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激荡,烈火飞扬,满山一片欢呼,裴珏心头也不禁升起一种热血奔腾之感。
这一声声欢呼,就有如浪潮冲击着山岩似的,冲击着裴珏的心房。浪花,冲走了山岩上的污秽与青苔;欢呼,冲去的却是裴珏心中的阴霾与悲哀,他眼中渐渐露出了炫目的光彩。
“神手”战飞凝注着他面上表情的变化,就正如一只正待扑人而噬的野兽,突然发觉自己的目标已变成个优秀而老练的猎人时一样,一丝一毫也不敢放过裴珏面上表情的变化。
欢呼之声,渐渐平息,“神手”战飞以手捋须,哈哈笑道:
“以今日欢呼雷动之势看来,他日之武林,何愁不是裴兄之天下。”
他仰天而笑,让人无法看出他月中的含意,“冷谷双木”此刻虽然也替裴珏高兴,但意气似乎十分消沉,兄弟两人默然走了开去,到对面西方山石上。裴珏微微一笑,道:
“战兄之言,在下实在愧不敢当,檀总镖头之离去,不过只是念在昔日与我的情义而已。”
“神手”战飞仰天狂笑道:
“裴兄,你大大地错了,想那‘龙形八掌’檀明,是何等人物,即使他真与裴兄有所情义,今日之局,他也断不会为了情义而自损威望,此人做事一向有始有终,赶尽杀绝,若是他也有所情义……哼哼!”
他冷哼两声,笑声突顿,沉声道:
“裴兄,在下今日,便是为了要告诉裴兄,那‘龙形八掌’檀明,到底与裴珏有何‘情义’,只是此刻仍未到说话之时,再过半晌,裴兄就会知道那‘龙形八掌’檀明对兄台是如何的有情有义了。”
裴珏双眉微皱,心中大是疑惑,诧声道:
“战兄,你方才所说的话,在下实在未能完全明了,不知——”
话声未了,突见“神手”战飞浓眉一扬,厉声叱道:“就是这几人么?”
裴珏随着他日光望去,只见山下人丛之中,突地拥出了数十条黑衣大汉,有的手持刀剑,有的却以擒拿手法,扭着一些武林豪士的手腕,前呼后拥地将他们自欢呼着的人群中推了出来。
这些武林豪士有的尚在不住挣扎,有的只是默然垂首而行,面上各各带着惊奇、愤怒与畏惧之色,还有的还在惶声问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黑驴追风”贾斌,亦在这群人之中,他面容一片苍白,脚步踉跄,似乎已受了暗伤。
两个面色阴沉,身躯高瘦的中年汉子,一人双手分持着一对“判官双笔”,紧紧跟在贾斌身边,另一人腰悬豹囊,脚步轻健,双手虚握,掌中似乎不知扣了些什么暗器,却远远站在这群人五尺开外之处,目光炯炯,紧紧监视着他们的脚步。
这两人面目十分生疏,似乎“浪莽山庄”的门下,眉宇间一片剽悍阴鸷之气,却显见俱是桀傲不驯的武林豪强。
裴珏心头一动,大惑不解,亦不禁脱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神手”战飞微微一笑,道:
“这些人俱都未将‘裴大先生’看在眼里,兄弟好歹也得给他们一些教训,教武林中人不要忘了‘裴大先生’的威望。”
裴珏皱眉道:“但……”
话声未落,“神手”战飞笑容已敛,沉声道:“陆老弟,再无别人了么?”
那腰悬豹囊的瘦长汉子,脚步一抬,轻轻掠了过来,躬身道:
“山下千百人中,一听裴大先生之名,具在拍手高呼,除了这十余人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人了。”
“神手”战飞冷“哼”一声,颔首道:“那姓贾的镖头怎地了?”
腰悬豹囊的瘦长汉子沉声道:
“他一见庄主现身之后,便想自人群中乘乱溜走,我和二弟立刻追了过去,他还想动手,被我以‘七卉梅花’,击在他后股上,二弟也赶将过去,赏了他一掌‘玄乌划沙’,他才乖乖束手。”
他神态虽对“神手”战飞颇为恭敬,但言语间却仍带着一种桀傲之气,显见是对自己的身手武功,极为得意。
裴珏满心惊疑,皱眉道:
“这些人难道仅是为了不肯对我拍掌欢呼,就被战兄埋伏在人丛中的兄弟抓出来了么?”
