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是藏着尾巴的狐狸,待那群如狼似虎的丫环仆妇将我五花大绑之时,他已经逃之夭夭了。
他逃跑前,告诉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好,这样不清白的事情,若是抓到两个人的话,会被游街和漫猪笼的!
我问他,那只抓一个呢!
那时他已经飞出了墙外,话儿还是扯着脖子给我扔到了墙内——抓一个也游街,也浸猪笼!
我被五花大绑送到了刘婶面前,心里狠狠诅咒着段青衣。他刚刚告诉了我一个天大的秘密,就是关若兮居然是这个盲眼老人的女儿。但是我不能为关若兮突然有了爹而高兴,因为他答应了带关若兮回角浦,单是必须悄悄的带走,不能让关若兮知道,更不能让外人知道,因为盲眼老人有天大的苦说不出来;但是,我又不能大悲哀,这盲眼老人居然是开机关的高手,作为对段青衣的回报,他将针对霓虹剑机关的所有破解之术都告诉了段青衣,更神奇的是,这个老人是段青衣三年前带我到江南为我解毒时候,救下的老人,所以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纠缠老人教他剩下的那一百种机关破解术,但是老人以“不记得三年前的事情了”给拒绝了,而今,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交换条件,以救走关若兮换取学到这一百种绝密至极的机关破解术——是万两黄金唾手可得!
刘婶很爱怜的看了我半天,说是,你瞧瞧,这真真的叫红颜祸水啊!然后,她对我很奇怪的笑了,伸手触碰了一下我的眉心的菱花痣,说,刘婶还是不舍得你这如花似玉的小脸蛋啊,真真是舍不得!
说完,就让吓人给我松绑了,并将我送回了天衣阁。
刘婶刚走,羽灵素就来到天衣阁,柔声问道,小仙,青衣他来过了?
我点点头,说,我们俩差点被抓了现行,不过,他已经逃出去了。
我点了点头的功夫,羽灵素就哭得涕泪俱下,道是,难道,今生,我们实实在在的无缘相见了吗?
她一哭,我的脑袋就大了,至于么?人家段青衣又没贴上标签说,羽灵素,欢迎你对本人一往情深。
羽灵素在天衣阁近乎疯狂的抽泣,似乎身体之中,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萌生着,在一旁的念慈忍受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她说,小仙姑娘,你行行好吧!这个棋苑里,就你这么一个大慈大悲的菩萨了,我们小姐她已经身中……念慈的话尚未说完,只见寒夜之中,流窜过一丝牛毛一般的晶亮,呈闪电之势,直直打入念慈的锁骨之中。
一针凌厉见血,这个素日里伶俐无双的丫头,就这样,来不及惊呼,就这样软软的倒在地上,一缕芳魂消了影迹。
窗外,是摇曳的树影,婆娑着,静默着,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浓烈的夜色之中,仿佛有一双冰凉的眼睛,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我惊骇的看着眼前这一幕的发生,而仿佛已经陷入疯狂之中的羽灵素,依旧歇斯底里的哭泣着,仿佛在她柔软的体内,时时刻刻萌生着一种邪恶的魔影,它们纠结着她的心。她的肺、她的五脏六腑,连同她微薄的相思。
我看着地上念慈逐渐冰冷的身体,突然明白了,来到江南之后的这突生的变故,暖容凄厉的惨死,念慈无端的惨死,甚至角浦吴征福那貌似没有由来的遇害,这一切,统统与我和段青衣有关!
而霓虹剑!十万两黄金!西海衔龙珠!这些统统是诱饵和借口!
十万两黄金用来诱惑了我的心,西海衔龙珠用来扰乱了段青衣的魂,于是,整个戏便自此上演了!
或许,并不是如我与段青衣想象的那样,只要他找到霓虹剑,所有的疑问就可以迎刃而解!
实际情况很有可能是,无论我与段青衣拿到霓虹剑与否,这场游戏都会向着谋划者心里所期翼的方向发展!
如此看来,我和段青衣已经跌入了一场没有原则的游戏之中,身边有所关系的人,一个个的死去,总有一天,这种死亡或许会降临到我和段青衣身上。
而可怜的我们却难以知晓,这场戏,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落幕!
更有可能,这场戏,会随时落幕,然后,给我们一个难以预料的结局。
想到这极有可能的一切,疑惑与猜测便如同野生的蔓藤一样,层层叠叠的爬满整个心房,在这江南的夜里,迷雾层生。
如此不着头绪的演绎,这出戏,到底将如何落幕?
