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煌煌赛奇宝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建安 本章:第五十六章 煌煌赛奇宝

    骆家大院,宝津轩,七郡六十三镖局总头领“四平八稳”骆阳泰的巨宅。每年一度的赛宝会,都在这里举行。

    此时天将薄暮,轩内张灯结彩,座无虚席,两百多人汇集一堂。今晚盛会,虽然名曰只需是识宝之人俱可前来鉴赏购买,但实际上,真正能坐进来的,皆非无名之辈。非但有名,还要有银,不是百两千两,也不是一万两万,最少也得先交足纹银十万两给主人骆阳泰做抵押,方有资格坐到宝津轩四围的椅中。而若想坐到轩正中的八仙桌旁,则至少身家过百万以上。

    此时轩中人虽多,但围坐在八仙桌旁的,却只有九人。上首偏左一个面团团、笑嘻嘻的中年人,正是威名素著的骆阳泰。他右手边,是一个穿实地蓝布衫、形容俊朗的枯瘦老头儿,老头儿双手拢在袖中闭目养神,看那副风吹得倒的瘦样,哪像个身家过百万、大有来头的人?

    老头儿身边,是一个沉默寡言、形容平常的白发老者。老者身侧,坐着个面容俊秀的少年公子。那少年公子衣白袍,发金冠,手中轻摇描花洒金檀香扇,意态潇洒,体态风流。只须瞟一眼,所有人也都明白他是在仿效谁。许是他那效仿颇有几分成功,坐在他对面的一个中年美妇正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那种一瞬不瞬的看法,使得美少年甚为得意。

    美妇身边,是名神情剽悍、气概鸷猛的锦袍汉子。汉子下首,是个十指肥如腊肠,上面至少箍了十八九枚镶翠金戒,腰中系了块面盆大的金嵌玉佩的衰朽肥佬。此时,这糟肥佬正一万个想不通地看着坐在骆阳泰身右,亦是八仙桌上首正中最为尊贵的位子上的两个人。这两人,一个是面容清癯的中年文士,另一个是个眼细嘴扁、毫无看头的少年书生。两人的形容举止寻常至极,随便怎样看,也不像是能拿得出十万两白银的主儿。可这两个穷酸,非但进了骆家大院,入了宝津轩,还坐到了八仙桌的主位!而自己,财名赫赫,在南方一十八郡提起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钱神顾千万,也不过敬陪末座!不过,最令顾千万想不通的,是两人的衣着,这两个穷酸俱是一袭青衫,下人的服色!

    骆阳泰眼一扫轩中:“管家,人都齐了?”

    “回老爷的话,都齐了!”

    “好!莫让诸位英雄前辈们多等,这就开始吧!”

    “是!”管家一敲身前的铜锣,待嘈杂的轩中静下来后,清了清嗓子,大声宣示,“在座的各位老少爷们,尽可把自家的宝物拿出来,供大伙鉴赏出价购买。还是老规矩,所有宝物卖出后,谁人的宝物卖价最高,谁就是本次大会的状元,卖价第二的是榜眼,第三是探花!若有人事后又嫌价高质次的,反悔不买,那他已交的十万两白银就罚没,由我家老爷送到黄河去赈济灾民。各位没什么话了吧?好,要没什么话,现在,赛宝会就开始!”

    “我是晋州的任天福,这次,俺带来了这个!”坐在轩西的一青年一招手,便有四仆小心翼翼地抬上来一尊汝窑粉青纸捧奉华瓶。

    此瓶高达一尺余,釉色淡青中含有浓淡不等的绿色,光泽明亮,釉面梅花纹饰,正是那种“有蟹爪纹者真,无纹片者尤好”的上品。瓶底部满釉,有“奉华”二字铭文。众人观赏之下,不由得都发出一片赞叹之声:没想到这次赛宝会,出手的第一件宝物就是世间罕见的珍品!

