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长卿在黄山始信峰下,眼看自己双亲被那丑人温如玉击毙,艺成下山后,自然第一个要找的,就是这名满天下的女魔头。
只是这红衣仙子,近年来却突然销声匿迹,江湖中根本没有人知道她的行踪。卓长卿孑然一身,随意飘泊,到了江南,知道了此事,自然就毫不犹疑地赶来。方自到了临安,亦是为那满城异声所惊,追去查寻,却不想遇着了仁义剑客云中程。
云中程关怀老父,生怕卓长卿若是说出中原大侠的噩耗来,自己的父亲会经不起这种巨大的悲痛,此刻见了卓长卿的神色,连忙道:“长卿弟,你比愚兄先到那里,你可曾发现,究竟是谁将那红巾会残杀至此的呢?”
卓长卿勉强按捺住心中的悲愤之气,缓缓说道:“小弟本已就寝,听到惨呼之声,才追踪到那里,只看见一个劲装少年,手持长剑,从那栋火宅中窜出来,小弟便去查问究竟,哪知那少年不分皂白,就和小弟动上了手——”
云中程“哦”了一声,接口道:“此人想必就是那蜀中杨一剑了。我也曾看见他一副狼狈之态,想必是被贤弟教训了一顿。”
卓长卿摇首道:“这倒不是。此人从火宅中窜出时,形态就已狼狈不堪。小弟虽觉此人大有可疑,但见他出手,却是正宗的峨嵋剑法,身手亦自不弱,是以也没有怎么难为他——他匆匆发了几招,也就走了。”
多臂神剑暗中一叹,知道那杨一剑定必败在这卓长卿的手下,只是卓长卿口下留德,没有说出来而已,心中暗自赞叹之余,不禁对这故人之子,又加了几许好感。
桌上红烛将尽,壁间灯油亦将枯,虽无更鼓之声,此刻夜定必已很深了。
几个彪形大汉长身站了起来,向多臂神剑云氏父子当头一揖,开了大门,方走到门外,却又一齐退了进来,面上都已变了颜色。
云中程心中一动,抢步走到门口,探首外望,只见外面笔直的一条街上,不知何时,竟然站满了劲装包巾的大汉,手中个个横持长刀,被月光一映,更觉刀光森然,寒气侵人。
这些劲装大汉并肩而立,为数竟在百人以上,分别站成两排,一排面向街左,一排面向街右。这么多人站在一起,竟连半丝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云中程剑眉微皱,回首沉声道:“太行快刀会,一向从不牵动官府,此刻怎么在这闹市街上,就摆出这等阵仗来……”
他语声一顿,目光又向外望,只见满街大汉一个个目光炯然,四下搜索着,身躯却有如泥塑木雕,丝毫没有动弹一下。
方才在街上来回查看的官差,此刻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但听得沉重的呼吸之声,此起彼落,显然这些快刀帮众,人人心中都自具有十分的戒备,只是不知道他们戒备的是什么而已。
仁义剑客心中疑窦丛生。他和这快刀会虽然素无交往,但近年来,他已隐然成为江南侠林中的领袖人物,对这些事,自然不能视若无睹。心中思忖了半晌,又自回首道:“爹爹,我再出去看看,您老人家——还是回店去休息吧!”
多臂神剑一捋长须,霍然站了起来,微“哼”了一声,道:“你爹爹虽然老了,可是还没有到休息的时候。”
大步走出门外,目光四扫。这多臂神剑正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虽然久已不在江湖走动,但此夜却又犯了昔日的豪气,竟不理会他爱子的好意,笔直向街头走去。
云中程轻叹了一声,和卓长卿互视一眼,快步跟了过去,只见满街的劲装大汉,目光齐都转到自己三人身上,却仍然俱都肃立不动,也没有一个人走出来向自己问话。
多臂神剑腰杆挺得笔直,大步走在前面,晚风吹得他颔下银须丝丝飘舞。
天上月明星稀,地上刀光如雪,这年已古稀的武林健者,只觉豪气顿生,仿佛又回到少年时跃马横刀,笑傲江湖的光景,回头朗声一笑,道:“中程,你要是累了,就快回店去休息吧,叫长卿陪着我也是一样、”
又自一笑:“我老了,活的日子也不长了,总舍不得将大好光阴浪费在睡觉上。你们年轻人,倒是要多睡一会儿。”
云中程无可奈何地苦笑一下,一言不发地跟在他爹爹身后。卓长卿眼看这父子俩的相互关怀之情,心中感慨丛生,不知是什么滋味。俯首而望,地上人影如林,自己和云中程的身影,却长长地映在街侧的门板上。原来此刻月已西沉,夜色将尽,又是快要破晓的时候了。
