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拂,花浪如海。繁花堆中,一个乌发堆云,满头珠翠的华服丽人,左手提着只花篮,右手提着只花锄,漫步而来。遥遥望去,只见她眉目如画,肌肤胜雪,体态更是绰约如仙,每一举步间,都似有风情万千。花光与人面相映,鲜花虽美,但却不及人艳。
花浪起伏,莲步姗姗。起伏的花浪虽也有自然的韵味,但比起她绰约的风姿,却又差了千百倍。司徒笑与沈杏白又不觉瞧得痴了,心头更是惊奇。
“如此天仙般的丽人,为何却令风九幽如此惧怕?难道这样弱不禁风的女子,也有着绝世的功力?她是谁?”
只见那华服丽人颦眉漫步,神情显得十分落寞,意兴显得十分萧索,心中仿佛满怀着如丝如缕,不可断绝的愁绪。但她那明亮的眼波,却不住四下流动,若瞧见特别鲜艳,特别大的红花,她花锄轻轻一挑,红花便到了花篮里。这挑花姿势,也是那么灵巧,那么美妙,但司徒笑却已看出,就只这花锄轻轻一挑之势,至少也要有数十年的功力。她出手竟是那么准确,用力竟是那么稳妥——这只要差错半分,鲜花又怎能恰巧飘入花蓝里?她渐渐走了过来,走到近前。
司徒笑又发觉她风姿虽然绝美,但年华却已渐渐老去,额头眼角,已有了淡淡的皱纹。只是她年华虽已老去,但仍有一种描叙不出的魅力,能使人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牺牲一切。她那惊人的美丽,竟似能战胜无情的岁月。
风九幽的手掌本握着司徒笑的右腕。此刻司徒笑但觉他冰冷的手指,竟已有些颤抖起来。司徒笑与沈杏白虽不觉得这华服丽人有丝毫可怕之处,但受了风九幽的感染,心头也不觉有些发寒。三个人伏在泥地上,既不敢呼吸,更不敢动弹。
不知何时,一只虫蚁爬上了风九幽的鼻尖,风九幽竟也咬牙忍住了,决不敢伸手去拂它下来。华服丽人走得虽缓,但终于走了过去——这一段时间在司徒笑眼中看来,当真比十年还要长。
司徒笑又发觉这华服丽人走过的泥地上,竟绝无丝毫足印,长裙掩映中,她足下一双绣鞋,鞋底竟也是干干净净,似是全未沾着这沼泽中的烂泥——她若施展轻功,全力而奔,这样倒也不算稀奇;但她姗姗而来,姗姗而去,走得却极缓。
司徒笑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悄然道:“好功夫!好厉害!”
风九幽冷笑道:“废话,她若不厉害,我怎会如此畏惧于她?老实告诉你,老子平生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就是这恶婆娘。”
司徒笑嘴唇启动,似是想问什么,又忍住,但最后还是问了出来。他一字字轻轻问道:“她究竟是谁?”此刻那神奇的宫装丽人早已走得很远,是以他才敢问出这句话来,但语声仍是十分轻微。这轻微的耳语声,甚至连沈杏白都听不清楚。
但是他语声方了,一阵清风过处,那宫装丽人的百折绣裙,已有如奇迹般随风飘展在他眼前。司徒笑顿时骇得连心房都停止了跳动。
只听宫装丽人仙子般的语声,已自鲜花丛中漏了下来。她也一字字问道:“你究竟是谁?”司徒笑匍匐在地上,哪里敢回答?哪里敢动弹?
但风九幽却在他腿上重重拧了一把,口中虽未说话,但言外之意无疑是在说:“你惹下的祸,你还不出去?”
风九幽手劲是何等厉害,直疼得司徒笑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一柄花锄斜斜伸出,勾住了他胸前的衣襟,他身不由主,被勾了出去,他挣也挣不脱,逃也逃不了,甚至连倒也无法倒下,只有直直的站着。
宫装丽人柳眉微颦,似愁似怒,柔声道:“说话呀!”
司徒笑道:“晚……晚辈……”他虽想说话,怎奈牙齿直是打颤,哪里说得出来?
宫装丽人叹了口气,道:“还有两人,也请出来吧!”
