸,作出害怕之状,道:“不敢,不敢。”
白修竹“哈哈”笑道:“张兄,你看我这白灵儿如何,难道还不堪送信么?”他一面说,一面反手一抓,便在身后的一株桦树之上,抓了一片树皮来,那片树皮,恰是扁圆形。
只见他伸指,在那块树皮上面,点了两点,树皮便出现了两个洞,看来宛若是一个人面上的两只眼睛,他点了两点之后,抬起头来,向张古古望了一眼,张古古苦笑了一下,突然“扑”地吹了一口气,在那两个洞中,又多了一个洞,便成了一块扁圆形的树皮之上,有三个圆孔。
白修竹和张古古两人,在弄些什么花样,曾天强根本莫名其妙。
但是他随即看到,白修竹那块树皮,卷成了一卷,交给了那白鹦鹉,白鹦鹉也随即将之紧紧抓住,白修竹道:“白灵儿,你将这东西,送到湖南曾家堡,若是曾堡主还在,你便向他说:‘非同小可,可避则避,徐图计议!’你记得了么?”
白灵儿侧着头,道:“非同小可,可避则避,徐图计议!”字正腔圆,听来十分清晰。
曾天强听了,心中不禁陡地一动。
他立即想起,当黑骷髅稽阳未死之前,当诌修竹和张古古两人,问及他究竟受谁差遣之际,他曾经做了一个手势。
那手势是画了一个扁圆,又点了三点,正和白修竹所弄的那块树皮一样。
由此可见,一个扁形圆圈,再加上三点,那一定代表十分厉害的人物,而目前,要与曾家堡为难的人,也是这个人。
曾天强本人十分聪明,他将前后事情连同一想,心中已大有眉目,但是他却仍不知道那一个扁圆,点上三点究竟是代表着什么人。
当下,只见那白鹦鹉振翅而去,碧眼蓝枭也已将四具尸体搬走,投入了深山大壑之中,白修竹放走拉车的马儿,在车旁堆起祜枝,将车子放火烧去,曾天强十分记挂着那曾经如同昙花一现的少女,可是那少女自从自车后投入黑暗中之后,却再也不见现身,曾天强心中怏怏。
他被张古古负着,一直出了山谷,奔出了七八里,才停了下来。
那地方,乃是一个小小的山坳,十分幽静,只见白修竹来到一块大石之前,双手推去,大石竟向旁,慢慢移了开去,现出了一个地洞来。
白修竹这才抬头来,道:“行了,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办,将他抛进来吧。”
张古古道:“他经得起一抛么?”
白修竹怪眼一翻,道:“我就是想跌死他,怎么样?”张古古显是知道白修竹的脾气,也不与他计较,遣:“抛就抛,你接住了!”
张古古还是不将曾天强直接抛下地洞去,只是肩头一耸,一股力道,将曾天强托了起来,向白修竹飞了过来,白修竹这时,正站在地洞边上,一见曾天强飞到,伸手便抓,抓住了曾天强,随即向下一抛,将曾天强抛进了洞中。
他双手又推动那块大石,转眼之间,便已将那个地洞封住,道:“行了,咱们走吧!”
两人并肩向外,疾掠而出,转眼之间,便巳不见。
却说曾天强,被白修竹一抓一抛,抛进了地洞之中,眼前顿时一黑。
曾天强心中大惊,暗忖:自己此时,身受重伤,就算地洞只有五六尺深,跌上一跤,也是非同小可的事情。
而他在感觉上,却已跌下了一丈有余,不禁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而他就在此际,突然间,他觉得腰际有一股力道,抓了上来。
紧接着,便觉出有一及手,将他的身子托住,又轻轻地放了下来。
地洞之中,一片漆黑,曾天强也根本看不清那将他身子托住的是什么人,他松了一口气,道:“何方朋友在此相候,助了我一臂之力?”
他为人高傲,那托住他的人,其实等于是救了他的一条性命。但是他却不肯说人家救了他的命,只不过说“助了我一臂之力”而已。
他话讲完之后,黑暗之中也没有人回答他。曾天强又道:“等我伤愈之后,你若有什么为难之事,我定然替你出力解决!”
他这句话才出口,只听得黑暗之中,传来了“咭”地一声笑,像是在笑他不自量力,乱吹大气。曾天强忙道:“你笑什么?笑我不能为你解决什么为难的事么?那你也未免太小觑曾家堡了!”
