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苏袖就被云连邀的敲门声弄醒,然后柴子进与那小二交代了几句,三人才轮番洗漱,待吃完早点,便立即动身。
柴子进明显是希望早些将苏袖送达凤临,云连邀这回也算是处处受制,连苏袖看着也觉有些可怜。当然,她根本没本事可怜他人,她自己现在才是最可怜的人。
出了客栈,就看那小二已然换了辆其他颜色的无帘马车,让苏袖微微一愣。柴子进也不多话,扶着苏袖上了马车,待云连邀坐定后,才大鞭一挥,朝着鸣锣镇方向驰去。
因着没有车帘,路旁风景在马车地带离下,携风入眼,分外美妙。尤其是在出了今县,走上了蜿蜒山路后,更是能觉出这里的奇险绝美之境。
自离开西南蓬莱之后,至达今县,不过一日光景,却能感觉到两个季节。尤其是到达风景秀丽的虎山,就已经是从夏转秋的感觉,最要紧原因便是那些连绵枫柏,霜红雾紫,点缀成林,影醉朝阳,鲜艳夺目。几片红叶落在山道旁的水流之中,随波而下,顿时让细观此景的苏袖生出感触,秋情泛心,不知这些红叶要往哪里去,也不知自己的命运将是何样。
前方两峰相夹,窄道径直通往遥远的天际。
柴子进忽然勒住马缰,马车急停,苏袖因为一时来不及反应,居然扑进了云连邀怀中。
那宛若三月春的气息,迎面扑来,教她一时呆愣原处。反倒是云连邀,因为柴子进的突然行事而生出了警觉,双眼目视前方,冷静地道:“前方正是最好的埋伏之地。”
刚出今县,便有人劫车?
但是苏袖明显发觉,肯定不是一般的小贼,否则云连邀不会是这等谨慎的表情。
柴子进顺手从车底抽出随身宝刀,冷哼一声,“自昨日出城不久,就有人对外散布,九天门云连邀已经得到玄天八卦与前朝公主,自然会有贼人想方设法出手而已。”
“会是谁。”云连邀暗忖当日此事见证人不过几人而已,方外高僧自然不会行这等嚼舌之事儿,但终究会有有心人传扬出去。但自己拿住苏袖……他的眸光忽然落在苏袖身上,问道:“你当日与任亦白说些什么?”
苏袖倒是坦白的很,“我说会与你同游一段时日而已。”
其实她心里清楚,十有八九是白锦放出去的消息,只为了搅浑这次远行,就是徒增了不少危险。
眼下能查到他们行踪的,的确是非常人。至少白锦都还没有办法找到他们,却已经教人拦在了这处山涧,委实厉害。
柴子进放缓了车速,轻声道:“有多少人?”
云连邀闭目吐息,再睁开眼时候,亦是能被其眸中掠过的神采所折服,“十人,都算一流高手。”
“你护着苏姑娘,由我……”柴子进话未说完就被云连邀立刻打断。
他哈哈大笑一声,却让苏袖摘下假面露出她的真面目,“你以为我正道盟盟主是白做的吗?我已经感觉到他们的落脚点,我现在下车各个击破,你伺机突围而出即可。”
要让苏袖陪他们一起打自是不可能,所以他们一早就已经做好了只有两人为战的心理准备,而其中一人还要看好苏袖,不让她能寻机逃跑,这其中关节也是复杂至极。
不待柴子进多说,云连邀已经翩然而下,几番起落就已经消失了踪影。
柴子进勒马,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刚才那件事儿一样地缓步前行。
苏袖清楚,白锦正是要一步步地靠着别人的先知先觉或者别人更高的情报网,来获知自己的行踪。当然,若对方来意不善,自己宁肯与云连邀柴子进捆在一起,也不可以被有心之人渔翁得利。虽然不明白云连邀此刻让自己露出真面目的缘故,但她也不能多想,先听了他的意思。
她咬牙抓紧了手旁的车栏,以免忽然加速反倒把自己甩出去了。谁让她如今武功又不太高了,就露了那么一回手,便没有机会再练下去。
云连邀罩上银丝软甲,展开手中折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上了山势高处,以俯瞰的角度看这伏在草丛中的数人。只有以他的身手,才能掩盖这些人的耳目,他所要找的正是这些人最泄劲的时候,才能一击制敌。
果然,当柴子进的车又停了下来,半天不往这里过来,终于有人耐不住了,说话声居然是个女子,“师姐,他们怎么还不过来,不会是起疑心了吧?”
“不可能,他们绝没可能知道我们在这里伏击。”
这二人话音刚落,云连邀便已经从天而降,单手射出自己的折扇,朝着山谷另一边送去,而自己本人,则瞬间切向那回答的所谓师姐。
九天门门主的能力,没有人不相信。而当那银丝软甲映入眼帘的时候,几乎是瞬间便引起了这些人的慌乱。
但是他们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便已经被云连邀以不同的手法点住了要穴,纷纷倒在地上。就在同时,那一柄折扇所飞到的地方,带着强大的真力,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将对岸的五人制服,当他落在最后一人身旁以指点住她的穴道使他无法动弹,那柄扇子也顺势回到了手中,这一连串的行动堪称行云流水,毫无破绽。即便是他的敌方,亦要在此刻刮目相看。
小车晃晃悠悠地来到山涧的时候,柴子进与云连邀仅仅是四目相对一刻,便忽然加急车速,瞬间驰往远方。
待得行下虎山,云连邀才如影随形的虚晃一下,轻巧地落在马车上,手里托着一根花簪。
他顺手揭下软甲,也示意苏袖覆上假面,再度还回那一对书生小夫妻的模样。柴子进在前冷然问:“哪个门派?”
“花韵棉显然是太小看我了,只出动门下十灵花。”云连邀手中花簪正是一根雕镂精致的兰花簪,他顺手便拔下苏袖头上的红珊瑚簪,再插上那兰花簪。
苏袖心中一紧,慌忙伸手夺回簪子,怨怼地看了眼云连邀,“用上这兰花簪,岂不是要花韵棉一眼看出我是谁了吗?还用伪装什么?”
云连邀这才拍了拍头,“也对也对,来,让为夫为你簪上这另一根簪。”
受了这口头便宜,显然云连邀心情大好,回头对柴子进说道:“若是公然交手,这十灵花也足够让我受点苦头,但是她们忽略了我们的灵觉一向比常人灵敏,所以这番是先发制人,才会如此迅速。”
柴子进慨然道:“云门主胆大心细,是非常人所能,在下亦是十分佩服。”
他方才故意拖慢行车,便是在不远处观看到云连邀那一系列渺如烟云的行动,即便是武功高强如柴子进的人,亦是十分佩服。
不过今日却没有昨日那么幸运,至少昨日可在今县投栈,而今日却只好寻了处视野极好的地方,便在马车上给苏袖铺好一块干净的布,分好干粮准备度夜。
明月当空,秋意袭人,颇有些凉意。
红树之间,落叶翩翩。及眼处皆是一片殷红,苏袖不愿总在马车上待着,也跟着跳了下来。
“为何百花宫会突然发动袭击,你与她们不是合作的吗?”苏袖接过柴子进手中的馒头,撕了一块下来放入口中。
云连邀只微微瞥了眼她,便突然教苏袖的心漏跳了一拍,关乎那一眼实在是太过勾魂摄魄,于有意无意之间,让她没能防住,幸好面上罩有假面,不至于太过慌乱,掩饰了方才那种惊艳之感,听云连邀随口解释道:“自武林大会后,魔门一时群龙无首,原有地狱门与九天门两足鼎立,势成水火。花韵棉那魔女早就对地狱门夺其风光百般不耐,有合作良机除去地狱门自然肯做。如今她们势大一头,又听闻了有玄天八卦这等好事儿,为何不出手?”
这便应了苏袖当初所想,仇人、恩人,便真的只在一线之间。
听见云连邀淡然地说着地狱门,心中一时不适,只好转换了话题,叹了口气追问:“可是百花宫是从哪里知道的我们的行踪?”
“地狱门凭武力,但百花宫是情报,这二者从来都是魔门之中的顶梁柱,否则如何能行走江湖。这便是百花宫为何先一步找到我们的原因。我想自我们出城,没有及时更换马车,就是症结。”柴子进接续着回答。
“我懂了。”苏袖终于明白为何方才云连邀要自己除去面具露出真实面目,就是要欲盖弥彰,即便是那十灵花回去画出外貌,也不会在意赶车的柴子进,而是苏袖与云连邀。症结就在于白锦也不知道,这事情里还有柴子进的掺和。
所以苏袖与云连邀眼下的假象,也是个助力。
“我们需小心谨慎些,为防更多人寻到我们的踪影,还是尽快赶到鸣锣镇。”
云连邀双目一收,“只可惜眼下的确不是我们的势力范围,人越多对眼下的行动就越不方便,反倒不易让我们自己人一路跟随。”
“是。”柴子进吃掉手中的干粮,看着皎洁的月空,“依百花宫的情报网,你觉着花韵棉会在哪里下手?”
