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毒计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赤军 本章:第三十章、毒计

    蘷安辞别石勒,领兵登上城墙,四城巡视。

    此际王阳护守西城,桃豹护守东城,支雄护守南城,吴豫护守北城,孔苌警护城内,李寒禁卫宫廷,而由蘷安总统四方守备。

    果然他还未至城上,就听说华人按惯例又把投石车给推出来了……

    最近十来天,华军不再攻城,只是遣人四处伐木、取石,在营中打造投石机,每日辰时便于某方城壁前推出数十具来,轰击不休,往往要等暮色四合,方才收去——其间也时有自损,多半都能临时再替补上。

    今天这些投石机,据说出于东垒,故而蘷安便急向东城而来,同时也派人去提醒守西城的王阳,要他警惕华人行声东击西之计。

    投石车自营中出来,要推至距离城壁约二百一十步的地方,因为榔槺沉重,虽然下置六轮,仍然极其迟缓。而且等运到位了,还需要卸去车轮,打桩固定,并由数支小队围绕警护,所以直等蘷安登上东城,跟桃豹见了面,第一轮石弹还没有正经砸过来。

    城上守兵也都有了经验,多数手执大盾,遮护自身,并且分开两腿,略略屈膝,随时打算跑路——石弹飞行速度相对箭矢要缓慢得多,只要瞧准其落点,及时避开十步左右,一般情况下就不会受伤啦。

    离城堞稍远一些,木石堆积,也有不少羯兵做好了随时搬运材料,修补城墙的准备。

    蘷安抵近城堞,手搭凉棚,远远眺望,桃豹急忙提醒他:“蘷兄身份贵重,切勿冒险,要防华寇暗箭。”

    祖逖此前尚有力量猛攻襄国之时,就已经大致将城壕填实,把城外羊马垣也都给扒了,故而能于夜间派遣零星精锐弓手潜至墙边,伏地不动,候天明时,自下往上,暗箭射杀守将。虽说一旦放箭,必然暴露行藏,既在城壁之下,多半是回不去了,但若真能伤到羯军重将,必可重挫其士气,这个险值得冒啊。

    月余之间,陆续有六七名羯将因此中箭负伤——死的倒还没有——其中也包括了大将吴豫,被一箭正中其左臂。因此今日桃豹才提醒蘷安,要提防华人的暗箭啊。

    蘷安却不以为意,摆手笑道:“区区弓手,如何能伤得了我?”随即双眉微微一皱,说:“果如天王所言,华寇确有纵火烧城的意图么?”

    原来他看到华军的投石机都已到位了,并且几乎每具侧旁,都会放置一个火盆……但是没见有云梯或者类似的器械继出啊,这个距离可射不了火箭。难道说,投石机也可以用来纵火不成么?

    虽感疑惑,还是关照桃豹:“将城上可能引火之物,全都撤下,以策万全。”

    话音才落,就见数十支巨大的摆臂开始运动起来……

    裴该在关中已然“发明”出了配重投石机,但因为对工艺的要求比较高,于重量和射程的计算力要求也更严格,故而尚未能推广开来,祖逖但知其事,而不知其用。祖逖于军中所造的,乃是传统的人力投石机,以木为柱,上用独木做摆臂,长的一头栓着盛石弹的皮兜,短的一头系四五十条绳索,一兵一索,要同时由四五十人齐力拖拽,方可发射。所以就理论上来说,人力投石机比配重投石机精准性要差得多——再怎么听从号令,齐心合力,终究人有强弱,力有缓疾,影响到摆臂,浪费了更多的功不说,还必然造成很大的偏差。

    且说摆臂一动,弹便投出,但与往日不同,今日这数十具投石机拋出来的,竟然是一团团的火球,而且相对要更精准一些,几乎有半数直向城上而来——剩下的或落在堞下,势必撞正城壁,或者越过城头,会被拋入城中。

    撞正城壁的那些倒无所谓,羯兵早就做好随时修补的准备啦;蘷安只担心那些投入城中的,最远可超城壁六七十步,那就有可能砸中尚未扒光的那些房屋啊,一旦引起火来,即便施救不难,也易使守军人心动荡。

