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雪山的名字来自于一个古老的传说。便说在很久很久以前,龙之九子晏雪曾经化身为人,行善于世。却不料遭到佛门高僧追踪,最后将其锁于绝顶上天井中,时雷雨天气,时常能听见龙啸九天的声音,不绝于耳。后老百姓为了平复晏雪的怨气,自愿将此山命名为晏雪山,而他们也为了纪念晏雪行医治病的恩德,为其在山中立了一白龙祠,逢年过节便香火旺盛得很。
“那后来晏雪的怒气平息了没?”
因为岁三寒不喜外人侵扰,三人便将马寄于山下小镇,一路步行而去。路上的确也见到有拎着水果持着香的村民。
也幸好有白锦这个典故之圣,走到哪里也不会觉着太过烦闷,苏袖听得十分入神,也偶尔问些心中疑问。
白锦微微一笑,指着前方一个小祠说道:“据传,因为人们诚心祈天,天帝感念晏雪功德,遂命那位高僧将其放归山林。”
“倒是个结局很好的传说。”苏袖朝前跟了几步,看着白锦手里攥着的一个包裹,“你拿着这堆东西是要祭祀龙王?那到底世上有没有真龙呢?”
白锦持手于唇上,“在真龙地,怎可随意问真龙。我这包裹,一会儿到了你就知道了。”
被其故弄玄虚吓得立刻噤声的苏袖,连忙不再多问,三人一路直上,沿着山路大概走了有两个时辰,终于穿过一片竹林,看见个身着灰衣的男子。
“那位是……”
白锦摆了摆手,自行上前朗声道,“苏子先生,白锦再次求见,不知是否打扰了苏子先生。”
那人没有理会白锦,弯着腰继续侍弄着自己手底下的花,苏袖定睛一看,正是一丛丛兰花,吐露芬芳。
白锦无奈地摇头,上一回自己因为站了太久最后没有耐心,直接撂下这位苏子,到达岁三寒的房前时候,就被柴言一招险些刺中心口,这三人真是不好交代。
她晃了晃手中的酒,“在下知道苏子先生好酒为尊,今日特意拜会,还带来了先生喜爱的松花酒,不知可有机缘一见?”
苏子微微一顿,朝着几人看来。
苏袖“啊”了一声,只觉此人长得也十分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是谁。白锦回首看了看她,自然也期望她能办点什么,结果她也不过是苦思冥想之后索性放弃。
白锦摇了摇头,打开书中的包裹,露出手中的一坛松花酒。
果然白锦此番前来,还是有所应对的。
那苏子眸光顿亮,只是忽然唉声叹气捶胸顿足,“近日险些贪杯出事儿,他们都不许我喝了!你们走吧走吧!”
白锦一愣,未料居然如此进展,三人对看一眼,只见苏子已然苦着脸转身继续去弄着自己手下的兰花,再不理会远道而来的几人。
苏袖靠近白锦,低声说:“难道不能直接上去吗?”
白锦摇头,“岁三寒缺一不可,若谁不满意也决计不可能的,他们性情独特,也不会因为你的身份就有所动摇的。”
苏袖咬唇,蹙着眉头看着苏子,忽然灵机一动,在白锦还未来得及拦住自己的时候就冲了上去,对苏子说:“你这花种得不对!”
苏子莫名地看着她。
苏袖惴惴不安得很,她其实也是小赌一下,若说苏子好酒,花种应该不算太精通,凭借自己在御花园被人教的那点小知识,应该也足够应对一番。
果不其然苏子挠了挠头,“你别蒙我,你看我这兰花开得多好。”
苏袖指着一朵紫色中红,有十四萼,花头倒压也不特别绿的兰花说道:“先生的花种得还是不错的,比如这朵应就是兰花中名为何兰的好花,然而只色紫的就这一朵,其余皆是白色,却是下品。”
那苏子愕然,丢下手中花锄,“此话怎讲?”
“先生许是没有见过兰花中的上品,我便是见过一朵,名为陈梦良。每干十二萼,花头极大,为众花之冠。至若朝晖微照,晓露暗湿,花三片,尾如带彻青,叶三尺,绿背似剑脊。”
苏子似乎想了很久,热切地问,“这种花你是在哪里见过的?”
苏袖方要说话,已经来到她身边的白锦忽然按住了她,颇有深意地回答:“苏子先生以为呢?”
苏子先生以为呢?天下至花,不是凡花,却在哪里还有?
