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

    其他三人都不解，也只好继续东行。

    另一个是“飞法”，就是不管任何刀剑兵器，在运用时能够突然脱手飞射，在较远距离突袭对方，防不胜防。练“飞法”不只是“飞”，更要懂得脱手后又马上迅速拔出另一样兵器（这手法与“花法”相通），才能尽情发挥崆峒派武者身带多样兵器的长处。

    童静急急上前，拦在练飞虹跟前，跺着脚说：“这跟谁比较强没有关系！我跟他们学武，是一早说好的约定！就算他们同意你当我师父，我也不会拜！约定就是约定！明白吗？别说是你，就算换了那个天下无敌的姚莲舟，我也不会拜他为师！”

    永远不要低估人心的险恶。

    燕横轻叱一声，催马加紧蹄步，追上同伴去了。

    练飞虹仿佛给一盆冷水照头顶淋下来，刚才的气势瞬间消失无踪。

    ——要是飞虹先生也跟我们同行，也就有机会学习崆峒派武学，对我心意门一定大有助益！这样的机会，要我折寿十年来换都甘心！

    ——或者反过来说，他经历过这一战之后，长大了许多。

    这位名宿前辈，给了燕横一个意想不到的希望：能够跟已死的师父和已失落的“雌雄龙虎剑”，重新连系起来。

    ——难道她另有名师？……

    ——假如姚莲舟的五年之约不过是个圈套，趁着各门派散去，心情也松懈下来后，才以伏兵逐一追击报复……这未尝不是一条狠辣的妙计。

    燕横一听荆大哥所说，和平日主张破除门户之见的说法相反，知道他是在故意说反话。此刻燕横恍然大悟：

    燕横双眼一亮。

    四骑出了城后，在空寂的官道上走了才没有多少里，荆裂却突然放缓马儿。

    “好！”燕横冲口而出。“感谢前辈恩德！”

    荆裂跟虎玲兰互相看了一眼。虎玲兰随即把背上的长弓取下来。

    虎玲兰见她这脾气只觉好笑，随即上马去追了。荆裂朝练飞虹摆出个爱莫能助的表情，也跟着前去。

    “我飞虹先生沉迷武道数十年，绝不会看走眼的。”练飞虹远远瞧向童静。童静因为他离席而放轻松了，正在大吃大嚼，也跟虎玲兰说起笑来。

    “什么事……”童静骑着马儿踱过来。她看见兰姐的凝重神情，知道是什么一回事：他们正被人跟踪。

    他说着时瞧了瞧左上臂处缠着的一条麻布。是为了记念这次战死的心意同门。

    崆峒武道之特殊技法有二：一称为“花法”，就是在连续战斗中，不断变换各种兵械和打法，甚至左右不同兵器同时夹杂运用，以迷惑敌人眼目心神，出奇制胜；同时“花法”因为困难复杂，也有锻炼身、手、眼灵活准确的功效。

    “就只是……一剑？”

    “哼！以为叫我师父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吗？”练飞虹冷冷说：“连什么‘前辈’也别喊！叫我‘飞虹先生’或者‘先生’就好了！”

    他伸手按住左右腰间的刀剑柄子：“现在我就在你面前把他们两个打倒，如何？只要证明我比他们强，那我就比他们更有资格当你师父了！”

    “练前辈……”燕横在旁轻声问：“听说你跟我师父是多年的朋友，不知道……”却见练飞虹似仍充耳不闻，问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名门之后，果是不同。”戴魁欣赏地瞧了瞧燕横，又向荆裂说：“昨天傍晚，荆兄在屋顶上说的那番话……昨晚我一直都在翻来覆去的想……破门户之见，互相参详武技，一起创出更强的武学。实在说得太好了。”

    练飞虹听了简直如雷轰顶，双手抓着头发。他无法相信，世上有任何一个喜欢练武的年轻人，会这样一口拒绝学崆峒派的武功——还要是由我飞虹先生亲自教授啊！

    燕横见练飞虹如此泄气，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上前抱拳说：“前辈，我这……同伴得罪了，不要见怪。昨天前辈曾经帮助我们，还没有机会向你道谢……不如去前面的镇子，一起吃一顿饭好吗？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说。”

    燕横略回头，瞧见那西安府的城墙已经变得很小。

    “小静，你不可以这样说话！”燕横这时忍不住斥责她：“怎可以对练掌门这样无礼？昨天他还救过你啊！”