    而在当时,有“汝、官、哥、钧、定”五大名窑,已有“汝窑为魁”的说法。名人王世懋称:“我朝窑器,以汝州为第一。”而汝窑的青瓷,更有“雨过天青”的美誉。汝窑是专为皇宫大内烧瓷的官窑,从哲宗元佑元年到徽宗崇宁五年的短短二十年时间,流传民间的汝窑瓷器几乎没有。且汝窑一般没有大器皿,高度没有超过一尺的。而此时,矗立于众人面前的这尊奉华瓶竟然高逾一尺,且无论釉色、胎质、造型俱无可挑剔。

    但更难得的,是此瓶的来历极其不凡。据说是入住乾清殿后的宸王世子,因日夜思念华年早逝的世子妃,茶饭不思,宫人束手,以至悒悒成病。在一个薄雪潇潇的夜晚,华服盛妆的世子妃翩然入梦,自言上天感其救夫的刚烈忠诚,已将她封为梅花仙子。今夜感世子对她的一片深情,遂乘夜雪前来相会,一诉衷曲,以偿相思云云。梦醒后,世子嗟叹不已,遂命御作坊烧制了一套十八件汝窑瓷器,每件瓷器底部均镌“奉华”二字,睹物恩人,以寄托他对爱妃那一片地老天荒、至死不渝的哀思之情。

    这个绮丽哀婉、缱绻缠绵的故事没几天工夫就传遍了民间,没少令那些绣楼少女、闺中少妇们迎风落泪,对月伤心。此前人们均只道这不过是一传言罢了,现亲睹实物,方才相信,原来,世上还真有这种“悠悠生死别经年,伊人魂魄来入梦”的千古绝唱。于是众人争相开价,都想把这尊平生仅见的奉华瓶收为已有。

    “白银两千两!”

    “两千五十两!”

    “三千!”

    “三千八!”

    价格节节攀升,最后,此瓶以六千九百两的高价卖讫。

    之后,众人都亮出了自己费尽心力收罗的奇珍异宝,一来,可借此机会卖个好价钱,二来,也可趁机露露脸,炫耀一番。一时各式宝物琳琅满目地呈现在众人面前,在灼灼的烛火下,散发出璀璨绚烂的光华。

    众人一边品评鉴赏,一边解囊收购,赞叹声、品评声、出价声不绝于耳。骆阳泰见场面热闹,心中亦是说不出的高兴。足足纷扰了近一个半时辰,众多宝物方才都有了新主人。

    但八仙桌旁的九人,却是连一件宝物也未购进,甚至连一次价也未开过。这时,见宝物已出手得差不多了,骆阳泰咳嗽一声,对美少年道:“皇甫公子,去年的赛宝会,你的那套唐宫御用五件,很是出了一番风头,不知今年,你又有什么难得的宝货带来?”众人俱抖擞精神:真正的赛宝会,从这一刻起才算是开始了!

    皇甫公子轻摇折扇,优雅地笑了:“这次本公子带来的,不是物件,而是人!”

    两百多人均一怔,却见他折扇一扬,便有他的一名家仆引进来一队八名少女。八女年均十五六七,身着秀雅的褙子长裙,头挽时新巧样发髻,上插名贵首饰,各抱持笛、箫、笙、胡琴、琵琶等乐器。

    八女款款走到轩中,垂首站定,向众人齐齐蹲身行礼,莺莺燕燕地道:“奴婢们拜见各位大爷!”举止端庄大方,显是经过了严格的调教。但众人均想,八个会使乐器的少女,虽然长得齐整,但要说这也算是“宝物”的话,那皇甫士彬今年的这件“宝物”,未免也太不成样子了!

    这时骆家仆人已在八女身后放好了八张圆凳,八女坐下,开始吹拉弹奏起来。这一下,众人的眼都直了。

    原来,八女的乐器奏法与平常不同,竟是一样乐器两女伺候!

    弹琵琶的,只用右手轻拢慢捻,而由坐在她左边的另一女替她按弦;而替她按弦的女子,另一只手又拉着自己的胡琴,又有另一吹笛之女为她按弦;而吹笛之女左手为她按弦,右手又要按自己笛上的声孔……这样交错为用,居然不会跑音走调,纠缠不清。一时把众人都看傻了。

    “这玩意儿,叫‘八音联欢’!本公子花了五年的工夫,才把她们调教出来!”皇甫士彬见自己一出手就震住了全场,不禁眯着眼笑了:去年自己只得了个榜眼,今年无论如何,自己也该拔了那头筹,做状元了吧?

