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虎随带的十骑马贼,见首领中箭被擒,都奋勇向官兵扑去,准备舍出性命,把他从官兵手里夺救出来。无奈官兵人多势众,十骑马贼在冲突中又被折损数骑,仍是挨近不得。剩下数骑,最后还是在罗小虎的大声喝令下,才被迫逸去。
不久前还是人群熙攘热闹喧嚣的赶集场上,顷刻之间便变得布幔横斜,满地狼藉,凄清中呈现一片劫余景象。
脸色惨白,一直站在那里凝然不动的玉娇龙,好似猛然从梦中惊醒过来一般,忽地回过头来,只对雪瓶说了句:“还不快走!”随即一跃上马,穿过草坝向南路飞驰而去。
雪瓶紧紧地跟在母亲身后,一直奔驰了三十来里,她见母亲不但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甚至连头都不曾回过一次。她知道母亲不只是生气了,而且是伤心了,但究竟是为什么?她还是迷惑不解,心里只感到害怕和委屈。
玉娇龙只顾纵马飞奔,又跑了一程,来到一处僻静的河边,她方才勒马停蹄,翻下鞍来,伏在一株大树上,将额头紧贴着树身,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有双肩在微微地颤动。
雪瓶只在她身后静静地站着,不敢靠近身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后面小路上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玉娇龙才蓦然转过身子,一面用手理理鬓发,一面注视着小路上的动静。她这时的面容又己显得十分平静,只有眼睛是红红的,脸上没有留下一点泪痕,雪瓶畏缩地看着母亲,忽然发现母亲嘴唇边留有一丝血迹,她再往下一看,只见靠近树根的泥土,一大片己变得湿润润的,湿润的泥土上还留下一滩鲜红的血迹。雪瓶吓慌了,正想扑到母亲怀里问个究竟,却见母亲用一种严厉的目光制止住她。原来就在这时,已有几个骑马的汉子来到她们的身边。雪瓶抬头看去,见走在前面的那匹马上坐着个瘦瘦的汉子,铁青的面孔上,闪着一双带恨带怒的眼睛;跟在后面的那几骑汉于,原来就是刚才在赶集场上从官兵围攻中突逃出来的那些马贼。走在前面的那骑汉子恨恨地看着她,眼里差点冒出火来,雪瓶正在惊诧,玉娇龙急忙走上前来,用她的身子护住雪瓶,说道:“乌都奈,这不关她事,一切错都在我,一切由我承担。”
乌都奈恨恨地骂道:“你承担个屁!人都落到他们手里了,你还不快去军营领赏,却跑到这里来磨蹭什么!”
玉娇龙只好埋下头,吞着声。
乌都奈在马上啐了一口,又说道:“我早看出来了,你和我们是连不上心的。你也不是一朵花,是一朵毒菌,我大哥早晚会毁在你手里的!”
玉娇龙猛然伸手抚着心窝,还没有来得及转过脸去,便从口里喷出几口鲜红的血。
雪瓶赶忙上前扶住了她,惊惶而悲痛地连声呼唤着母亲。
乌都奈在马上怔了怔,闪在眼里和露在脸上的恨怒之色也渐渐消失。他翻下马鞍,从腰间取下一个小小的葫芦,走到玉娇龙的面前,说道:“我已看见了你对我大哥的一片真心,刚才我说的那些粗恶的话就权当不曾说过,这葫芦里是我大哥自备的金创散,服下它,有药到血止的神奇功效,你可留下服用。”
他将葫芦递给玉娇龙,玉娇龙却不肯用手去接,他只好将葫芦放在地上,又说道:“我还要赶到各地去通知那些弟兄,一定要设法把大哥从官兵手里夺救出来。听说有些弟兄到艾比湖去了,你如见到他们,也请告知他们,要他们作好准备,等我消息,”说完,他才返身上马,带着那几骑弟兄匆匆离去。
雪瓶把母亲扶到河边,选了个洁静的草地让母亲坐下,双手送上葫芦请她服药。玉娇龙轻轻将葫芦推开,黯然地说道:“事已至此,服它何用!”
雪瓶眼里噙着泪,张大着一双乞怜的眼睛,双手捧着葫芦,在玉娇龙面前跪了下来,说道:“母亲,女儿错在哪里,你说明白了,打也好,骂也好,女儿都愿领。这药,母亲是一定要服的。要不,女儿就跪死也不起来。”
玉娇龙看着雪瓶那可怜的神情,心里感到一阵疼痛,忙伸手将她搂在怀里,说道:“你适才这一箭呵,射的虽是马贼,中箭的却是你母亲的心!”
雪瓶不禁哆嗦一下,抬起头来惶憾不解地望着玉娇龙,问道:“母亲与这马贼何关?”