云连邀与柴子进互看了一眼,同时到:“水上。”
鸣锣镇码头。
这里是大庆朝地处西南的重镇,水路发达,是将西南的特产运往各地的唯一输出口。所以这里人来人往甚是繁忙。一排店铺纵列下去,铺外大多有牛车等候着,很多人从各个店铺里背出大包大包的麻袋装的货物,放在牛车上。车满之后,就有人抽一鞭子在牛背上,老牛“哞——”的一声,朝着码头缓缓驰去。
停在码头上的有客货船,亦有商货船,还有揽些小生意的小船。码头旁聚集着各路帮会的帮众,也有些为了寻饭吃的小混混蹲在各个角落,所以这里亦是鱼龙混杂。
循着接踵摩肩的人群,苏袖跟在云连邀与柴子进身后,几度因为自己这满脸病容的小媳妇样,被不怀好意的小混混看来看去,心中亦是不满,正要说话,却被云连邀从后笼过,近似被抱入他的怀中,瞬间僵了身子,不过这样的确是少了很多人的故意撞击。
云连邀全不在意,口中还与柴子进说道:“这里人太多,万福行就在前面,走吧。”
三人既然借了万福行沈复的名头,自然也是真有万福行这地头坐实沈复这身份。云连邀的行为从来都百密无一疏,极为细致。
万福行是以贩售西南的大米为主,所以古朴的万福行三个大字下,用几个大缸盛着不同的大米,忙忙碌碌进出的伙计正将米袋运输到码头上去,同样的热火朝天。
苏袖不禁嘟囔了句,“居然真有沈复。”
云连邀失笑,“地狱门尚有各水路寨主、舵主替其生财,九天门亦是同样,只是我比萧某人更谨慎一些而已。”
扮成沈复的云连邀拱手就进了万福行,大声笑道:“好几年啦,本少爷终于有机会来瞧瞧这里,苏老在吗?”
万福行的老伙计定睛一看,这不是沈家少爷是谁,连忙上前问安,“少东家今日怎么得空来鸣锣,老爷呢?”
苏袖腹诽,或者老爷就是傅柏清那一派长老扮的,真是从上到下都好演戏。
上下人立刻去张罗了万福行鸣锣镇的掌柜的苏长贵赶到堂外,这老人家一见,立刻两眼湿润了开来,“想不到苏长贵这辈子快走到头了,终于见到少东家您来了。”
苏袖没料得这位苏老居然如此激动,忙不迭狐疑的地多看了几眼眼下这彬彬有礼的沈复云某人。
云连邀只顾着安慰苏长贵,哪里还有时间看顾他人。
柴子进一直百无聊赖地在米行外打转,目下他也因为被要求谨慎小心带上那蜡黄脸的面具,看着十分可笑。虽然柴子进非常不满的抗议这面具太丑,但云连邀表示为了与自己的身量匹配,甚少打造这等粗犷风格的,唯此一张分号别无他家。
与苏老打好招呼后,云连邀又及时介绍苏袖与其认识,“苏老啊,这位便是沈某的娘子锦娘,锦娘快与苏老问安。”
苏袖忙收了四处打量的目光,小心翼翼地低声拜了拜,“苏老好。”
苏老显然更是激动,欣喜地看着苏袖扮的锦娘,“好、太好了。老天待苏长贵不薄,能看到恩人您的娘子。”
云连邀见苏袖满脸的奇怪,也只好苦笑不已,手忙脚乱地扶着苏老朝后堂走去,一路上与其询问鸣锣镇米市行情,转换角色非常顺利。
三人告别苏长贵等人,就似是寻常商人般,登上了一艘客船,这是万福行一向关系密切的星路帮的客船,给三人准备的亦是比较好的船舱,到此刻为止,也没有发现什么跟踪之人。加上云连邀特意到万福行打了个转,即便是对他们有怀疑的人,也会不再多想。
看老人家还是一直在岸边相送,不肯离开,苏袖好奇地问:“为何方才苏老称你为恩人?”
云连邀着意瞧了她一眼,才转过头来与苏老挥手,口中回答道:“不过是从魔道手里将苏老一家救了出来而已。”
至少在苏袖看来,自己就是被水运寒救了的可怜人,不知为何,她忽然看向云连邀,“那当年你救上我,却为何要将我送到逍遥峰而非你九天门。”
云连邀一时愕然,不过他还是据实告之,“因为当时还没有九天门,而我亦只是有些误打误撞的经历而已。”
苏袖忽然怔住,难道水运寒才是……真正的云连邀,而水运寒经过了一些事情,才决定追随凤以林,为其成立九天门统领武林,而把水运寒,转为了九天门在地狱门的暗子。否则依着萧茗的性子,怎么能够那么信任水运寒。
为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甚至没有深想,总归水运寒已经死了,眼前的这人是云连邀或者是什么,已经无所谓了。往事皆过,再无他想。
但她还是一笑,“我倒是谢谢你将我带上了逍遥峰。”
因为她遇见了萧茗。至少很幸福。
不知萧茗如今与绯夕烟……如何了呢。思及此,又是微微一疼。
云连邀看着她时而微笑时而蹙眉的秀美侧颜,已是能想象深藏在内的面上表情,居然一时也怔住了。
大船开动,即便是小心如柴子进,都长舒了口气说道:“等到了长天,再转到苏阳,便舒服了。”
三人此时坐回了船舱当中,因为客船拥挤的缘故,这个客舱并不大,有一张单独的木床,上面铺着软褥,十分整齐干净。
二人已落定主意,交互来看苏袖,这张床自然就是苏袖所睡。
云连邀忐忑地看了眼苏袖,方深吸一口气道:“长天,才一点都不简单。”
“为何如此说?”
“长天。”云连邀的唇挽起个美好的弧线,“就是她的小情人的据点。要离开长天,比别的地方都要难。”
“长天坊居然敢与朝廷对着干么!”柴子进瞪大了眼睛。
“长天坊自然不会。”云连邀紧蹙双眉,“但白锦……就不一定了。”
苏袖一听他这么说白锦,便不爱听了,“我去外面待会儿,你们自己商议。”
柴子进对云连邀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聪明地跟了上去,显然是两个男人都感觉到这小女子一路上虽然十分配合,但眼见二人这般无视自己的谈论这等话题,依旧是不快乐的。
苏袖站在甲板之上,此时大船已经缓缓的入了江面。岸旁的鸣锣已经越来越远,而即便是离长天近了,她亦是心中十分矛盾。
江风吹拂在面上,十分舒爽,偏就是到达鸣锣,已是深秋之意,不再是单单的凉意,还有寒意。
她并不想让白锦参与到这件事里来,但是她很清楚,白锦与墨昔尘不可能置自己于不顾。只是她当然希望白锦与墨昔尘能将目光放到更长远,毕竟自己已经将手头的八卦图及真正的玄天八卦都给了白锦。
甲板上有一对夫妇牵着孩子站在落日余晖下,这孩子忽然挣脱了那小娘子的手,在甲板上疯跑起来,忽然就在苏袖腿旁跌了一跤。
苏袖赶忙将孩子扶了起来,只觉他憨态可掬,十足可爱。
那小娘子慌忙走了过来,牵住孩子的手,轻声唤道:“郎儿,快谢谢姐姐。”
小郎儿咧开嘴,挥着胖乎乎的小手,“谢谢姐姐。”
苏袖莞尔一笑,轻轻捏了捏郎儿的脸蛋,正要搭话,却听见云连邀的脚步声,面色一沉,也就失去了继续聊天的心情。
反倒是那郎儿娘,分外好奇地问:“姑娘你成亲了吗?”
“自然。”云连邀在后回答,解开外袍披在苏袖身上,“娘子体弱,还是别在外面吹风的好。”
见云连邀待苏袖这般体贴,郎儿娘亦是十分羡慕,柔婉地说道:“姑娘的夫君当真体贴,羡煞人等。”
苏袖见其眸中有些可怜之色,不觉安慰道:“郎儿这般可爱,你们一家三口也是十分幸福呀。”
郎儿娘回身看了眼仍负手站在甲板上看着江岸风景的男人,叹了口气,还待叙话。这时云连邀却按了下她的肩膀,刻意说道:“风太大了,娘子我们还是回房吧。”
苏袖不得已,只好抱歉地看了眼郎儿娘,又摸了摸小郎儿的头,才跟着云连邀回了房。
只是回到房后,面色更冷,显然又是不快。见柴子进出一趟回来怎么感觉越来越生气,心道云连邀平时不是号称九天门中最温柔多情的么,连这么个丫头片子也搞不定?见此情形,柴子进很是聪明地躲了出去,以免自己受牵连。
云连邀见苏袖一直沉默不语,只好自己凑了过去,很是无奈地劝慰道:“你要明白,这条路上不一定会风平浪静,还是小心为上。”
苏袖用上了最爱说的那句话,“堂堂正道盟盟主云连邀,居然会如此畏首畏尾?”