    众人还是平生第一次看见这么新奇难得的“玩意儿”,心道:这“八音联欢”稀奇是够稀奇了,可一般人家再是富贵,谁有闲情来伺候这“玩意儿”?且自己若把八女买回去,那老婆大人还不得跟自己玩儿命,家里上演全武行?且只看八女的姿色,这笔卖价也不会低,轩中开得起这价,又玩得起这“玩意儿”的,除了顾千万顾大财主,还能有谁?

    而顾千万也正作如是想:他的二十八名娇妻美妾虽姿容姝丽,却无一人有此八女韵致。八女若买回去,当府中有来客时,唤出来一亮,那还不得艳惊四座?人生一世,赚那许多白花花、黄灿灿的金银来做什么?为的不就是炫耀摆阔吗?且八女白天可以侑客,晚上就伺候自己的枕席,这八个腰细肤白,一掐就出水的女孩儿,经以风流出名的皇甫公子亲手调教,那床笫上的功夫想来也不会差……想到这儿,早年过七旬的顾千万眯眼笑了。他一抬布满老年斑的胖手,立于他身后的顾府管家明白主人的心思,忙扬声高叫:“我家老爷出银一万两!”

    “哗!”轩中人都暗吃一惊:其时市面上,买一名姿质上乘的少女作婢,价不过银十两而已,就算这名少女再有出色之处,身价也不会超出银二十两。而这个顾千万,开口就是一万两,显然,对八女他志在必得。

    八女一看,出价的竟是这么一个俗不可耐、脑满肠肥、坐着不动都呼呼直喘的秃顶糟老头儿,无不花容失色。但自己既为奴婢,生来就是供有钱的大爷们淫辱玩弄的命,除了低眉顺服,又能怎样?众人看了八女那盈盈欲泣的模样,均觉不忍,但又帮不了她们,顾千万想要的“货”,谁能有这个财力跟他争?

    “我出一万一千两!”忽然,有人开价。众人定睛一看,竟是那个坐上首主位的细眼青衫书生!见他竟敢跟自己争美人,顾千万心中恚怒,肥手再举。

    “一万二千两!”顾府管家再次报价。

    “一万五!”

    顾千万的银子,早就多得不知怎么花才好了。去年春天,他与另一富商斗阔,比谁“散银”散得快,曾命人将两万两银子悉数打制成其薄如纸的银箔,然后用筐抬上城中最高的奉圣塔,迎风一抛,不过片刻工夫,两万银子就“散”得千干净净,吓惨了对手。未料,这时竟又有人来不自量力!他肥手再抬:“两万!”’?

    “两万零一两!”书生含笑,斜瞄脸色已有些发紫的顾千万,“不管你出多少,我每次都比你多一两!”

    “扑哧!”有人偷笑。顾千万气极:“好!那不管你出多少,老夫每次都比你多二两!”骆阳泰一看,二人已不是买宝,而是在斗气,不禁皱眉,正要设法解围。

    “两万两!”书生身侧的中年文士忽然笑接道。

    “嗯?”顾千万、骆阳泰及众人俱一愕,他的出价怎么反而低了?书生亦是不解:“叔叔?”

    中年文士道:“公子,我报的两万两,是黄金!”

    “哗!”所有的人都失声惊呼:两万两黄金,其时市价为白银二十四万八千九百九十六两八钱六分,以这个价买八个婢女,也太荒唐了!而八仙桌旁的人,除面色如板、不苟言笑的白发老者外,其余五人全笑了。

    顾千万是咬牙切齿的笑,皇甫士彬是胜券在握的笑,骆阳泰是惊奇万分的笑,而一直闭目养神的瘦老头儿,则睁开了眼,别有意会地一笑,中年汉子和美妇相视而笑:这回,顾胖子要出丑了!

    顾千万的一个肥头,瞬间全涨成了猪肝色。“老爷,”顾府管家小心翼翼,“咱们还跟不跟?”

    “跟你娘个胡骚屁!”顾千万勃然大怒,“不跟,让这小王八羔子买了去,让这八个小烂骚货,三天就伺候得他脱精死掉!”