玉娇龙迟疑片刻,说道:“他,他是你的救命恩人。”接着便将六年前在昌吉以北的草原上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只是隐去了一些她以为不应该让雪瓶知道的事情。
雪瓶这才如梦初醒,悔恨万分,她已完全失去了主意,只伏在母亲怀里伤心地痛哭起来。
玉娇龙仍只呆呆地坐着,让她哭去,河边是静静的,水缓缓向东流去。玉娇龙默默地注视着逝去的河水,感到一切都像逝去的河水一般,既没法把它留住,也无法让它流回。她心里只留下一片空旷,能填进去的只有悔恨和悲痛。
雪瓶哭了许久,突然抬起头来问道:“母亲,我那恩人是谁?”
玉娇龙:“他姓罗,名小虎,人们都称他半天云。”
雪瓶:“半天云一定是个好人了?!”
玉娇龙充满深情地说道:“是的。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汉,是一个孝义双全的大丈夫。”
雪瓶像突然想起个好主意似的,急忙说道:“我去见玉帅,求玉帅把他放了,我想玉帅一定会答应的。”
玉娇龙微微一怔,轻轻摇了摇头,没应声。
雪瓶己从母亲眼里看到她那不以为然的神情,忙又说道:“母亲,你不是曾经对我说过,玉帅也是个受人敬重的好人吗?既然他二人都是好人,玉帅就一定会放他的。”
玉娇龙凄然一笑,说道:“玉帅和罗小虎不是同道人。你还小,许多事情你还不懂得。走,我们得赶回艾比湖去,回去再想打救你恩人的办法。”
玉娇龙慢慢站起身来,正准备向大黑马身旁走去,雪瓶一下拦住她,说道:“母亲,你刚吐过血,还不能赶路,我们找个店,让你静养几天再回去。”
玉娇龙突然振奋起来,说道:“这点血算什么!六年多前,我病得几乎死去,仍怀抱着你在风雪的凉州道上日夜奔驰,那时我都熬过来了,何况今天。走,休要误了大事。”
雪瓶只好跟着母亲翻上马鞍,扬鞭纵马,向回家的路上驰去。
母女二人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进发,不过两日便己回到家里。
玉娇龙刚一下马,便见香姑满怀高兴地向她迎来。香姑还未走近她的身边,便笑着说道:“我这两天眼直跳,正担心会出事,不料却把你跳回来了。”
玉娇龙忙上前拉住香姑的手,瞅了她片刻,说道:“你也来了?”随即又问道:“哈里木呢?他来了没有?”
香姑已从玉娇龙那听去好似平静的话语里,感到有些异样。她又注视了玉娇龙一眼,问道:“你是不是病了?”
玉娇龙只笑了笑,忙又回过头去,叫雪瓶过来见过香姑。雪瓶给香姑见了礼,亲亲热热地叫了声“姑姑”,说道:“母亲在路上吐血了。香姑吃了一惊,说道:”你怎么会吐血呢?“
玉娇龙并不答话,直至和香姑一同回到房里后,才对香姑说道:“妹妹,罗小虎在满城被擒,已落入官兵手里了!”
香姑如闻迅雷一般,突然被惊呆了,过了片刻才又惊醒过来。一把抓住玉娇龙的手,气急败坏地说道:“天啦!他怎会落到官兵手里的?!”
玉娇龙这才将罗小虎被擒的原委一一告诉了香姑。
玉娇龙埋着头,吃力地叙述着当时的情景,香姑直盯着她一字一句地听着。直等玉娇龙说完后,香姑才冷冷地说道:“许多兄弟都说罗大哥终会坏在你手里,不想果然被他们说中了!”
玉娇龙忽然抬起头来,眼里闪着怒火,直视着香姑,说道:“你也来对我这样说!”
香姑毫不留情地说道:“我倒没有这样说,你却这样做了!”
玉娇龙将嘴唇紧紧咬住,没有再吭声了。
房里是一片可怕的静寂。
雪瓶小心地走进房里来了。她一直走到香姑面前,小声说道:“姑姑,这不关我母亲事,祸是我惹出来的,错全在我。”
香姑白了她一眼,说道:“放箭是你,搭箭是她!你怎不去射官兵,却偏往你罗大伯射去?”
雪瓶羞惭地低下了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斜着眼偷偷向母亲瞟去。
玉娇龙忙走到雪瓶的身旁,将她拉到怀里,几乎是呻吟般地对香姑说道:“我的心也在淌着血,你那舌剑却偏往我心上桶。你和我相处多年,一切你都清楚,难道还不知道我的心?为了他我愿舍出的岂止是自己的性命!”
香姑还是冷冷地说道:“可在你心上最难舍下的也不是罗大哥!”
玉娇龙微微一怔,默然一会,又说道:“事已至此,怨亦无补,悔也无益,还是商量如何救你罗大哥要紧!”