    那骑者姿态异常勇猛，骑术身手极是高超，飞快接近过来。

    燕横看见荆大哥的表情，知道是认真的。他不禁也瞧瞧童静。他当然也看见昨天她那剑，还想是不是幸运。但假如荆大哥和练掌门都这样说，那就绝不假了——童静隐藏着非常了不得的才能。

    对于一心还原青城派绝学的燕横来说，这是无可抗拒的诱惑。

    “听我的就好。”荆裂夹腿催马前行，同时神秘地微笑：“有你的好处……”

    更何况武当“兵鸦道”的刺客，的确曾在成都伏击过他。昨日重遇那个江云澜，一双细目射来的恨意，并未因时日减退半点。

    然后突然有种眼花缭乱的感觉。

    连场激战才不过是昨天的事，身上的伤也还在刺痛。可是燕横心里感觉，仿佛这场西安之战已经过了许久。

    童静在马背上回头，却见后面练飞虹也跟了在燕横后面。她猜到一定是燕横请他一起来的，这分明就是叫她难堪。童静更气了，驱使马儿奔得更快。

    “有！”戴魁朝自己鼻头竖起拇指：“这儿就有一个！如蒙不弃，戴某希望跟各位同行一段时日，互换武艺，一起琢磨修练！

    “别管他。”荆裂先上了马。戴魁不解地抓抓胡子，但既然不清楚他们先前发生了什么事，也就只好听荆裂的，也踩上了马蹬。

    “唉，既然你这么恳求，我也就勉为其难帮你一把吧。”荆裂以充满笑意的眼神瞧着燕横：“不过有言在先，我们不归属崆峒派，也不会叫你师父的呀。”

    练飞虹和荆裂四人也都停下来警戒。

    燕横看见，这位身份地位远高于自己的前辈，竟突然要跟自己交手，不由紧张得胃囊都缩起来。

    “我有拒绝的理由吗？”荆裂灿烂地笑着说，伸出手来与戴魁一握。

    荆裂、燕横、虎玲兰、童静四骑，正迎着东方灿烂的晨光奔驰，离开西安而去。

    如今，又多了一个。

    五人都看见，原来是心意门高手戴魁，那条被姚莲舟打折的左臂用布巾悬在胸前。受这样的重伤，却策马如此之急，本应甚为痛楚，但戴魁似是全无感觉。

    ——真正拥有共同志向的同伴，一个就够了。

    燕横看见，戴魁包裹着的受伤左臂已经溢出血迹，伤口因为策骑赶路而再次破裂了。他急忙从马鞍旁的行囊里找出布带与伤药。

    “戴兄……我先给你换药包扎……”燕横上前为他解去布巾。他念着戴魁对自己和青城派敬重有加，又曾见他不顾门派名声去救那位中毒的妓女，因此对这好汉一直心存好感。

    “为什么呢？”练飞虹的声音好像快要哭出来：“跟我学有什么不好……”

    ——而且是三十来岁正当巅峰的何自圣。

    “荆兄……追到你们，真的太好了……”戴魁微微喘气，一张围满胡须的嘴巴却咧开大笑：“我……我……”

    ——一个武道狂迷，看见了自己天分的顶峰，又敌不过岁月的消磨，实在是一种深沉的悲哀。

    “那不是好不好的关系。”童静指一指荆裂和燕横。“我已经跟着他们学武，当然就不能再拜其他师父了。”

    与同生共死的伙伴在广阔天地一起策骑，纵横万里，自由无羁，如此快事，人生难求。

    “好了，快上马。”荆裂拉住马儿的辔口：“我已经饿了，快到下个镇子去吃午饭。”

    飞虹先生远远看见四人停住了，似乎有些愕然，也勒住马儿停下来。他伸手摸摸花白的胡子，姿态似在犹疑，久久没有上前去。

    荆裂伸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

    崆峒派虽为一方豪雄，位列“九大门派”之一，但由于偏处西部，甚少高手在中原地带走动。这令崆峒武术格外神秘，他派人士不知其底蕴，在与人交手时自然占了好处；但这同时也令崆峒派名声难扬，至今并未有出过真正天下公认的绝顶高手，在中原亦不及八卦门或心意门这些广泛传承的门派有名。