    文士、书生的脸俱一沉。文士冷冷道:“姓顾的,你那张嘴最好放干净些!”眼瞅对方不怒自威的气势,顾千万颇觉气沮,张了张口,却再也说不出狠话来。

    “我买八女,”书生冷笑,“不过是不忍心她们落到猪狗一样的人手里,被糟蹋了。”他接过皇甫士彬派人送过来的八女身契,伸到烛火上,“现在,我就还了你们八个的自由身,另外再给你们每人三百两银子,作为你们回家的盘缠。”话语声中,一沓卖身契已化成了一缕青烟。一阵风过,纸灰纷纷扬扬地出轩而去。

    所有人都愣住了。“好!”突然有人暴喝一声,紧跟着,所有的人都拍掌附和,震天价地叫好。眼望此景,皇甫士彬眼珠转了转,忽扬声道:“两万两黄金我不要了,就权当是我跟二位做个朋友,送给二位的吧。”

    轩中的叫好声越发响亮了。骆阳泰掀髯笑道:“那皇甫公子今年的这个状元,可就要当不成了!”皇甫士彬笑道:“无妨,能结交到这样豪爽大气的好朋友,我三生有幸。”

    八女从震惊中醒来,“叮咛咣啷”扔了乐器,扑到书生、文士膝前,磕头大哭。书生慌忙离座,伸手相扶:“不要,不要,我一见有人对我磕头,心里就不舒服。”安抚了八女,对骆阳泰道,“骆老前辈,麻烦借您的笔墨纸砚和印泥一用。”

    要的物什很快送来,书生拈毫,信手在纸笺上画了个花押,再从袖中取出一方小印盖了,递与骆阳泰:“骆老前辈,想烦您派几个人,拿这个带她们去城中的义兴盛银楼,取两千四百两银子,分给她们,再为她们雇人雇车,各自送回家去!”

    “公子少年老成,虑事周全,安排妥当。”骆阳泰由衷赞道,“老夫这就派人送她们走!”

    等八女哭着再次磕头,谢恩离去,骆阳泰对中年汉子和美妇笑道:“管三爷、锦二娘,这次贤伉俪带来了什么难得的宝物,要让我等众人开一开眼?”

    管三爷、锦二娘微微一笑:“我们带来的,也是人!”骆阳泰一诧,笑了:“该不会又是八个女娃子吧?”

    “当然不是,要又是女子,那今年骆老爷子你的赛宝会,就该改成赛美会了。”管三爷爽朗的笑声中,一阵哗啦声响起。众人往园门口一看,全怔住了,只见六名精悍的壮汉手握钢刀,推搡着一个五花大绑、身缠铁链的少年拉拉扯扯地进来了。少年朱唇玉面,遍身锦绣,身形颇显文弱,但面上却是狞狠非常,见众人俱注视着他,昂了昂头,一副毫不在乎的劲儿。

    骆阳泰也怔住了:这不是飞剑山庄老庄主东方笑天的心尖儿肉,宝贝独养儿子东方汉麟吗?怎么今晚却狼狈万状地被管三爷、锦二娘当做一件“宝物”,给绳捆索绑地押这儿来了?

    “这个畜生,就是‘花间双绝’中的南绝。”管三爷冷冷道,“我夫妇二人今天把他带来,是要把他卖给座中各位,再由买下他的人,转卖给他的仇人……”

    他才提南绝,众皆哗然。原来,就在“迷情二少”被赵长安除去后不久,武林中又冒出了一对专以淫辱女子为乐的无耻好色之徒。二人一南一北,号称“花间双绝”,南绝在江南江北肆虐,而北绝则荼毒北方六郡。四年时间里,不计其数的良家女子被二人祸害,逼得不知多少足不出户的少女含恨投井,又有多少守礼谨严的妇人被夫家休弃后,无奈悬梁?两人罪孽之深重,真正罄竹难书。

    但二人自为祸以来,行踪诡秘,手段高超,以至于虽经受害者的家人多方打听侦查,仍对二人的相关情形一无所知。受害女子的家人无奈之余,给出了高额赏格:若有人能告知此二人庐山真面目的,每家愿出银五百两相酬;若能将此二人擒住,送到受害女子家人手上的,每家出银一千五百两!据有人估计,被害的女子多达六百余家,若真有人擒住这二人,那这一笔酬银,足有九十万两之巨!