香姑:“哈里本和艾弥尔兄弟都不在,找谁商量去!你有主见,本领又高,你自去设法救他,我只要你还我一个罗大哥。”她说完便气冲冲地跑出去了。
第二天清早,雪瓶起床后,见母亲坐在窗前梳头,神情显得有些疲惫。她靠近母亲身旁,默默地注视着她,忽又看到母亲唇边尚隐隐留有一丝血迹。雪瓶也不出声,忙去将乌都奈留给她那只小葫芦取来,双手捧到母亲面前,说道:“母亲要多加保重,等你将息好身体,就带我重到塔城去,把那个半天云救出来。”
玉娇龙突然不再固执了,忙伸手接过葫芦,说道:“是的,我不能病,我们一定要去把他救出来。”她服下了葫芦里的金创药。
玉娇龙在床上躺了两天,在这两天中,香姑一直不曾来过她的房里。玉娇龙把台奴叫来一问,才知道香姑已搬到草泽里去了。原来自她走后,村里又陆续来了一些马贼,为了避开官兵耳目,他们便在草泽里搭了草棚,全都住到草泽里去了。
又过了几天,玉娇龙仍然听不到一点有关罗小虎的消息。她在房里再也静躺不下去了,便骑着大黑马来到界口,然后又向草泽里走去。草泽里到处都搭盖着一间间低矮的草棚,马贼们三三两两地坐在草棚外愁苦着脸。他们见了玉娇龙,都只冷冷地看她,眼里含着敌意。这不禁使她立即想起了十年前的一个情景:她在树林中的草坪上和罗小虎比武后,当时她所看到的那一双双眼睛,也是这样一些含有敌意的神情。玉娇龙不觉微微哆嗦了一下,心里暗暗嘀咕道:十年了,这些马贼依然恶性难驯!她也不去理睬他们,顾自从容向草泽深处走去。,她来到那片低洼的沼泽地旁,忽见香姑和哈里木站在树下,正和一个身着官兵装束的人谈话,香姑见了玉娇龙,突然把话停住。那身着官兵装束的人也跟着回过头来,脸上立即露出惊恐之色,不禁连连后退数步。玉娇龙也立即认出他来了,不觉惊异地说道:“是你?!马强?”
马强嗫嚅地说道:“是我。”
玉娇龙急冲冲地问道:“你从何处来?来此何事?”
马强:“从伊犁来。到塔城去。”
玉娇龙十分诧异地打量着他,正想问个究竟,香姑忙插话说道:“马强现在是玉大人衙署的旗牌官。他这番去塔城传令,正是为的罗大哥之事。”香姑接着又将马强来到这里的原委讲了出来:玉帅已得塔城急报,知罗小虎已被擒获,塔城军营千总本想将罗小虎立即押解至伊犁交玉帅发落,因恐路上被马贼截劫,特请玉帅派兵前去护押。玉帅认为,押解一个被擒马贼,若兴动许多人马,岂不被人讥议!特遣马强前去塔城传令,要军营只派百骑押送,火速将罗小虎解去伊犁,途中若遭马贼前去截救,即就地将罗斩首不误,马强特间道前来密报大家,以便商量一个打救罗小虎的妥善办法。
玉娇龙听了香姑这番话后,心中吃了一惊。她从父亲这“只派百骑押送”的一着棋中,识破了父亲所用的乃是“诱敌来劫”之计,意在剪除罗小虎,借以推卸先斩后奏的罪责。她只是暗暗惊心叫苦,却仍不露声色地问香姑:“你们可已商量出一个好的办法?”
香姑说道:“我们正在犯难,玉大人这一招真狠,等于己把刀给罗大哥架到颈脖子上了,就等咱们去碰。幸好马强哥来报,不然,罗大哥的性命就毁在咱们手里了。”
玉娇龙暗暗赞赏香姑的细心和聪明,她又把探询的眼光向哈里木望去。
哈里木一直在旁沉思着,这时他才不急不忙地说道:“要救罗大哥,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将咱们的弟兄也扮成官兵,等他们押送着罗大哥时,便向他们迎去,等靠近了他们,就突然下手,给他们来个出其不意,这样,兴许才能救出罗大哥,并保得他安然无恙。”
香姑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用手拍打哈里木的肩膀说道:“你怎不早说!想不到你也能想出这么个好主意!”
哈里木拉住香姑的手,并不理她,只用探询的眼光注视着玉娇龙。
玉娇龙沉吟片刻,说道:“这乃是兵法上常用之计,只恐瞒不过玉大人。”
马强惊异地说道:“玉大人确已虑及到了这一着!他也曾对我说过:”马贼唯一可行之计就是扮着官兵,乘我不防,攻我无备。但我量马贼恃勇不羁,智不及此,何况所需装束一时也措办不及。‘因此,并未下令防戒。这样看来,要不是玉大人过于量大,哈里木兄弟这条妙计也是难行的了。“玉娇龙暗暗惊疑,心想:父亲一向深谋远虑,用兵谨慎,何至如此大量疏忽;他是在网开一面,还是另有神机?玉娇龙一时也揣摩不透,心中充满疑虑。哈里木见玉娇龙迟疑不语,说道:”十余骑官兵衣物还是有的,我们就照此行事。我去挑选十余位剽悍的弟兄扮成官兵,其余弟兄埋伏在精河一带,等塔城官兵押着罗大哥来时,我率领十余骑冒充官兵的弟兄向他靠近,到时我以拔刀为号,大家只拼命护着罗大哥,但求能保住他突出重围,就是大功一件。其余那些官兵,就留给埋伏在附近的弟兄去收拾。“香姑听了连连点头称赞。
玉娇龙仍然是忧心忡忡地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总宜小心行事!”