曾天强讲完这两句话之后,心中不禁洋洋得意。他以为对方在听到了“曾家堡”三字之后,一定会后悔发出刚才那下嗤笑声了。却不料黑暗之中,又传来了“咭咭”两下笑声,一个女子,逼尖了喉咙,道:“曾家堡朝不保夕,你却还在这里吹大气,好不要脸!”
曾天强一听,不禁气得双眼发白,又哼哼唧唧,呻吟了起来,而那女子在气了曾天强两句之后,便寂然无声,曾天强竟自始至终,不知那女子是饲等样人。过了片刻,他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而正在沉睡中,又被一种奇异的感觉所惊醒,只觉得有一双灼热无比的手,正在为自己推宫拿血,在按动之处,便有说不出的舒服之感,曾天强想动一动身子,可是好几次都给那双手按了下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那双手才缩了回去,曾天强觉得神清气爽,精神恢复了许多,忙欠身坐了起来,道:“阁下究竟是谁?”
他连问了两遍,才又听得那女子逼尖了声音道:“你不必多问,每一个别时,我为你养病一次,再经三天,你就可以痊了愈!”
那女子的声音尖利无比,听来刺耳之极,自然是硬逼出来的。曾天强也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逼尖了声音和自己说话,又问道:“你曾说曾家堡朝不傍夕,如今曾家堡究竟怎么样了?”
那女子又道:“此处距曾家堡千里之遥,你急又有什么用?”
那女子的回答,越是模棱两可,曾天强便越是着急,连声追问,可是别女子却再不出声,曾天强站了起来,走动几步,可是不论他走向何方,黑暗之中,总有人向他伸手推来,推的又老是他的肩头,令得他站立不稳,坐在地上。
曾天强坐倒了爬起,爬起了再被推倒,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次,直到筋疲力尽,气喘吁吁,再也没有力道站起身来了,这才索性躺了下来,不一会儿:又沉沉睡了过去。而等他再醒来时,又觉出有人在为自己推宫拿血。
曾天强心知正为自己养伤的,一定仍是那个逼尖了声音讲话的女子,付也知道那女子定然是白修竹的同伙,他一声不出,直到那女子缩回了双手去,曾天强只觉得精神大振,伤势已愈了六七成。
他一骨碌站起身来,足尖彳点,身子已向上疾拔起了五六尺高下来。
他因为记得自己进洞来的时候,是被白彳。竹从上面抛下来的,因之他夺望向上一跃,再伸手顶开那块大石,那么便可以出地洞去,不再受气了。可是,他这里才一向上跃起,陡地觉出身旁掠起了一阵轻风。
黑暗之中,曾天强除了感到身边有一阵轻风掠过之外,什么也看不到可是他也可以知道有人也跟着拔起身子来,他双手一齐向前推出,喝道:“什么人?”
他双手向前一推,双掌掌缘的“阳壑穴”上,突然一麻,已被人弹中两条手臂,顿时垂了下来。同时,只觉一只手,按到了他的头上,竟将他的身子,从五六尺高处,硬生生地按了下来。
那女子又是一笑,那一笑声,却是轻俏婉软,大是动听,曾天强陡地一动,“啊”地一声,道:“原来是你啊!”可是那女子却又立即以难听之极的尖声回答道:“什么你啊我啊的?你伤势未愈,不准出洞,若是妄动,我少不免叫你吃些苦头。”
曾天强大怒道:“你点着了火,看我赢得了你,还是赢不了你!”
那女子冷冷地道:“你武功高,难道不能在暗中视物么?你连我在何处都看不到,还要叫人掌灯火来比试,羞也不羞?”
曾天强被对方这样一说,双颊之上,不禁热辣辣地红了起来。这两天来,他已确实知道,对方是有着“夜视”的功夫的,自己一举一动,对方全能知道,那当然表示对方的武功在自己之上,看来自己这个气是受定的了!
刚才,他听得那女子发出的那一下笑声,和在白修竹洞中听到那少女笑声,十分相似,所以心中一动,但这时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倒头便睡,再也不去想那个女子究竟是什么人了。
在黑暗之中,又过了一天,曾天强的伤,已然痊愈,他大声喝问是否可以出去,可是却没有人回答他,像是地洞之中,根本只有他一个人一样。
曾天强站起身来,走动了几步,也没有人来阻他,他觉出那地洞只不过两丈方圆,确已只有他一个人在,他摸到了一面有阶梯的洞壁,攀了上去,等到伸手可以触到洞顶之际,用力一撑,只觉得一股阳光,直射了进来,刹时之间,他双目刺痛,甚么也看不到。耳际则听得那女子尖声道:“哼,若是你有些耐性,到天黑了,我自会放你出来,你这是自讨苦吃!”