    擒住双绝是名利双收之举,既有巨赏可得,又有斩奸除恶的美名传扬天下,武林中人无不怦然心动,一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但四年时间下来,双绝仍时时为害人间,而那么多的武林中人,竟无一人能探明双绝的身份,更遑论抓住了。

    这时管三爷说东方汉麟就是双绝之一的南绝,众人半信半疑,一直默不做声的白发老者忽问:“管三爷,那么多的人,费了老鼻子的劲,也没逮到‘双绝’的一丝半根毛,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东方汉麟就是南绝?”

    管三爷道:“曾老爷子,管某既然敢这样子说,当然有十成的把握,不然东方老英雄能饶得了我?实际上,我追查‘双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经细查,我发现,南绝跟北绝不同,最喜欢糟蹋还没出闺阁的及笄少女,而在这些少女中,又最爱腰细肤白的。这人常在每月的初一、十五前后作恶,且在行淫时,还要服一种叫‘登仙合欢散’的春药。是以,上月十五,我就守在金陵城郊吴员外家的后花园里。因他的四女儿长得肤白腰细;又刚年满十五。果不其然,当夜南绝真的来了,一场好打,我不但拿住了他,还从他身上搜出了这个!”管三爷掏出个小瓷瓶一扬,“这就是‘登仙合欢散’。且这畜生也亲口承认了,他就是南绝……”

    当他述说时,东方汉麟就满不在乎地杵着,任六名大汉怎么出力猛摁,他都死撑不跪。不管轩中何人,包括一些从前与他交好的,一看他,他就恶狠狠地一眼瞪回去,一副穷凶极恶、死不悔改的狠相。

    曾老爷子又问:“那管三爷既抓住了南绝,怎么不把他拿去领赏,却押来这里?”

    “唉,赏格高是高,可那些受害女子的家,天南地北,四处分散,我要押了他去,一是一家一家地顺着收银子太麻烦,二来呢,拙荆已有喜三个月了,”说到这儿,管三爷和紧偎他坐着的锦二娘对视一眼,两人甜蜜一笑,“我要照顾她,就不好到处乱跑了。”

    “东方汉麟的功夫听说不低,你现只拿牛皮筋跟铁链锁着他,只怕不成。”

    管三爷笑道:“这位小兄弟,莫非你还没瞧出来?他的武功,早被我用散功净符废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咦,这可是桩三全其美的好买卖呀!若买下南绝,一来可帮管如磐的忙,送个顺水人情给他;二来也有了行侠仗义的美名;三还有巨额酬金可拿。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买卖,自己要不做,那岂不是“憨子回乡——傻到家”了吗?于是众人纷纷出二价,都想买下东方汉麟这个“大活宝”。

    “二十万两!”

    “二十五万!”

    “三十万!”

    骆阳泰心思:嗯,赛宝会开了那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一件宝物卖到这么高的价钱。看来,管如磐这个状元,不但今晚上是当定了,就是再过个五百年,只怕也没人越得过去!

    “四万两!”有人慢吞吞地道。众人一愕,这个出价最低的人,竟是皇甫士彬。见众人均错愕地瞪着他,他优雅一笑:“诸位,刚才我说的四万两,是黄金!”

    “哗!”众人又惊呆了,四万两黄金,就是四十九万七千九百九十三两七钱二分银子呀!南绝按赏格算,顶多也就值四十五万两银子,现皇甫士彬这样做,那这笔本来划算的买卖,也就成了亏本的买卖了。俗话说得好: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本的生意没人做。他怎么啦?这么亏蚀的事情,居然也要干了?

    见众人眼珠都定在自己身上,皇甫士彬悠然一笑:“呵!是这样,我有个过命的兄弟,新婚妻子过门才三天就被南绝侮辱了,结果,嫂夫人一剪子扎在心口上,让我那兄弟差点儿没疯掉。我今晚买下他,是要把他送给我这兄弟。这才叫恶有恶报嘛!”

    “好!”轩中爆出震天价的喝彩声。众人全对他刮目相看了:真瞧不出来,平日以风流出名的皇甫公子,原来还是个仗义疏财、豪爽大方的人物。

    “嘿嘿嘿嘿嘿!”马上就要做成划算买卖的管如磐忽冷笑不止,“丁点儿小钱,就想成交?不卖!”