这三人走得俱都极快,晃眼已走到街的转角处,一齐伫足而望,却见左右两条街上,竟连半个人影都没有,青石板铺成的街面上,血迹已除,水痕亦干,两旁的店铺,门板紧闩,静得似乎连自己心跳的声音都听得出来。
云谦浓眉一皱,手捋长须,回首向街的另一头走去。方自走到一半,那边却已迎了几个人来,手中亦自各持兵刃,远远就呼喝道:“朋友是哪条线上的合字,亮个万儿出来,免得兄弟们照子不亮,伤了和气。”
云中程身形一动,一个箭步,窜到他爹爹前面,双手一张,朗声道:“在下云中程,和你们丁当家的是朋友——”
话犹未了,那边飞步而来的一个颀长汉子,已自朗声道:“太行山里三把刀——”
满街的劲装大汉,轰然一声,齐口道:“神鬼见了都弯腰。”
云中程哈哈一笑,接口道:“快刀神刀夹飞刀。”
那颀长汉子一个箭步窜上来,大声笑道:“果然是云大侠。”
目光一转,又道:“这位想必是云老爷子。”
恭身一揖:“小可龚奇,不想今日能见贤父子,实乃敝会之幸。”
云中程亦自躬身答礼,含笑道:“原来兄台就是龚三爷,小可久闻大名,今日方得识荆,实在高兴得很。”
多臂神剑亦捋须笑道:“老夫常听武林中人传告,太行快刀会里有位神刀奢遮的汉子,今日一见,果是名下无虚。”
卓长卿远远站在一边,此刻暗忖:“云氏父子之武功如何,姑且不说,就凭人家这种处世对人的热忱和谦虚,就不是普通武林中人能望其项背。芜湖云门,名闻天下,实非侥幸哩。”
赞叹之余,却见那神刀龚奇含笑又道:“云老爷子这么说,实在叫小可汗颜得很。”
云中程目光一转,沉声道:“丁七爷可在此地?兄台如果不嫌小可冒昧,小可倒想请教,贵会在这临安城里,莫非又结上什么梁子——”
多臂神剑云谦接口大声说道:“如果有什么地方需要老夫父子俩稍尽绵薄的,龚三爷只管说出来好了。”
“神刀”龚奇叹一声,面上笑容尽敛,沉声道:“不瞒云老爷子说,敝会今夜,实已大难临头,说不定这份惨淡经营的基业,今夜亦要和雁荡红巾会一样,葬送在这临安城里。”
他目光凛然四扫,又道:“云老爷子如能仗义援手,则非但是小可之幸,亦是快刀会上下千百弟兄之幸,只是——此地恐非谈话之处,不知你老人家可否随小可前行几步,敝会的丁七哥也在那里,他亦是久仰你老人家的英名,总恨无缘拜见。看到云老爷子去了,不知要如何高兴哩。”
这神刀龚奇,身材颀长,面目坚毅,颔下已有微髭,一眼望去,英挺得很。此刻他虽是神情不安,但说起话来,却仍然是极为得体,显见得是个精干角色。
多臂神剑一捋长须,大步走在前面,说道:“龚三爷,快带老夫去见丁总瓢把子。我倒要斗斗看,那是什么厉害角色,竟敢将天下武林同道都不看在眼里。”
神刀龚奇面上又复泛开了笑容,和云谦并肩而行,走到一家门板像是已被烟火薰得黯黑了的店铺前面,伸手轻轻敲了两下。里面传出一个沉重的声音,问道:“是谁?”
龚奇干咳一声,道:“三把刀。”
大门随即开了一线,多臂神剑当先走了进去,神刀龚奇微一驻足,向后面和云中程同来的卓长卿上下打量了两下,含笑道:“这位兄台面生得很,云大哥可否为小可引见引见?”
云中程笑道:“龚三爷,你可曾听到昔年有位名震——”
卓长卿突然轻咳一声,云中程目光一转,哈哈一笑,立刻改口道:“这位卓长卿卓老弟,是在下的至亲,你们二位以后倒要多亲近亲近。”
神刀龚奇久闯江湖,是何等精干的角色,此刻目光一转,已知道这英俊的少年必定大有来头,当头一揖,含笑揖客。
卓长卿目光一转,只见这间铺子里,灯光莹莹,拥挤不堪,一进门就有种混合着烟熏的灼热之气,直冲鼻端,再一打量,才知道此地竟是间铁器店。
多臂神剑一手捋着长须,卓立在一个高大的铁砧旁边。一个掀着衣襟的魁伟大汉,正在为他引见四下的武林朋友,那些名字卓长卿虽不熟悉,但想必是武林中成名立万的角色。
一阵必有的寒暄过后,话才开始转入正题。那披襟的大汉,正是统领太行快刀会的领袖人物,快刀丁七。
此刻,他浓眉深皱,目光深沉,卓立在群豪之间,沉声而道:“快刀会创业至今,虽然说开了只是一些穷朋友凑在一块儿混饭吃的,但兄弟自问,却没有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这次天目山的盛会,兄弟们也只是想来凑凑热闹,并没有什么人财两得的野心,哪知——”
这快刀丁七,身材魁伟,声若洪钟,一口气说到这里,突然仰天长长叹了口气,心胸之间,仿佛积郁颇重。
卓长卿冷眼而观,心里不禁奇怪:“从这快刀丁七神情看来,显然此人性情爽直,是个标准的草泽英雄,此刻又有什么会令得他如此长吁短叹呢?”
