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跑回来的线眼证明了同一个事实。他们当时站在大街不同的地方,从四个不同的视角同时看见一个情景:
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枝暗箭,射中了于润生的胸膛。
蒲川几乎无法呼吸,他已不用更衣了。
“他有没有死?”鲁梅超焦急地喝问。“射中了左胸还是右胸?有没有血?”
“有!”其中一人肯定地回答。“我看见了!虽然只是一眼!有血从他胸口喷出来!”这个手下过去曾参与过“屠房”跟“丰义隆”的拼杀,见过真正的流血场面,不会看错。
“是右胸。”另一人说。其余二人也点点头。“可惜他的手下马上把他包围着,我们再也看不见。”
蒲川却只关心一件事——是谁下的手?
“会不会是……汪老大干的?”鲁梅超说。他的目中也有兴奋之色,他已憋着“屠房”破灭的那口怨气许久。
不论是谁干的,蒲川只知道一件事:那人等于用柄刀子架着他上战场了!
“现在……我们要发难吗?”其中一名角头老大问。
大厅内异常沉静,只有雨点打在屋瓦上的声音。所有人都默默注视金牙蒲川。蒲川没有露出金牙来。这时候他怎么笑得出。
——这是难得的时机。趁着消息还没有传开以前……
可是蒲川还有三件担心的事情:第一当然是谁想暗杀于润生,那人的目的是什么?第二是于润生现在是生是死?若没有死,伤得重吗?还能不能指挥?
最后也是最担心的,是“丰义隆漂城分行”有什么反应?
然后蒲川就得到其中两个答案。
仆役到来通传,外面有人求见。
蒲川很少发怒。可是现在他几乎忍不住要一拳擂向那仆役的脸。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要我见客?
可是他还没有失去冷静。
——知道他所在的人根本不多。此时此刻要来见他的不会是个普通的客人。
果然不是个普通的客人。两个的脸容都有缺陷。
当先那个高大凶悍的男人鼻头上缺了一块肉——在场的人都认得他是从前“丰义隆漂城分行”的头号打手“兀鹰”陆隼。
随后的那个中年人则满脸都是刀疤。
蒲川张开了嘴巴,几乎失声了。
“江……掌柜!”
“我没当掌柜好久啦,蒲兄。”花雀五微笑着说。一般人都称呼蒲川作“蒲老板”。然而凡是“丰义隆”的人都不会这样称呼他。在他们心目中,“老板”只有一个。
“江……江老兄,许久没见……”
“蒲兄,于润生已经倒下了,你还在等什么?”花雀五目光里有一种狂热的火焰。“过了这一天,我们兄弟俩便平分漂城!”
平分漂城——多么美丽的几个字,很少生意人能够抗拒。
蒲川那灵活的脑袋飞快地转,把他手上一切的资本与面对的一切风险重头再计算衡量一次。
他瞧向鲁梅超,对方也朝他微微点头。
没有回头了。
昨晚“万年春”盛宴遗下的残羹剩菜满布桌子和地上。镰首睡醒后已忘记了,自己昨夜请过些什么人。他只感觉全身乏力,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好臭!”伏在他胸口的曲琳捏住鼻子。
镰首不在乎地笑。“拿些酒给我漱口。”
“就是因为每晚酒肉不停,你的嘴巴才会那么臭。怎么一觉醒来又要喝酒啦?”
“怎么了?开始管我啦?”
曲琳突然坐起身子,跨骑在镰首肚脐那变了形的眼睛刺青上。她没有笑。曲琳很少时候不笑。她不笑的时候样子都变得很认真。
“我可以永远跟你一起吗?”
镰首沉默。
曲琳却笑了。
“你知道我喜欢你这死胖子的什么吗?”她又伏下来,发丝搔得他下巴好痒。“在这城里,就只有你一个从来不对我说谎。”
她的指甲轻划在他肩臂上。“你逃不了。我跟定了你。你再胖,我也跟定了你。”
镰首坐起身子,把曲琳整个人抱起。她看见他澄澈的眼神。
——这个女人,也许可以成为我生存的理由……
“你知道现在你最需要什么?”曲琳挣开他的臂胳跳到床下,匆匆穿上衣服。“一缸热腾腾的洗澡水。你要好好洗一洗。”
他卧倒床上,侧过脸瞧她走出房门的背影。
他忽然很想看见狄斌。他想起来,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狄斌笑了。他想再次看见那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