    故而他关照桃豹:“城上事,君可仔细。”自己匆匆下城,去安排士卒汲水负土,做好救火的准备。

    蘷安一只脚才刚迈下台阶,十数枚火球就落到了城墙之上,当即“嘭”的一声,溅射开来,崩得满地都是火星,更引发了络绎不绝的惊呼声。

    桃豹初时难免吃惊,但随后便放下心来——城上可资引火之物,多半都已经撤下去了,剩下的也用毡子遮盖,就那一点点火星,真未必可以酿成烈焰。士卒之所以惊呼,只是临事慌张而已,事实上火星沾甲即灭,沾衣也不过燎个破洞而已,即便触及皮肉,亦属轻微小伤。

    只是那些貌似不是石弹,因为落地时并无震动,火星四溅后,便即跳跃翻滚……若是石弹砸中土墙,绝对不会跳那么老高啊。

    桃豹正欲冒险近前查看,忽见眼前那枚砲弹中冒出烟来——难道内中尚有引火之物么?赶紧命令士卒担水过来浇灭,然而水尚未至,烟却愈浓,片刻之间,这一片城墙便被浓烟所笼罩,五步之内,难辨人面。

    桃豹以手遮掩口鼻,但还是有烟冲入窍中——这烟貌似比平常烧柴烧炭之烟更为呛人啊,他先是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随即就觉得眼前发黑,四肢发软……

    虽然从没见过这路奇怪玩意儿,终究是打老了仗的,桃豹当即反应过来——不好,此烟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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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宋庆历四年,官方撰成《武经总要》一书,记载了三种火药配方,其中一种就是:毒药烟球火药法——有可能是世界上最早的制式化学武器了。

    具体这种毒药烟球的配方,裴该自然是不记得的,但这不妨碍他提出方向来,命徐渝、彭晓等人试验、制备。这回孙珍带来那么多药材,什么狼毒、砒霜等等,就正是用来配合火药,制造毒药烟球的。

    这种毒药烟球是用树皮和干草厚厚扎成空心圆球,内塞药物,外敷油脂,临战时以火点燃,投放出去,外层烧漏后,内中火药快速燃烧,烤炙药物,自然浓烟腾起——说起来很简单,然前后试验不下三百余次,方始制成。

    孙珍这回还带来了十数名工匠,部分相助改造投石车——既然投火球,则盛弹的兜囊不能再简单用皮和绳来制作了,必须加以防火处理——部分连夜赶工,制作毒药烟球。至于改人力投石车为配重投石车,那工作量未免太大了,并不值得。

    只是今日风大,祖逖担心毒烟会不会随风而散,孙珍也就此请教有经验的匠人,得到的回答是:“可以使用,无妨。”匠人解释说,烟球中倘若填药太少,怕是效果不彰,填药若多,若毒烟久聚不散,对己军也会造成妨碍——有点儿风正好,只要不往咱们大营刮就成啊。

    风自东南而来,故此投石机设在城东,一轮便投出了数十枚毒烟药球,其中十数枚正中城上——因为分量轻,只用二十人拖绳,准头乃略略强些——当即浓烟腾起,笼罩城堞。当投石机第二轮抛射的时候,华军中早有千余军士纵跃而出,每人都用湿巾裹着口鼻,执刀扛梯,便向城下疾奔过去。

    此次攀城,轻松无比,根本就没有赵兵露头抵御。而等到华卒陆续攀上城头的时候,风过烟散,视野也逐渐清晰了起来——只见赵兵赵将,多半佝偻着身子,委顿在地,猛烈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根据试验,这些毒烟是不大容易真把人给毒死的,但若闻得一些,便会呛咳,闻得多了,四肢无力,即便烟散后也会大病一场。当然啦,倘若某人体质太弱,竟至在毒烟中昏去,那么于毫无防范下呼吸久了,再醒不过来也是有可能的。

    事先早有分派,因而最初攀上城壁的华兵,便各执器械,先将附近仍在翻滚挣扎的赵兵逐一补刀,清理出一片安全区域来;随后登城的华兵则号令有序,齐往城下杀去,以期夺取和打开城门。