这苏子看了眼苏袖,忽然搓了搓手中的泥,喜气扬扬地道:“走,与我回去,你与我说说还有什么好花?最近这儿没酒喝了,我只能寄情于花了,好是可怜。”
白锦微微松了口气,心道好歹是宫中出来的人,御花园走过几遭,自己怎么就没印象见过那朵陈梦良呢?然而却听苏袖在前面侃侃而谈,已是与那苏子相谈甚欢,不觉与墨昔尘笑道:“我看你这收的便宜徒弟真不错。”
墨昔尘颔首,表示同意。
走几步,就看甚为开阔的一个空地上,几座竹屋静静地伫立着,苏子指着那里说:“唔,到了,两位兄长许是正在下棋。”
就听内中突然传来一声颇为清冷的声音,“什么情况?不是别随意放人进来吗?”
苏子忙慌上前,隔屋说道:“弟弟今日所带的人,有些蹊跷。”
“什么?”
“她见过陈梦良!”
“陈梦良是谁?与我们有何关系?”
苏子这番没头没脑的说答,让身后几人都有些哭笑不得,然后他急得没耐,忽然就推开门走了进去,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或者他终于是解释清楚了,里面终于传来了那人的声音,“你们进来吧。”
三人这才踏入了岁三寒所在的房间。
房间不大。极目所望,可见简易的桌、椅,阳光顺利的透入,照在正在下棋的两人身上。依着苏袖所想,那清冷的说话之人应该就是秦竹,因为他一身青衣,平整无皱,整头长发束起露着额头,不留一丝碎发。虽已年逾三十好几,却能感觉到,此人年轻时候,应是如何美貌。但就现在,也还是那么的令人挪不开眼。
坐在他对面的,大概就是白锦口中好吃的柴言,他着一身黑袍,散发垂腰,缕缕银丝昭显着时光匆匆。正如近日苏袖所感,迷恋山水之人,果是容易保持年轻之貌,单看他们三人,并没有觉出流光飞逝。
秦竹偏头看了眼几人,最后在白锦身上逗留片刻,“喔”了声,“我晓得了。”
苏袖想要说些什么,白锦拦住了她。
果然,秦竹又开始专心的与柴言弈棋,连苏子也是非常恭谨地站于一旁,毫无怨言。果真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隐士岁三寒,只是为何他们会与自己的父皇有过来往,且还能答应替父皇保管玄天八卦中的一卦呢?
经过这番历练,苏袖有些看不透自己的父皇了,难道是早知天年将至?还是从继位就开始了如此周折的布置。
三人静静地等着,直到柴言一子落下,突然叹了声,“哎……又输了。”
这局棋终于是到了尾声。秦竹颇为满意地起身,朝着三人走去,然后站在白锦面前,“你又来了。”
“是,晚辈早前就已说过,还是会来的。”
“我也说过,你再来就不会那般简单地走了。”
“是,白锦知晓。”
“唔。”秦竹看白锦一直非常镇定的模样,总算是有些满意,“你与你父亲还真是十分像,同样的倔犟脾气。”
“自然,而且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白锦露出些肆意轻狂的笑,让秦竹颇为意外,他朝后退了几步,坐回原处,“我也没那么容易将东西给你们。”
白锦将酒放在桌上,苏子眸子一亮,她傲然地说:“晚辈接受考验!”
山下的寺庙暮鼓已缓缓敲响,未料这一站,一日光景居然已经过去,连苏袖这站久了的侍婢都有些劳累,她不由自主地看向秦竹,只见他依旧维持着与白锦对视的姿态,似乎还未松动之势。
好奇怪的人。苏袖腹诽,这便是考验吗?两个同样美貌的人这么看,就如同眉目传情一样,实在是电波流动,十分刺激。
终于连苏子都扛不住地挤眉弄眼,柴言忽然拍着肚子说了句:“我饿了。”
秦竹终于表情微微一动,就听柴言继续问:“你们谁会做饭?”
苏袖与白锦同时指向墨昔尘,“他!”
墨昔尘面无表情,冷酷的汉子威武雄壮。柴言苏子对视一眼,都显出了意外的表情。
总算是情势缓和了些,五人围坐在青竹做的桌子旁,苏袖念起秦竹好茶,连忙站起说道:“听说先生一直爱茶,不若由袖儿泡几杯茶给你们喝吧。”
秦竹忽然疑问声起,“袖儿?”