香姑心里感到一阵不悦,冲着玉娇龙说道:“小姐,你向来处事精明果断,这事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为何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来!你莫非也变成个不冷不热的温吞水了?”
玉娇龙忽又从香姑嘴里听到呼出“小姐”二字,不觉微微一怔。蓦然间,她感到自己和香姑之间似乎已经相隔了一条沟,一重山,一道河,两颗心似亦再难相连在一起了,她眼前猛又闪起了适才她所看到的那一双双含着敌意的眼睛,她感到自己已经陷入一种众叛亲离的困境,充满心头的是莫名的孤独和深沉的悲哀。玉娇龙默默地走出草泽,回到家里去了。
玉娇龙的日子在感情的折磨中静静地过去。一天,两天,又是几个两天过去了,草泽里没有传来任何消息,玉娇龙只心里还在滴血,眼里早已流干了泪,一大,她正在房里凝神沉思,香姑忽然带着哈里木,艾弥尔,乌都奈和马强等人闯进来了,玉娇龙吃了一惊,忙举目向众人看去,只见大家脸上都显露出焦急的神色。她不觉微微哆嗦了下,问道:“莫非出了什么意外之事?”
香姑说道:“哈里木扑了空,罗大哥被押到昌吉肖准营里去了。”
玉娇龙注视着马强,问道:“是玉大人突然改变了主意?!”
马强:“不是玉大人,是田项将军。”
玉娇龙:“将军衙署属总督衙署辖制,田项怎能擅改玉大人决定?!”
马强:“塔城千总现归田项节制,对于田项的号令,也不得不遵行,所以才发生了中途将罗大哥改押昌吉的事情。”接着,他将事情的原委讲出:原来他到塔城传达了玉大人命将罗小虎解去伊犁的军令,塔城千总正要遵令起解时,田项忽派肖准率领精兵千骑去塔城,却要将罗小虎押去迪化。塔城千总一日间同时接到两处衙门前来押人的军令,左右为难了。肖准原是玉帅旧部,见此情况,亦感为难。他听塔城千总说出了玉帅传下只准“百骑押送”和如有马贼前来截劫,立即“就地斩首”的命令之后,说道:“我料马贼必将来劫,这实同速置罗小虎于死地。万一中途生变,玉帅干系非轻,田项将军正是虑及变生意外,才命我率领千骑前来护押,他说罗小虎是朝廷要犯,务必留下活口,解去京城。我为玉帅计,还是将罗小虎交我解去暂押昌吉,再候玉帅定夺!”塔城千总见他言之有理,便将罗小虎交与肖准去了。
玉娇龙听了马强这番谈话,她对肖准的精明强干深感惊心,同时也从田项对小虎的争夺中,窥知田项心怀叵测,意在算计自己的父亲,她既充满了对罗小虎安危的揪心,也引起了对自己父亲的忧念。
哈里木说道:“罗大哥和肖准是多年死对头,既落入肖准手里,已是凶多吉少的了!”
艾弥尔亦说道:“肖准十分勇敢,又有胆识,实难对付!”
香姑盯着玉娇龙说道:“罗大哥如再被田项押去,不但罗大哥已无生望,而且更有好戏看了。”
玉娇龙不觉一怔,知香姑话中有话,是暗暗冲着她来的。她心里不由搅起一阵烦乱。
马强焦急地说道:“肖准令我一日启程,他将取道乌苏再去昌吉,计程后日抵乌苏。
我曾和他相约,要他在乌苏停留三日,听候玉帅消息,他也是应允了的。因他也知道,一旦回到昌吉,田项必来催他将罗大哥押去迫化,他怕在玉帅面前不好交代。因此,要救罗大哥就只有这几天的时间了,大家得赶快拿定主意才是。“大家面面相觑,都想不出一个妥善的办法。
站在一旁一直未曾说话的乌都奈,一反常态,完全改变了过去那种阴不阴阳不阳的腔调,而用一种十分体贴和诚挚的态度对玉娇龙说道:“嫂子,这番大家来找你商量,全是我的主意。因我早看出来了,为罗大哥的事,你心里比我们谁都更急。罗大哥虽坏在你手里,可这也并不是你的本意。事与愿违,人世上的事情也多是这样的。你放心,我知道咱们罗大哥的心性,他纵死也不会怪怨你的。现在大家既然想不出一个解救罗大哥的万全之策,就只有孤注一掷了。我去把分散在这一带的弟兄找来,大约也有三百来人,大家都到古尔图北的沙漠上去守候着,等肖准来时和他以死相拼,图个侥幸。纵然救不出罗大哥,大家死在一块,也可留个美名儿,亦不枉活了这一生!”
