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死了,一个有名,一个无名,可是在别人看来,都是一样的。
都一样只不过是一个死人,一具尸体。
在一件极诡秘复杂的行动中,一个死人是绝不会造成太大的作用的。
楚留香死了,也只不过是个死人而已,跟别的死人也没什么不同。
这一次行动的原因,为什么会是他?
灯火忽然又亮起,点亮了这条长街。
就在刚才那片刻间,这条长街上已不知发生了多少必将流传江湖的搏击刺杀拼斗,也不知有多少曾经叱咤一方的武林高手,在这里流血至尽而死。
可是长街依旧。
——因为长街没有生命,也没有感情,所以长街依旧冷寂。
什么人都看不见了,活人不见,死人也不见,甚至连尸体和血迹都看不见。
如果那时你也在那条长街上,除了那一家仿佛已变成鬼屋的店铺,和那一盏盏也好像带着点森森鬼气的灯火外,你只能看见三个人。
一个面色苍白、轮廓突出,全身上下都好像带着种上古贵族那种风姿和气质的人。
——是慕容。
他一直都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瞬息间的黑暗,瞬息间的光亮,瞬息间的凶杀,瞬息间的死亡,都好像跟他连一点关系都没有。
甚至连毁灭都好像跟他全无关系。
这个人非但对他自己的生死存亡全不关心,对这个世界是否应该毁灭也全无意见。
他惟一关心的事,好像只不过是远方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
一个看来宛如兰花般的影子。
此刻正在午夜前后。
另一个人穿一身直统统的长袍,以白巾蒙面,可是看起来还是带着种令人无法抗拒也无法形容的魅力,就算把她藏在山间埋入土中也一样,她这种魅力,就算千千万万里之外,也一样可以让你牵肠挂肚。
这种魅力是每一种成熟的男人都可以感觉得到的,但却偏偏没有一个人能说得出来。
第三个人就站在他们对面,就这么样随随便便的站着,可是无论任何人看见他,都会觉得这个人是与众不同的。
这个人究竟有什么不同的?谁也说不出来,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
他并不突出,可是看起来却有一种慑人的威仪,他并不英俊,可是看起来却非常有吸引力。他的肌肉虽然已渐松弛,可是看起来却依然如少年般矫健灵活。
因为他每一次出现时,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他出现的地位,灯火照射到他身上的角度,他站立的姿势和方位,他的发型和服装,每一样都由专家精心设计过。
因为他是铁大爷。不但是老板,而且是老大。
铁大爷远远的看着慕容,慕容也在看着他。两个人的神情居然全都很冷静。
灯光的阴影使得铁大爷脸上的轮廓变得和慕容同样明显突出。
只不过他们还是有些地方不同的。
——慕容虽然坐着,可是看起来好像还是比铁大爷高得多。
——有种人好像天生就是高高在上的!
铁大爷无疑也有这种感觉,因为他已被激怒。也只有这种感觉,才能使他这种身经百战由低处爬起的江湖大豪激怒。
可是就在他开始发怒的时候,他脸上反而有了笑容。
——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些人在杀人时总是先笑一笑?
慕容当然应该看得出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个极不简单的人,也应该看得出这个人笑眼中的杀意和埋伏在四面的杀机。
他自己带来的人却好像已经在刚才那一瞬间突然全都被黑暗吞没。
就算是个从来不怕死的人,到了这种时候,也难免会紧张起来的,就算不害怕,也难免会紧张。
慕容却好像是例外。
铁大爷冷冷的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而且是真的叹了口气。
“你不该来的,”他居然对慕容说:“虽然你是条好汉,可是你实在不该来的。”
“为什么?”
“因为我要找的是上一代的慕容,不是你。”大爷说:“何况你根本不是慕容家的人。”
——慕容青城故去后,慕容无后,就将他们表亲家的二少爷过继到慕容家来,承继这一门的香烟,当然,也接掌了江南慕容的门户。
这件事在江湖中已经不是秘密。
“我调查过你,”铁大爷说:“我对你的了解,大概要比你想像中多得多。”
“哦?”