    皇甫士彬及所有人俱一怔:“三爷,怎么,不成?”

    管如磐管三爷冷笑道:“钱太少了,皇甫公子要买南绝,要再加黄金四万两!”

    “为什么?”皇甫士彬又一怔,不由得双眉倒竖。

    管如磐冷冷地道:“因为,今晚上,我卖的,不是南绝,而是‘花间双绝’!”

    双绝!轩中人都听不懂了,刚才他明明还在说卖的是南绝,而且,确实也只有东方汉麟被他缚来了,可现在他却又临时变卦,狮子大张口,漫天要价!

    见众人皆莫名所以,静坐在侧的锦二娘笑了:“外子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南绝还晓得北绝是谁,所以,买下他,就等于买下南北双绝!”

    众人都大吃一惊:南绝知道北绝是谁?果真如此,这可实在是一桩令人振奋不已的大喜讯。“南绝,你那同伙北绝是谁?”当即便有好几个人抢声问道。

    东方汉麟眼珠子一转:“来这儿前,老子跟管如磐都说好了,现在除非他兑现约定,不然,老子绝不会说出北绝是谁!”

    “三爷,”皇甫士彬忽开口,“我就给你八万两黄金,买下此人!”

    哇!众人都被这个天价弄晕乎了,八万两黄金!那可是近百万两白银呀,不要说是拿出这笔钱来,自己这一世,就是见,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呀!可管如磐却神色不动:“皇甫公子莫非就不想听听,南绝说出北绝是谁后,再决定是不是要买他?”

    皇甫士彬摇头:“不用多此一举了,把他押回去后,我会慢慢盘问他的!”

    “问出来以后呢?”

    “当然是把北绝也擒住,然后一齐杀掉,为天下除害!”

    “不!管如磐,你答应过老子的,老子要是说出北绝是谁,你就放了老子!”一直镇静自若的东方汉麟一听皇甫士彬要杀他,立刻暴跳如雷,“今天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你要食言背信吗?”

    管如磐一窒,未及回答,东方汉麟又叫:“你要敢把老子卖给这小白脸,老子马上就说出北绝是谁,再一头撞死在这里,让你一分银子也赚不到!”

    “你再乱叫,本公子就一剑宰了你!”皇甫士彬“刷”地一收折扇,拍桌怒叱。

    东方汉麟眼露不驯的凶光:“你敢!你要敢动老子一个手指头,老子马上就告诉这全天下的人,那个北绝,就是……”

    一直端坐不动的曾老爷子忽猛展身形,凌空一跃,端着的茶碗在东方汉麟面门前一迎,“叮叮叮”,响起一阵密如急雨般的细响,紧跟着,曾老爷子已翩然落地。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众人不明所以,交头接耳地互相询问。曾老爷子才一站稳,就挡在东方汉麟面前,翻转茶碗,明亮的烛光下,众人俱看得清楚,一撮细如牛毛的漆黑毒针掉落地上。

    “皇甫士彬,你要杀人灭口!”曾老爷子面凝寒霜,刀锋般犀利的目光逼视皇甫士彬。皇甫士彬脸色一变,旋即恢复正常:“曾老爷子,你这是说的什么?我几时要杀人灭口?”

    “几时?刚才不是老夫手快,这些毒针,现都钉进南绝的额头里去了!”

    “小白脸,你敢对老子下毒手?”东方汉麟跳脚咆哮,“你不仁,就别怪老子不义,现在,老子就说出来……”

    “刷刷刷”,皇甫士彬身形暴长,疾向他扑去。轩中人都看到,在那雪白的身影中还裹挟着一道光,一道比闪电还要亮、比惊雷还要快的光,剑光!三剑,疾刺东方汉麟面门、脖颈、心口三处要害!

    曾老爷子冷笑,左掌后伸,将东方汉麟推开六尺,右手举茶碗一迎,他的动作看似不快,但却正好迎住了那狠逾惊风的三剑,漫空剑光立刻消失。原来,曾老爷子已用那只普通的茶碗,套住了皇甫士彬千变万化的剑尖!