玉娇龙被乌都奈这番话深深地感动了,她眼前变得迷蒙,只听艾弥尔首先附和道:“只有拼命这条路。要是能以命换命,我愿和乌都奈一道去把罗大哥换回来。”
香姑也说道:“当然该由哈里木去冲头阵,我也跟着你们去。”
玉娇龙猛然转过身去,从床上取出一柄剑来,神色肃然地走到马强身边,双手捧着剑,说道:“这柄剑是玉帅心爱之物,他在过去的十年征战中一直佩在身旁。十年前他在乌苏军营中,曾以这柄剑权当令箭,交肖准去奎屯军营调过军马。如再用这剑去肖准处假传玉帅军令,他当不疑。这是眼前能救出你罗大哥的最可行办法了。”
马强接过剑来,激动得几乎跪了下去。玉娇龙脸色泛白,嘴唇微微颤抖着,她紧紧注视着香姑,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问道:“这下你总该明白我心中最难舍的究竟是谁了!”
香姑也不答话,只抢步扑到玉娇龙身边,一把将她搂住,哽咽着说道:“姐姐,我的好姐姐,我错怪你了!”
马强捧着剑又和哈里木,香姑等人匆匆赶回草泽去了。
玉娇龙等大家都走了以后,颓然倒卧在床上,好似病了一般,她已经感到力不能支了。
第二天,玉娇龙在房里收拾着行囊,雪瓶走来看见了,她惊奇地问道:“母亲你又要出门去?”
玉娇龙点点头。
雪瓶见母亲将一些平时使用的器皿和冬天的衣服都往行囊里装,又疑诧地问道:“母亲,你这番要到何处去?”
玉娇龙:“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雪瓶:“几时才能回来?”
玉娇龙:“永远不回来了。”
雪瓶突然感到伤心起来,带哭地说道:“这是我们的家呀!”
玉娇龙从包袱里取出一条裹肚,将它贴着自己的胸口,满怀沧楚地说道:“这里不是母亲和你的家。母亲早已没有家了。你的家在母亲怀里,你是在母亲怀里长大的。”
雪瓶虽未听懂母亲的话语,但却毫不迟疑地立即扑到母亲的怀里去了,她也感到,不管这世界多么广阔,只有在母亲怀里才是最温暖、最安全的地方。她紧紧偎在母亲的怀里,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这才是自己的家!
玉娇龙爱抚她一会儿,说道:“雪瓶,你也去学着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等我最后了却一桩事,我们便可上路了。等你将来长大了,母亲会给你安排一个比这儿更好的家。”
雪瓶张大眼睛望着母亲,心里只感到一阵茫然。
又过了几天,香姑突然来了。她一阵风似地跑进房里,兴冲冲地对玉娇龙说道:“姐姐,马强捧着你的宝剑,已于今天一早动身到乌苏城救罗大哥去了。哈里木还带了二十个弟兄扮着官兵模样随他一道去的。他们马快,明天便可回到草泽。”
玉娇龙没吭声,只呆呆地站立房中,脸色渐渐变得惨白。
香姑惊诧万分,瞅着玉娇龙不安地问道:“你是否担心马强此去会变生意外,怕救不出罗大哥来?”
玉娇龙摇摇头,心事沉重地说道:“这事我已熟虑多时,你罗大哥定可安然脱身,只是我的罪孽就将更深一重了!”
香姑大吃一惊,不解她何故会说出如此严重的话来,正想问个究竟,玉娇龙却突然把话岔开,说道:“香姑,我在这村里住了几年,现已拥有牛羊数百头,良马五十余匹,全由阿伦经管。从今以后,我把它们全留给你们了。这也算我对你和你罗大哥的一点心意。”
香姑惊诧极了,张大了眼睛,望着玉娇龙,过了许久才说出一句话来:“你要走?”
玉娇龙决然地点了点头。
香姑又惊又急,语不成句地说道:“不能,不能!眼看罗大哥就要被弟兄们接到这里来了,你怎的又要走!”
玉娇龙神情哀惨,喃喃地说道:“这是天意!我如不走,我造的罪孽就将万死莫赎了!”
香姑知玉娇龙心意已决,料到决非自己几句话所能挽回的了。她犹豫片刻,只试着央求她道:“姐姐执意要走,我也无法,只求你等罗大哥平安到了这里,你和他见上一面再走,如何?”
玉娇龙哽咽着说:“我等的就是和他再见一面啊!”