“你不但是条好汉,也是个人才,在少年时就曾经替慕容家策划过很多件大事,成绩都不错,所以慕容家这次才会选中你继承他们的门户。”大老板说:“所以我才想不通。”
“什么事想不通?”
“我实在想不通这次你为什么一定要来送死?”铁大爷说:“这一次你不但计划欠周密,行动更疏忍,简直就像是故意来送死的。”
慕容忽然笑了,此时此刻,谁也不明白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你知不知道有些人在明知必死之前也会笑的。
多年后那位求知若渴的少年对当时那一战所作的结论虽然荒谬,可是他的前辈长者并没有责备他,只不过问了他几个很简单的问题。
——在这里,作为一个执笔记叙当年那一战的人,必需要说明的是,因为那一战非但对江湖的影响很大,而且波及很广,其计划之精密、战略之奇诡,更被江湖人推崇为古今三大名战之一,策划这一战的人,当然更是不世出的奇才。
所以直到多年后,还有人讨论争辩不息。
在那一天,长者对少年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你能确定引起这一战的主要原因是楚留香?”
“是的。”
“你为什么能确定?”
“因为谁也没有看见楚留香是不是真的死了。”少年说:“他死的时候,没有人在场,他死后,也没有人见他的尸体。”
“神龙不死,不见其尾,神龙如死,首亦不见。”长者说:“连麝象之属,死前还要去找一个隐秘之地让自己死后不被打扰,何况香帅?”
“是的,这道理我也明白。”少年说:“有些人的确就像是香帅一样,其生,见首而不见其尾。其死,鸿飞于九天之外。”
“那么你还有什么问题?”
“问题是,像这么样一个人,怎么会死得那么容易?”少年说:“他死时,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他的死,是否只不过是一种手段而已?”
他甚至还提醒他的长者:
“古往今来,也不知有多少名侠、名将、名士都曾经有过这种情况,因为他们都太有名了。”
——一个人如果太有名了,就难免会有很多不必要的烦恼,如果他要完全摆脱这种烦恼,最彻底的一种方法就是“死”。
“问题是,他是真死?还是假死?”
长者叹息。这道理他当然也明白,也许比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明白得多。
他脸上每一条皱纹,都是生命的痕迹,有些虽然是被刀锋刻划出来的,却还是不及被辛酸血泪惨痛经验刻划出的深邃。
“如果你的理论可以成立,那么一个像楚留香这样的人,得到了这么样一个机会,可以悠悠闲闲的度过他这一生,做一些他本来想做而没有时间去做的事,从容适意,再无困扰,”长者叹息,叹息声中充满了羡慕:“一个人如果这么样的‘死’了,还有什么事能让他复活?”
“有的,”少年的回答还是很肯定:“迟早总是会有的。”
“因为每个人一生中都会做一些他本来不愿做的事。尤其是像楚香帅这样的人。”
“哦?”
“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少年说:“每个人这一生中都要做一些他本来不愿做的事,他的生命才有意思。”
“这是谁说的?”
“是你说的。”少年道:“自从你对我说过一次之后,我从来都没有忘记,何况你已不知道对我说过多少次。”
——这也不是老生常谈。这也是从不知道多少次痛苦经验中所得的教训。每说一次,感觉都是不一样的。
说的人感觉不一样,听的人感觉也不一样。
长者苦笑,只有苦笑。
只不过他还是要问,因为问话有时也是种教训。
因为你自己回答出的话,总是会比别人强迫要你记住的话更不易忘记。
“如果楚香帅真的没有死,正在过一种他久已向往的生活,”长者问少年:“那么你认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能迫他重返江湖?”
我们甚至可以去想像,“他”正乘着他那艘轻捷舒适快速而华美的帆船在邀游湖海,正在享受着甜儿的蜜意,蓉蓉的柔情,红袖的甜香。
现在他甚至很可能已经到了波斯,做了他们王室的上宾,正斜倚在柔厚如云絮般的地毯上,浅啜着一杯用水晶夜光杯盛着的葡萄美酒,斜倚着蓉蓉的肩,轻触着甜儿和红袖的手,欣赏着波斯舞娘肚皮上肌肉那种奇妙的韵律和颤动。
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事能令人重返江湖间的凶杀恩怨腥风血雨中?