话刚落音,她面色一红。好在眼下只有眼神出卖了她心中的旖旎。
同样的一句话,她第一回是用在了床上;第二回,是船上。
云连邀自然不会想那么多,只是很认真地回答:“这并非畏首畏尾,而是小心至上。你应该明白,为何别人一直在失败,而云连邀很少失败的道理。”
她自然知道,这也是为何萧茗亦会败在其手,正是因为云连邀与凤以林是同样的人,看似多情实则无情,萧茗则是另外一种,看似无情实则多情。
“我现在才庆幸,幸好当日没真的嫁给你。”苏袖口风一转,恨恨地道。
云连邀倒是念及那日自己灵机一动放其下山的那时心情,无奈摇头,“你可知晓,若是那日嫁给水运寒,至少会一直护着你,不会让你到今日还在飘零。”
苏袖的眸子冷了,“然后让我看着你战死连玉山,然后忽然变成云连邀来,最后继续将我利用完毕送上凤临城吗?在你云连邀眼里,还有什么是不能利用的?”
云连邀的眸子也微微一冷,显然是二人话事不顺,又是比原先僵了点,“如是袖儿你也这般想我,我也没有办法。”
这回冷战比之以往更甚。
其实苏袖是故意的。她总会无端的地因为云连邀的亲近而想起那个心中已经死去的水运寒。虽然她自己也在以身试火,想要与十年水运寒的云连邀以交情论处,并且借这次行路上柴子进的处处克制,想办法挑出凤以林不信任云连邀的证据,换得自己去往凤临后能否成功逃出的筹码。
但是云连邀这人,通过这段时日的接触,当真是,看似多情实则无情,就连她自己,亦是不知他心底留存的一份对苏袖的感情,是什么。
所以她要不断地挑起云连邀的怒火,然后再软化,让这无情之人会有情感波动,才是上策。虽然颇有些小人之举,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她没有机会得知如今的江湖形势,只能靠自己的揣测。
萧茗与楚明澜或许正在逍遥峰上整顿地狱门,萧茗对自己有情,但他很冷静,何是可为何是不可为,在他心里区分得很是清楚。所以他此刻,不会轻举妄动。
白锦与墨昔尘则肯定在策划拯救自己的行动,但至少在短时间内,恐怕也还没有办法与自己联系上。毕竟云连邀如此小心谨慎,时不时还进行变脸大法,恐怕白锦即便是与她对面而过,也不定能马上认出自己来。
若是这两路都没有任何消息,那苏袖只能想办法自救。
自救的唯一突破口,就是十年水运寒,没有别人。
只是这回云连邀似乎是真的生气,从他迟迟都未出现就能感觉得到。柴子进守在门口自得其乐地用着他那蜡黄脸看着远方。时而那小郎儿在甲板上的笑声传来,亦是让苏袖心中念起久违的童真,跟着莞尔笑了出来。
直到傍晚时分,舱门豁然打开,云连邀冷着个脸将饭菜端到苏袖面前,她才晓得此人是去弄吃的去了,等柴子进进来后,将面上的面具摘下,搁在了一边,用白巾擦了擦脸,默不做声地开始吃饭。
柴子进从进门后就感觉到这异常的气氛,不觉大为无奈,慨叹道:“我说你们别像两口子一样真闹什么别扭啊,老柴我感觉十分不自在。”
苏袖“扑哧”一笑,显然明白这是一个和解的机缘,顿时霞生玉腮,薄嗔地瞥了眼云连邀,“话说得重了些,但也别得理不饶人,我眼下不就是要随你们去送死的吗?还不对本姑娘好一些?”
云连邀刚一抬头,却撞上那张好几日没见的真颜,楚楚可怜微微下垂的眼眸,单就是那么一弯,就让他心底一软,被那句话说得自己也不太好受,不自觉地就想起了十年的交情,尤其是她在说的那句“我真的谢谢你将我带上了逍遥峰”时常响在耳畔。
一念之差,差之千里。
当着柴子进的面自然不会说太多,他夹了一筷子苏袖爱吃的菜放在她的碗中,亦算是二人再度和解。
渺渺青山,烟波浩荡。
单只是眼下美景,足以让一路奔波下来的几人,感慨此刻宁和安静。大江行舟已有半月,也渐渐能够放松紧张的情绪,投入到眼前山水当中。
柴子进乘着大船停在前关城码头补给行船所需时候,也下船购买些冬衣及之后行路所需。越往北走天越冷,最神奇的是,不足一月的路程,苏袖居然能感觉到夏冬两季区别,甚觉自然之玄妙。
这半月行船时间里,她总是乘着夜深人静的时候盘坐在屋内,精心恢复自己失去的“清心大法”的功力,到得今日,虽然并未恢复完全,倒也相差不算太大,只是那一回丧失的太多,如今勉力继续,进阶倒是缓慢了许多。
柴子进拎着个大包裹从码头上了船,又回头看看身后,确定没有缀尾之人,才悠然回到客舱,将购买的冬衣递给了苏袖与云连邀二人。
“再过一天,就可以到达长天。”柴子进方才已经问明了时间行程,而正是如此,三个人吊在心头的魔门奇袭应该可以转移到长天坊的按兵不动上了。
云连邀奇怪地应了声,“依花韵棉的性情,不应该那么简单错过此事儿。”
“极有可能她们会与长天坊合作哦。”柴子进捏着从城里买来的小酒,喜滋滋地喝了口,胡诌了句。
云连邀推开舱门,看向去路,只见两岸此时月明星稀,寒雾扑面。苍山夹迎,水流湍急,芦苇丛迎风摇曳,不时亦有三两小舟从旁掠过。此时已经驶了近一个时辰,甲板上早已没有乘客肆意玩耍,加上夜黑风高,大多像方才三人那般,躲在客舱中喝点小酒。
只有星路帮依旧在船上忙碌。看起来,毫无异样。
但以云连邀的感觉,早已突破了常人能耐,他甚至会感觉到几分不自在,隐隐觉出不对,却又不知道对方会从哪里下手。
船体一震。
不单是云连邀,舱内的柴子进与苏袖也抢了出来,三人对望一眼,就听星路帮的帮众大喊着:“有人下暗手,船要沉了。”
云连邀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水路之上并非短兵交接这么简单,对方实在可以玩阴的,便是从凿船这一途下手,亏自己忘记对方是魔门中人,才不管船上尚有多少百姓。
就这么一句话,使得客舱门尽数打开,无数人涌到了甲板之上,惊慌失措起来。所幸星路帮的人也算有些经验,起手就抛下挂在大船两侧的备用小筏,由帮众下了筏子接客人避难。
但是船体倾斜度越来越大,有很多人甚至就这样掉下水中,在这紧急时候,无人不在争抢着想要上那小筏,反倒是越挤越有问题,哭爹喊娘的愈来愈多。
这一刻,只有云连邀其人,直起身板,异常冷静地看着水底汩汩而出的气泡。
浅滩之上。
借丛丛树林掩盖住诸人埋伏的身形,此刻大江上的船倾斜,大部分人都落在水中,情势十分紧急。
正在这时,数个着水橇之人浮出水面,终有泅水的武林中人见此情形,不问因由的上前就打。显然就是猜到此次船破与这些人大有关系。
伏在草中的黑衣人终于想要出手,如猎豹一样的身子方一弓起,却被身旁的白衣公子一把拉下,“切莫情急误事儿。”
黑衣人自然就是苏袖的便宜师傅,他很是奇怪地看向白锦,“为何?乘乱出手,将袖儿拿回不是最好?”