话声未了,花丛中已有一条人影飞出,带着惊呼之声,笔直扑向这宫装丽人,却另有一条人影,向后面如飞而逃。原来风九幽竟抓起沈杏白的身子,向这宫装丽人掷出,他便想乘宫装丽人对付沈杏白的功夫,远远逃走。哪知就在这刹那间,宫装丽人身子竟突然移开三尺,手中花锄一带,司徒笑反而迎上了沈杏白。“噗”的一声,两人同地跌倒。
但闻宫装丽人道:“原来是风老四,你也回来吧!”她口中说话,袖中已有一道银线飞了出去。
这银线去势,又直又快,但却不是向风九幽的身子飞去的,一眨眼,这银线已越过风九幽身前。司徒笑百忙中偷眼一望,心里方自奇怪,谁知这银线到了风九幽身前,竟突然爆散为一蓬银雨。烟雨光芒,如银花火树,四下飞激,有的两旁散发,断绝了风九幽的去路,有的迎面射向风九幽面目。
原来这条笔直的银线,竟是一连串小如芝麻的银星,首尾相衔,电射而出,看来虽似同一速度,其实却有着快慢的差别——前面的稍慢,后面的稍快,只是这快慢差别极小,肉眼自然难以分辨。前后银星,既有差别,越过风九幽时,后面的银星,撞着了前面的,一线银光,便爆散为一蓬银雨。而银星与银星撞激时,力量若是略偏,银星便往两旁散开,后面的银星力量若是稍弱,便会被前面的银星激得反射而出,射向风九幽的面门,这其间部位之准确,力道之大小,决不可差错半分。
宫装丽人看似随手间便发出了这串暗器,其实却已将每粒芝麻般银星射出时的方向、速度、力量、时间,都控制得分毫不差,她实将自己手上的力量控制得入了化境,直可惊动天地,震慑鬼神。
司徒笑见到这宫装丽人发射暗器的手法,竟是如此惊人,如此神奇,更是骇得目定口呆,呆如木鸡。银光一闪,银雨四散,风九幽狂吼一声,双掌全力挥出,身子却凌空倒翻而起,要待越过花丛。宫装丽人花锄一展,那蓬远在数丈外的银雨便如有灵性一般,跟着风九幽身后飞了回来。
风九幽听得耳后丝丝风响,似已心胆皆丧,身子凌空,再也无力闪避,竟“噗”的落入了花丛中。司徒笑若非亲眼目睹,再也无法相信世上竟有如此不可思议的暗器——这暗器竟似由魔法催动,而非人力使出。只听一连串“叮当”轻响,银光顿敛,银雨顿收。那数十点银星,如群蜂归巢,如百鸟投林,全都投向花锄。原来这花锄上竟有吸力,竟能将发出去的暗器收回来。
宫装丽人纤手轻挥,将那些已被吸得黏在花锄上的银星,全都扫入神中,口中轻叹道:“风老四,起来呀!”风九幽躺在花丛里,动也不动。
宫装丽人道:“风老四,你装死么?”风九幽还是不动。
宫装丽人道:“唉!你若真的要死了,我索性再补你一锄。”花锄扬起,便向花丛中的风九幽锄了过去。
风九幽这才大叫一声,自花丛中翻身而出,拍了拍身上泥土,拉了拉那身早已破烂不堪的衣服,嘻嘻笑道:“二姐好吗?小弟这里给您请安了。”那模样当真有如小丑一般,哪里还像是个名震八荒的武林异人?
宫装丽人叹道:“总算还好,还没有被你们气死。”
风九幽道:“小弟怎敢来气二姐?”
宫装丽人道:“那么,我且问你,你既已瞧见我在这里,为何还要鬼鬼祟祟地躲着,不敢出来见我?”
风九幽抓了抓头,强笑道:“这……这……”
宫装丽人道:“这是为什么?快说呀!”