那女子一面说,一面伸手抓住了曾天强的肩头,将曾天强自地洞之中,提了出来。
曾天强沉着气,既不挣扎,也不出声。而等到他的身子,被提出了地洞,双足站在地面上之际,他却陡地一翻右手,五指如钩,反向那女子的手腕抓去!
这一下动作,极其突然,只听得那女子“啊”地一声娇呼,想要缩手时,手却被曾天强抓住,曾天强一握住那只柔若无骨的纤手,心中便不禁“评评”乱跳,因为若不是绝世佳人,怎会有这样的纤手?他连忙睁开眼来,想看个究竟。可是,因为他在黑暗之中,实在太久了,这时又正是下午时分,阳光强烈,他睁开眼来,只见到眼前有一个十分窈窕娴娜的人影,长发披肩,但是却看不清对方的脸面。而也就此际,他只觉得自己右手脉门一麻,已被对方弹中。
他五指不由自主一松,对方已翩若惊鸿,向外疾掠了开去。
这时,他的视力已渐渐恢复,他也已认出,那窈窕的人影,正是曾经见过一次,在那山谷中,向黑骷髅稽阳偷袭,一袭不中,立即飘然而去的那少女。但是,等他可以清楚看到那少女的背影之际,那少女早巳经在七八丈开外了。
曾天强呆了一呆,叫道:“姑娘,原来是你,真的是你,你……”
他话还未曾讲完,那少女倏地转过了山角,巳在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曾天强呆呆地站着,怅然若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在自己的额上,重重地凿了两下,自己骂自己道:“呆鸟!呆鸟!”他在地洞中三天,时时都在想念那个来去飘忽的少女,他有很多机会可以知道,在地洞中和他作伴,为他疗伤的,就是那个少女,可是他却没有好好地去想上一想!
等到他可以看清楚对方是什么人时,人家却早巳飘然远去了。
曾天强苦笑了几声,心想那少女定然是白修竹的弟子,她可能是回到白修竹所住的地方去了。自己蒙她疗伤,到头来却连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这岂不是笑话?就算她不愿理踩自己,自己也要追上去说个明白,以表示自己不是无能之辈!
他本来是准备一出洞,立时赶回曾家堡去的,但这时为了要挽回面子,却将赶回曾家堡的事,放慢一步,辨明了方向,向前疾奔而出,不多久,便回到了白修竹所住的那个山谷之中。
他才一出山谷,便闻到了一股焦味,那是被白修竹烧去的那辆车子发出来的。
他停了一停,叫道:“姑娘,这三日来,蒙你替我疗伤,不胜感激,特来道谢!”
他叫了两遍,只听得山洞之中,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将他抓了起来!”曾天强听了,陡地一呆,心想这是什么话?为什么叫将他抓了起来?
他正在疑惑间,突然听得身后,响起了三四个人的回答之声,道:“是!”
曾天强连忙转过身来,只见前面,站着四个人。
那四个人,身子又矮又胖,一头银发,身上都穿着一种银光闪闪的衣服。自他们的身上,似乎有一股寒气透发出来,曾天强在一望之间,便禁不住连打了几个寒战,向后退出了一步!
那四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曾天强全然不知,而这四个人样子之诡异,却也到了极点,头大身矮,凹鼻细目,阔嘴凸唇,再加上满头银发,看来竟像是什么山精鬼魅一样,哪有一丝生人的味道?
曾天强向后连退了两步,才略为定了定神,心想这四人一身银衣,神情又如此之诡异,看来有其师必有其徒,大约也是白修竹的弟子了。
他一想及此,胆子便顿时大了不小,忙道:“四位,你们可是白前辈的弟子么?”
那四个人本来,已作势欲扑,可是一听得曾天强如此说法,动作便停了下来,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个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一开口,其声“吱吱”,恍若鸟鸣,不是用心听,当真难以听得出他在讲些什么!
曾天强忙道:“我们是自己人,白前辈除了四位之外,可是另有一个女弟子?”
那人点了点他那个大得出奇的脑袋,道:“是。”
曾天强一喜,心想自己所料,果然不错,忙道:“我就是来见她的,她可在么,烦四位替我引见引见。”那人道:“你要见她干什么?”