白锦瞪了他一眼,“你看江面之上正是大乱,不下百人,如何能看见袖儿。更何况,我听花韵棉说,这次云连邀十分谨慎,居然易容上路,所以此时出手,只会令情势更乱,先看百花宫的行动。”
墨昔尘点了点头,不再多话,转头看向江中情况。
云连邀寻到苏袖,柴子进在后,拉着她朝着岸边划去。
忽然,耳边一阵娇笑,花韵棉立在一只小舟上,寒风之中娇俏依旧,看着水中诸人,“云连邀啊,这次看你往哪里跑。”
她的手几乎是同一时间,朝着云连邀击去。苏袖只感觉到背部忽然一疼,想不到云连邀居然把自己顺势推往远方,而自己拔身而起,“花美人居然这么快发现云某,实在令人钦佩。”
云连邀卓然立于舟头,居然于转瞬间面上覆上了银丝软甲,令人没有瞧出端倪。
而花韵棉娇羞跺脚,就像是与自己的情人话事儿般,软软言道:“云门主哪怕一世英明,如何能料到自己那手下,即使是换了张脸,却还是不习惯卑躬屈膝啊。”
她所谓自然是柴子进,云连邀蹙眉,再不多说,倏然展开袖中灵扇,与花韵棉斗在了一起。
苏袖心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她刚一动作,就听见柴子进喊了声:“花妖婆,让老柴我与你打上几十个回合。”
她下意识地回头,柴子进居然替换了云连邀,而后者已经翩涟点水,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手中折扇更是顺势挥出,一套动作若水银泻地的,将一个抢到她背后的黑衣蒙面人打了回去。
苏袖以为云连邀至少要来到身边控制自己,却哪里晓得此人居然就势落水,半晌没见人出水,她惊了一跳,不明就里,再不管他们的争斗,朝着岸上划去。幸好自己水性向来不错,在这人声嘈杂中,至少似乎没有被牵累。
忽然,耳旁传来一声孩子的哭喊声,“娘啊……”
她惊慌转头,却看郎儿正在水中挣扎起伏,已然没顶,而他的娘亲正趴在小筏之上不停地哭喊着,若非身后有她那夫君拽着,已经要跳下水来。
苏袖一咬牙,再不管此刻自己是否危险,上前扑到孩子身边,把郎儿一把抱在怀中,朝着郎儿娘的木筏游去。
郎儿娘欣喜若狂,口中喊道:“郎儿,我的郎儿……”
将郎儿送到他娘亲手中,苏袖这才准备回身,骤然头顶一暗,却看郎儿娘居然手呈利爪,狠狠地朝着她的背部而来。情急之下,她骤然后仰,险险避过对方那动如雷电的一招,奈何正在水中,任何招数都不如手脚自由的人使出方便,灵机一动下,她拼劲在水中翻了个身,借着水力将木筏一脚蹬住,整个身子顺势向后倒去。
水中钻出一人,正是云连邀。他已然将那银丝软甲收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出一物,乘对方毫无察觉的时候挡在苏袖面前,生生的替她挨了一掌。苏袖反手抓住云连邀的肩膀,回过头来,却是那向来没有怎么露过真相的郎儿爹,赫然如大鹏展翅一般腾空而起,再度击向水中的云连邀。
云连邀居然没有出扇,而是同时出掌,伸手相接间,借力打力朝后继续退后,口中喊道:“云连邀,你不要欺人太甚!”
话音刚落,花韵棉眼尖,发现那郎儿娘头上,正簪着当日十灵花头上的兰花簪,立刻指着郎儿爹娘,“在那边!”
白锦一拍墨昔尘的手,“走。”
潜伏在浅滩上的长天坊诸人,也乘着小舟朝混乱的江心而去。
只是谁也没想到,云连邀借这虚之实之的招数,把几方人马甩在了混战当中。两方要抓他们的打做一堆,一方要救的,正因为认错了人,让花韵棉更加坚信郎儿娘和爹正是要寻的人,加上柴子进不断地搅着浑水,江面之上,可谓是大乱至极。
而云连邀捞着苏袖,不断地朝着江边移去。
苏袖问:“不管柴将军了吗?”
云连邀紧蹙眉头,深吸了口气道:“暂不管,我们会在苏阳见。”
苏袖恍然睁眼,却在那人群当中看见了白锦的身影一晃而过,就在此刻嘴巴却被一把捂住,云连邀轻喘了声低声威胁道:“不许喊。”
苏袖刚要说话,却见他面色比之往日都要苍白,就连那平日不点自红的唇色亦是白的可怕,勉力挣脱开对方的桎梏,试探地问了句:“你……受伤了?”
眼瞧着江岸就要到了,云连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微微一声闷哼就晕厥了过去。苏袖大惊,未料居然会伤得这么重。而她的脑中闪过的,却是郎儿爹从后突袭,却被云连邀带到怀中的场景。
她可以立刻丢下云连邀不管,任其自生自灭,回到白锦的身边。只是思及此人可恨可怜,一时又不太能忍心。如今想来,她方才去救郎儿,眼下又想救云连邀,都是妇人之仁,坏事之举。
云连邀的身子猛地向下一沉,苏袖再不多想,就地一转,变回云连邀面朝江面混乱人群,令自己一手能控住对方的腰,另一手方便划水。看来自己与水总有些渊源,会弄得自己很狼狈。拼尽老命,终于把云连邀拖到江边的一片小树林里。
“云连邀啊……云连邀……你也有今天。”她学着方才的花韵棉,气呼呼地边走边说。
当然,只要她想起此人为自己挡了一掌,终究心软,颓然坐下,伸手去拨对方的手腕,虽然她武功不及往日,但用真气探知对方体内情形,还是个中老手,尤其是在晏雪身边待了些时日,勉强还能挂一个小医头衔,所以架势委实像模像样。
三股真气顺着自己的手指缓缓进入云连邀的体内,不觉大为惊讶。
若说萧茗体内已然真元充沛,云连邀简直如面前的大江大山,无法斗量,瞬间自己的真气就被侵吞而入,消失得无影无踪。
居然有这等可怕的力量,难怪他可以纵横江湖成就正道盟主的位置。苏袖拂开额上湿发,将云连邀上身推起,揭开他的衣裳,露出肌肉结实的背部,果不其然,其背部有一个鲜红欲滴的掌印,让苏袖倒吸一口凉气。
“喂,你这家伙这么厉害,怎么可能被打的呢,别是苦肉计诓我。”
苏袖明白云连邀的心机之深,却又不得不承认,即便是苦肉计,她亦是对云连邀再没什么恨意,毕竟如果自己站在他的立场之上,能做到像此人如此坚定坚持的,苏袖除了爱情,没有一样及得上他。
正当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就看云连邀背部的红掌印渐渐淡去了一些,心中才微微安定。显然云连邀的内力有其独到之处,正在自行疗伤,根本不需要她的帮助。
将其放躺回地上,苏袖又颓然坐在地上,心中思量万千。若此刻她离开了,云连邀手握子母蛊,一样可以找到自己,而事实上,她从来不怀疑云连邀的能耐,更何况如今江湖传言四起,她如果单独离开,或者要面对众多人的追击,怕就怕白锦也来不及救护。
而很明显,郎儿爹娘便是另一组出手的人,这一对夫妻俩正是自忖功夫不及云连邀,居然隐忍至此,实在匪夷所思。当然他们的身份,亦是要等云连邀醒过来才能问出。
既然她现在走不了,那么……
目光投到云连邀的面上,实话说,她还真是对云连邀变幻莫测的身份十分好奇,尤其是知道现下这张脸还不是云连邀的真面目。
苏袖一个鬼笑,凑到兀自在闭息疗伤的云连邀面前,低头察看着他的面部与颈部,是否有一道很难看清的连接线,若是有,那这张面孔自然是假面孔。
一滴水顺着她的长发,落了下去。
果然!这张脸真的不是他的真面目。苏袖虽然早已猜到,但接触到这时,忽然有种谜底揭开的兴奋感啊。云连邀啊云连邀……任你聪明一世,哪里晓得还有我苏袖这小黄雀在后窥伺呢。
正在她的手慢慢伸到云连邀面上的时候,陡然间,云连邀的手狠狠抓住的她的手腕,另一手中折扇轻点,顿时点中她的肩部,使得其顿时僵硬在原地,被一把按住回了地上。
“喂喂,云连邀,你救我一命,我救你一命,我们两相抵消,别太过分。”苏袖哪里晓得这人居然能够如此快的恢复,惊慌失措地道。
云连邀换之以颜色,俯身去揭她的面具,还刻意靠得很近,让苏袖花容失色,只差没一口咬在此人的肩膀上泄愤,好在他也不过是惩戒一下,并没有太过分,扶着苏袖便自坐起。
云连邀将那张病娘子的面具搁在手上玩耍,见苏袖一脸羞愤不堪的模样,莞尔一笑,“方才为何不乘机淹死我,一了百了你就可以走了?”
苏袖动弹不得,只能瞪着他道:“我才不会像你一般言而无信,更不会落井下石。”
云连邀低头笑了出来,在苏袖兀自发愣的时候,他又问了句:“就这么想看我长什么样?”