念慈死去之后,棋苑之中的大小丫鬟,人人见了我之后,都会禁声。平时坐,路上见着了,她们也会绕过假山,假装没有看到我,夺路而走。
一方面,她们觉得羽子寒回来之后,我这个红杏出墙的女人,即将遭遇家规处置,浸猪笼和沉湖都是不错的选择。
另一方面,在她们计算不停的小心眼里,暖容和念慈,一个死于同我见面之后,一个非命与同我说话之时。由此可见,我若是善类,便是不祥之人。我若是吉祥之人,那么便非善类!总之,非善类和不祥之人,我必占一者,而这两者中的任何一者,都是他们不想招惹的。
羽灵素自念慈死后,人变得更寡言起来,而棋苑上下,却无半点惊扰,仿佛她的日渐憔悴是意料中事,不必挂心。
那日里,我从天衣阁去聚香小筑,试图探望羽灵素,却见几个使唤丫头在一旁嘀咕,道是,后山之中,有见了一堆骨头。然后议论纷纷道,难道这丁小仙,果真是什么妖怪不成?先是迷了咱家少爷,然后又不止毒害了多少性命,埋于后山……真不知是什么妖怪,到至今还不现形……
我平生最喜欢在背地里嘀咕人,却不喜欢被人在背地里嘀咕,于是,我就勇往直前,我做主阴森森笑着走了出来,问她们道,你们什么时候看到我害人了?
那些丫头们,一见我这个人面兽心的女人出现了,纷纷私下逃逸,我逮住其中一个比我瘦的,故意吓唬她道,我就是妖怪,你可看准了,我这就现了原形给你看!
结果没有等我“现原形”,这丫头就昏死过去。
我平时里也素爱装死,但一看这丫头的小手冰凉,心想,真真是吓死了,遂放了手,不想人有失足马有失蹄,这小手冰凉的丫头们居然从地上爬了起来,掉头就跑。
我一看,好家伙,居然敢欺骗我的同情心,就在她身后追着她一路小跑,我说,你这混蛋,给我回来,你欺负妖怪不吃死人,你给我装死!
最后这丫头被追得无路可走,竟放声大哭起来,她说,小仙姐,你是神仙,你不是妖怪!
你看,这小丫头的革命觉悟,居然这么改。而我的地位,也从野地里乱跑的妖怪,一拔高成了天堂的神仙。这种有高度的事情,素来是我的最爱。
于是,我就索性放过了她。
下山的时候,居然又碰到一群扫地的小家丁,他们正在无所事事的谈论,那个小心眼的法丰方丈到棋苑给老夫人拜寿之事。其中有人议论道,你说,这法丰方丈此次拜寿,绝对目的不单纯,根本就是替多年前死于眠花台上的圆聪小徒弟报仇的。目标是柳五爷!
然后,他们就开始押赌注,赌柳五爷赢还是法丰方丈赢。末了,还讨论了法丰方丈此次绝对会以不变应万变,依旧动用他名震武林的两大绝学:铁齿铜牙和十指如钩。
法丰这两大招数可是了得!
这铁齿铜牙绝对是武林众高手所忌惮至极的骇人武功,御敌无数。简而言之,就是两人见面,闲话不说,张口就咬啊!而且不分部位,逮哪儿咬哪儿!最贱的方式就是咬头发,但遗憾的是,头发的痛觉很轻,所以,法丰方丈又闭关,潜心研究了三年,才发现,咬对方头发的时候,一定要配合上“扯”字绝——如此来,这一咬之后,转而一“扯”,将伤害从痛觉很轻的头发转移到痛觉很敏感的头皮上!这一招移花接木,可谓用的惊天地泣鬼神。法丰方丈为此留下了感动的泪水,感慨佛祖的无私,将自己的智慧造就的如此高妙。
再说十指如勾。
十指如勾更是名震江湖的大杀器!简单的说起构造原理便是——抓!这一招,与“咬”功有异曲同工之妙,就是不分部位,逮哪儿抓哪儿!据说法丰方丈最擅长的就是“抓”衣服!各位可不要看轻这不伤人的“抓”衣服,一旦它配合上了法丰方丈所常用的“撕”字诀,那可真真是脱胎换骨,变成了无敌之术!法丰方丈曾经就是凭借此招术打败了南海老尼!他紧紧抓住了她的衣服,然后撕!撕!撕!就在这衣服化为流云之势,飘摇欲下时,南海老尼仓皇而逃!成了法丰方丈的手下败将!
所以十指如勾,配上“撕”字诀,通常小伤会伤人衣服;大伤会令人掩面而泣,或无心恋战!