却听他接着说道:“前天晚上,我和檀老二睡在一起,半夜里懵懵憧憧的,只觉有个人在动我的头发。当时我心里一惊,大叫一声,睁开眼来,只见窗子是开着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却有一条人影,像电也似的从窗子里掠了出去。我丁七不是长人家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可是我长得这么大了,闯荡江湖,也有半生,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等身手,有如此之快的。”
他又自长叹一声,又道:“当时我心里真是惊恐交集,赤着脚就想从床上跳下来,哪知头顶突然一痛,像是被什么人将头发拉住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恐的神色,像是当时的情景犹在眼前,微叹又道:“我大惊之下,一个虎扑朝床头扑了过去,才发现哪里有什么人拉住我的头发,只是那人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的头发,和檀老二的结在一起了。”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头,脸上满是沮丧的神色,又道:“那时我和檀老二的心里,真不知是什么滋味。试想我们在江湖上也算有着点万儿了,此刻被人家在自己头上做了如此的手脚,我们却连人家的影子都没有碰到,人家真要是把我的脑袋割下来,我们还不是照样不知道?本来,我还在奇怪,这人会是谁呢?恁地捉弄我!我弟兄们在武林中虽也结下过不少梁子,可决不会有如此武功的人呀!心里既惊又怪,可是等到我和檀老二去解头发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一面说着,一面从怀中取出一张浅黄的纸柬来,双手交与云谦,只见上面写道:“两日之内,速离临安,不遵我命,鸡犬难安。”
多臂神剑浓眉一皱,却见那快刀丁七又自说道:“这张字柬,就是结在我和檀老二头发中间的。下面既没有署名,也没有画上花押。我们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这字柬究竟是谁写的。”
多臂神剑手捋长须,厉声道:“这算是什么东西!临安城是人皆可来得,这厮又凭着什么,能教你们走。”
他冷哼一声,左掌握拳,“砰”的一声在身旁的铁砧上猛击一下,又道:“我老头子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道行,能在这里恁地卖狂。”
云中程侧眼望去,只见他爹爹目中威光尽露,两道已近乎全白的浓眉,也自斜斜扬起,心中暗叹一声,知道他爹爹已动了真怒。
快刀丁七长叹一声,道:“原先我也是如此想法,就凭我们‘快刀会’里的千百个弟兄,难道还会怕了谁?是以我们弟兄一商议,都决定不理会这纸条所示,静观待变。哪知,到了昨天晚上,却出件怪事。”
他眼前又复闪过方才那种惊恐的神情——伸手一摸头顶,接着说道:“昨天晚上我们三兄弟可都没有睡,喝了点酒,守在房里,听着外面的更鼓,一更、二更的敲了过去。三更以后,我们兄弟都想,今天晚上大概不会出什么事了。檀老二笑着站了起来,走到外面去解手。”
“哪知他这一去,竟去了半个时辰。我和龚老三本来还在笑他,到后来司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对了,跑出去一看,只见檀老二倒在天井里,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死前连叫都没有叫出声来。月光照在他脸上,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还在望着我们,叫我们替他报仇。”
云中程一紧手掌,只觉掌心湿湿的,不知何时,已沁出了一手冷汗。侧目望去,云谦手捋长须,浓眉紧皱。满屋群豪,一个个都伸出手掌,不住地拭抹着额上的汗珠。那神刀龚奇瞪着一双大眼睛,眼内满布血丝。只有站在一旁的卓长卿,神色仿佛没有一丝变化,只是凝神而听,有时用他那细长的手指轻敲自己的手背,不知在想着什么。