苏袖顿时燥红上脸,“谁想看!好奇一下不行么,就知道你又在……”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云连邀已经揭下来那张平凡无奇的面具。即便是惊鸿一瞥,也足以震颤人心。何为珠玉,何为明月,何为清风,何为星空,一人身上竟然能让苏袖想起如此多的风情,若珠玉般白净,若明月般皎洁,若清风般浮荡,若星空般静谧,竟然能有一个男子,让她生出了春华秋月,何其美丽的感觉,不是女子的柔美,没有丝毫邪气的侵染,亦是难怪他要将自己藏于诸多面具之下,这等美根本不是凡间所有,而在天上。
虽然他只是取下而又罩上,苏袖已经呆愣着无法言语,因为任何一句话都不能表达她此刻心中的想法,若是他顶着这样的容貌行着对众人心机深重、对魔门狠毒无情的事情,倒真是无法想象。
“你……你还是这样子好。”苏袖忽然觉着又能动弹,指着他现在的书生颜面,不好意思地道。
云连邀大抵是第一回见到女子是如此说话,不觉好奇问道:“为何你会如此说。”
他似乎被那一掌打得有些重,说完后咳了一声。
苏袖回道:“若是整日见到你那般模样,我会自行惭秽。古有美男子负车被观而死,你真露出本相,每日该要举步维艰了。”
见苏袖说得有趣,云连邀一时亦是快意地笑了出来。
其时江中混乱已是远离,想来误会解除,各归各家,只有柴子进或者会逃得辛苦一些。明月当空,柔光泻地。凝于大江之上,照出万千人家。对岸灯火依旧,小林风声飒飒。万籁俱静之时,反倒是忆起了前尘往事,而今居然又是一身狼狈地与当年怎么都不会想到有瓜葛的云连邀坐在一起,格外感慨。
云连邀亦是看着江上明月出神,没有打破这等宁静,直到苏袖问了句:“那郎儿爹娘,是什么身份?”
想到自己居然因为他对郎儿和郎儿娘产生戒心而生气的事情,也是有些抱歉。若非自己去与人家搭讪说话,也许还不一定会被发现端倪。
“如果我没有猜错,应是邪道魔门的一对逍遥夫妇,江湖人称‘夔中霸’的邓自通与他的娘子邵三娘。”云连邀正是因为中了这一掌才笃定了对方的身份,否则他哪里会料到这次连这对夫妻都出马,可见玄天八卦对于江湖中人的诱惑力有多大。
“未料他们居然也能找到我们。”苏袖怔忡地说道。
“应是凑巧乘船,而在我们身上发现端倪,后接到江湖传言后,才决定出手。”云连邀摇了摇头,显然是对此次出行一路很有信心。
“那郎儿是他们的亲生孩子吗?”苏袖忽然问。
云连邀没有答话,只是忽然浮起一个戏谑的笑容,衬着月华如水,眸光灵动,一时间令苏袖想起他那宛若谪仙的真容,居然愣了去,却听他说了个最是残酷的话,再也振作不起来。
“自然不是。你以为为何我要铲除邪道魔门,其身不正者岂能容于天下。”
苏袖甚至想要辩解一二,却听他保持着那分笑容说道:“正如同你看见我的是一个面目,我对待苏老是一个面目,世人总千面予人,促成百态人间。逍遥峰上地狱门对你是一个面目,但对世人,却是另外一个面目,心狠手辣无法无天,如不铲除后患无穷。”
她自然懂,为何正道盟要不择手段的铲除地狱门。但是对于她而言,那里是她第二个家,又如何能随意放弃。云连邀的一番话就与萧茗在山间林地让她看着影卫们收拾楚明澜的时候所谓异曲同工:收了你的天真单纯。
苏袖不想再听这等话,她当然明白,已经离开地狱门的云连邀自然是要不断地分化她与萧茗,但是他根本不明白自己已经什么都给了对方,这情深似海,如何能放。
骤然转头,她没好气地捧着肚子说:“又湿又冷又饿,劳烦云大门主解决下病娘子的温饱问题。”
云连邀“噗嗤”笑出了声,也是站了起来,回身看了看这光秃秃的小树林。尤其是近水的岸边,泥土也甚是湿润。举目望去,密林之后尤其是青山,他拍了拍苏袖的肩道:“既然如此,娘子与我朝山里去吧。”
“咦,为何要那样走?”苏袖一跳而起。
“自然是要绕点路直接到苏阳与柴将军会面。”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吃的吗?”苏袖哪里料得他居然谨慎到连长天镇都不打算过,而是直接越到苏阳。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至少没有追兵,能安稳一些。”云连邀摇头轻笑,自然也觉周身狼狈十分不适,然则为了稳妥,他也只好选择了这条捷径,从江对岸的这座山翻过去,直达苏阳城。
长天坊的天井老桂树下,难得的惜香公子正在发火,而对象则是他一向秤不离砣的所谓男宠墨昔尘。
“我看走眼了,怎么你也看走眼了!”
墨昔尘显然不打算与其就这个问题多讨论,方才一顿混战之后,白锦好容易拖着那郎儿娘跑回浅滩,哪里晓得险些就被那恶婆娘重伤。白锦越想越气,可又毫无办法。原本已经在江上那条星路帮的船上有了小袖儿的消息,如今再度失去,天晓得下一回是不是就听说她已经被送到凤以林那浑蛋身边。
“我想不出办法,你就不知道想想办法吗?”白锦因为今日这一着烂棋走得实在难看,憋了一肚子火,只能在墨昔尘身上撒气。
这时候李昭语和小胖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这两人自从来了长天坊后,的确凭借着聪明才智拜得赵管家为师,出力跑腿的活干起来比别人都起劲。
李昭语见白锦正在发火,也不敢上前话事,只是凑到任他风吹雨打也面不改色的墨昔尘身边,低语了几句。
墨昔尘听完后,沉思片刻,转头对白锦说:“有办法了。”
“什么?”
“萧茗正在大厅等你。”
白锦微微一怔,瞬间明白了墨昔尘的意思。她虽然与苏袖情同姐妹,而苏袖却也的确心慕萧茗,若非苏袖一直信任着她,该得到目下所有一切的应该正是萧茗。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在这时候,摈除其他想法,与萧茗结盟。
当然,首先也应该了解萧茗目下的想法。
按定了主意,白锦起手道:“走,去与萧门主商量则个。”
苏袖跟在云连邀身后,走在起起伏伏的谷间,这一条路多为石子路,大石头小石头铺了满地。方才云连邀不得已,只好用他那充沛的真力蒸干了衣裳,再拿出那柄天下闻名的灵扇从水里打出两尾肥鱼,最后以苏袖怀中的火折子燃起了火,终于填饱了二人的五脏庙。苏袖一想到此事儿,依旧有些好笑,单看云连邀本人面上,亦是挂着颇为无奈的表情,显然这辈子他是以云连邀的身份第一回这般伺候人。
不过云连邀倒是释然得很,若他是水运寒,这般伺候算什么,更应该好生关爱。
苏袖摇头晃脑地拍着肚子,“云门主手艺当真不错,苏袖伺候别人一生,总算能得门主伺候一回,心情大好。”
她的手赫然被牵住,让她吓了一跳。
不过是调戏了对方几句话,不至于忽然如此吧。
倒是云连邀默不做声地轻轻抚着她的手背,眸中流光若苏袖是傻子才能不领会,心底惴惴的时候才听他缓缓说道:“你本不是伺候别人的命道,若好生配合凤帝,他也定会让你做回被别人伺候的主子。”
苏袖好似听懂了他的所谓,不觉垂下头去,抽手转身道:“我这心腹大患一日尚在,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云连邀微微一愣,旋即轻叹,“袖儿你还不认得凤帝,其人心胸宽广,尤其不会对女人下毒手。”
苏袖停了下来,娇嗔地看了他一眼,倒也让云连邀看得有些失神,“如此看来,我觉着云门主你心胸狭窄得很。”
云连邀自然晓得,她是在说自己给她下毒的事情,苦笑了声道:“时至今日,你还在怪我。”
“那是自然,小命捏在云门主手上……”
云连邀豁然从她身侧一掠而过,将其再度锁在自己怀中,一手控腰一手捂唇,迅速没入身后密林,躲在了一棵树后。苏袖在这突如其来的事情之下,哪里还能保持清净心,那欺霜赛雪的面颊顿时升上红霞。
幸好此时已经从前方来了几人,将苏袖的心神顿时吸引了过去。
“以你的能耐,也确定没有人吗?”来人的说话是个男人,沙哑而又低沉,乍一听颇有些狠劲,但苏袖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更不知道对于自己来说,是抓她的还是救她的。
“只能说云连邀这人实在厉害,不过那日只有我们知道他们是谁,当时那贼妮子就是拽着云连邀往这里来的。他们又受了伤,不该走远。”
苏袖一听,心中怒火勃然,显然就是那恩将仇报的郎儿娘邵三娘和她的夫君邓自通。