经过这些家丁们对法丰方丈这两大绝学讨论之后,一直感慨,原来,自己离伟人有这么大的差距!所以赌法丰会在三招之内打败柳五爷的人占大多数。
我看着他们有滋有味的议论着法丰与柳五爷,心里不免很想找个人说说闲话,我这个人最爱在背后议论人了。平时在角浦,我就喜欢议论蒋瞎子家的猪,以及刘奔诸与一斛珠之间的私情,现在看来,这不是私情,只是一种兄弟般的情谊,同生共死的人,却遭此变数!但是,我最常议论的还是包大人的走路姿势。通过他的走路姿势,我就可以辨别出包夫人当夜用什么方式摧残的他,是脚心扎针!还是跪搓板!后来有一次,包大人被衙役们扛到县衙的,惟独那一次,我没有猜出包大人遭遇了什么惩罚。后来才知道,那天,包夫人突发贤惠,给包大人作了一份小葱蜂蜜沙拉,不想,这两者合在一起却是有毒。于是,可怜的包大人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正当我在缅怀角浦的快乐时光的时候,这一群家丁又开始议论起别人,我一听,居然是议论我!他们在下注,寒少爷回来之后,得知了我的放荡行为,会将我溺水淹死还是鞭苔而死?最后他们一直通过,羽子寒回来后,会将我放火烧死!
隔日,羽子寒回到了棋苑,一脸旅途疲惫之色。要武丁楚汇报老夫人,说魏明川魏姑爷偶染小佯,将在今天晌午之前,来棋苑。
魏明川来到棋苑之后,一脸清凉之色,并无半分所谓的病容。一进棋苑,在中院落脚之后,便对着前来殷勤布置的刘婶道,晚辈当前去拜见老夫人。
刘婶笑道:二姑爷旅途劳顿,而老夫人尚在午休,且这近日,身体不如往昔。不必这么多礼数,都是一家人了。不如在明个儿,老夫人寿辰之时,再行相见吧。
魏明川爽朗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晚辈且暂行休息了。
刘婶一走,我就从房梁之上跳了下来,不想这身宫装小衣,看似飘逸,而这轻纱却实在累赘,当我跳到半空的时候,发现自己已静止在空气之中。原来一缕轻纱绕在了房梁的木钉之上。
魏明川很诧异的看着这从空而降的异物,一见是我,立刻换出了一副仰慕不已的表情,问道,小仙姑娘,果真是段兄这样的异人的红颜知己啊!这置空能力咋就这么强呢?
他这个强字刚落音,只听薄纱轻裂,我呱唧一声摔在了地上。
我抬头的时候,在看魏明川的时候,却已成了两个人。我心想,难道我摔了眼珠子了吗?还是刚才摔在地上的是魏明川——呱唧摔成了两个。
待我睁眼看分明了时,才发现羽子寒已在魏明川身边。
我这心凉如水啊,本来找魏明川,是想让他今夜出门时,我换上小厮打扮跟在他身边,混出门去,见段青衣。将我最新的推测告诉与他。再为明日做计量。
不想,却无端撞在了这枪口之上。
羽子寒抖着眉毛看着我,对站在一旁尴尬无比的魏明川道,我的爱妾,来自乡野,不懂礼数,好奇心重,常有非正常人的举动,惊扰魏兄了。
魏明川嘴巴张得极大,讷讷道,原来是这样啊。
羽子寒恶作剧一般,道,是啊,黏死人了。有道这小别胜新婚啊,上午愚弟回来后,刚刚与她春风数度,不想,仍不满足,我走到何处,她跟到何处,我本想来问候魏兄,这客房可住的舒坦,不想,她又随了来。这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魏明川张嘴大笑,附和着羽子寒道,那贤弟就带着贤弟妹再行歇息去吧。
我想,不明所以的魏明川一定会觉得我是一个朝秦暮楚的女人的。
就这样,羽子寒将欲出门与段青衣会合的我扛回了凌寒居。
他的神情突然冷冽无比,说道,仙大小姐,这爱好可真谓丰富,这魏明川刚进棋苑,你就想私通这段款曲啊。然后,他指了指我身上碎裂的衣服,问道,这算什么?自创的新脱衣舞?
我看着羽子寒,想到明天,我与段青衣若拿到了霓虹剑,便将离开棋苑,心里突然涌起了很细微的难过。所以并未同眼前男子像以往那般争执。
羽子寒看着我,问道,小仙,你莫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想了又想,最终对他说,你还记得,你给我讲过“游红丝”的故事吗?你还说过,来自苗疆的那种蛊毒——一见君子终身误吗?
羽子寒微微一怔,道,怎么了?
我叹了一口气,反复犹豫之后,轻轻启齿道,你家姐姐羽灵素怕是身中此蛊毒了,在这棋苑之中,她心心念念的不是魏明川,而是一个只与她有一面之缘的男子,我担心她……
我的话尚未说完,羽子寒的霓虹剑却已出鞘,冰冷的眼睛,与这剑锋一样令人心寒,他说,丁小仙,不许你侮辱我家姐姐!毁了她的名节!我纵容与你,但绝对不会对你的恶性姑息!这件事情,你若再说半句!别怪我不念这多日情分。
我起身,回头望着羽子寒淡淡一笑,说出了一句很多愁善感的话,原来我与君子这身情分,是这利剑可以断的!
羽子寒杵在原地,不言。
霓虹剑的剑气如虹,四散,游走,浸满着整个棋苑的夜!这无头的剑气宣泄了一个羽子寒烦乱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