曾天强乃是十分高傲之人,当他被白修竹辱骂之际,他因为身受重伤,几乎连回骂的力道也没有,所以才强忍了下来的。
这时,他认定了对方是白修竹的弟子,又见四人一再盘问,心想我受了你们师父的气,难道还要受你们这四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的气不成?他立时一瞪眼,道:“我要见她,自然有事,你们问来干什么?”
那四个怪人,翻着碧光闪闪的小眼睛,一时之间,倒也摸不准曾天强的来路,仍由那一个细声细气地道:“你要见她,她就在洞中,你自己不会去么?”
曾天强“哼”地一声,道:“你们何不早说?”
他一面说,一面已转过身子去。他才一转过身,便又听后洞中传出那十分难听的声音,道:“来的是什么人,要见我做什么?”
那声音听来正像是一个女子所发。曾天强听了,心中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少女可也算得淘气了,不但在地洞中的时候,逼尖了声音和自己相对,到自己找上门来时,仍要怪声怪气,装神弄鬼。
他只听得身后那四个人齐声道:“是一个公子哥儿,咱们不知他是谁。”
从山洞中,又传出了那难听之极的声音,道:“啊哈,来得正好,我好久未喝人血了。”
曾天强一听,不禁毛发直竖,身子陡地停住,回头向后看去,只见那四个怪人,面上正带着诡异之极的笑容望着他,更令他遍体生寒,几乎没有勇气再向前走出一步!然而,他转念一想,心想世上那有喜欢喝人血之人?就算有的话,在喝人血之前,也定然不会大呼小叫,那一定是故意吓自己的!
曾天强一想到此处,不禁哑然失笑,心想自己若是给这一句话吓住,那可是天大的笑话了。
他自以为自己识穿了对方的狡计,胆色更壮,一声冷笑,大踏步地向洞中走去,本来山洞之中,一片漆黑的。可是他才一进洞,眼前突然一亮,一种青森森,白渗渗,有着说不出来恐怖之感的光芒,突然亮了起来,又令曾天强陡地一呆。
任何光芒,总会使人有温暧可亲之感,唯独那时在山洞中亮起的那种青渗渗的光芒,却是令人不寒而栗!曾天强定睛看去,只见那光芒是从一个火把上发出来的,火头约有尺许来高,火焰竟是青白色的。
那火把被插在地上,就在火把之旁,有一个人,盘腿而坐,望着曾天强。曾天强才向那人望了一眼,心头更“抨”地一跳,刹时之间,像是被人在胸口,重重地击了一拳一样!
只见那人身子又长又瘦,盘腿坐在地上,仍有六尺高下,身上也穿着一件青不青,白不白,闪闪生光的衣服,发长披地,面上却戴着一只白银打出的面具,只有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露在外面,那只面具,只是平板板地一片,看来格外诡异恐怖。
曾天强在乍一见到这样恐怖之极的一个怪人时,实是心中惊骇之极,只觉得双腿发软,头皮发炸。他本来只当是那少女装神弄鬼吓人,如今一见那人的身形如此之高,那绝不是这个少女,他自是难免害怕!
在他呆住了说不出话间,那人又已发出了听来令人牙齿发酸的怪笑声,道:“你不是要见我么?来啊,来啊,怎地停步不前了?”
那怪女子一面说,一面还伸手,向曾天强招了招。只见她五只手指之上,全部套着银光闪闪的尖套,约有三寸来长。
曾天强仍是站立不动,心想自己曾经看到过那个少女的背影两次,那少女甚是娇小,若是站着,正好和眼前此人坐着时差不多高下。
会不会是那个少女,不但改变了声音,而且还扮成了这等恐怖模样吓自己呢?自己并未曾走错路,这里的确是白修竹的山洞,怎会有别的人在?若是被她吓退,那自己以后还怎在江湖上行走?
他想了片刻,“哈哈”一笑,道:“我特地前来向姑娘道谢,如何会停步不前?”
他一面说,一面又跨出五六步,已来到了离那女子,只不过三五尺远近处。那女子又长又细的手臂,巳经扬了起来,可是一听得曾天强这样说法,手又垂了下来,道:“你谢我,谢我什么?”
曾天强一拱手,道:“多谢姑娘在地洞之中,三日救护之德,白前辈想必不在此处,我也不向他道别,后会有期!”
曾天强本来,一心是想和在地洞中看护了自己三日的少女,做一个朋友的。但如今他断定对方是在装神弄鬼吓吓自己,他傲性一起,准备一识穿对方的把戏便走,以示自己,并非弱手。他一个转身,已待向山洞外走去,可是一步未曾跨出,便听得身后那女子怪声道:“且慢!”曾天强一听,心中大是得意,心中哼地一声,暗想我要走了,你却叫住了我,我若是苦苦求你相见,你也未必肯应!