香姑茫然无主,惶惶不安地回到草泽里去了。
第二天清晨,草泽里的雾还未散,玉娇龙早已带着雪瓶穿过草泽,驰行在古尔图北的沙漠里了。太阳还未当顶,母女二骑便已来到一座沙丘旁边。那沙丘正是玉娇龙几年前救香姑时在那里守候了望的地方,只是沙丘变得比前愈加高大了。玉娇龙拨马驰上丘顶,在马上眺望片刻,方才跨下马鞍,隐到丘顶坡后,坐地歇息。雪瓶挨坐在母亲身旁,也不多问,只顾玩沙。
太阳已经当顶,把人晒得热辣辣的。玉娇龙不时站起身来,引颈东望,眼里也不禁隐露出忧虑神色。雪瓶忽然仰起头来问道:“母亲,怎的还不见他来?”
玉娇龙不觉一怔:“你是说谁?”
雪瓶:“我那恩人。”
玉娇龙惊诧万分:“你怎知道母亲等的是他?”
雪瓶:“我自己猜出的。”
玉娇龙回过头来,不吭声了。
母女默然片刻,雪瓶忽又问道:“母亲,你等的这人可就是我的父亲?”
玉娇龙不觉一震,猛然回过头子,盯着雪瓶,含怒问道:“你听谁胡说来的?”
雪瓶低下头去,只不吭声。
玉娇龙停了片刻,蹲下身去,抚着雪瓶的头发,肃然说道:“雪瓶,你听母亲说:半天云只是你恩人,决非你父亲!”
玉娇龙话音刚落,一直低着头、侧着脸的雪瓶,突然举手向东一指,说道:“看,那定是我恩人来了。”
玉娇龙忙回头向东望去,果见沙漠远处升起一排黄云,正如她早年在迪化途中的沙漠上看到的一样。那黄云渐渐向这边卷来,越卷越近了,不到片刻,便已隐隐看到奔驰在黄云前面的二十余骑骑影。其中,领先的一骑显得特别矫健雄伟,鬃飘蹄奋,势如天马,把众骑远远抛在后面,直向这边箭一般地飞子。那骑离沙丘虽尚有两里之遥,但玉娇龙从那熟悉的身姿上,一眼就认出马背上那人来了,她不禁低低呼唤了声:“啊,小虎!”随即双手合掌,仰首向天,又轻轻地祝祷一句:“感谢上苍!”她声音里充满着虔诚,眼里立即滚下两行长长的泪水,骑影越来越近,已经能略略辨出眼鼻来了。玉娇龙忙偷偷拭去泪水,通过丘顶注目望去,见罗小虎仍然穿着一件他平时惯爱穿着的白布排扣短褂,仍然是敞露着他那壮实的胸膛,仍然是一张憨厚而英俊的面孔。这一切,玉娇龙已记不清曾有多少次闪在她的眼前,闯入她的梦里,这一切,都还是那样的使她迷醉,使她动心。这一切,虽已过去多年,但在她的记忆中,却还是那么新鲜,好像是昨天才经历过的情景,以致她每从梦中醒来,枕畔都好似还留着那股带着草原。马革和汗水的气味。而今,这一切重又闽现在她眼前,可她的心却不是在微微颤抖,而是在阵阵发疼。
玉娇龙正痴迷神往间,罗小虎已飞驰到了沙丘前面。只见他微微俯着身腰,紧锁双眉,两眼紧紧地凝视着远方,脸上露出焦急的神情。他那奋力奔驰的怒马,本已遥遥领先,把那二十余骑远远地抛在后面,可他还是火急火燎地不断挥鞭,拼命催马向前赶去,要说他是逸逃,后面并无追兵;要说他是冲杀,前面又无敌阵,玉娇龙从他那双凝视前方、满含渴求的眼光里,突然明白过来:他已是心发如箭,急于要赶到草泽!至于他深深系念在心的人,是自己,还是他那班兄弟,就只有罗小虎自己才知道了。
玉娇龙半隐在沙丘顶后,眼睁睁地看着罗小虎从沙丘前面奔驰过去,她希望他回过头来,却又怕他回过头来。只一瞬间,罗小虎便已驰得远远的了,接着,那二十余骑也卷起一阵尘沙,从沙丘前飞驰而过。等他们都已去得远远的了,玉娇龙又牵着大黑马踏上丘顶,依依地向着远去的骑影望去。沙漠上除了留下一串杂乱的蹄印,天空中除了扬起一团尘雾,便什么也看不见了,玉娇龙向西凝望,久久神驰。她身旁的大黑马也昂首向西,猛然发出一声长长的悲嘶,那嘶声像一声沉郁的哀唤,向空旷的四野飘散开去,许久,许久,都没有半点回声。玉娇龙回过头子,抚拍着大黑马的脖子,凄然一笑,说道:“你为何不早嘶!”