    就中有一名华卒见桃豹委顿在地,瞧服色不是普通小兵,便即挺着刀来枭其首级。桃豹终究是羯赵宿将,身体素质比较好——主要是日常营养摄入丰足——竟然一手捂着口鼻,一手自腰间抽出刀来,看看华兵临近,当即奋尽全身气力,半坐起来,一刀便向对方下腹部捅去。

    那华兵促起不防,“呀”的一声,中刀而倒。然而他这一倒,却引来了更多的华兵,当下数支长矛攒刺过来,桃豹手足皆软,难以招架,遂被穿胸洞腹而死……

    至于返归城下的蘷安,也没落着什么好。

    早有不少毒烟药球越过城墙,被抛入城中——就理论上而言,这不在计划之内,但属于绝难避免的误差——照样腾起毒烟来。城下范围广大,药球分散,导致烟不甚浓,但因为有城壁的遮挡,风力也小,使得毒烟久聚不散。

    蘷安方才下城,便吸入了毒烟,不禁剧烈咳嗽起来,几名亲兵急忙上来扶持、护卫,但同样中毒而倒,就此相互拉扯,翻躺了一地。

    随即华兵便登城了,并且络绎下城来抢夺城门。其中数人见有赵将倒地,便脱队奔跑过来,先将蘷安的亲兵尽数砍死,复按住蘷安,自腰间取出绳索来绑缚。

    蘷安自知不免,乃奋起最后一点气力,大叫一声,自己咬断了舌头。

    华兵急忙伸手来掰他牙关,却硬是掰不开……

    虽说所谓的咬舌自尽,纯属乡野谬传,理论上是不会死人的;只是蘷安先中了烟毒,复大量失血,甚至于血液通过气管而流入肺部……因而在痛苦了将近一顿饭的时间后,还是得偿所愿了。

    华兵陆续战翻数十名尚有些战斗力的羯兵,冲入门洞,却一时间难以打开城门——为了防止敌军以撞车等破门,羯兵早就用大车盛装木石,几乎把大半个城门洞全都牢牢地封堵上了。正感束手无策之际,远处传来了人喊马嘶之声……

    毒烟所覆盖的地域终究有限,距离城壁稍远些的赵兵并未中毒,乃听得城门方向喧嚣声起,纷纷赶来救援。

    于是双方即在城门前激烈厮杀起来。固然毫无防备地踏入毒烟笼罩范围内,赵兵纷纷手软,十分力气难以施展出一分,但华兵逐渐地也同样受到了毒烟的影响——终究用湿巾捂住口鼻,这种防护手段太过粗陋,加上奋战多时,水气逐渐蒸发,面巾也都陆续干了……

    好在随即大将刘遐便登上了城头,见此情景,一方面命士卒搜检赵兵尸体上的水囊,重新润湿口鼻,一方面让人缒下城去,请元帅再添生力军。随即他便在上下坡道上组织防御,与前来增援的羯兵正面激战。

    不多时,赵将孔苌也至城下,分派人众,将先期下城的华兵全都砍死;随即模仿其状,也汲水来濡湿手巾,用以裹面,指挥士卒登道而上,想要把华军重新给逼回城上去。

    只是坡道狭窄,刘遐以长矛兵排列方阵做防御,赵兵一时间竟然难以得手。

    随着登城的华兵越来越多,甚至于城外隆隆声响,估摸着祖逖是趁机把云梯等大器械也都推出来了……孔苌估判形势,战败已成定局,乃使副将接替指挥,他自己策马而向禁中,前去向石勒告警。

    孔苌琢磨着,如今之势,我只有护着天王突围而走了——其余三道城门尚在我手,趁着华人注意力都放在东城的机会,有希望自西门突出。至于出去后往哪儿跑,到时候再说吧——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孔苌去后不久,城上、城下,毒烟俱已散尽,刘遐利用己方源源不断登城的生力军,一步步将赵兵压至坡道之下,其后又分兵复夺城门,开始撤除堵门的木石。

    城外祖逖也使樊雅推出撞车来,奋力擂撞城门,前后约摸半顿饭的功夫,终于撞断门栓,并将木质城门撞开了一个不小的缺口。华军里应外合,一起清理城门洞,等到道路通畅,冯铁率骑兵驰骋而入的时候,仍然苦战护守的羯兵才终于彻底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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