“神手”战飞只作未闻,哈哈笑道:
“你看,我竟忘了为裴兄引见两位得力的弟兄。”
他大笑着向这腰佩豹囊的汉子一指,接口道:
“这位便是成名川、滇一带的独行侠盗‘巴山双煞’中的大哥,人称‘无影梅花鬼见愁’的陆天骅。这位‘裴大先生’,想必你也已久仰盛名,毋庸我再多加吹嘘的了。”
裴珏心中虽有满腔惊疑愤慨,却也不愿扫人面子,只得忍住话头,微一抱拳,微微含笑道:“久仰久仰。”
他口中虽连称“久仰”,其实却从未听过这“巴山双煞”两字,自不知道这兄弟两人在黑道中实在久有盛名,两人独来独往,俱是心狠手辣,染下满手血腥,最近忽然被一个极为厉害的仇家苦苦追踪,他两人虽然凶狡狠辣,怎奈这仇家亦是机警无比,武功尤高,竟将他兄弟两人逼得无处容身,才不得不去投入“浪莽山庄”门下,“神手”战飞正值用人之际,自然是大为欢迎。
此刻这“无影梅花鬼见愁”阴鸷的面容上,露出一丝虚伪而冷削的笑容,微一躬身,道:“我兄弟两人已投入‘江南同盟’,从今以后,便是‘裴大先生’的属下,‘裴大先生’只要吩咐一句,我兄弟两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神手”战飞捋须大笑道:
“好,好,裴兄,不但这位陆兄弟,是条义气汉子,便是那边的陆二弟,也是条江湖少见的热血男儿。”
他向那边手持判官双笔的汉子,指点着道:
“那位便是‘巴山双煞’中的‘追风铁笔震江湖’,陆天骥陆二侠,这兄弟两人不但俱是一身硬软功力,而且还有一囊神鬼皆惊的独门暗器,此番亦投在裴兄手下,‘江南同盟’何患大事不成?”
裴珏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仍未忘转回话头,沉声道:“战兄,这些人若真是——”
“神手”战飞面色一沉,道:
“小弟此举,自有深意,裴兄稍等一会儿,便可知道了。”
“黑驴追风”贾斌目光一直狠狠望着这边,此刻放声大喊道:
“姓战的,你要拿你贾老子怎样?”
“神手”战飞冷笑一声,缓步走了过去,冷冷道:“你且猜猜我要将你怎么?”
“黑驴追风”虽已受伤,但剽悍之气,却丝毫不减,虽然痛得龇牙咧嘴,但仍狂笑着道:“我倒要看看你敢将贾大镖头怎样。除非你以后不想在江湖上混了!哈哈,‘飞龙镖局’镖师们,便是被人砍下了脑袋,也不会皱一皱眉头!只是,姓战的,你敢吗?你敢——”
话声未了,“追风铁笔震江湖”突地冷笑一声,掉转笔锋,以那判官笔的铁柄,在他肩上轻轻敲了一下。
贾斌一声惨呼,扑地倒在地上,陆天骥这一笔实已用六分真力,看来虽轻,其实却已将他肩胛大骨击碎。
这种奇痛彻骨的痛苦,便是铁汉也忍受不住,“黑驴追风”贾斌更是痛得满头冷汗涔涔而落,挣扎着坐了起来,口中仍大骂道:
“姓战的,你有种就将贾大爷切了,若再要这样零零碎碎地折磨你贾老大,莫怪大爷我要骂上祖宗八代了。”
他到底是自幼便已混迹江湖,耳濡目染,江湖习性颇重,此刻急痛之下,口中便忍不住说出了江湖中的粗野之话。
“神手”战飞面寒如冰,目光如刀,冷然望着他,冷冷道:
“我们要看看你如何骂法?”
掌中折扇一摇,“追风铁笔”陆天骥双眉扬处,又是一笔敲下。
这一笔用的力道更大,不偏不倚地敲在他另一边的肩胛骨上,贾斌又是一声惨呼。
“追风铁笔震江湖”陆天骥冷笑道:“你骂吧。”
但贾斌双肩俱碎,痛切心腑,早已晕了过去,哪里还骂得出半个字来。
四下群豪,俱都被“神手”战飞如此狠毒的手法所惊,人人面色大变,裴珏更是看得无法忍耐。
他一步掠了过去,方待出手劝阻。哪知人丛中突地大叫一声,如飞奔出一条红衣大汉来,竟是那“鸡冠”包晓天。他如飞掠到贾斌身侧,双手一张,向“神手”战飞瞠目大喝道:
“战庄主,你难道真要打死人么?”
“神手”战飞冷冷扫了他一眼,沉声道:
“你可是‘金鸡帮’中的,‘鸡冠’包晓天?”
“鸡冠”包晓天道:
“正是,战庄主,这姓贾的人并不坏,也没有做什么错事,还对我有些恩惠,你怎么能如此对待他!”
他性情鲁莽,言语粗豪,竟敢对“神手”战飞如此说话,“巴山双煞”面上齐地泛出一片杀机,群豪亦自耸然动容。
裴珏却在心中暗叹一声,忖道:“此人倒是条热血汉子,受人恩惠,至死不忘。”
目光转处,只见“神手”战飞面上仍是一片冰冷,沉声道:
“你身为‘江南同盟’的兄弟,竟敢无端受别人恩惠,已是一罪;此刻居然敢在‘裴大先生’及我面前张牙舞爪,我到要问问你:你自以为何人?敢在这里如此说话,难道也不怕死么?”
他言语中亦含蓄着一片杀机,“鸡冠”包晓天大声道:
“我还要怎样说话?难道要我跪下来么?”