“有的。”少年说:“一定有的。”
他说得更肯定:“每个人都必须为某些事付出代价,如果不去做那件事,他就不是那个人了,也不配做那个人了。”
“你说的是哪些事?”
“朋友间永恒不变的友情和义气,一种一言既出永五更改的信约,一种发自内心的亏欠和负疚。”少年的表情严肃得已经接近沉痛:“还有一种两情相悦生死不渝的爱情。”
——这个少年忘了说一件事,他忘了说“亲情”。
血浓于水,亲情永远是人类感情中基础最深厚的一种,也是在所有伦理道德中最受人推崇敬仰的一种。
这个少年没有提及这种伟大的感情,只不过是因为他根本不能了解这种感情的深厚与伟大。
因为他是个出生时就被弃置在阴沟边的孤儿。
长者了解少年的感情,所以他只说:“我也有很多朋友是很重感情的,有的人重友情,有的人重孝悌,有的人重情,有的人重义,”长者说:“他们情之所重之处,也就是他们的弱点。”
“是的。”少年说:“情之所钟,虽然令金石为开,可以换句话说,别人只要有一分之情,也一样可以把他的心劈开成两半。”
“说得好。”长者出自真心:“你说得好。”
“香帅之所以能够成为香帅,就因为他有情,”少年说:“他有情,所以才能以真心爱人,他以真心爱人,所以别人才会以真心爱他,就算在生死一发的决胜之战中,他往往也是凭这一份对生命的真情真爱才能摧毁对方的意志而反败为胜。”
——这道理更难明白,可是长者也明白。
一个没有爱的人,怎么会有信心,一个没有信心的人,怎么能胜?
少年的声音中也充满信心:“如果要楚香帅复活,当然也只有用这一个‘情’字去打动他。”
他凝视着长者:
“一个人情之所重,就是他的弱点所在,可是如果有人间我香帅的情之所重在哪里?我却无法回答。”少年说:“因为他的情是无所不在的。”
长者沉默。
在这一瞬间,他的表情忽然也变得很严肃,不但严肃,而且还带着种适度的尊敬。
他忽然发现他面前这个年轻人已经长大了。
“你的意思是说,江湖中有一部分对楚留香深为忌惮的人,一直都不相信他真的死了?”长者归纳少年的意见:“为了要证实这一点,他们甚至不惜投下极大量的人力和物力,组成一个机密的组织,来实行一个极周密的计划?”
“是的。”少年说:“我的意思就是这样子的。”
“要进行这个计划,第一,当然是要找一个楚留香非救不可的人,将他置人险境。”
“不错。”
“可是楚留香纵然未死,也已退出江湖,又怎能会知道他有这么样一个至亲好友在险境?”
长者自己回答了这问题:“要确定楚留香一定会知道这件事,当然要先让这件事轰动江湖。”
——江南慕容与铁大爷这一战,双方各率死士远赴边陲,使一镇之人全都离家避祸,这一战在未战之前就已轰动!
“所以你认为这一次飞蛾行动,是完全符合这些条件的?”
“是。”少年断然道:“我相信绝对完全符合。”
“可是我却还有一点疑问。”
“哦?”
“江湖传言,都说楚香帅之死,是被当年慕容世家的家长‘青城公子’设计陷害的。”
——慕容青城利用他绝色无双的表妹林还玉,将楚香帅诱入了一个万劫不复的黑暗苦难屈辱悲惨深渊,使得这位从来未败的传奇人物,除了死之外,别无选择之途。
这些话已经不仅是江湖人之间的传言了,已经流传成说评书的先生们用来吸引顾客的开场白。
这故事少年当然也知道的,所以长者问他:“慕容和香帅既然有这么样一段恩怨,香帅为什么要救这一代的慕容?”