    荆裂知道这老头性格古怪，直接求他公开武技，恐怕会给拒绝，正好利用这个机会。

    戴魁并不知道童静的底细，只在昨天听她说过正在跟燕横学剑；可是“盈花馆”一战却赫然看见，童静使出了一招连燕横也不能的截击，一剑废掉武当派“兵鸦道”的剑士。戴魁好生好奇，但对着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少女，又不敢多问。

    戴魁认出崆峒掌门来，见他竟也在此，很是意外，经过时略将马儿放慢，朝飞虹先生点头致意，却没停下来，仍向荆裂四人奔过去。

    说着练飞虹就跳开来，在空旷的官道中央摆起一个架式。

    四人一直往东而行，准备出关，但此后往何处去，还没有打算。

    戴魁回头看看仍停在远处的练飞虹。“练掌门怎么也在？……我们不先去跟他打个招呼吗？”

    “不是中原的武功。”荆裂微笑：“是在南面叫‘暹罗’的小国学来的。”

    “她虽然不肯跟我学崆峒派的武功……可是她愿意跟你们学呀！”练飞虹压低声音说：“只要我把崆峒绝技教给你们，再由你们传授给她便行了！”

    “有新朋友嘛。”荆裂解释说。童静看着戴魁，这才恍然，又自觉在这个新同伴面前失态，腼腆地向戴魁笑了笑。

    崆峒派真正开宗立道，乃是始于大约一百六十余年前，一代宗师飞云子集崆峒山上下以至平凉一带流传武术之大成。飞云子本是一名道士，但开山立派后，第二代弟子就已是俗家，兼收男女，传至练飞虹为掌门时是第七代。

    童静眼睛瞪大了一下，上下打量练飞虹一阵子，接着便摇摇头。

    他凑近燕横的脸又说：“我啊，跟令师可熟得很。我看你的‘雌雄龙虎剑’还没有学全吧？我见识过何自圣不少的剑招，这方面也可以指点你一二啊。”

    一看见四人起步，练飞虹亦驱马前进，但始终跟他们保持一段距离。

    “我……我跟他一样……”练飞虹指一指戴魁：“也要跟你们同行！”

    来骑在这条东行的唯一官道上急奔，不一会儿就出现眼前，可见骑士背上有摇晃的刀柄，单以一只右手持缰，身手极稳。

    荆裂游历各方，应对过的奸险之徒和匪盗不计其数，也曾经在不少诡计陷阱之下险死还生。这些经历教会他一件事：

    荆裂看了这表演，也是心头一动，但他没有在脸上表露出来，还是一贯那不大在乎的微笑。

    练飞虹终于鼓起勇气，下了马走到童静跟前。

    荆裂这时却说：“我们也没办法呀……虽然只是认识了她几个月，她那硬性子，倒是很了解。就算我用师父的身份下令，她也绝不肯屈服……”

    “这一碗，敬给心意门战死的好汉。”

    “荆大哥为什么不说一句？”燕横指一指练飞虹：“这事情怎么办？”

    急密爽快的马蹄声，有如一首振奋人心的鼓乐，教鞍上骑者都觉得身躯轻快，像要乘着奔势起飞。

    练飞虹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等……等一会儿！”他焦急的说：“你大概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客套的话我不会说。也就开门见山。”戴魁深吸了一口气，又说：“这次一战，我心意门，真可说一败涂地！还出了颜清桐这个丢脸的家伙，实在……唉，武当派，真是结结实实的打败了我们……”

    “别理会他。”荆裂却拨转马首。

    燕横看着他的背项，眼里发出光芒。

    燕横和戴魁听了都愕然。荆裂却似乎不感意外。

    还没到中午时，突然又有另一骑的急激蹄声，自练飞虹后头响起来。

    戴魁猛地点点头，也奠了一碗。其余的人都被感动了，亦一一奠酒。只有练飞虹，自顾自在呆想什么，压根儿没有听他们说话。各人都见识过他行事说话带点痴狂，也不怪他。

    如此走着，荆裂四人偶然停下，练飞虹也停；四人一继续上路，练飞虹又跟着来。

    大家都是武林中人，并不拘礼，酒菜一到就大吃大喝起来。荆裂等人也都向戴魁敬酒。戴魁喝了两杯，也就情不自禁跟荆裂讨论起昨日两人桌上那场比试来。

    “为了什么呢？”荆裂微笑着问。

    说到这儿戴魁摸摸骨折的左臂，沉默了下来。自然是因为想到死去的师弟李文琼。

    荆裂吃饱了，捧着酒碗走到二楼的一列窗子前，俯视下方城镇街道的景色。

    童静却还是决绝地摇摇头：“不可以。”