话声未了,陆天骥掌中双笔一闪,包晓天只觉膝弯一麻,奇痛彻骨,身不由主地跪了下来。
裴珏心头一动,暗暗吃惊:“这姓陆的好快的手法。”
只听“鸡冠”包晓天大喝一声,似待站起,“追风铁笔”出手如风,双笔齐飞,在他“肩井”“曲池”两处大穴之上,各各点了一下,包晓天喝声还未完全出口,便已有如石像般被人点在地上,身躯不能动弹,连嘴巴都合不拢来。
“神手”战飞冷笑一声,道:
“想不到,‘金鸡帮’中,也有这般败类,今日我倒要替向一啼管教管教你这奴才了。”
他浓眉扬处,向“巴山双煞”微一示意,“巴山双煞”兄弟两人。立刻将贾斌、包晓天自地上挟起。
此刻群豪俱是各各变色,那十余个被黑衣大汉制住的人,更是骇得面容苍白,噤如寒蝉。
一个形容威猛的汉子,骇得满头俱是冷汗,突然扑地跪了下来,挣扎着在地上爬了几步,大喊着:
“我刚才只是忘了欢呼,不是故意的,战庄主,你饶了我吧!裴大先生,你饶了我吧!我和‘飞龙镖局’毫无关系,我是最拥护‘江南同盟’的……战庄主万岁,裴大先生万岁!”
裴珏双眉皱处,长叹一声,缓缓道:“战兄,你怎能如此做法?”
目光转处,突见“巴山双煞”已挟着贾、包两人向黑暗荒野之处走去,不禁脱口大喝一声:
“且慢!”
身形一飘,轻轻飘在“巴山双煞”的面前。
“神手”战飞面容突变,但瞬即微笑道:“裴兄,你有所不知,这般奴才……”
裴珏面色一沉,朗声道:“无论如何,他两人既无杀身之罪,你便不该妄下毒手。”
“神手”战飞干笑数声道:“帮有帮规,家有家法,裴兄——”
裴珏此刻已全无他昔年的柔弱之态,目中炯炯射出精光,沉声道:
“不错,帮有帮规,但你莫非忘了谁是江南同盟的盟主么?”
“神手”战飞面容又是一变,转目望了四下的群豪一眼,突地大喝道:
“裴大先生既已有命,还不将这两人带下去,好好为他们疗治伤势,解开穴道,难道你们都已忘了谁是‘江南同盟’的盟主么?”
说话之间,他目光淡淡向陆氏兄弟做了个眼色,“巴山双煞”躬身应命,小心地拖着贾、包两人的身躯,缓步走入人丛。
裴珏长叹一声,道:“战兄,我并非有意如此,只是——”
“神手”战飞哈哈笑道:
“我与盟主相识已久,盟主,你那仁慈宽厚的性情,难道小弟我还会不知道么?其实小弟我又何尝有取他们性命之意,不过只是吓吓他们,教他们有所警戒,不要忘了江南同盟的规矩而已。”
跪在地上的形容猥琐的灰衣汉子,此刻突地挣脱了黑衣大汉的手掌,飞步奔到裴珏身前,扑地跪了下来,哀呼道:“裴大先生,饶了我吧!”
“神手”战飞,微一摆手,两条黑衣大汉随之掠去,这灰衣汉子一下扑到裴珏身上,哀呼道:“救救我……救救我!”
裴珏双眉微皱,虽觉此人行为有些卑鄙,贪生惜命,竟一至如此;但心中仍不觉升出侧隐之心,沉声道:“根本无人要取你性命,你何苦如此!”
话声未了,突觉一股大力,自这灰衣汉子双掌上袭来!
这形容猥琐的灰衣汉子,此刻目光一凛,双臂环抱着裴珏的身躯,竟以内家掌力,猛击裴珏的后背,口中大喝道:“姓裴的,拿命来吧!”
刹那之间,群豪俱皆变色惊呼,“冷谷双木”双双腾身而起,“神手”战飞目光闪动,亦不知是惊、是怒、是喜?
眼见裴珏全身俱都在这灰衣汉子双臂环抱之中,有如被人以铁链匝住,手足难以施展,群豪惊呼未已,他已“噗”地倒了下去。
“冷谷双木”目光动处,只觉心头一震,有如当胸被人击了一拳,飞掠的身形,也不禁突然停顿了下来。
他兄弟两人对裴珏之关心,已非言语所能形容。
四下群豪震天价发出一声惊呼,“神手”战飞双盾一挑,大喝道:
“好大胆的奴才,还不替我拿下来。”
那形容猥琐的灰衣汉子一看得手,身形跃起,轻灵矫健,无与伦比,哪里还有半丝方才那种猥琐卑鄙之态。
他目光四下一转,便已揣量好地势,双臂一振,向黑暗中如飞掠去,那两个黑衣大汉虽已到了近前,竟仍然追他不上,眼看他身形只要再一起落,便要没入远方黑暗的山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