    但皇甫士彬的剑是一柄宝剑,铁都能削,何况瓷盏?“叮”,茶碗四分五裂。曾老爷子不慌不忙,掌中内力一吐,碎瓷片已被他以“漫天花雨”的暗器手法,向皇甫士彬脸上疾射过去。就这一眨眼间,两人已过了数招,出手之快,认穴之准,反应之疾,端的令所见之人匪夷所思。

    突然,有道银亮的光暴涨,光未至,曾老爷子前额已感受到一股凌厉的杀气,杀气刺入他的肌肤,令他当即头晕目眩。另一柄剑!原来,皇甫士彬的左袖中还藏着另一柄剑,他竟能双手使剑,且看他这一剑的力道、方位、速度,都远胜他的右手剑!这个皇甫士彬,竟是一个使左手剑的高手!

    “啊呀!”众人的惊呼声中,眼见这一剑马上就要洞穿曾老爷子的额头。“呼”的一声,忽然,管如磐一掌击向皇甫士彬左臂,几乎与此同时,一根彩绸卷住了左手剑的剑身,没有一丝声响,彩绸已被割碎,如千万只花蝴蝶在半空中飞舞。

    但就在这瞬间,管如磐一掌已扫中了皇甫士彬左臂。皇甫士彬闷哼一声,左手剑刺空,当下双剑一展,分刺管如磐、曾老爷子。而他的随从却持短刀,趁混乱悄没声地去偷袭东方汉麟。但未等他扑到东方汉麟身前五尺内,眼前一花,锦二娘已笑盈盈地挡在了面前:“小兄弟,不去帮你家主子,却急着来杀南绝做什么?莫非你家也有女眷被他逼害了?”悦耳的笑声中,彩袖挥舞,身形翩跹,已避开了随从凶狠的五刀。

    管如磐的“伏虎惊天拳”在江湖中声名远播,皇甫士彬不敢大意,以左手剑对付他。而曾老爷子的名头,莫说皇甫士彬,就是轩中的所有人也从没听说过,是以一开始,皇甫士彬对他不免轻视。但才过了四五十招,他惊觉,面目平常的曾老爷子,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他左一掌,右一掌,上一掌,下一掌,掌掌内力奇劲,掌风刮得自己面皮生疼。糟糕!照这种打法,再过三五十招,自己非落败不可。不成,为今之计,自己须先逃离这个险地再说!

    他正急速地转着念头,忽听随从一声怪叫,眼风扫处,见随从已被锦二娘撂翻在地,动弹不得。他一发着了慌,猛一展臂,“刷刷刷”一连五剑,仗着剑利,将曾老爷子、管如磐各逼退五尺,然后足尖疾踮,凌空翻身,掠起四丈,剑光一闪,已到了东方汉麟的咽喉!

    逃走之际,他仍不忘杀南绝!难道,他就如此顾念他那个“过命兄弟”的情谊,一定要为他手刃仇人?但武功被废,丝毫动弹不得的东方汉麟忽双臂一振,那些紧紧捆住他的铁链、牛筋竟然就被他像掸掉几片落叶般,全甩开了。

    “呼!”两根粗逾儿臂的铁链砸向身在半空的皇甫士彬。皇甫士彬被这意想不到的变故弄糊涂了,急忙举双剑绞铁链。但当铁链被绞碎之际,他只觉双膝、后背齐齐一麻,“咕咚!”已一头栽倒在地上。

    曾老爷子、管如磐、锦二娘和东方汉麟围过来,微笑俯身注视他。皇甫士彬急怒交加:“你们这群疯子,为什么联手暗算我?”

    “因为……”曾老爷子“嘿嘿”笑道,“你就是‘花间双绝’之一的北绝!”

    “你……你血口喷人!”

    曾老爷子、管如磐还有挥舞双臂舒筋活血的东方汉麟,一齐朗声大笑:“你要不是北绝,那怎么刚才‘南绝’才刚要说出北绝是谁时,你就急着杀人灭口?”