少年沉默着,过了很久才说:“香帅是个多情人,而且是属于大众的,是大众心目中的偶像,如果说他这一生中只有一个女人,那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合理的。”少年强调:“如果说他一生中只有一个女人,至少我就会觉得他不配做楚留香。”
他不回答长者的问题,却先说了这一段和他们讨论的主题完全无关的话,长者居然也平心静气的听着他说下去。
“这么样一个人情感也许已经很麻木,可是等到他真正爱上一个女人的时候,他爱得也许比任何人都深。”少年淡淡的说:“这种人的情感,我能了解。”
长者看着他,眼中带着些感伤,也带着微笑,“你最近了解的事好像越来越多了。”
少年也笑了笑。笑中也有感伤。
“我想每个人都是这样子的。”少年幽然:“岁月匆匆,忽然而逝,得一知心,死亦无憾。”
他说:“我想香帅一定也是这样子的,所以他就算是因林还玉而死的,也毫无怨尤,何况林还玉在他失踪后不久,也香消玉殒了。”
他说得淡如秋水,实情却浓如春蜜。
——一个被人利用的绝色少女,被她的恩人逼迫而去做一件她本来不愿做的事,当然知道她心目中惟一的情人与英雄已经因为她做的这件事而走上死路,她怎么还能活得下去?
这不是一个充满了幻想的浪漫的故事,也不是说给那些多愁善感的少年少女们听的。
这是江湖人的事。
——江湖人是一种什么样的人呢?
在某一方面来说,他们也许根本不能算是一种人,因为他们的思想和行为都是和别人不同的。
他们的身世如飘云,就像是风中的落叶,水中的浮萍,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没有,连根都没有。
他们有的只是一腔血,很热的血。
他们轻生死,重义气,为了一句话,什么事他们都做得出。
在他们心目中,有关“楚留香之死”这件事,绝不是一个浪漫的故事,而是一件可以改变很多人命运的阴谋,甚至可以改变历史的阴谋。
对江湖人来说,这件事给他们的感觉绝不是那么哀凄悲伤的浪漫,而是一种无法描述的沉痛,就好像鞭子鞭笞在心里那种感觉一样。
——没有一天是安静的,没有一天可以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没有一天可以让你跟一个你所爱的人过一天安宁平静的日子,也没有一天可以让你做一件你想做的事。
——然后呢?
然后就是死。
——如果你运气好,你就会到达高峰,到了那时,每个人都想要你死,不择一切手段想要你死,用尽千方百计想将你置之于死地。
——如果你运气不好,你早就已经是个死人。
连楚留香都不能例外,何况别人?
于是江湖人开始伤心了,甚至最豪爽开朗的江湖人都难免伤心了。
甚至连楚留香的仇敌都难免为他伤心,把林还玉看成一个蛇蝎般的女人。
只有楚留香自己是例外。
因为他们不但相爱,而且互相了解,所以林还玉临死前也说:“如果他还活着,一定会原谅我的,不管我对他做过什么事,他都会原谅我的,因为他一定知道我对他的感情。”她说:“就是什么事都是假的,我对他的感情绝不假。”
她说的话也不假。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死更真实的事?
“香帅一定要救慕容,只因为这一代的慕容,是从林家过继来的。”少年说:“林家和慕容是姑表亲,这一代的慕容就是林还玉的嫡亲兄弟。”
有一夜,在月圆前后,是暮春时节,在远山中一个小木屋里。
有两个人,两个人之间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柔情。
就在那一天,楚留香曾经告诉她,愿意为她做一切事。
她只要他做一件。
——她要他照顾她的弟弟。
“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惟一的亲人,我希望你能善待他,只要你活着,你就不能让他受到别人的侮辱欺凌。”她说:“你只要答应我这件事,我无论死活都感激你。”
楚留香答应了她。
有了这句话,楚留香如果还活着,怎么会让他死在别人手里?
“置之死地而后生,用这句话来形容这件事,虽然有些不妥,却也别有深意。”长者叹息:“在这种情况下,香帅好像只有复活了。”
“应该是的。”
“那么这个计划无疑是成功的?”长者问。
“纵然成功,也为后世所不齿。”
“这什么?”
“因为它太残酷。”
“残酷?”长者说:“兵家争胜,无所不用其极,你几时见过战争上有不残酷的人?”
“我的意思不是这样子的!”