他一扬首,并不转过身来,爱理不理地道:“还有什么事?”
那女子怪声道:“你讲些什么,我一点也不明白,但听你口气,你似乎认得家师的是也不是?”
一提起白修竹来,曾天强心中又不禁多了几分怒意,大声道:“自然认识他,说起来,他与家父,还是至交,但是,不说也罢!”
他这几句话一出口,只听得背后那女子,“哈”地一笑,道:“你回过头看看。”
曾天强听她这句话讲得出奇,心想那一定是她已经摘下了面具,要以本来面目和自己相见了。曾天强本来心中还赌气不去看她,但是他见过那少女两次背影,却始终未获一睹芳容,这时,这个气却难以赌得成功,连忙转过了头去。
他一转头去,便不禁呆了一呆。
事情和他所想象的截然不同,眼前并没有什么笑靥迎人的美丽少女,仍是那个戴着面具诡异恐怖的怪女人在盘腿而坐。
只不过那怪女人的手中,却多了一件东西,那是一根长可三尺,指头粗细,当中空心,青光闪闪的管子,管了的一端,正对着他。
曾天强呆了一呆,心中没好气道:“你要我看什么?”那女子一扬手中的管子,道:“我‘引血神管’已然出手了,你看不见么?”
曾天强一听得“引血神管”四字,心中陡地一动,他在心中,将这四个字,翻来覆去地念了好几遍,他心中实实在在,对这四个字是大有印象,但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什么来。
那女子续道:“若不是你及时讲出,你就是天山北麓那老僵尸的儿子,我引血神管一发,你这上下,也早巳奄奄一息了!”
曾天强听得那女子说他是什么“天山北麓那老僵尸”的儿子,一时之间,倒也不禁呆住了作声不得,竟连发怒也忘记了。
他实是难以明白,何以对方竟会讲出这样的话来!
他一直都将那个女子当做是那个少女所扮来吓自己的,可是此际,他却也已看出,其中情形,有一些不对头的地方了。
使他觉出事情有不对头的地方,当然是那女子最后几句话中感到的。而更使他诡异的,便是“天山北麓老僵尸”这个称呼。因为对方如果是在存心戏弄自己的话,那是绝不会讲出这样稀奇古怪的一个名称来的!
他一想到了这一点,便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一步,反问道:“老僵尸?”那女子“桀”地一笑,道:“想不到他居然有你这样一个齐整的儿子,难得,难得,你刚才说什么?我在地洞之中,救护过你?”
曾天强心想,如果自己全都弄错了的话,那么洞外的四个怪人,和眼前的这一个怪女子又是什么人?他不但无法回答自己的这一个问题,反倒有毛发直竖之感!
他身子不由自主,向后退同了两步,含糊道:“那事情过去了,也就算了,我……我是来找银鹉白修竹的。”
那女子双掌互拍,发出了一下怪声,道:“巧极了,咱们也是来找白修竹的,莫非僵尸老伯,也已接到了那邀请么?”
这时候,曾天强更可以知道,自己是完全弄错了!
眼前这女子,只怕非但和白修竹绝非师徒,而且还是专门来找白修竹麻烦的。
当然是白修竹不在洞中,所以他们才在此相候,自己却误打误撞的来到此处,身入险境而不知。
如今如果再不速求脱身,只怕夜长梦多,更是会有意外之事发生。
他总算还机灵,听得那女子如此说法,便顺着对方的口气道:“我父亲也受了邀请,白修竹不在,我还有事要办,不能久留了。”
他一面说,一面对拱手向后限去,三步并作两步,退出了山洞,才松了一口气。只听得身后,又有人细声细气地道:“你见到我们的师姐了么?”曾天强连忙转过身,只见那四个头大身矮的怪人,一字排开,站在自己的面前。
曾天强此际,已知眼前这四个人,绝不是白修竹的弟子,因此觉得这四人看来更是诡异恐怖,他忙道:“见到了。”
那四人互望了一眼,突然齐声道:“师姐,你何以不吸他的血?也好分些与咱们尝尝!”
这四人在提到“分些与咱们尝尝”之际,倒像可以分而尝之的,只是什么好吃的果子一样,语气稀松平常之极!
曾天强听了,又不禁遍体生寒,勉强一笑,道:“四位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