这两人须臾便追到了这里,自然不可能善罢甘休。如今也没有听见小郎儿的声音,显然是凶多吉少。这恶贯满盈的两人,令苏袖生出了要与云连邀联手对付他二人的心思。不过这两个人说的没错,她也不确定云连邀受伤的情况怎么样了,否则也不会断然躲在这里。
“等等。你看这里,明显有脚印。显然没有走远。”
临水的河滩总会带上泥土,他二人自然没想到邓自通夫妇会追了过来。
苏袖一念起那已经亡故的小郎儿,顿时不能自抑地颤抖了一下,这时云连邀忽然凑到她耳旁轻声道:“你是否想有将这两个恶霸夫妇收拾了的心思。”
苏袖自然想,但她能力有限,更何况就凭邓自通一掌令云连邀重伤的功力,显然是一流的高手。但是这两个人,若任放鱼归水,以后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孩子多少人死在他们的手上。即便是从来没有沾过鲜血的苏袖,亦是有不容他二人离开的心情。
哪里晓得云连邀此时还有调笑的心情,背后是那两人不断搜寻的声音,口中还在轻声道:“莫要再讥讽地喊我什么云门主,若是喊连邀,我便替你收拾了这两人。”
苏袖眸光投在他的面上,纵是心有萧茗,也要醉在此人深深的眸光当中,不自觉地就绯红了双颊,示意其松开手,不敢看那双动人心弦的眸子,扭头道:“连……连邀。”
虽然她更想唤他运寒大哥,但清楚地了解,这是她必要时候一击即中的砝码,绝对不能轻易出手。
云连邀似乎很是满意,微微一笑后,忽然急转身子,灵烟缥缈地扑向了邓自通与邵三娘。此人即便是此刻衣着不净,却依旧有着无上的风采,但是那起手落手间的自信潇洒,便已是大家之境,无人能敌。
此人的恢复能力真是天理不容啊。
苏袖怕他无法分心,也闪出林中,祭出“清心大法”,朝着邵三娘攻去。
邵三娘还是那般温婉的形容,分明看不见魔门的气质,见苏袖出现,眸中一亮,显然是知道她定是自己要寻的人。对于他二人来说,拿到苏袖比什么都重要。所以邵三娘娇叱一声,分出双剑,朝着苏袖劈来。
然则云连邀分明是想验证方才自己所谓,根本不给苏袖抢先的机会,一手出扇,折扇摊开,向下按住邓自通的拳势,另一手做掌,居然生出一股巨大的阻力,挡住邵三娘的去处,迫得她下路根本无法击出,只能恨不能当地再度朝着他本人扑去。
苏袖呆愣愣地看着,她忽然明白,若非赏剑会云连邀故意落败,当时的萧茗根本没有获胜的机会;而实际上单看他受伤之余依旧如此云淡风轻的动手,便已经是令她大为吃惊。
云连邀的左手为掌,右手持扇,时而掌出扇击,又时而掉转扇柄迎向邵三娘的双剑,一掌狠狠的地攻向邓自通。邓自通与邵三娘二人忽然对视了一眼,显然是心内大骇,明明在必胜的条件下追击到这里,却没想到云连邀如此厉害,迎战二人丝毫不费力气。
他们显然已有退意,因为云连邀身后还有一个苏袖正在压阵,方才她虽然只是与邵三娘轻轻一触,但已知深浅。
所以邓自通对邵三娘微微示意,邵三娘赫然射出手中双剑被扇隔住,两脚使力朝后飘去,而邓自通乘机上前,双掌叠影而出。云连邀的眸里只剩这一人似是从天而降,凝神守魄蓄势待发。
哪里晓得这家伙只是虚晃一招,顷刻间就以绝高的轻功飘到了落荒而逃的邵三娘身旁。云连邀目射寒光,也不追击,只是顺势推出那柄天下闻名的灵扇,听闻那柄折扇凌空而来,将邓自通吓得够呛,猛地抓住邵三娘的胳膊,迅速折身,朝着大江方向奔去。
扇子以一个优美的弧线回到云连邀手中,其依旧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苏袖赶忙走到他旁边,出言问道:“让他们逃出去会不会对我们更有危险?”
云连邀摆了摆手,示意她暂且莫要说话。忽然间,嘴角就逸出了一丝鲜血。
苏袖吓了一跳,冲过去扶住他怒道:“感情方才你是在硬撑!”
云连邀苦笑说:“若不硬撑如何能骗过这两个江湖骗子。”
苏袖还待说些什么,他忽然偏过头看向江畔,低声道:“我们快走,寻地方疗伤,否则这两人一定会发现不妥,回来滋事儿。”
苏袖点了点头,也不多说。正要往前走,忽然平地一声惊雷,居然要下起雨来。她心中叫苦,这趟居然真是与水扯不清关系,反倒是云连邀露出几分喜色,“天助我也,雨水会冲刷掉我二人的足迹,不至于被发现,乘着下雨的当口立刻出发。”
幸好此刻云连邀只是受了内伤,却没有立时昏迷。否则依着苏袖背着萧茗去往晏雪山的经历,她是绝对不想再重复第二次。
当然,正因为其与水有些缘分,更能很轻易地发现隐秘的山洞。
得意扬扬的将云连邀扶到洞中坐下,自己则掩盖好洞口的诸多绿色植物,以免被那两个去而复返的人发现。她小心翼翼地退到云连邀身旁,其正在盘腿打坐,以那磅礴的内力运转修复体内的伤。
所幸云连邀伤势应该不重,但是因为覆着假脸,就脸色上还是毫无异样的。为了不打扰他,苏袖只好开始打量着自己无意中又发现的山洞。显然自从无数次与山洞结缘后,她很有一种在山中寻找隐蔽处的能力,就如同方才一路驰来,险些就错过了这个被无数绿色藤蔓遮掩的地方。
这个山洞并不是很深,且有些矮小,似是个天然形成的溶洞。苏袖光是站着也需要低着头慢慢朝前走,但这并不阻碍此刻她在山洞中有些寻觅宝物感觉的好心情。
云连邀静静地坐在原地,体内周天运转一息又一息。他亦是感慨,幸好他所认识的苏袖,一向都是宁肯天下人负我,也不我负天下人的姑娘,所以她明知之后自己要对她做些什么,也不在此刻弃而不顾。虽然他知道自己用子母蛊控制着她是一回事儿,她却绝对没有背后暗害自己的心思。就凭借着这股信任,他的伤势在一点点地恢复。
忽然,洞内传来一声惊呼。云连邀眉眼微挑,迅速起身,朝着山洞深处走去。却是在山洞尽头也没有看见苏袖的身影,狐疑之下却听见她从洞壁外的声音传来,“这里、这里。”
云连邀移过身子,就看苏袖浑身湿漉漉的从仅留一人侧身而过的缝中钻了出来,瞠目结舌地说道:“那里头居然有一股温泉。”
“你这是掉进去了?”云连邀打量着数度与水结缘的苏袖,赫然想起自从江湖中封称她为若水仙子后,就已经连连遇水,不觉有些好笑。
苏袖赧然,“因为没有落脚处,又是没有注意,就这么掉下去了。”
云连邀也啧啧称奇,这里是江岸边连绵青山的一隅,连他也不知晓这处山的名字,但大自然鬼斧神工,最是不能理解,在这里孕育出一处不引人注目的温泉,自然也是可能的。
他柔声道:“此处既然有个温泉,不如我在这里想办法生出堆火,替你烤干衣裳,你先去洗个澡。”
苏袖大为戒备,“你为何对我忽然如此殷勤?”
云连邀嗤笑一声,“自然一会儿还要调换,辛劳了这些天,能有一处温泉自是大妙。当然让你先行舒坦一下而已。总不能你我二人一起……”
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内已是笑意暗藏,苏袖正被温泉中的热气蒸腾得面色红润,此刻也是怨怼地白了他一眼,“我事先说明,我敬你的确是个正人君子,以后这种话不能胡说。”
云连邀立刻正色道:“每次面对袖儿的时候,总是会情不自禁地说些唐突的话,若我紧守不说,反倒是显得我更加道貌岸然而已。”
苏袖方寸大乱,不知如何是好,暗暗推了他一把,轻声道:“你转过背,我进去了。”
见她不欲再说,云连邀叹了口气,方转过身去。其实他也不过是在路途中借着与其亲近重温逍遥峰上与苏袖的种种过往,他始终怕自己忘记了水运寒的一生。水运寒虽然不过是云连邀的身份之一,却也是他扮得最辛苦的一回,然则云连邀的生涯之中,正因为进入的太多,出来的太多,才让自己的心态处于很微妙的时时刻刻。
闭上眼直立不动,体内周天自然运转,凭借着他超强的复原力修复着体内的伤势,只有身后女子小心翼翼的宽衣声不断地进入耳内,即便是看不见也足以勾勒出一幅活色生香的画面。
不过只有云连邀明白心中的苦涩,不论是当初的水运寒孤注一掷通过婚事夺得先机,还是今日自己的发乎情止于礼,以后的以后,再与她没有缘分。
因为,她是凤帝指明要生擒的人。
而云连邀很清楚苏袖对于任何一个男人的吸引力,在于其身上,自有一种惹人怜爱让人保护的气质,他甚至能肯定,当凤帝见到苏袖的时候,一定不会想着怎么去杀她,而是怎么让她臣服在自己的手上。
苏袖轻声说了句:“我进去了,辛苦连……替我烤下衣裳。”
她始终不能自如地将连邀二字说出口,顿了顿就闪身入了那狭缝后的小温泉口。
半晌后,云连邀转身,首先不是生火,而是在她褪尽的衣裳里翻找了下。
果然没有。
她能这么笃定而又毫不惧怕地与自己一路而来,便是因为原先那几张残图并不在她手上。云连邀忽然陷入了沉思当中,在洞中捡拾了些干柴枯草准备生火,同时心中也在揣测,若是残图不在她的手上,会在谁……那里?