夜色更深,距离破晓也更近了。快刀丁七长叹又道:“我和龚老三当时都愕在院子里,只觉得一阵阵的寒意,从背脊直往上冒。抱起檀老二的尸身,走回房里,却见屋里那张八仙桌上,又多了一张淡黄的字柬,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十六个字:‘明夜以前,速离临安,不离临安,无疾归天’。”
一阵风从门隙中吹进来,吹得悬在屋顶的油灯,来回晃了两晃。快刀丁七掩上敞开的衣襟,接着又道:“我丁老七闯肠江湖二十多年,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有人在我身上扎个三刀,我丁老七也不会皱一皱眉头。可是现在不瞒各位说,我可真有点胆寒,恨不得马上离开临安。再好的热闹,我也不想看了。”
他长长透了口气,将衣襟上的扣子,一颗颗扣好,一面又道:“第二天天一亮,我就告诉弟兄们,乘早收拾好行李,回到太行山去。我甚至想从此洗手不干了。瓦罐不离井边破,干我们这一行的,有几个能有好收场?何况我们太行三把刀从此只剩两把,别说报仇,连仇人是谁我们都不知道,还有什么脸再在江湖上跟人家争强斗胜——”
多臂神剑干咳一声,接口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厮如此行为,也算不得什么好汉。”
快刀丁七长叹道:“云老爷子,话虽是这么说,可是——唉,檀老二在我们弟兄三个里面,手把子可是最硬的一个,能够无声无息地就把他制死的人,这份身手,叫人家想起来,可真有点胆寒。当时我是心灰得很,眼看着弟兄们一个个收拾好行李,哪知门外突然走进两个穿着鲜红衣裳的小姑娘,满脸都是笑容,一走进来,就朝我一弯腰,问我为什么不上天目山就要走了。你想想,我堂堂一个男子汉,又怎能在个三把梳头,两截穿衣的小姑娘面前,说出丢人的话来?就含含糊糊敷衍了她两句。哪知这两个小姑娘却对我说,我们千万不能走,不上天目山就走,就算是看不起她们的主人。”
云谦父子对望一眼,知道这快刀丁七口中的两个红裳少女,必定就是寿诞之日来祝寿的两个少女了。
云中程想到自己方才在火宅边看见这两个少女的情形,心中突然一动,却听那丁七已接着道:“我心里正有气,哪里有空和这两个小姑娘罗嗦,就沉着脸道:‘非走不可。’这两个小姑娘却娇滴滴的一笑,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突然一伸手,不知怎么,我就被她们弄了个大跟斗。”
卓长卿暗中一笑,忖道:这快刀丁七果然是条性情爽直的汉子,把自己丢人的事,都毫不保留地说出去,就凭这分勇气,就无怪他能统率群雄,创立出快刀会来。
一念至此,不禁对他多看了两眼,只见他摊开一双铁掌,一面比着手式,一面又道:“我那时既惊又怒,翻起身来,却见龚老三已和她们动上了手,也是不出三个照面,就被她们其中一人打了个跟斗。
“当时我们都在万安老客西跨院的一间客厅里,客厅里一共有十多个快刀会的弟兄,而且都是好手,可是我们这十多个男子汉,却被那两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打了个不亦乐乎,到后来,我们竟都被她们点了穴道,躺在地上,连动都动不了一下。唉,当时我真恨不得死了算了。我丁老七出入刀山剑海也不知多少次了,可还没有栽过这种跟斗。”
他双掌“啪”的互击一下,又道:“只听这两个小姑娘,笑嘻嘻对我们说道:‘来到临安的人,要是不上天目山去见见我们的主人,谁也不能走。谁要是想走,除非是咽了气,才能出得了临安城。’说着,她们身子一动,我只觉眼前一花,穴道被解开了。抬眼一望,只见她们的背影,已缓缓走出了西跨院的门。”
多臂神剑长叹一声。他亲眼见过那两个红裳少女的武功,此刻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卓长卿目光炯然,像是想问什么话,却又忍住了。
快刀丁七手掌一摊,长叹道:“云老爷子,您说,我该怎么办?走又不行,不走又不行,前有狼后有虎,我和龚老三一想,只有拼了。但是——”
他目光又复变得十分黯淡,接着道:“刚才雁荡红巾会那档子事,云老爷子想必也知道。我们和他们虽然从不往来,也不知道他们究竟为什么遭的殃,但我和龚老三心里一琢磨,就猜出他们大概也和我们一样。
“本来我和龚老三想,最多我们两个死了算了,现在一看,才知道事情不那么简单。那家伙可真是赶尽杀绝!我于老七死虽不足惜,可是要我累及这么多弟兄也一齐遭殃,那我丁老七可不能就这么束手就缚,好歹也得拼上一下。”