    练飞虹一边高呼，一边策马急急赶过来。荆裂看见不禁笑了。

    “我听荆大哥说了。是崆峒派的掌门吧？”

    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二十三

    武当掌门姚莲舟立了五年不战之约，荆裂这个“武当猎人”一时也就失去了追猎的目标，惘然没有主意。

    想到在四川江上那段日子，其他三人也都笑了。没有异议。

    “啊！是练掌门……”燕横轻呼：“昨天我们还没有好好向他道谢，不如……”

    “也拿酒来。”荆裂说。

    飞虹先生勒住马缰，随即取下斗笠，露出一头花白的乱发，几根串着珠子的小辫子扬动起来。

    “什么？”练飞虹怪笑，展颜露齿笑起来：“就只是这么简单的理由？那好办！”

    “不行。”

    站在后面的虎玲兰和童静也都笑了。

    远远可见在阳光底下，那骑者戴着一个大竹笠遮掩面目，一身满是花纹的衣服，乘着速度猎猎飘扬。身上和马鞍旁，挂着各样大小长短的物事，其中有的反射着金属的光华。

    天地空阔。黄土飞扬。

    练飞虹飞也似的跳回自己的座位上。

    “‘暹罗’……没听过……真的要跟荆兄学学。”戴魁又再模仿那招，然后苦笑：“我那时已经拼着不要一条手臂去挡了，要不是荆兄留了手，我这骨头不用等姚莲舟……”

    练飞虹长叹了一口气，却也登上马鞍，随两人前去了。

    他拍拍大腿，转眼脸容变得狂喜，偷偷瞧了瞧童静，又高叫：“刚才半点胃口都没有，现在可饿坏了！店小二！再多拿些吃的来！还要酒！”

    “不错。”一旁的戴魁也说：“相请不如偶遇，练掌门请赏光。”

    “说句老实话，戴某这样想也不无私心，全是为了本门的将来：昨日之战已可见，武当派武功之霸道，我心意门与他们相比，差距不可以道里计……现在虽然有这个休战五年的约定，但这段日子本门武功若不能突飞猛进，以后也必定不是武当派的对手，结果亦不过多苟活几年！

    跟踪的人不久就在道路后方的尽头出现了。只有单骑。

    “等……等一等！”

    荆裂高兴地拍拍戴魁肩头。戴魁比荆裂年长大概十年，武林上的名声也要响亮得多；在“麟门客栈”比试时，他曾在众目睽睽之下，栽在荆裂手上，如今却毫不避忌地投奔而来，确是一个豪迈的好汉。荆裂武功虽胜于他，但心里不由生起敬重。

    “难道是……武当……”

    “你们两个……”练飞虹瞧着两人，一边喃喃地说，突然眼睛泛出异样的神采。“有了！有了！”

    除了武当派之外，曾经亲睹何自圣‘雌雄龙虎剑法’而又仍然活着的人，恐怕世上已经极少；当中能有崆峒掌门这等份量和眼光的，更可能只此一人。燕横依稀听过吕一慰师叔说，师父还未接任掌门时，曾在外游历颇久，说不定练飞虹与师父曾经相处一段不短的时日，对他的剑法了解甚详。

    荆裂这笑容，燕横早就见过了。就在最初于青城山相识的时候。

    五人聚精会神地瞧着他。

    童静觉得奇怪，因荆裂并不是特别好酒，平日上路，日间从来不喝。

    想到这儿，燕横不禁流出冷汗。

    “现在已经不是了……”练飞虹喃喃自语，接着又像发觉说错话般急忙说：“对对对！就是崆峒派！天下‘九大门派’之一，与少林武当华山青城峨嵋齐名的崆峒派！”

    燕横替戴魁的手臂换药，重新再包扎止了血。先前童静跟戴魁还没有正式结识，这时互相见了个礼。

    练飞虹的眼睛不住瞧着童静，却又说不出话来，就好像男孩看见心仪的女孩子而不敢表白。

    “怎会不行？”练飞虹急忙反驳，完全不知道正在自投罗网：“我好歹是崆峒派掌门——不，前任掌门，要教谁人，哪个敢反对？”