连水运寒她都从不吐露心声,交托信物,还有谁她能够如此信任。
他的手微微一颤,从腰间起出一个小小的铜铃,忆起了当初苏袖在蓬莱城邵府求水运寒去寻找的人。
长天坊。
惜香公子白锦!
想不到此人居然与苏袖这般亲密。云连邀心中生出疑窦,那时正是因为觉着这铜铃有些奇怪,才没有立刻去如她所愿,后来更是失之交臂没能将铜铃归还给她。现在想想,此铃儿或者正是她与白锦联络的一个途径,的确不能给她,而且可以善加利用。
只是他也不能确认苏袖会将残图交给白锦,极大的可能便是她将这东西放在了哪个地方收藏起来。
将这些思绪抛开,云连邀又暗自摇了摇头,撑开苏袖的一件带着体香的小褂放在火前,心中忽然涌起滔天的情意,一时间竟然连他也不知晓这是为何,恍惚间居然十分失常,大抵这与云连邀十三岁学成下山,十五岁得遇名师学得绝世武功,十六岁被凤帝救于燕门峡从此答允为凤帝谋事儿,以众多面目行走江湖,十七岁时入地狱门成水运寒,十八岁时在北海岸边救上将要溺水的苏袖。
大雨披泄而下,打过洞外的绿色藤蔓,汇聚成流分成两股,一股流到外间,另一股则落入了洞口边缘,听在耳内自是另一种感觉。
到如今纵横江湖的十余年时间里,因为太过忙碌而忘却了很多属于自己的事情,除了与绯夕烟的虚与委蛇,真心付出的确只有这么一个女子。他对她如此残忍,她却从来没有恨过自己。眼眸一黯,这就是他的无奈之处,数度将她拯救于手,却又要将她送与狼口。
正在这时,苏袖的声音从狭缝后传出,“我要出来了,衣裳干了吗?”
云连邀这才发现因为走神,除却方才拎的小褂,其余的还是团在一起湿成一堆,回答道:“好了,出来吧。”
他将手置于那团湿衣之上,一股内力透体而出,几乎就是顷刻间,便已经被其蒸干。然后他施施然背过身去,充分显示了他发乎情止于礼的风范。
在洞中避雨直至天明已是两日以后,二人乘夜出发,因云连邀辨路自有一套方法,所以几乎是没有迷失过,除了路上的确有些辛苦,不再像能投栈过夜那般舒适,走了大约三日,才到达苏阳城对岸的密林。
就在看见渡口时候,云连邀忽然拉住苏袖,朝江内看去。
目及处则有数条大船在江面上悠然开过,他无奈苦笑,“柴子进这人呐……”
“柴将军怎么?”苏袖好奇地问。
经过几日单独相处,原先的隔阂似乎终于抹平了一般,只是越临到苏阳,就连苏袖也感觉到云连邀心中的挣扎。
“分别以前我与他说,在苏阳城渡口等候我们,你看他,偏生不肯,已经带着他的亲信在那条船上了。”
苏袖极目眺望,果不其然,一条正朝着这边方向开来的大船上,除了身着军服的柴子进,还有一列兵士,想来是要来拿自己上凤临的了。
忽然她的手被紧紧捉住,云连邀几乎是强迫地让她转身看着自己,“我再与你说一次,若你肯好生与凤帝合作,云连邀定会保你周全。”
苏袖与他一般面露苦涩,她明白,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能如此开诚布公的说话,她的心中同样不是诸多难为?且不说她须要护着长天坊白锦一行人,更要紧的便是接下来要面对着自己此生最大的仇人凤以林。
在这几天里,她多方思量,居然再不排斥入凤临。只要给她机会,她一定要想办法斩杀凤以林。至于其他人,再不是自己的考虑范围内,因为她从没有像此刻一样,与那位灭国亡族的仇人这么近。
爱情,她已经没有争夺的余地。
这余下的情,比如眼前这位,用最大的谎言骗过自己,用最厉害的手段雷令风行地将自己索到凤临,刻下却又说要护着自己……
苏袖像是笃定了什么一样,垂眉浅笑,“连邀你似乎忘记了自己的立场,也似乎忘记我的立场。都已经到了这里,再说这些还有何用?”
“袖儿。”云连邀似乎想拦着她继续说下去,但是她却傲然抬首,“你聪明一世,难道还不明白,凤以林是我的杀父仇人,他选择让我活着,就要有承担相应的风险。是死是活,岂能由你说了算。”
云连邀豁然背转过身,以自己的身躯挡住了苏袖娇小的身子。
这一刻,就连柴子进也不知道岸边二人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可是苏袖却浑身颤抖,因为他居然揭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了那张绝世颜貌,紧紧贴在自己的唇上。
只有她自己晓得,他又在唐突自己,却又在替自己解毒。用着等方法,拿去此毒,是她所无法预料到的,更是无法阻止。
一只绿莹莹的小虫儿经由云连邀近似强夺的一个吻,缓缓悬在二人间仅留的那分寸之地,而后他只微微一晃瓷瓶,瓶中有嗡嗡声过,小虫便自己飞了进去。
他凑到苏袖耳旁轻声道:“你赢了,从此后,是死是活,再不由我说了算。”
苏袖垂下臻首,居然没有因为方才他的这番行径而责骂,实则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只是知道若他方才那般做,正是要将多情还回无情,剪断这藕断丝连的连接,才可找回那个清明睿智的云连邀。
柴子进的大船已经停在了岸边。
苏袖浮唇望向跟在身后的云连邀,再转头看着朗朗晴空,心中浮现出萧茗与绯夕烟携手而归的逍遥峰,不觉怆然,感情此事,与自己有何关联。自己爱的,可能始终无法爱自己;爱自己的,却又不得不选择斩断情缘。
大船抛锚起航,云连邀再度回到了她的身畔,幸好柴子进对苏袖的乖巧十分放心,没有将她关押起来,还可以站在甲板上看两岸风景。
“凤临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苏袖忽然问。
云连邀斟酌片刻才说:“凤临临近景安,又有有凤来仪的美誉,更是凤帝出生之地,所以后来被封为伴都,甚有相伴天子之侧的母仪天下的皇后尊感。”
柴子进在后补了一句,“实际上,这次为过冬季,凤帝的确带着自己最喜爱的容妃在侧,于凤临寄安宫恭候苏袖姑娘大驾。”
云连邀一听此言,顿时紧蹙双眉,心中直说,这下糟了。
柴子进再不多说,指着大船正前方的码头说道:“苏阳快到了,我老柴总算可以回去休息休息了。”
苏袖见机立刻说道:“柴将军不知可否听我一言?”
“姑娘请说。”
苏袖戳了戳云连邀,又指着自己一身狼狈陈旧的衣裳,“你要我这等模样一路随行去凤临见皇上吗?”
借着可以沐浴更衣的机会,终于可以在苏阳多逗留一会儿。
其实苏袖此刻再也不想别人来救自己,但她还是想看看老天会是否眷顾自己,在这最后一次停留的时机,见到白锦等人。只是云连邀也甚是聪明,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淡淡提醒彼此戴上面具,又让苏袖陷入很是苦闷的状态。
众人在苏阳码头下了船,苏袖故意坠后几步,朝着他们现在所在的官驿而去。
幸好他们没有备下马车,让她能走上一段路。只是前面有十几个兵士,后面有柴子进,身旁还是云连邀,比往常的状态更要艰险,只能令她叫苦连连,几乎以为毫无办法准备放弃了。
忽然就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她的目光投到了对面长街的饭馆门口。周遭行人仿若都化作虚空,没有任何阻拦,即便是相隔千里,这一刻,似乎世间只有彼此二人。
只有一瞬,她愣在了原地。
是萧茗!