一直守候在沙丘顶后的雪瓶也牵着她的黄膘马走到玉娇龙身旁来了。她向西瞟了一眼,又仰起头来望望母亲,说道:“母亲,该上路了。”
玉娇龙点点头,随即一咬唇,翻身跨上了马鞍。母女二人刚策马驰下沙丘,雪瓶忽然勒马问道:“母亲,我们将到何处去?”
玉娇龙:“你的过已经得补了。母亲也有过,该去补补母亲的过了。”说完,带着雪瓶策马向南飞驰而去。
再说马强假玉帅主剑从肖准手中赚走罗小虎之事,玉帅很快就知道了,他心里明白,这事定是娇龙所为,不禁又恼又急,只得暗暗叫苦。玉帅毕竟老谋深算,知道事关重大,惟恐牵连往事,祸将不测。因此,他筹虑再三,有意避开宝剑一事,仅以“马强叛变,纵虏投贼”奏闻朝廷,最后又以“用人失察,有负圣恩”自责,请求朝廷给予惩处。不料田项知道这事后,却乘机倾轧,也忙上表密奏朝廷,说玉帅到西疆后“拥兵自重,纳叛储好,居心叵测”;把罗小虎被赚走之事说成是玉帅“为防败露,纵贼自保”。
玉帅的引咎表和田项的密奏,都由驿站快马飞报朝廷去了。
自从出了罗小虎被赚走之事后,玉帅表面上虽仍日里谈兵自若,夜里展卷从容,暗地里却尽日忡忡惶惶,连月未曾甘味安枕。皇上天威不测,自身安危难料,加上与田项的勾心,对女儿的伤惋,玉帅已变得瘦骨嶙峋,须发萧萧。
不到三月,朝廷遣使送旨来到西疆,摘了玉帅总督印绶,削去兵权,饬令立即起程回京,待罪候处。
玉帅一向治军严明,为人廉正,衙署文武官员对他都极为钦佩。朝廷对玉帅处分旨意刚一传到衙署,大小文武官员都纷纷到玉帅起居厅房,表表他们的同情和叹惋,有为玉帅不平者,也有为他伤感者。不料玉帅早已忖度安排,对朝廷降罪处之泰然,安之若素。他谢过群僚好意,只带着沈班头和两个家丁,简单收拾一下行囊,便萧条上路。
西疆时己入冬,风寒似刀,冰封大地,长云黯雪,一片萧疏。玉帅己脱下官袍,换上一身儒服,头顶风帽,身披一件貂裘大擎,腰束丝带,斜佩一柄宝剑,面容虽然略显几分憔悴,神情举止却仍稳重威严,隐露一种沉雄气概。他骑了一匹乌骓大马,走在前面,沈班头骑着一匹骡子,紧紧跟在玉帅身后。他手里仍然握着他那杆多年从不离手的杖棒。两个家丁各跨一匹宛马,赶着一头驮运行囊的大驴,跟在沈班头后面。玉帅主仆四人,取道石河子向去玉门关的驿道迸发。一路上,玉帅心怀郁郁,只顾催马赶路,很少开口说话。沈班头也是紧锁双眉,神情冷肃,每到一个山谷,或行近一处路口,他总是策骡先去察看一番,然后才肯让玉帅前进。玉帅有次等得不耐,笑他行事过于小心,沈班头却肃然说道:“人心难测,不得不防!”玉帅哑然一笑,说道:“你担心马贼会来劫路行刺?”沈班头摇摇头,说道:“我担心的决非马贼,而是田项!”玉帅沉吟片刻,说道:“田项虽然恨我,但尚不至丧心枉法如此!”沈班头只好默然不语了。
一日薄暮,玉帅主仆四人已行近呼图壁,来到一条结了冰的小河旁边,过了冰河便是一片密密的树林。沈班头拦住玉帅马头,又要先去探看后再让玉帅过去。玉帅见天色已晚,急着赶路,不肯依他,便自策马过了冰河,直向林中行去。沈班头无奈,只得驱骡赶上,紧紧护在玉帅身边。树林里静静悄悄,毫无人迹。玉帅回顾沈班头,笑道:“如何?若依你又不知道要耽误多少时刻!”出了树林,前面出现一个山岗,面前岔开两条道路,玉帅正勒马辨道,忽听林中响起一声唿哨,山岗上也立即出现了一排骑影,一个个跨骑宛马,身着皮衣,手中挥舞着钢刀,驰下山岗,直向玉帅冲子。玉帅忙拔剑出鞘,准备迎战。沈班头回头对玉帅说道:“我去抵挡他们,大人快走!”随即舞起杖棒迎了上去。那些汉子只留下两骑人马和他周旋,其余二十余骑却直向玉帅逼来。玉帅一面挥剑迎战,一面喝问道:“尔等何人?”那些汉子应道:“半天云的弟兄。”说罢,一齐围上前来,一阵猛砍猛杀。玉帅虽然勇武,终因年老乏力,已渐感不支。这时,沈班头已结果了那两骑汉子性命,又舞起杖捧冲杀过来。大家见他来势凶猛,慌忙闪开一路,沈班头趁势冲入敌群,和玉帅并骑迎战。拼杀一阵,玉帅已是人困力乏,竟被两骑夹击冲下马去。一骑举起钢刀正要向玉帅背后砍去,沈班头在马上猛喝一声,随即单脚一跃,飞身离鞍,向玉帅扑过,只见刀光一闪,玉帅依然元恙,沈班头却己扑倒在地。
就在这一瞬间,玉帅亦被几个从马上跳下来的汉子擒住,两名家丁拼死冲来接应,也被砍下马去。
玉帅被凡个粗壮汉子反剪着手,仰天叹道:“不想我征战一生,竟为小撮马贼所算,此乃天亡我也!”说完,将双目一闭,不再吭声,只等一死。
正在这时,忽又从山岗上驰下一骑汉子,来到玉帅面前,下马将玉帅打量一番后,说道:“王大人,久违了!不想你也有今天!”