少年沉吟:“我的意思是说,这个计划不但残暴,而且完全丧失了人性!”
他又强调补充:“表面上看来,这个计划好像是非常理智而文雅的,其实却残忍无比,只有完全灭绝了人性的,才能做得出这种事。”
他一连用了残酷、残暴、残忍三个名词来形容这件事,连嘴唇都已因愤怒而发白。
“这个计划中最可怕的一点,所有在这次计划中丧生的人,全都是无辜的,而且完全不知内情。”少年说:“他们本来是为了一点江湖人的义气去做一次名誉之战,虽死不惜,如果他们知道他们只不过是一批被利用的工具而已,我相信他们一定死不瞑目。”
少年很沉痛的接着说:“在江湖人心目中,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
“我明白,”长者的声音也很沉重:“尤其是‘明察秋毫’柳先生,他的死,实在令人痛心。”
——柳先生当然要死,如果他不死,如果他破了丝网,这次的飞蛾行动,岂非要功败垂成?
但是这次行动,既然名为“飞蛾行动”,那个结果就是早已命定了的。
扑火的飞蛾,只有死。柳先生是飞蛾,所以柳先生当然也只有死。
死了的人不会知道内情,当然更不会告诉别人攻击行动的始末,所以这个事件,其后的发展,只有落到那个还没有死的人身上。他,其实也就是整个事件的策划者。
——天下有什么比这个事件更难以让人理解?因为行动如果成功了,反而对他来说,是绝对的失败,行动失败,对他来说,才是成功了,彻底失败便是完全成功,死亡竟成了他最大的胜利。
“在这次事件中,还有两个非常重要的人,我们好像一直都忘记了。”少年说。
他说的当然就是那两个穿白布长袍,以白巾蒙面,一直跟随在慕容身边的少女。
“尤其是小苏。”
——小苏就是苏苏,姓苏,名字叫苏,就是陪柳先生去突袭丝网的人。
也就是要柳先生命的人。
“她是一步暗棋。”
少年自己为自己解释:
“慕容当然很了解柳明秋,所以先把她们两个人安排在身边,因为他确信柳明秋一定可以看得出她们的潜力。”
“这只不过是慕容把她们安置身边的一部分理由而已。”
“不管怎样,柳先生在突袭丝网时,果然选中了苏苏作他的搭档。”少年说:“因为柳先生虽然明察秋毫,可是再也想不到慕容身边最亲近的人,会是致他死命的杀手。”
“就因为他想不到,所以小苏才能置他于死。”
是的。
“像柳明秋这样的人,本来根本不会有‘想不到’这种情况,因为他根本不会相信任何人。”
“因为无论在任何一个老江湖的心目中都绝不会想到这么样一次计划周密的行动,它的目的竟是求败,而非求胜。”
少年叹息:“这一次行动,的确可以说改写了江湖的历史。”
可是无论在任何一种情况下,要刺杀柳明秋这么样一个人还是很困难的,苏苏这个人本身当然还是有她的条件。
——刺杀高手,必需的条件就是速度和机会。一定要能在一刹那间把握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
这两点都需要极严格的训练。一种只有非常职业化的杀手才能接受到的严格训练。
“一个像苏苏那么年轻的女孩子,会是这么样一个人吗?”
“应该是的,”长身回答:“要训练一个能在瞬息间致人于死的杀手,一定要在他幼年时就开始,有时甚至在他还未出生前就已开始。”
“那么我又有一点想不通了。”
“哪一点?”
“一个经过如此严格训练的杀手,怎么会在她达到任务后就忽然消失?”
“她没有消失,只不过暂时脱离了那次行动而已。”长者说:“你有没有听说过有关她的事?”
“我听说过。”少年回答:“听说她一击得手后,就忽然晕了过去。”
“是的。”
“一个久经训练的杀手,已经应该有非常坚韧的意志,怎么会忽然晕过去?”
“因为她忽然看见了一张脸,”长者说:“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过在她活着的时候会看到这张脸,再没有想到这张脸会在那一瞬间忽然在她面前出现。”
——这张脸是一张什么样的脸?为什么令她如此震慑?