他没有与绯夕烟一起,居然出现在了苏阳?是要寻找自己的吗?即便是有可能会错意,也足以让她欣喜若狂。只是方才那一眼,恐怕也不能让他认出自己来,她转身问柴子进,“柴将军,驿馆还要多久?”
柴子进不疑有他,指着前方大街尽头说道:“走到这条街尽头就是啦。”
身周人群来往络绎不绝,显然苏阳也是个大城市。苏袖忽然安下心来,哪怕萧茗这回不是来寻自己的,她也已经尽力了。经过那个饭馆时候,萧茗早已经不在门口,但她分明感觉到一股灼热的视线,从后方投到自己的身上。
云连邀赫然回头,目及处却是一无所获。苏袖侧头问:“怎么了?”
他暗暗摇头,为保安全,低身牵过苏袖的手。
就这样各怀心事的来到驿馆,苏袖立刻就被送进了一个精心准备过的房间里。
云连邀站在门外说:“待会儿会有人给你送水以及饭食。”
苏袖轻轻瞪了他一眼,“知道啦。云大门主赶紧去照料下自己,比起我,你更脏呢。”
云连邀哑然一笑,欣然关门离去。门口留下四个兵士守卫。
苏袖起身探手摸了摸炙热滚烫的水,不由松了口气,心中自然忐忑,这是唯一的一个萧茗能寻到自己的机会,怕之后房中就还会有人轮流看管。她环目四周,这些人因为谨慎起见,把自己放在了中间的一个房间,可谓是前不能进门,旁不能借窗。
云连邀!她简直对这个家伙是又恨又没办法,跺了跺脚只好宽衣解带,滑入木桶之中,任冒着氤氲热气的水将自己掩埋起来,不去想那些纷杂的事情。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头顶的瓦片忽然微微一动。简直是福至心灵,她抬头看去,居然是萧茗已经毫无声息的从天而降,落在了自己的身旁。
“门……”
话刚起头,就听门口传来柴子进的声音,“苏姑娘,洗好的话就唤人将饭食送进去吧。”
苏袖故意站起身,传出哗啦啦的水声,令对方不起疑心,“女人家洗澡本身就慢,柴将军能否等等。”
“唔,算我大老粗不守规矩啦,姑娘慢洗。”
柴子进的脚步声离开后,她才急中生智,毫不在意自己此刻片缕不着,轻飘飘地起身入了床帐内,伸出一只白嫩的手对萧茗招了招,示意二人这里说话。
萧茗眼底一沉,显然是对这等春色受用得紧,然则此刻确实不是大动食指的时候,所以冷静了会,就自走了过去,拉下床帘,卧在床上。
苏袖低声问:“门主你怎么到苏阳的?”
“我问了白锦江上的情况,猜到他们也许会借道从这里走,所以在苏阳已经等了三日。若非你头上这根红珊瑚的簪子,我恐怕都认不出你来。”
“门主……你与白锦?”
他是为了自己啊……他真的是为自己来苏阳的。
苏袖顿时忍受不住,热泪上涌,幸好被萧茗捂住嘴,低声道:“换上衣服,与我走。”
将那激动的心情藏了回去,苏袖听外面还未发现,才抓紧时间说:“门主你听我说。我这次去凤临是决定好的,我与白锦有个约定,便是定要杀了凤以林来祭我父皇在天之灵,所以我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如今我弄了一张假图给云连邀,正是我们可以里应外合的时候。”
“你!”萧茗没料得她居然不肯与自己离开,很是惊讶。
苏袖抓住萧茗的大手,心中柔情万千,“门主肯来找袖儿,袖儿已经非常满足了。从今往后,门主请忘记我,与白锦好生合作,若我还有命回来,门主若还要我的服侍,袖儿……一定回来。”
萧茗看着她眸间的坚定,也明白自己再也无法改变她的想法。拨去她额间的湿发,萧茗轻声道:“等你回来。”
苏袖的身子微微一震,她自是没有料到,当绯夕烟回去寻了萧茗,自己惨然离开,便是已经笃定萧茗的心中还有那个人,可是这句话终于还是让她泪流满面,紧紧地抱住萧茗的脖子。
他这般……还如何让自己舍得。
洁白的身躯落入萧茗怀中,他正因为这女子的决然,确认了心中的感觉。他的的确确想爱她,想与她长相厮守。但也正是二人有太多的错过,太多的无奈,以至于只能在此时心灵相通。如今不是他不肯,而是她不能。
“门主,你快走。云连邀那么机敏的人,恐怕多待会儿会横生枝节。”苏袖终于依依不舍地松了手。
萧茗清楚地知道,自己迟了一步,在其坚定信念后才自出现,以至于必须眼睁睁地看着她,羊入虎口。
但是大丈夫立于世间,似萧茗这等人,从来都果断坚决,所以他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便拥住身下的苏袖亲了亲,才狠狠地说道:“好好活着。”
深蹙双眉,萧茗终于放开苏袖,不着声响的连番踏着屋中的摆设,飞上横梁,轻松离开。
苏袖长舒了口气,浑身发软地走下床。
果然爱情这种事情无法估量,就像是不管有多久没有见萧茗,只要他一出现在自己身旁,总会有令她控制不住的浑身发软的事情出现。正如此刻,被他抱过吻过,又被承诺过,让她的心情顿时异常良好,甚至真的很想能活到那一刻,那一刻……没有纷争没有动乱亦没有算计,只有远远青山迢迢流水,她唤他一声夫君。
目光投到门外,果然云连邀叩响了门,“袖儿你是睡着了吗?小心着凉。”
苏袖应了一声,摸了摸水温,只觉还没洗够,施施然又躺了进去,“好久没有洗得如此痛快了,我马上出来便是。”
苏阳城外三十里,老牛村。
萧茗坐在茶铺当中,一文钱一碗的茶放在面前,与那小袖儿为自己泡上的碧茶,差之千里。其势森冷,无人敢近。但凡有人经过,因好奇打量而与他眸光相触,便瞬间如堕地狱,吓得着紧离开。
瞬间,老汉的茶铺便再无一人。
竹林摇摇,老汉亦是心下惨淡,今日的生意想来无望了。
然则萧茗却是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当中。
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云连邀很厉害。
正因为现在地狱门损失惨重,水运寒战死连玉山、风子轩、雷诺然、言凉等一众自己的亲信全部都没有回来。在这多事之秋,甚至连百花宫等魔门趁他没有回山欺上门去,幸好有楚明澜、司徒空山等人,义气相助,地狱门才不至于土崩瓦解。
输了的第一阵自然是武林大会,这一局请君入瓮做得实在干净漂亮。
输了的第二阵却是在苏袖,这原本是他最大的筹码,只要寻找到玄天八卦所在的前朝宝藏,随时亦可覆雨翻云,却没想到连苏袖也被他使计掳走。
萧茗当然不可能认输,行走江湖对这等事情早就应该习惯:起起伏伏,全无定数。
如今他要想办法打听风子轩等人下落,更要与苏袖里应外合。所以他如今,必须与白锦联手。
“哈哈,想不到萧茗你居然约我来这里见面。”
惜香公子白锦,正迎着月光,与时节完全无关地挥着那柄向来喜爱的小扇,走到萧茗对面,毫不介意地坐了下来。
萧茗也不与其多说,老汉战战兢兢地送来另一碗茶水,他才沉声道:“我见到袖儿了。”
白锦大惊失色,“什么?你是怎么寻到她的?”
“苏阳。若非她的眼神和身形,我直觉是她,才刻意打量了下。直到看见那根红珊瑚的发簪,才确认下来。”
白锦沉思了下,“是否对方人太多,不好下手。”
萧茗眸子微冷,缓缓摇头,“她执意要留在那里,因为是唯一一个可以接近凤以林的机会,而不用引蛇出洞。”
白锦的俊颜终于再度变色,“那她岂不是更加危险!”
萧茗森然道:“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收集剩余残图,在朝龙岭引蛇出洞,做好布置,提前杀死凤以林,就能把她救回。”
“啧啧。”白锦赞许地打量了萧茗一眼,“想不到你在地狱门险些覆亡,心爱的女人又被抢走这些事情的打击下,还能如此清醒,不愧是萧茗啊。”
萧茗睨了他一眼,“袖……”
念起那双似水柔情的眸子,连萧茗这等刚硬的心也软了开来,声音柔和了下来,“她说已经将假图给了凤帝,我们可以里应外合。”
白锦倏然拍手,“幸好提前换过,太好了。”
白锦扯开一丝笑容,至此,也不再多话,留下联络方法,白衣微闪,便是消失在竹林当中。
萧茗也只是看看苦着脸的老汉,便也离开了这处茶铺。
老汉唉声叹气上前收碗,想不到茶水没卖完,还一文钱没挣到。旋即他的眼睛就瞪得铜铃大,看着桌上银闪闪的一锭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