卓长卿暗中点头,只见这个草莽豪士胸膛一挺,神情中仿佛又恢复了他那惯有的剽悍之气,目光一转,接着又道:“是以我就将弟兄们都召集起来,聚在街上,看看那些人到底有什么法子,能教我们快刀会这两百多个弟兄,一齐死去。”
他脸上勉强泛出一丝笑容,伸出铁掌,四下一指,接着又道:“何况,我丁老七还有这么多朋友,现在又承蒙你云老爷子和云大侠拔刀相助,这更给了我丁老七不少勇气。”
多臂神剑沉重地叹息一声,望了望门隙外的天色,缓缓道:“此刻天已快亮了,大概——”
语犹未了,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惨呼,屋内群豪面容俱变。
快刀丁七一个箭步窜到门口,双掌猛然往外一挥,“砰”的一声,竟硬生生将那两片木板大门击得直飞了出去。
他一掠而出门外,目光四下一扫,只觉门外的一排快刀大汉,身形仍然站得笔直,朦胧夜色之下,却见他们面上已个个露出惊惧之色。
街的那头,队形已凌乱,刀光此起彼落,但笔直的一条街上,除了他自己快刀会的弟兄外,却看不到别的人影。
他身形一折,飞也似的朝那头窜了过去,耳边但觉惨呼之声不绝于耳,手持长刀的大汉,一个个的倒了下去。
但四下仍然不见人影。邻居的大门本来开了一线,此时又砰的关上了,显见得门里的人但求自保,谁也不想蹚这浑水。
神刀龚奇目光一扫,一拧身,“嗖”的窜上了屋面。云氏父子身形如飞,掠到快刀丁七身侧,一面四下查看,一面检查着已经倒在地上的快刀会众人的伤势。
只见这些大汉的胸前,都有个钱眼大的伤口,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显见都是中了暗器。但这些暗器是什么?从哪里发出来的?却没有一个人看到。云中程手腕一反,将腰间的龙纹软剑,掣到手上,身形掩在他爹爹身旁,目光闪电般四扫,只见这些大汉仍然不住地一个个倒下去,但发暗器的人在哪里,他纵然用尽目力,却连一个方向都辨不出。
他不由自主地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气。快刀丁七已双目尽赤,手中刀光连闪,疯了似的四下飞掠着,而手中的刀光有如一团瑞雪,护在身形四侧,只是自己的弟兄背对背地挥舞着手中长刀,但那些似乎无影而来的暗器,好像是长了眼睛,竟能从刀光中穿过去,无声无息地打在人身上。
满街刀光胜雪,惨呼连连,但那些快刀大汉,仍然背背相抵,立在街心,竟没有一个四散奔逃的。卓长卿暗中赞佩这快刀会纪律的精严,突地飞身一掠,急如电闪,掠在一个快刀大汉的身前,倏然伸手一抄,目光如电,四下一扫,又倏然退回街首,摊开手掌一看,只见一个小若蚊蚁的黑色铁丸,突然从掌心弹了开来,四侧弹出八根芒刺。
他虽是初入江湖,但十年的苦练,却使他成了天下各门各派武功的大行家,是以那川中杨一剑稍一出手,他便知道那是峨嵋门下。
但此刻他却不禁暗中一皱剑眉。纵然他搜遍记忆,可也想不出此刻在他掌心这暗器的来路,而这暗器的制作之精巧,威力之霸道,却又不禁令他心中生出一丝寒意。
此刻月光已沉,天却仍未破晓,大地正是最最黝黑的时候。这种细小的暗器,通体黝黑,夜色中目力自难分辨,再加上小而浑圆,破风之声,可说轻微到极处,若不是他这种有着非凡和超人的听觉的高手,自然难以觉察。但可怕的是这种暗器一接触到人身上,立刻便会弹出芒刺。这小小一粒暗器,纵是铁汉,可也经受不住。
这条大街笔直而长,两旁的店铺都紧紧地闭着门。那快刀丁七本以为自己人多,若是都围在一间房里,突然受到袭击时,便会缚手缚脚,施展不开。
是以他才将自己的弟兄们都聚在街上。但此刻这些快刀会众人,聚在这条街上,却成了人家暗器的活靶子,连逃都逃不了,躲也无法躲。快刀丁七虽然后悔,却已来不及了。
满街闪烁的刀光,此刻竟已倒了几近一半。仁义剑客心里越来越寒,大喝一声,剑光暴长,一道青蓝剑光,像匹练般飞舞在他自己的身侧,藉以防护那些似乎无影而来的暗器。
快刀丁七一面挥舞着刀光,展动着身形,四下查看,一面厉声叱道:“是好朋友就现出身来,面对面和我丁老七干一场。要是再这么偷偷摸摸的,我丁老七可要连祖宗八代都骂上了。”
但他空自叱骂,四下却连半声回应都没有。站在街心的大汉们,终于忍受不住心里的恐惧,哗然一声,四下逃了开去。
但这却更加速了他们的死亡。混乱的街上,只有卓长卿一人是冷静的。他目光如电,四下搜索着,只见这些暗器,生像是从四面八方射来,但他却也不能找出它们准确的方向。
自古以来,武林之中从未有过如此冷酷的屠杀,也从未有过如此霸道的暗器。须知这种暗器,只要制上一粒,已不知要花去多少人力,此刻这漫天射来的,真不知是如何造出来的。