风九幽突然一指司徒笑,道:“是他叫我躲着的。”
司徒笑骇了一跳,翻身爬起,嘶声道:“晚辈……我……”他平日伶牙俐齿,但此刻见了这美如天仙般的妇人,竟不知怎的,连辩白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宫装丽人道:“莫要怕,我知道不是你。”
风九幽大声道:“明明是他……明明是他……”
宫装丽人叹道:“风老四,你又骗我了。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所以才会出声来问你……是么?”她心中似有满怀幽怨,每说一句话,便要叹口气,但她这幽怨的叹息声,在司徒笑听来,却比什么狂呼厉吼都要可怖。就连平日那么凶狠的风九幽,此刻都已被她这叹声骇得身子都软了,结结巴巴道:“二姐……小弟……”
宫装丽人道:“只有你知道我是你的二姐,只有你知道我在这里采花,是为了要制淬炼暗器的毒药。”
风九幽拼命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宫装丽人叹道:“你知道的,你还知道我在做有关暗器的事时,无论有谁在偷瞧,我都一定要将他杀死。”
司徒笑心头一寒,噗的跪倒。
风九幽大叫道:“我没有偷瞧……我没有偷瞧……”
宫装丽人幽幽叹道:“这绝情花本就要用鲜血来和药,毒性才会完全发挥,只可惜……唉!你的血却嫌太少了些。”
风九幽道:“对!对!对!我的血太少了些,又有些臭气……那边两人年轻力壮,血管又多,又好。”
司徒笑大骇颤声道:“我……我的血也……也是臭的……”
宫装丽人轻叹道:“像你们这些无耻男人的血,本就又臭又冷,但用又臭又冷的血来和毒药,却是再好不过。”
风九幽大叫道:“我的血香……好香……”突然张口在自己臂上咬下,鲜血立时沁出,他将这条又黑、又瘦的手臂送到宫装丽人面前,嘿嘿笑道:“真的香,不信你闻闻,好香……好香……”他此刻不再像是小丑,却已像是个疯子。
宫装丽人缓缓道:“果然很香……香的更好。”
风九幽身子一震,倒退三步,嘶声道:“你……你……”
宫装丽人道:“你们还要我来动手么?”
风九幽突然跳了起来,大骂道:“你这妖妇、毒妇,你这疯子,你只当我风老四真的怕你么?……别人怕你,我风老四却知道你只不过是个疯子,你……你表面看来虽然还很正常,其实自从你女儿跑走的那一天,你便已疯了。”他跳足捶胸,龇牙咧嘴,破口大骂,骂得嘴角都喷出了沫子,骂的话也越来越是凶狠、恶毒。
司徒笑骇得手足冰凉,面无人色,只当那宫装丽人此番更是不会放过他们的了,哪知他骂了半晌,这宫装丽人非但未曾动怒,反而突然轻轻啜泣了起来,眼泪竟有如断线珍珠般一连串落下。
风九幽骂得累了,方自喘口气,瞧见宫装丽人如此模样,也不禁为之张口结舌,呆呆地怔住。只见宫装丽人越哭越是伤心,索性以手掩面,痛哭起来,花锄、花篮,满篮的鲜花,全都落到了地上。
她痛哭着道:“灵铃!我的女儿,我的乖女儿,这臭男人说的不错,妈自从你走了后,便已疯了……”此刻她那绝世的风华,优美的姿态,俱都早已荡然无存,看来便和世上任何一个心痛爱女的俗妇毫无两样。
突然,花丛后一堆鲜花里发出了一阵呻吟。这呻吟声是那样娇弱,那么惹人怜惜。
司徒笑、沈杏白惊魂稍定,此刻又不禁一怔。
那宫装丽人却扑了过去,长袖飞舞,拂开了那堆鲜花,便露出了那埋葬在鲜花里的丽人。宫装丽人一惊,一怔,哭声顿住,倒退三步,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又自扑了上去,抱起花中人。花中人虽已发出呻吟,但犹晕迷未醒。
宫装丽人亲着她的手,她的脸,又哭又笑,嘶声道:“灵铃……灵铃……我的女儿,乖女儿,宝贝女儿,原来你一直躲在花堆里,难怪妈找不着你。”
司徒笑与沈杏白此刻已瞥见这自花堆里出现的,赫然竟是水灵光,两人相顾之下,不禁愕然。
司徒笑实在忍不住了,又问道:“水……水灵光真是她女儿?”
风九幽诡笑着摇头道:“不是,只是想女儿想得疯了。”
他本待悄悄溜走,此刻却又站住了脚步,冷笑旁观。
宫装丽人又哭又笑,又亲又摸,闹了半晌,终于将水灵光轻轻放在那鲜花堆成的花床上。水灵光面色苍白,牙关紧咬,仍是不省人事。
宫装丽人垂首贴着她面颊,柔声道:“乖女儿,你见着妈,怎的不说话呀?”
风九幽目光一转,忽然道:“你的女儿早已身中剧毒,若非我将她救来这里,埋在这绝情花下,使花毒与她身中之毒互相克制,她便早已死了,但她中毒委实太深,此刻虽能保住性命,却还是说不出话来的。”
宫装丽人一跃而起,厉声道:“毒?谁敢在我女儿身上下毒?”
风九幽道:“这……唉!不说也罢!”