    “百年难得的武学奇才”这形容，在武林中早已经给用得滥无可滥。但是出自名动关西的崆峒派前掌门之口，却自有一股不同的份量。

    继而是虎玲兰。燕横和童静则奔前了一段才勒马回头。

    坐在马背上的荆裂倒是不以为意，一副“随时放马过来”的模样，但又似乎全无动手的准备。

    “那要怎么办？……”练飞虹猛抓头发，抓得发髻都乱了。

    这时练飞虹的视线落在燕横脸上。

    练飞虹以充满盼望的眼神，瞧着正在努力吃饭的童静。

    戴魁在他们前方数步外勒住了马，顺着势就从马背跳下来。这激烈的举动又震动左臂伤患，他略皱了皱眉。

    戴魁早闻崆峒派“八大绝”的威名，但因崆峒偏处关西，还没有机会见识过。现在看到掌门飞虹先生随意露这一手，果是名不虚传，心里更加庆幸这次赶来加入荆裂一伙。

    ——要是由我来教她，岂非浪费了？

    “燕老弟……我派那个姓颜的混蛋，也有份诬谄你，你却……”戴魁说时声音有些哽咽。

    “姓荆的。”练飞虹盯着比他年轻了三十几年的荆裂：“你肯教她，也是因为看上了她的天分吧？”

    “戴某这次要求换技，实是想借镜各位的心得要诀，并带回本门去，以助改进心意门的武功。五年之后，即使仍不足与武当一战，至少要他们多付些代价！”

    只见练飞虹穿着铁片拳套的左掌一劈出去，招式未老，右手已然反手拔出腰间的弯刀，自下向上撩击；刀势未尽，左手又已打开一柄铁扇在胸前舞动；乌黑的扇影翻飞之际，刀已回鞘，他右手指间夹着两柄飞刀朝天抛去；铁扇收起插回腰带；双手接住堕落的飞刀，左右收入背后皮鞘。

    “前辈。”燕横不禁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收小静作徒弟呢？”

    “荆兄那记……真的妙！”他比划着手肘：“是什么招式？”

    “都过去了。”燕横细心地解除那包缠的药布。“我不是还好好活着吗？”

    果然，练飞虹已经站在他们旁边的另一扇窗前，倚着窗垂头叹气。

    ——明明是人生最大的仇敌，但燕横对姚莲舟的个性，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了解和信任。

    练飞虹眯着眼睛，用一种“你这也不知道？”的表情瞧着燕横：“当然是因为昨天她刺那一剑呀。”

    他如此毫不隐瞒地说出自己的遗憾，令荆裂露出敬佩的表情。

    “有什么最贵的东西都拿来！”童静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大小姐脾气又来了，掏出一锭银子重重拍在饭桌上。

    ——就好像一个小孩子，看见其他几个孩子在玩，自己明明很想加入，却又害羞不好意思，只好一直远远看着。

    “戴兄，有话慢说。”荆裂上前抱抱拳。

    “荆大哥，这不合礼数……”燕横意外地说。

    ——荆大哥一直对练前辈爱理不理，就是要他自愿教我们崆峒派的武功！

    一呼吸间，练飞虹双手连换几种兵器，快拔快收，收式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刚才一切只是幻术，那手法速度潇洒得很。

    “所以从十几年前开始，我就立下了决心：在我有生之前，要培育出一个绝顶的崆峒传人！”练飞虹又继续说：“那么我飞虹此生，就算不能以顶尖高手之名，留存在武林史上，也好让人记得有我这个名师！可惜，甘肃平凉一带地广人稀，我也收了几个好徒儿，但他们并非我要找的材料……直到昨天看见这娃儿……”

    但是燕横如此当着众人斥骂她，她要是当众道歉，岂非显得好像对燕横很听话？她只觉羞怒，脸蛋涨红，哼了一声，就自行跨上马背催马前行。

    刚在正午时分，一行六骑就到了灵台镇，此地正在西安与临潼间的道路半途，旅客甚多，茶寮馆子都有不少。童静挑了比较像样的一家饭馆就停下来。六人在二楼占了一张大桌。

    “不用心急。”荆裂呷一口酒。“他很快就会过来。”

    燕横趁这机会走过来。

    “不！这怎么行？”荆裂皱眉：“你要教的是她呀，我们又怎可偷学呢？崆峒派武功应该是不轻传外人的吧？何况我跟燕横都各自有所属门派，燕横更是名门正派青城的传人，又怎可胡乱学别派武功呢？……”