突然——
卓长卿清啸一声,身形宛如龙升九天,平地拔了上去,凌空一个转折,竟在空中横移三尺,然后有如雷击电闪,倏然飞向街侧一家店铺屋檐下的阴影,扬手一掌——
一股激烈的掌风,排山倒海般向那边击出,只听轰然一声,这家店铺伸出外面的屋檐,立刻随之倒塌,落下无数木石,扬起漫天灰尘。
卓长卿的身形,也随即掠了过去。烟尘漫天之中,突然斜斜掠起一条人影,身形之快,竟非人类目力能及,就在卓长卿身形到达的一刹那,他已从另一方向,电也似的掠了开去。
有很多快如电光石火般的事,在笔下写来,便生像是极慢,此刻也正是如此情形。卓长卿身形方一掠而至,脚尖微点残败的屋檐,便又像箭也似的射了出去,如影附形般追向那条人影。
他目光一扫,只见屋面上,倒着一具尸身,一柄雪亮的长刀,横在那具尸身之侧,他不用再看第二眼,便知道那就是方才还活生生的神刀龚奇。
一阵悲哀和怜惜的感觉,倏然涌向心头,但他却没有时间去查看一下,因为前面那条人影,此刻微一起落,便已远远掠去。
直到此刻,卓长卿还从未和人家真正动过手,但他却一直深知自己的武功,虽不能说已超凡人圣,但在当今武林中,已是顶尖高手了。
而此刻他却对自己的信心,微有动摇。因为眼前这个对手,轻功之曼妙,竟决不在他之下。夜色之中,只见这条人影,有如一道轻烟,随风而去,他只能看到一条影子,却分不出此人的身形。
夜色如墨,这正是破晓前必有的现象,不用多久,太阳就会升上来了。
黑暗之中,只见前后两条人影,电也似的掠了过去,那种惊人的速度,就是飞行绝迹的苍鹰,似也无法能及。
就在这两条人影逸去之后的片刻,这条长条的屋檐下,竟又掠起两条人影,向他们消失的方向,倏然追了过去。
这两条人影轻功虽较他们弱,但却也仍然是足以惊世而骇俗的。云中程一挥手中利剑,立即腾身而上,却已无法追及了。
长街上的混乱与惨呼,也立即平息了。快刀丁七横亘着手中的长刀,目光空洞地望向苍穹,东方已渐泛出鱼青。
十年来艰苦的锻炼,再加上他超于常人的天资,以及司空老人那浩如沧海的武功的传授,使得卓长卿此刻内在的功力,有如海中的浪涛,此消彼长,生生不息。
他的身形越来越快,和前面那条人影的距离也越来越短,但是他起步较迟,又因神刀龚奇之死,心神略分,是以此刻他仍然和前面的人影,隔着约莫三丈远近。三丈远近,自然不算太长,但此时此刻,却也不是易于追及的。
霎眼之间,临安的城廓,已在眼前,前面那条人影,向左一折,突又凌空而起,一拔之势,竟然几达三丈。
临安乃古代名城,城廓之高,并不比秣棱京都逊色。那条人影虽然一掠三丈,却仍然和城头有着一段距离。
卓长卿心中暗喜,脚下猛一加劲,飕的窜了过去,只觉前面那条人影,身形竟往城墙上一贴,霎眼之间,便已升至城头。
此刻卓长卿的身形,亦自拔起。他虽也知道这样窜上去,非常容易受到别人的暗算,但此刻只要他稍一犹疑,前面那条人影便自无法追去,这正是稍纵即逝的关头,根本不容他加以考虑。
他这全力一拔,有如冲天之鹤,上升亦有三丈,衣袂破风,风声猎猎,身形拔到极处,突然双臂一振,眼看势道已竭的身形,竟突又冲天而起。这种武林罕睹的上天轻功,使得他显比前面那条人影的轻功,又妙上一筹。
城头之上,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轻轻喝了声:“好!”
卓长卿微微一惊,竭尽全力,将自己的身形向右轻折一下,曼妙而惊人地落在一个突起的城垛上,目光随即一扫。
只见自己对面的另一个城垛上,俏生生站着一条人影,高鬓堆云,衣袂飘飘,在朦胧之中,一眼望去,面目虽看不甚清,但他已觉得此人之美,不可方物,竟是自己生平未睹。
他不禁怔了一怔。因为他再也想不到,这轻功绝妙之人,竟是个美如天仙的丽人。这绝色丽人纤腰微扭,轻轻一笑,突然笑道:“你追我干什么?”
卓长卿不禁为之一怔,此刻他竟无法将眼前这仿佛将要随风而去的天仙丽人,和方才那冷酷残忍的凶手联想在一起。
片刻之间,他胸中一片混乱,竟说不出话来。须知他虽是聪明绝顶之人,但究竟初涉红尘,对人对事的应变,自然生疏得很,何况这个变故,又是大大的出了他意料哩。
这绝色丽人秋波流转,嘴角又自泛起一个甜美绝伦的笑靥,娇笑着道:“天这么黑了,你和我又无冤无仇,这么苦苦的追在我后面,是想干什么呀?”
伸出手掌,轻轻掩着嘴角。
卓长卿只觉她露在衣袖外的一段手臂,犹如莹莹白玉,致致生光,定了定神,暗暗透了口气,朗声说道:“小可虽和姑娘无冤无仇,但小可却要请教一句,那快刀会的弟兄们,又和姑娘有何仇恨,姑娘竟要如此赶尽杀绝?”