宫装丽人一把抓住他,嘶声道:“你说不说?”
风九幽叹了口气,道:“不是小弟不肯说,只是……唉!下毒的那些人太过厉害,连二姐你也未见是他们的对手。”
宫装丽人怒道:“放屁,你只管说出就是。”
风九幽道:“但小弟说出后,二姐却千万不可前去寻仇,否则,连二姐也被他们所害,小弟问心怎能自安?”
宫装丽人越听越怒,大叫道:“放屁放屁!快说快说!”
风九幽终于叹道:“飧毒大师……”
宫装丽人一怔,顿足道:“好呀,原来是这个老毒物!我与他无怨无仇,他……他……他为何要下毒来害我的女儿?”
风九幽道:“下毒的虽是飧毒,指使的却另有其人。”
宫装丽人道:“谁?”
风九幽缓缓道:“卓三娘,雷鞭,还有日后……”
宫装丽人嘶声叫道:“好呀,原来是这些老怪物,竟联合起来欺负我的女儿!我的好女儿,你可受够苦了。”
她又自俯身抱起了水灵光,道:“好女儿,莫怕,你虽中了那老毒物的毒,但遇着妈,就没事了,普天之下,只有妈能解那老毒物所下的毒。”
她自怀中取出个小巧的玉匣,自匣中倒出四五粒鲜红如血的丸药,自己先将丸药嚼碎,哺入水灵光的嘴里。然后,她柔声道:“灵铃,好乖乖,你吃下妈的灵药,再乖乖睡一觉,就会好了……然后,妈再去替你报仇。”
风九幽喃喃道:“妙极妙极,谁想这小妮子竟然因祸得福,不但命给捡回来了,还平白蒙上这么个好母亲。”
宫装丽人霍然回头,道:“你说什么?”
风九幽赶紧陪笑道:“小弟正在想,二姐你连那些老怪物此刻在哪里都不知道,又怎能为我的乖侄女去报仇?”
宫装丽人道:“我找得着他们……我一定找得着他们。”她挥了一挥手,接道:“今日我寻着了我的女儿,再也不想难为你们了,你们走吧,让她安安静静地睡一觉。”
风九幽站着不动,沈杏白与司徒笑对望一眼,也未移动脚步,他们方才惟恐逃不走,此刻却又不愿走了。
宫装丽人皱眉道:“你们为何还不走?”
风九幽道:“是小弟救了灵铃性命,二姐莫非忘了?”
宫装丽人道:“将功折罪,两下正好抵过,你若再在此噜嗦,吵醒了我的乖女儿,我便又要对你不客气了。”
风九幽伸了伸舌头,诡笑道:“既是如此,小弟……”
他话还未说完,哪知沈杏白竟突然冲了出来,“噗”的跪在宫装丽人面前,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道:“弟子叩见恩师。”
宫装丽人怔了一怔,怒道:“谁是你的恩师?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做我的徒弟?”
沈杏白道:“弟子虽不是东西,却还有些用的。”
宫装丽人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用?”
沈杏白嘴角泛起一丝诡笑,道:“若无弟子带路,恩师你便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寻着令嫒的仇人,但有了弟子带路……”
宫装丽人霍然站起,截口道:“莫非你知道他们下落?”
沈杏白道:“弟子若不知道,怎敢在此胡说?”
宫装丽人喝道:“快些带我前去。”
沈杏白眨了眨眼睛,道:“那么,你老人家是已肯收下弟子这不成材的徒弟了?”
宫装丽人怒道:“你敢以此相胁于我?”
沈杏白伏地顿首道:“弟子斗胆,也不敢以此相胁,只是,弟子若是带你老人家去了,那些人少不得要恨弟子人骨。弟子武功怎能与他们相比,将来岂非要死无葬身之地?弟子若能投入你老人家门下,他们斗胆也不敢妄动了。”他这番话不但说得合情合理,而且马屁也拍得恰到好处。
宫装丽人果然颔首道:“不错!这话也说得有理。好!起来吧,有我照顾着你,你便永远也莫要再怕别人欺负你。”
沈杏白大喜拜倒,道:“多谢恩师。”
司徒笑忍不住摇头苦笑,喃喃道:“青出于蓝,后生可畏,这小子年纪轻轻,已能如此把握机会,将来……唉!将来那还得了。”
风九幽道:“不错,看来这小子不但比你还诡,竟比我老人家还诡三分,此刻有了这靠山,只怕连你我都不敢再惹他了。”伸手一拍沈杏白的肩头,道:“小子,你既已拜师,你师傅的名字你可知道?”