“苏袖。”白锦抢先答了句,又指着正在厨房里“大刀阔斧”的墨昔尘,“墨昔尘。”
秦竹略有情绪地瞧了眼苏袖,这才好奇地挑眉,“墨昔尘?江湖人称暮风侠的墨昔尘?上次他出现替你挡了一剑时我就觉着剑招极像,原来当真是他。”
苏袖心道师傅好大的名气,连江湖的隐士都知晓他。然后回头看了眼墨昔尘,此人依旧面无表情,面对着一堆配菜,起手切菜颇有江湖侠士风范,十分利落。
秦竹这才难得的有些和蔼地看向她,“你会烹茶?”
苏袖颔首,“不知先生家中所用茶盏为何?所用泉水为何?所用茶点为何?所用茶叶为何?袖儿便是尽力一试而已。”
秦竹这才小有兴趣地回答:“茶盏为宣窑印花白瓷,泉水为此山中水,茶叶则是剑南蒙顶,也有此山自种小丛白露。”
苏袖颇为欣喜,为萧茗炮制碧茶已久,总算是寻见个此道中人,“白露即可,山泉亦好,可惜茶盏,若是宣窑坛盏为最,质厚白莹,样式古雅,只可惜自前朝覆亡,所留白瓷愈少,先生一看便是精于此道中人,袖儿恐怕会班门弄斧。”
“无妨,你说说看你平时如何烹茶。”
苏袖想了想,“好放些花拌茶。”
秦竹露出点不喜表情,“花香浓烈,岂能与清茶同伴。姑娘怕是走错了道。”
苏袖慌忙摆手,“花拌茶者,用平等细茶拌之,茶味不减,花香盈颊,也不脱俗。像橙茶、莲花茶,在太阳还未出的时候,将半开的莲花拨开,放细茶一撮,纳满蕊中,以麻皮包裹,令其放上一夜,第二日清晨摘花倒出茶叶,用建纸包茶,焙干即可。”
秦竹欣然,“若这般倒是可以一试。只是此法甚是复杂,你……”
苏袖心里微黯,这一天,一直在拿当年宫中所用来应付,想来此人早已看出端倪,此刻怕是已经有所确认了吧。
她忙起身,与诸人说:“袖儿平日所泡碧茶,也可一饮,这便去为你们泡上一壶。”
经由柴言指点,她寻见茶具,坐与一旁。碧茶……当是用自己的方法,烹出的水色清透,茶香扑鼻,当时的萧茗很是满意地命名为碧茶。只是……自己还有机会为他泡上一杯吗?这般一想,连秦竹与白锦的话也未听全,自己心中徒留些惆怅。
不知……还有机会吗?
只是一日,全都念起当年宫中往事儿,也让她愈加坚定,国仇家恨不能忘,她必须要与白锦站在一起,为自己的未来努力。练好‘清心大法’,寻到玄天八卦所有图,然后将凤以林成功引出,最后取其项上人头,为整个海上覆亡的皇室,祭祀英灵。
其时,碧茶也已烹好,细细地倒入茶盏中,又由墨昔尘端上做好的饭菜,白锦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岁三寒,三者为伴。若我这等左拥右抱着,当真幸哉。”
柴言夹了一筷三和菜,放入口中,忽然变了脸色,大抵也许和第一回白锦吃到墨昔尘苦学回来的饭菜时候的表情一样。
他放下筷子,又饮了口茶,满口留香,慨叹,“当真如此左拥右抱,我也喜欢。”
秦竹冷冷瞥了柴言一眼。
这时候苏袖坐回原位,忽然看着秦竹说:“我想起来你是谁了!”
她就说怎么总感觉这三人十分熟悉呢,可能与自己当年太小,连白锦都记不太清,更何况是曾经总跟在父皇身边的几个谋者,却在一夜之间忽然消失的人。
但是她却对秦竹印象深刻,儿时总是与奶娘说,“跟在父皇身后有个哥哥可好看了。”
眉间有一朱砂。
只是如今不知是特意还是无意剐去,那颗朱砂早已不见,留了点淡淡印记,难怪刚一看见却毫无印象。
秦竹抬眉,“哦?”
苏袖忙慌垂头,“没……我就是觉着先生与我记忆之中的一位故人很像。”
她忽然停了手,呆呆地问:“不是……四个人吗?”