    童静被这老头瞧得很不自在，皱紧眉头。

    “可惜……”荆裂皱眉叹气：“没有人听得进耳朵。”

    “我们两个都很希望帮助你。”荆裂故意苦笑摇头：“可惜真的想不出办法来呀……”

    “不如就像在四川时一样吧。”童静提议：“一边随处游历，一边一起修练。那个时候很快乐啊。”

    荆裂摸摸下巴的胡碴子。

    练飞虹瞧着荆裂和燕横，又说：“不打也行，只要你们识趣，准许这娃儿也拜我为师，我也不难为你们——当然了，三个师父里，我是‘大师父’！”

    桌子那头的童静听见他如此怪叫，不禁疑惑张望过来。练飞虹怕给她听见，搭着荆裂和燕横的肩头，把他们硬拉到更远的角落。

    燕横把头转回来，看见正在前方策骑的三人背影。

    童静这时想起，昨天“盈花馆”屋顶的大战，若非这个崆峒掌门及时掷出飞刀，她一双眼珠子很可能已被焦红叶废掉；又看见练飞虹此刻沮丧的样子怪可怜的，刚才那样说话确是不该。

    ——我又何尝不想杀他，为峨嵋派的战友报仇？……

    “不。”燕横却断然说：“他不是这样的人。”

    “没有。”荆裂这时并没有笑，而是很正经地回答：“最初我只是给她的热诚打动。昨天那一剑，我也是意外极了。我得承认，自己看走了眼。”

    荆裂和虎玲兰都放松下来。虽未看见面目，但从衣服、兵器和身手就辨出来，正是昨天曾经助过他们一臂的崆峒掌门练飞虹。

    崆峒武术最以门路繁杂而著名，拳术与刀剑枪棒等术自然齐备，更因为受到军事和异族文化影响，奇门与冷门兵器特多，软兵器及飞行暗器亦甚普遍。其中以八门武技器械最为杰出，合称“八大绝”，计有：“通臂剑”、“日轮刀”（糅合了西域回回人弯刀之法）“花战捶”（徒手拳术）、“挑山鞭”（短棒鞭杆）、“乌叶扇”（铁扇术）、“摧心飞挝”（铁链飞爪）、“送魂飞刃”（飞刀术）及“摩云手”（摔跤扑跌之术），为历代掌门必修之最高武学。

    崆峒派之根据地于位甘肃省平凉崆峒山。西部地区因气候严酷，地广人稀，故此民风强悍，自古就有民间带刀练武护身的传统，渐渐发展出当地的古武术，远至秦汉时代的古辞书《尔雅》，已经有记载“空同之人武”这句子；崆峒地区也是西出关外的主要驿站，成为兵家必争及商旅必经之地，远来的外地军士旅人，甚至是西域外族人士，又把各种武斗技法传播进去；再加上崆峒山为宗教胜地，儒、释、道三教合一的修练之处，许多宗教的修道养生之法，诸如静坐吐纳之术，又与武术相结合，终于形成别具风格、刚健深厚的崆峒武道。

    燕横听见练飞虹这豪言壮语，大受感动，马上就要去劝童静。

    戴魁这一番豪气的话，听得燕横热血上涌。他瞧瞧荆裂。

    荆裂把一碗酒奠在地上。

    “她是一块未经雕琢的旷世美玉。崆峒派的‘八大绝’奇技，有一天就在她手上完成！”

    童静固然鼓着闷气，死也不肯瞧练飞虹和燕横那边一眼；练飞虹又不知正在想什么；戴魁则因念及同门之死而喝着闷酒。席上气氛颇是奇怪。

    “娃儿，怎么样？”练飞虹得意地瞧着童静：“看了这个，很想学吧？还不快拜师？”

    “我自知这一生，都当不成最顶尖的高手——从我认识你师父何自圣，见过他的剑法之后就知道了。”练飞虹说时收敛了平素的狂态，却也没有不忿或悲哀，只是很冷静地陈述一个事实：“如今年纪老了，武功气力就更比盛年时退步。唉，余下的这些日子，我再也不能在武功上追求些什么了。”

    荆裂看见戴魁赶来，眼睛闪出异样的光采，立时跃下了马鞍。其他三人亦一一下马。

    “做我的徒弟，好吗？”

    练飞虹转头看看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