    “我……我……”皇甫士彬语塞。

    “铁某人办案,从来不随便冤枉一个好人,当然,更不会轻易放过一个坏种!”曾老爷子在脸上抹了一把,一张面皮揭下,已现出一张眼如鹰隼、鼻如鹰钩、目光如电、彪悍刚毅的脸来。

    “金陵总捕头铁淳英!”轩中许多人都识得这张脸,不禁低声叫道。

    见众人仍对方才发生的事不明所以,铁淳英加以解释:原来,早在半年前,他与管如磐等人就怀疑,皇甫士彬八成就是北绝。可苦于没有证据,一直无法动手擒奸。后经仔细侦查,发现皇甫士彬跟南绝虽并称“花间双绝”,但南绝知道皇甫士彬的身份,而皇甫士彬却对南绝一无所知。是以,他们就让东方汉麟扮成南绝,再让管如磐、锦二娘装作要把他售卖,来诱皇甫士彬上钩。皇甫士彬清楚南绝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唯恐他被别人买走,会泄露自己的底细,是以,无论管如磐出多高、多离谱的价,他都会将东方汉麟买下杀了灭口。所以,刚才他一出四万两黄金的天价要买“南绝”时,就等于承认,自己就是北绝!

    “这时,”东方汉麟笑道,“我再假装要说穿你的身份,果不其然,北绝你就沉不住气了!”

    “咯咯咯!”锦二娘笑声如银铃,“北绝呀,今晚打一进来,我就一直盯着你看,你还以为,你真的像天下无双的世子殿下呀,值得我一眼都不眨地死盯住看?其实,我是在看一只快掉进机关的恶狼最后的得意样子罢了!”

    “唉!”骆阳泰也笑,“这个捕狼的计策虽然高明,可也不是天衣无缝。就说废了南绝武功这一条吧,既然他武功都没了,那何必还铁链、牛筋地把他捆得那么结实?还有,若东方少侠跟管三爷你早有言在先,只要他说出北绝是谁,你就放了他,那你们还用把他带到这儿来卖?”

    铁淳英承认骆阳泰的话不错,同时指出,捕狼之计的漏洞还不止这两处,但皇甫士彬因做贼心虚,愣是没瞧出来。

    “不过,还望四位来老夫这儿拿人的搞法只此一回,下不为例,不然,这赛宝会,生是要被你们给搅黄了!”骆阳泰看着几名捕快进来,将面如死灰的皇甫士彬及他的随从绳捆索绑地押到了轩中一侧,笑叹道。

    铁淳英拱手笑道:“多谢骆总镖头让铁某乔装改扮,坐了八仙桌中的好位子,令北绝没对铁某起疑心,这才顺利捉住了他。”

    骆阳泰摆手:“哪里,哪里,锄奸铲恶,本就是我武林中人的本分,铁捕头不用谢。只是,委屈了东方少侠!”

    东方汉麟“嗵”地狠狠给了管如磐胸口一拳:“好你个管老三,刚才把我捆得贼紧,弄得我现在还浑身到处疼,这笔账,咱俩日后再算。”再一瞪铁淳英,“今晚我挨的那些个斥骂和白眼,真比我三辈子加起来的还多。下次,铁爷你就是给我黄金十万两,我也不来帮这种破忙了。我今夜声名扫地,二嫂你别笑,”自己先撑不住笑了,“今后,我要是找不到媳妇儿,只怕我老爹、老娘会打上门来,兴师问二嫂你这令我飞剑山庄三代单传的独丁断了香火的不孝大罪!”

    “哈哈哈!无妨,无妨,东方少侠,你要找不到媳妇,只管来找老夫。”就这一会儿工夫,骆阳泰对他的才华、举止、谈吐、武功已是一万分的欣赏,“老夫的四个闺女,个个都到了出阁的年龄,还没婆家,东方少侠要有意,只管来挑,挑中哪个,老夫就把哪个许给你!”

    “哗!”众人轰然叫好。骆阳泰的四个女儿都是绝色,江湖中不知有多少少年子弟,盼着能做他的四婿之一。这天大的好事,现竟临到了东方汉麟头上,众人又怎能不发出艳羡的欢呼声?

    东方汉麟一愣,眨巴着眼,只是发傻。铁淳英、管如磐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一左一右逮住他的双臂,只将他往地下摁:“快,快跪下,叫老丈人!”

    待他恭恭敬敬地行了拜见丈人的大礼,又改口唤了骆阳泰一声爹,骆阳泰扶起他,掀髯笑道:“今天双喜临门,既擒住了北绝,老夫又得了个好女婿。只可惜,南绝仍不清楚是谁,还让他逍遥法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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