——这张脸是谁的脸?是极丑陋?极怪异?极邪恶?还有极美俊?
一张极美极俊的脸,是不是常常会令人晕倒?
一个人不管是因为受到什么样的惊骇而晕过去,总有醒来的时候,为什么苏苏却好像就在那一瞬间忽然消失了呢?
现在她究竟是死是活?还是已经被那个人带走?
苏苏和袖袖的身份无疑都很神秘,在这次行动中,所扮演的角色无疑都很重要。
她们究竟是什么身份?她们所扮演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还有一件最奇怪的事。”
“什么事?”
“如果说她们一直以白巾蒙面,是不愿让别人看出她们的真面目,这已经是不合理的。”
“为什么?”
“因为她们根本没有在江湖中出现过,根本没有人认得她们。”
少年说:“更令人想不通的是,她们为什么一直都要穿那种直统统的白布衣服?把自己的身材掩饰?”
“这一点我懂。”
“哦?”
“她们这么做,只为了慕容。”长者说:“因为她们的脸太美,身材更诱人,无论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种无法抗拒的诱惑。”
“可是我知道大多数男人都喜欢受到这种诱惑。”少年说:“诱惑越大,越令人愉快。”
“是的,大多数男人都是这样子的,我们甚至可以说,每个男人都是这样子的。”长者说:“可是慕容却是例外。”
“为什么?”
长者叹息:“因为他虽然惊才绝艳,是人中的龙凤,只可惜……”
这时秋月已圆,慕容仍然安坐在长街上,就好像坐在自己的庭园中与家人赏月一样。
铁大爷看着他,忽然频频叹息。
“不管怎么样,你是个有勇气的人,像你这种人,在江湖中已不多了。”
慕容沉默。
“何况你并不是慕容家的人,我与你之间,并没有直接的仇恨。”铁大老板说:“我也并不是一个喜欢杀人的人。”
慕容忽然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只不过是说,我并不一定要杀你。”铁大爷说:“我只要你给我一点面子。”
慕容也静静的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轻轻的叹了口气:“你难道不知道江南慕容是从来不给人面子的?”
“你难道真的想死?”
慕容淡淡的说:“生又如何?死又何妨?”
铁大爷忽然大笑,“只可惜死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我若偏不让你死,你又能怎么样?”
慕容又叹息:“我不能怎么样,可是……”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长街上仿佛有一阵很轻柔的凉风吹过,轻柔如春雨。
可是风吹过时,长街两旁的灯火忽然闪动起一阵奇异的火花。
一种长细而柔弱的火花,看来竟有些像是在春夜幽幽开放的兰花。
灯火的颜色也变了,也仿佛变成了一种兰花般清淡幽静的白色。
忽然间,这条长街上竟仿佛有千百朵灿烂的兰花同时开放。
铁大爷的脸色当然也变了,随着烟火的闪动,改变了好几种颜色。
然后他的身子就忽然开始痉挛收缩,就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咽喉。
也就在这一瞬间,也不知道从哪里飞跃出一个着红衫的小孩,手握小刀,凌空跃来,一手抓起他的发髻,割下头颅,提头就跑,快如鬼物,倏忽不见。
铁大爷的身子还没有完全倒下去,他的头颅就已不见了。
这时正是午夜。
慕容知道真正的攻击已经发动了,而且是绝对致命的,绝不留情,也绝不留命。
他当然也知道发动这一次攻击的是什么人,只要他们一出手,鸡犬不留,玉石俱焚,不管对方是什么人都一样。
就算是他们的父母妻子兄弟都一样。
为了达到目的,甚至连他们自己都可以牺牲。
慕容深深了解,现在他的生死之间已在刀锋边缘。如果还没有人来救他,刹那之间,血溅七尺,他甚至可以亲眼看到鲜血飞溅出去。
是他自己的血,不是别人的。虽然同样鲜红,在他自己眼中看来却是一片死白。
——在这种情况下惟一能救他的那个,会不会及时赶来救他?
他没有把握,无论谁都没有把握。可是他确信,只要那个人还活着,就一定会出现的。
因为他欠他们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