玉帅觉得这声音好生耳熟,忙又张开眼睛一看,只见前面站着一个肥壮汉子,头戴貂皮护耳帽,身穿貂皮齐膝长袍,满脸花白浓须,鼻端无鼻,只露出一个圆圆的窟窿。
玉帅看了一会儿,这才认出他是格桑。他不由一怔,说道:“田项向我保你未叛朝廷,为何纵部冒名,半途劫我?”
格桑冷冷一笑,说道:“你在西疆作威多年,各部都得听令于你,今天你可落到我手里了。”
玉帅这才知道他实已叛变,不觉心中一横,怒喝道:“你既已叛朝廷,毋庸多说,要杀就杀,我岂惧一死!”
格桑从腰间拔出刀子,发出一阵狂笑,说道:“好样的!我也让你死得明白:这番劫杀你,乃是田项的主意。”说完,他举起了腰刀。
恰在这时,树林里又响起了一声唿哨,格桑不觉将刀停在空中,忙举目向玉帅身后林边望去,只见从林里驰出两骑,前面一骑大黑马上端坐一位女子,身着白色衣裙,口鼻上缠绕一条青纱;后面一匹黄骠马上坐着一位小姑娘,她刚一驰出树林,忽见她回身探腰,将手向树上一扬,随即便有两人从树上坠落下来,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格桑大吃一惊,再向那快驰近的女子望去,他这才认出她原是在古尔图沙漠上救去香姑的那人。
格桑慌了手脚,正想一刀结果了玉帅,不料刀还未落,手腕上也中了一箭,手里的刀已失落地上。他正想上马逃走,那女子已骤然来到他的面前。他身旁的几个汉子挥刀迎去,那女子这才拔剑下马,只嗖嗖几剑,便已刺倒了一个,砍翻一人。其余那些汉子正要杀奔过来,后面那骑小姑娘马亦赶到,只见她坐在马上,手持弯弓,只一扬手,便有一个应弦倒下。不消几眨眼工夫,二十来个汉子便已被她射倒四五人。剩下那些汉子,也顾不得格桑,忙翻上马背没命地向林中逃去。
玉娇龙用剑逼着格桑心窝,恨恨地说道:“你作恶大多了,天理难容!”话音刚落,剑已透进格桑心窝。只见他大瞪着一双恐怖的眼睛倒下去了。
玉娇龙抽出剑,慢慢回过头来,见父亲站在她身后,雪白的须眉正在不停地颤动,眼里闪露出一种似惊似喜、如怨如怒的神情。玉娇龙想抢步上前叫声“父亲”,她刚要迈步,却感脚沉;刚要开口,又觉舌僵,她无所适从,竟不知不觉地跪了下去。
玉帅默默地俯视了玉娇龙一会儿,渐渐地,他脸上又罩上一层凛凛的寒霜。他慢慢举首向天,长叹一声,随即转身走到沈班头身旁,脱下自己身上的貂裘大氅,轻轻给他盖在尸体上,然后,他便头也不回地上马向山岗走去。
雪瓶困惑地走到母亲身边,见母亲跪在雪地上凝然不动,她那张白得像雪一样的脸上,已好像毫无生气。一瞬间,雪瓶几乎惊疑母亲已变成了一尊玉石观音,她赶忙伸手去抚摸着母亲的肩膀,哀声呼唤:“母亲,母亲!你怎么了?母亲!”
玉娇龙突然回过头来,嫣然一笑,说道:“雪瓶,母亲好像突然变小了,变得和你一般大了!”
雪瓶惊诧地望着母亲。玉娇龙忽又敛了笑容,略带忧伤地说道:“我们又该上路了。”
雪瓶:“到何处去呢,母亲?”
玉娇龙抬起头来,用手指着白雪皑皑、云山一色的天山,说道:“上天山,到天山深处去。”
雪地上留下一串蹄痕,天山上出现了两骑人影,一前一后,慢慢地向万籁俱寂的深处移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