沈杏白笑道:“弟子虽不知道,但已有些猜着。”
风九幽道:“你且说来听听。”
沈杏白道:“弟子怎敢说出恩师名讳。”
宫装丽人道:“无妨,你说吧,我不怪你。”
沈杏白深深吸了口气,道:“风华绝代无双,暗器奇妙无双,耳目之明无双,海内异人无双……这便是我家恩师‘烟雨’花双霜。”
※※※
“不分男女,无论老少,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飧毒大师最后一个“去!”字出口,“毒神”双手扬起。
火光闪动下,只见他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掌,黑里透红,红中透紫,黑紫中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妖异之色。这一双手掌,看来实比鬼爪还要可怖。温黛黛、云婷婷、铁青树,三个人情不自禁,紧紧依偎到一起,三个身子,情不自禁颤抖了起来。
盛大娘、黑星天、白星武三人身子颤抖更是剧烈。
柳笔梧紧抱着她夫婿的身子,直勾勾地瞪着这双手掌,她悲痛过剧,竟似已全然忘却了惧怕。
雷鞭老人双拳紧握,目眦尽裂。
他目光亦自瞪着毒神鬼爪,口中嘶声呼道:“能逃的人,快些逃出去,留得一命是一命。”
飧毒大师冷笑道:“斩尽杀绝,一个不留!有洒家守住洞口,你们这些人一个也休想逃出去,拿命来吧!”毒神鬼爪笔直伸出,“噗”的,只一插便插入了钱大河的头颅。他五根手指,竟似比精钢还要锐利。钱大河脑浆崩现,鲜血飞激,未能惨呼,便已倒地,云婷婷却已被骇得忍不住嘶声惊呼起来。
毒神鬼爪一缩,再次伸出——
白星武等人虽想逃跑,但已被骇得四肢发软,一步也逃不出。
雷鞭老人突然狂吼一声,道:“老夫与你拼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威猛绝世的老人,虽已身中剧毒,此刻竟奋起最后一股真力,向毒神扑去。他身子还未到,已有一股风声激荡而来。这一掌当真有开山裂石之力,风云变色之威,飧毒大师似也未曾想到他这最后一击,犹有此威力,不禁失色道:“本门毒神,小心了!”话犹未了,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雷鞭老人那摄人心魂的最后一击,已着着实实击在“毒神”身上。
毒神之体,虽已坚逾精钢,但仍禁不住这一击之威,身子被震得飞了出去,撞上石壁,那石壁竟被他撞得裂了开来,石屑纷飞如雨。雷鞭老人身子也被他反震之力,震得踉跄后退数步,虽然拼命想站稳身子,却仍然还是不支倒了下去。
温黛黛等人连呼吸都已停止,只盼望雷鞭老人还有余力,只盼望“毒神”从此倒地不起。哪知“毒神”一个翻身,便又站了起来,身子竟似毫无伤损,甚至连双目中的妖异之光都不曾减弱半分。
飧毒大师嘻嘻大笑道:“姓雷的,如今你可知本门毒神的厉害了么?你纵然拼了老命,也难伤得了本门毒神毫发。”
雷鞭老人喘息不定,道:“再……再来。”
飧毒大师冷笑道:“你手掌一触毒神之体,剧毒便已攻心,又何苦再作拼命?洒家索性成全了你,教你死得痛快些吧!”反掌一拍毒神后背,叱道:“去!”
阴风突起,火光明灭,毒神再次移向雷鞭。
盛大娘等人虽然对雷鞭恨之人骨,但此刻也不禁在暗中默祷,只望雷鞭老人能再次奇迹般站起来。只因雷鞭老人已是他们求生的最后希望,只要雷鞭老人一死,满洞之人,谁也休想再多活片刻。
洞中一片死寂,人人呼吸都已停止——
雷鞭老人胸膛起伏,望着那步步进逼的毒神,手足俱已冰冷,满头黄豆般大的冷汗,滚滚而落。他自成名以来,转战数十年,身经大小数百战,从来也未曾受到过有如今日般的屈辱。他再也梦想不到自己竟会落到今日这般地位,任人宰割。他一死不足惜,但这屈辱却委实难以忍受。
只听飧毒大师哈哈笑道:“本门毒神只要再走一步,你便没命了。”
雷鞭老人但觉一股热血直冲上来,狂吼一声,魁伟的身子霍然站起——竟笔直地站了起来。
温黛黛等人既是大惊,又是狂喜,竟忘了欢呼。
飧毒大师如被重击,竟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
在这刹那之间,其实连雷鞭老人自己也怔住了,他委实连自己也不知道气力是从何而来,但此时此刻已不容他再多思索。
毒神鬼爪伸出。雷鞭老人大喝一声,双拳齐出,“砰”的,又自击上了毒神的胸膛,毒神身子又被震得离地飞起,撞上石壁。这一拳威力似乎比方才更大。但这一次雷鞭老人身子也还是被震得踉跄倒地。
飧毒大师面色大变,却犹自强笑道:“姓雷的,你还有气力再站起来么?”