那绝色丽人突然噗哧一笑,右手轻轻一理鬓边随风扬起的乱发,娇笑道:“你说的什么话呀?我不懂。”
卓长卿想到方才那些快刀会众惨死的情况,一股怒火直冲而上,冷笑道:“方才阁下躲在暗处,将那些毫无抵抗之力的汉子,一个个射死在阁下的暗器之下,此刻阁下却又说出这种话来,这才真是教在下难以理解。”
哪知这绝色丽人一手捧着桃腮,微垂螓首,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过了半晌,才抬起头来,娇笑道:“我想起来了,我姑姑以前跟我说过快刀会,说他们都不是好东西,专门抢人家的钱。难道刚刚那些被人家一个个弄死的大汉,就是快刀会里的人吗?”
她伸出一双纤掌,轻轻一拍,又道:“我真开心呀!原来那些人都是强盗,我本来还在替他们难受哩!”
神情之间,竟像是个方获新衣的无邪童子。
卓长卿冷笑道:“不错,方才被阁下暗器射死的,就是快刀会里的汉子。”
那绝色丽人却“呀”的惊唤了一声,伸着一只春葱玉指,指着她那挺直而秀丽的鼻子,像是不胜惊讶地说道:“什么,你说我杀了他们?”
玉腕一扬,从鼻上移开,却又塞住了自己的耳朵,闭起眼睛,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接着又道:“这话我可不敢听。从小到大,我连只蚂蚁都没有弄死过,你却说我杀了人。”
突然将一双玉掌笔直地伸在卓长卿面前道:“你看,我这双手像是杀人的吗?”
卓长卿不由自主地一望,只见这双手掌,玉润珠圆,十只有如春葱般的手指,斜斜垂下和手背形成一种美妙的弧线,指甲上涂着鲜红的玫瑰花汁,更映得肤色白如莹玉。
他不禁暗叹一声,实在自己也不相信这双手会杀人。但方才之事,却又是自己亲目所睹,却又令他不能不信。
方才他卓立在街旁,目光四扫,眼见有一点黝黑得几乎非目力能辨的光影,从屋檐下射出,是以纵身发出一掌。
他又稍微一定神,将方才的情况,极快地思忖了一遍,断然地说道:“这双手掌,实在不像会杀人的。但姑娘好生生的躲在屋檐下面,却又是为着什么呢?姑娘若是连只蚂蚁都不忍弄杀,那么姑娘眼看那么多人死在你的面前,却又为什么不怕了呢?”
那绝色丽人咯咯一笑,将那双玉掌缩回袖里,娇笑道:“哟,倒看不出你一脸老老实实的样子,却居然也这么会说话。这倒真是人不可貌相了。”
卓长卿面色一沉,冷笑道:“小可所说的话,句句都极为严重,姑娘若还是如此戏弄于我,却莫怪我要不客气了。”
这少女自负绝色无双,平生所见的男人,一见她之面,莫不神魂颠倒,此刻卓长卿面目如铁,冷冰冰说出这番话来,不禁令她微微怔了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对面这英挺少年是个瞎子。
但略微一怔之后,她瞬即恢复常态,轻轻一笑,说道:“我说的话,可也句句都是真的呀!你要是不相信,你就搜搜我身上看,看看我身上有没有带着什么暗器。”
罗袖一扬,两臂高高张起,将身上的轻罗衣裙,都提了起来。一阵风吹过,将那件轻红罗衫吹得紧紧贴在她身上。只见她身材宛转起伏,柳腰轻轻一拧,端的婀娜动人。
卓长卿乃绝顶聪明之人,怎会是个不识美色的莽男子?只是他生具其父之禀性,正是至阳至刚的男儿,对于善恶之分,远比美丑之别看得重些。他虽然知道眼前这少女是举世难寻的绝色,但他只要一想起方才那些大汉的惨呼,眼前这无双绝色,就像是变得十分丑陋了。
这也许是他对美丑两字的看法,和别人有些两样。但聪明的人对内在的美,不都是看得比外在的美重要吗?
