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楚与从漂城带来的二十名部下正要步入“丰义隆总行”正门时,被守在门前的护卫拦阻。
齐楚怒然瞪视那些护卫。对方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说:“他们进不得。”
齐楚虽然知道如今“大树堂”的人马都只能龟缩在武昌坊内,但仍然非常小心——毕竟被镰首这样的怪物盯上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每次出外他都要带着这许多人马,否则那感觉就像没有穿衣服走在街上一样。
可是现在他只得顺从。“你们都等在这儿。”他再也没看那些守门护卫一眼,径直就走进门里。
正堂之内,章帅依旧安坐于他钟爱的那把交椅上闭目养神,左右两旁各有十五名壮硕的守卫。“咒军师”过去从来没有摆过如此大的架势,但今天的他已不是从前经常藏在阴影之下的“六祭酒”。
齐楚连招呼也没有打一个,直接就朝章帅喝问:“怎么到了现在,于润生还没有死?”
“他会的。”章帅连眉毛也没皱一下。
“这不是我们的约定!”齐楚顿了顿足,秀气的脸涨红了。
“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人了。”章帅微微失笑,像看着一个淘气的小孩。“你也履行了你的承诺。京都里已经再没有要拜托你的事情,为什么还不带她回漂城?那边的生意你已经丢下了许久。”
“你放心,漂城那边的钱还不是源源送过来吗?”齐楚把手臂交叠胸前。“在亲眼看见于润生他们的尸体之前,我不会离开。”
章帅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他当然十分倚重漂城这个大财源,可是齐楚在漂城的势力同样也需要“丰义隆”的支持。
“你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些吗?”
“我是来问你一件事。”齐楚的情绪仍然忿忿不平。“我早就告诉你于润生跟南面勾搭的事情!还有那个陆英风,龙拜也亲自把他送过去了——这对朝廷来说,可是个一等的情报!现在仗都开打了,为什么你不向何太师告发他?‘勾结叛逆’这罪名一揭发,于润生就是有一百条命也得死!”
章帅叹息着摇头。“齐四爷啊,你以为这儿是漂城?摆平查嵩一人就万事皆通?这京都里的事儿可不这么简单。”
齐楚这才稍稍平复。“说来听听。”
“于润生跟南藩私通时,仍然是‘丰义隆’的人。这事情揭发了,你以为‘丰义隆’可以完全脱得了关系?”章帅的语气像是教训。“何泰极这个人,表面上道貌岸然,骨子里还不是个头号大贪官?伦笑收拢了蒙真,何泰极在私盐贩卖里占的甜头已经减少;看见漂城这个金矿,他还不借这个借口把它没收?别忘了,查嵩也是他的人。”
一想到可能失去漂城的生意,齐楚心头凉了一截。他知道自己公然背叛“大树堂”的义兄弟,仍然能够维持这一大群部下,只因为手头上财帛充足;要是再没有钱,他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将会如何……
章帅看见齐楚已冷静下来,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个爱女人多于爱兄弟的家伙,他完全操纵在自己的掌心里。
他没有向朝廷密告于润生,当然还有些并未告诉齐楚的原因。如今战争才刚刚开打,皇军与南藩鹿死谁手,没有人能够肯定,万一南军真的直捣京都“勤王”,朝廷的大权易手,岂非随时查究起他这个告密者?那时候,最后胜利也就轻松落在蒙真的手上……
更何况蒙真与于润生目前仍然势成水火,虽然碍于朝廷的干预而没有开打,但早晚还是要拼个死活。何必急在此时就改变这局面?当然章帅知道齐楚绝不会赞同这一点,他眼中就只有于润生。
“齐四爷,你要是想留在京都看完这场戏,我也不勉强你。放心吧,无论如何,于润生只是个等待行刑的死囚。你就安心在京都等一阵子,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我。”