雷鞭老人咬紧牙关,暗调呼吸。忽然间,他发觉自己体内真气已越来越是流畅,竟比他方才还未与“毒神”动手时还要流畅得多。
这时“毒神”又已站起。强敌当前,雷鞭自己此刻虽无法思索其中的道理,但温黛黛心念数转,却已恍然大悟。
她忍不住狂喜呼道:“绝情花毒与毒神之毒,两毒互克,你体中所受毒神之毒越多,真力便恢复得越快。”
雷鞭老人精神一振,仰天长啸一声,厉吼道:“不错!老毒物,你只管将你那毒神放过来吧,看老夫惧也不惧?”话犹未了,身子又已站起。
飧毒大师手背方待拍上毒神之背,听得这番话,手掌竟是再也拍不下去,额角之上,也已沁出冷汗。
但这时雷鞭老人已展动身形,扑了上去。
飧毒大师咬一咬牙,手掌只得拍下,狂吼道:“去!”众人但觉眼前一花,耳边但觉“砰”的一声巨震,两条人影,乍合又分,毒神再次飞起,再次撞上石壁。
雷鞭老人虽也踉跄后退,但这一次,他身子却未跌倒,毒神虽也能再次站起,身子却已慢得多了。
情势突然扭转,盛大娘、铁青树、白星武、云婷婷……不分敌我,俱已忍不住狂喜失声。
温黛黛满面喜色,喃喃道:“因祸得福……因祸得福。若非他方才已中了绝情花毒,此刻只怕咱们一个人也休想活得成了。”
火光闪动,但见雷鞭老人威猛的身子,凝然卓立,往昔的雄风,此刻又都已回到他身上。在火光中看来,他端的有如天神一般。
飧毒大师满头大汗,涔涔而落。其实他本身武功亦已超凡入圣,再加上毒神之力,雷鞭老人功力纵然完全恢复,也绝非他们的对手。但此刻情势转变得委实太过突然,雷鞭老人威风重来得委实太快,竟似使得飧毒大师未战之下,心胆已寒。
雷鞭雷震般大喝道:“过来!你再过来!”
飧毒大师突然将毒神身子一转,大喝道:“逃!”喝声未了,毒神已滑出洞外。
雷鞭老人双手箕张,狂吼着扑了过去。他身子有如大鹏离地飞起,双手如钩,直抓飧毒大师咽喉。
飧毒大师竟是不敢招架,拧身一掠,飞掠而出。他身子闪避虽快,但竟然还是闪避不及。只听“嘶”的一声,飧毒大师身上那件火红的袈裟,竟被雷鞭老人硬生生撕落了一片。接着,“当”的一响,一件东西自他撕开了的衣襟中跌了下来,滚出数尺,在火光下闪动着悦目的光彩。
雷鞭老人要待追出,但脚步方动,终又止住。他凝目洞外,木立半晌,方自长长叹了口气,回过身来,胸膛急遽的起伏,久久不曾平息。方才一战,虽无精彩之处,但非但是生死搏杀,系于一线,而且洞中这许多人的性命,也系于此一战中。此刻雷鞭老人固是喘息未定,犹有余悸,就连旁观之人,也是人人汗湿重衣,犹如自己也方经一场生死搏杀一般。
雷鞭老人挥手一抹汗珠,忍不住脱口道:“好险!好险!”
温黛黛颤声道:“不知他……他可会去而复返?”
雷鞭老人道:“那老怪物从来都是一击不中,全身而退,此次想必也是不会例外,只怕是万万不会再回来的了。”他口中虽然如此说法,其实心中并无把握。他如此说法,只不过是安慰别人,也是安慰自己。他自知飧毒大师若是去而复返,自己便未必再有方才那般奋战的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