“世事儿沧桑氤氲万变。”秦竹这回倒是不再话里有话,而是淡淡地道:“自从大师兄与朝廷争斗中亡故,我们便决心退隐江湖。”
是啊,那时候的朝堂风云,自己何尝不是深卷其中,最后成了王朝葬送逐浪随波的可怜人。
秦竹将一个软袋放在她的手中,“不知道是谁走漏风声,近日有好几拨人来寻过我们,只是没有什么证据又不能将我们抓走,所以尚算平安。你们走后,我们恐怕就要搬离此地。”
白锦忽然变了脸色,“我们快走,怕是螳螂在前黄雀在后。”
秦竹不再挽留,三人迅速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你们等等。”秦竹忽然站起,恍若当年孝武帝身后的谋士般,绽放着经年岁月的风华,“记住一件事儿,你们要找的人,并非所有人都还与我们一样。”
白锦愣住,拉着苏袖扭头就走。
会是谁?走漏了风声?还是谁认出了苏袖?一路追随?居然有人先他们一步找到岁三寒?怎么会有如此巧的事情?还是秦竹故弄玄虚,只是想要他们尽快离开别扰他们的清净?
白锦的心中一直在思量着这个问题。然则她却忽然停下,让苏袖着紧打开手中的软袋,只见其中写着一句话:“若你等找齐七张图后,还执意找下去,便在朝龙岭寻找我们。”
她瞪大了眼睛,再回过头,却看空山寂寥,群鸟飞起。当年大元朝最享负盛名的谋者天机,已然人去楼空。这一着,却是白锦输了。
白锦狠狠地将软袋扔在地上,脸色白的得可怕。
苏袖看完纸条,反倒是她冷静地去劝白锦,“别担心,智者所在,必是老谋深算,我们还是先去将其他几张图找到,按他所说,去朝龙岭寻他们便是。”
“我就担心,他还是在骗我们。”
苏袖看着簇簇兰花,回想起秦竹柴言苏子三人的眼神,默默地摇了摇头,“我能感觉,他们对我父皇,还有旧情。”
白锦叹气,“只能如此,只能如此了……”
果然,寻图并非那般容易,苏袖抚了抚胸口那小八卦,愁眉看向天际朗朗,一声鹤唳,忽然响起,还真有数人脚步响起。
三人对视一眼,立刻朝着隐秘处走去,没了身影。
但见身着蓝衣的诸人朝着山上走去,当先一人口中还在说着:“他们确实是朝着这里来的吗?”
“没错,门主所绘图中,方才在镇里对过,的确是朝山上去了。”
苏袖心里一惊,看向白锦,白锦这回却是闭目沉思,待这些人消失在山路尽头,他们三人迅速撤离,这次连那座小镇都没去,而是翻过晏雪山,经由谷底再翻过下一座山,沿着平江大道向着下一个目的地重楼鸳而去。
一路三人无话,终于墨昔尘说了句:“摆脱了。”
白锦才缓缓开口,“九天门。”
居然是九天门而不是地狱门!连苏袖也不相信,为何九天门会跟踪他们三人,明明白锦对外宣称的也是带着自己的小娘子游山玩水探访故友,难道这次珍宝大会上露出什么端倪?
“云连邀果真……不简单吗?这么些年也没有放过对我的怀疑……”白锦忽而苦笑,看向苏袖,“看来之后的路得愈加小心了,而且需要加快速度。”
“连夜赶路吧。”
九天门。
依旧是罩着银丝软甲面具的云连邀,他静静地听着下属的回报。当听见三人摆脱诸人追踪,而原本隐居在晏雪山的岁三寒也突然消失了踪影,终于嘴角一动,轻声说道:“无妨。我们只要知道他们最后会去哪里就行。”
“可是门主,就这么放任他们去把图收集齐了,是不是太危险了。”
“让他们去收,比我们自己找更为简单,毕竟是他们的故旧对不对?我们只要在路上给些干扰,陪他们玩玩就够了。”
坐在一旁良久的便是绯夕烟,自从定玉楼被云连邀救回后,她光是养伤都用了很久,坐在原处只能微微侧身,以免碰到背后的伤处。
那人微微看了眼绯夕烟,“可是我听说皇上可不是这样说的。”
云连邀自然知晓,凤帝是希望他抓紧时间将长公主给弄进宫中,旁的事情不用他操心。只是他的计划与凤帝的计划始终有着出入,更何况长公主的事情他也并不想让绯夕烟知道,蹙眉说道:“这件事儿我自然知晓,在凤帝时间未到前,借他们的手自然更快。”
绯夕烟嗫嚅了几下想要接话,但见云连邀似乎有些不快,便再也不说话。
一方是意欲拿回玄天八卦的九天门;一方则是欲夺天下的地狱门。夹在当中的三人,略显单薄。
只是,白锦抬头,依旧是肆意轻狂地笑,“我倒一点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