他冷哼一声,目光避开那美妙的胴体,冷涩地说道:“我不知姑娘是否将人命看得非常轻贱。杀死那么多人之后,还能恁地说笑——”
那绝色丽人突然轻颦黛眉,幽幽叹了口气,轻轻说道:“你这人怎么总是不相信我?唉,你知不知道,我平生从未对男子说笑过。”
一双秋波,似嗔似怨,凝注在卓长卿身上。
卓长卿只觉心头一跳,一阵温馨的感觉,隐隐从心底闪过。这种难言的滋味,竟是他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
于是他在心底长叹一声,一瞬之间,他仿佛又觉得眼前这犹如依人小鸟般的少女,不可能做出方才那种血淋淋的事来。
此刻东方已露曙色,大地已由黝黑而渐渐变得光亮了起来。
那绝色丽人秋波一转,看到城廓下的郊野上,电也似的驰来了两条淡红人影,嘴角突然泛起一丝冷笑,娇柔的幽怨之色,霎眼之间,一扫而空,蓦地一折柳腰,冷笑着道:“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话,那些人就算是我杀的好了。”
纤掌一扬,玉指微飞如兰,突然直划到卓长卿的眼前。卓长卿方自一怔,却见这只兰花般的玉掌,已自划到自己鼻侧的沉香前。
这一招来势有如闪电,不但丝毫没有先机,而且卓长卿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位温柔笑语、蹙眉轻颦的少女,会对自己骤下杀手。
他大惊之下,身形倏然而退,却见那绝色丽人冷笑一声,卷在腕上的袖子,突然像流云一样飞了出来,带着一股侵人的冷风,又挥向卓长卿的面门,脚下莲足轻点,已由她自己方才立足的那城垛,轻灵地掠到卓长卿方才立足的城垛之上。
这一招更是大出卓长卿意料。此刻他脚下业已是悬空,而且眼看去势已竭,那绝色丽人看在眼里,目中露出得意之色。
哪知卓长卿突然凌空微一拧身,反手一招挥凤手,竟硬生生的划向那片有如流云般的罗袖,掌风如刀,嗖然作响。
那绝色少女目光一变,罗袖反卷,柳腰轻拧间,却用另一只手唰的击出两掌,莲足在城垛上一点,倏然又自斜踢一腿。
这绝色少女不但身法奇诡,招式间变化之快,更是无与伦比。这两掌一腿,竟生像是在同一刹那间发出的,而且掌虽纤柔如玉,掌风却是虎虎惊人,显见招招含蕴内力。
卓长卿剑眉微挑,肩头微晃,手掌突然一穿,身形迅如飘风般斜斜一窜,竟从那绝色少女的掌风腿影中斜掠出去。
这一掠之势,竟有两丈,那绝色少女似乎微吃一惊,倏然住手。转身望去,却见这英挺少年已卓然站在自己身后的城垛之上。
她嘴角向下一撇,冷笑道:“你不是要捉住我,替那什么快刀会报仇吗?现在你怎么不——”
哪知卓长卿突然厉叱一声:“正是。”
左掌倏扬,食、中两指微曲,探骊取珠,疾点那绝色少女的双目,右掌缘斜立,唰的击向左肩。
那绝色少女语犹未了,亦自想不到对手说打就打。她年纪虽轻,但却远比卓长卿狡黠。方才卓长卿一路狂追,她虽不愿和来人朝相,但自恃轻功,认为别人定然无法追及自己,是以也不以为意,只想将那人远远抛开。
哪知卓长卿越追越近,她悄悄回眸一望,才发现追自己的这人,轻功之高妙,简直惊世骇俗。她乃绝顶聪明之人,心下一思忖,知道自己并不能将人家抛开,是以就在城墙上驻足而候。
本来她还想乘着那人掠上城墙时,猝然击出一掌,将来人毙于掌下,但她一看到人家掠上墙头时的身法,却又改变了主意。
等到卓长卿疾言相询,她惊于这少年武功之高,是以并未出手,可是却已暗藏杀机。后来她望到远远奔来的两人是自己的帮手,便毫不犹疑地猝然发出一掌。
但此刻她一见卓长卿之出手,不禁芳心暗骇,只觉对方击来的掌势之中,力道刚猛,竟又大出自己的意料。
她哪里知道卓长卿轻功虽妙,却非所长。若单论轻功,他并不比这少女高出许多。但若论及内力,那就远非这少女能及了。
他全力击出两掌,眼见已堪堪触到那少女的娇躯,她却仍然呆呆地站在那里,不避不闪,心中不禁有些后悔,生怕自己的这一掌一指,出力过猛,而将这少女击毙。
须知他面上虽因身世之惨痛,以及多年的空山苦练,而显得有些冷酷,其实他却是至情至性之人。此刻虽觉得这少女言笑无常,性情仿佛甚为狠辣,但他却终不忍心将一个初次见面的少女伤在掌下。
他此念既生,方想撤回掌力,哪知那少女突然娇躯一仰,两只罗袖,突又倒卷而出,霎眼之间,但觉红影漫天,两只带着寒风的罗袖,已四面八方的向他挥了过来。
此刻他们立足之处,俱在城头之上。那城垛周围不过三数尺,虽是栉比而立,但中间却也空着三数尺一段距离。
是以他们动手之时,便要时时照顾到脚下,不然一个踏空,自己纵然身手高妙,但身法之间,却也难免因之受到伤害。
但这少女的两只罗袖,此刻施展开来,无异两件犀利的外门兵刃,动手之间,无疑要占许多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