“有一件事情。”齐楚的脸色一阵阴沉。“别再唤我什么‘齐四爷’,我不再是谁的老四。”
“对、对……”章帅带点嘲弄地笑着说。
一名部下匆匆进入了正堂,手里拿着一个火漆密封的厚信封。
“老板,这是萧文佐派人送来的。”部下恭敬地双手把信封递上。
章帅接过信封时,脸容变得严肃。左边一名卫士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给章帅割开漆封。
是萧贤送来前线的最新战报。为了跟朝廷同时取得军情,章帅向萧贤送了一堆不少的金子。
章帅把信封里那折叠的纸打开来,战报只有简短数语。
但已足够令章帅的心跳加速。
率领南藩乱军的元帅竟然就是出走多时的“安通侯”陆英风,此一消息震动朝野上下。“陆英风”三个字的威力,当然不止于政治上。
彭仕龙率领的“平乱军”众部,一听闻对手就是当年威镇关中的“无敌虎将”,军心大为动摇,这场“鹿野原会战”还没有开打已经决定了胜负。
由于溃败太速太突然,“平乱军”许多现况都未能确定,只知彭仕龙成功撤退到藤州城死守时,所带回来的兵马只余三万。估计在鹿野原战死的皇军将士,约在三至四万之数,另有四万余人被俘或投降,皆已投诚加盟南藩乱军;其余都在乱局中亡命溃散,能否再次集结仍是未知之数。
至于乱军在会战中折损多少人马则更难以确知,但有估计可能在一万以下。由此可见,陆英风不仅仅依仗威名,其用兵才能与彭仕龙相比确有天壤之别。
——而彭仕龙已是当今朝廷唯一能寄予厚望的大将。
坏消息还不只这两个。陆英风再次施展大胆奇策:把大部分主力留在藤州,继续牵制彭仕龙的残部,不让他喘息和招回逃散的士兵;自己则亲身率领约三万名精锐,号称“裂髑军”,全速长驱北上,直指首都。
此举简直违反了一般的兵学常识。然而人所共知,陆英风任朝廷主将多年,对各地布防驻军的虚实了如指掌。他这次急袭是否疯狂,很快便有分晓。
平乱主力溃败,首都告急……朝廷有如被推翻了一样。第一个倒霉的人,就是把战报带回皇城的使者——皇帝盛怒之下,下令把这带来不吉利消息的人推出斩首分尸。
接着的几天,皇帝都躲在后宫中,拒绝上朝与群臣商讨应对之策。他认为战事不利,完全是因为去年御猎祭天的仪典,受贼民干扰以致损害了国运所致。
极少向“铁血卫”亲自下令的皇帝,从后宫直接下旨予魏一石,再次搜捕清剿贼民的余党。京郊的贫民早就被杀光,哪来什么“余党”?魏一石只好在首都内胡乱剿捕一批毫不相干的平民,以残酷的拷问制造出招认的结果,在供词上签了字后,痛苦才得以解脱。
伦笑和何泰极在每次的“平乱战争”都异常团结。南藩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君侧”当然就是他俩。朝中有提倡跟南藩议和的声音,全部被何太师压制了下去。
伦笑则知道,首都因为陆英风来犯的消息,早已人心惶惶,皇帝再在城内胡乱滥杀,难防民心思变。他好不容易劝服了皇帝终止对“铁血卫”的命令,并马上筹备另一次大祀禳,这才平息了皇帝的怒气。
何太师同时也入宫求见皇帝,极委婉地陈述目前形势和各种利害。加上伦笑在旁的协助,皇帝方真正明白事态有多严重,这才发出诏文,号召守备北方边关的诸将领,尽快带兵回首都勤王。
——距离最初收到战报之日,这决定足足拖延了七天。
伦笑与何泰极也都知道,陆英风那支如狼似虎的军队来势甚急,勤王的边将未必赶得及到来救援——更何况戍边的军队被拖欠军饷多时,守将说不定故作拖延以还颜色,有必要准备守城了。
首都禁卫军约有二万五千之众,跟陆英风指挥的“裂髑军”数目相差不远。但何泰极深知,这些表面精挑细选的禁卫军大多虚有其表,缺乏野战经验,战力根本成疑。
他马上再奏请皇帝下另一道圣旨,在京畿之内紧急征募壮丁,组织“义勇民旅”协助守城。何泰极预计,若征得三、五万人,加上原有的禁军,配合首都那坚固的防御工事,要抵抗陆英风的三万人并非不可能。
征集“民旅”的工作如火如荼进行。临时拉入军旅的平民男丁,当然难以期望他们有多勇猛;但伦笑跟何泰极都知道,在民间仍有一支隐藏的武装力量……
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