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后的第三天终于到来。
天好像真的是要下雪的样子。
姑苏城一大早就热闹了起来。
但这种热闹是相对的,因为白无眉的反叛,整个江南地带一大半以上最富庶的地方已经落入了白家军的手里,从姑苏城外三十里开始,就是白家军的地盘,如果说白家军的马够快,半个时辰之内,兵锋就能靠近姑苏城。
这样战事随时会一触即发的地方,自然没有多少人愿意留,哪怕姑苏城曾经是江南最繁华处,现在也已经变得无比萧条,除了那些家业已经扎根于姑苏的人家,其他人都是已经离开,偌大一座城池,变得寂静如同鬼城。
这一天早上的热闹,自然不是那些离去的人又返回来了,也不是躲在家里的人都出来了。
这些打破寂寥的人,全都是陈公府的人,以及官府的人。
今天是皇帝大婚,哪怕是纷乱之秋,也绝对不能太寒颤了。
迎亲的队伍已经在路上了,在皇帝的人到之前,必须要将整个姑苏城装点的鲜活一点,哪怕是没有人气,也得鲜艳一点才行。
所以从昨天晚上开始,整个姑苏的大街小巷已经被披挂上了各种鲜红的彩饰,艳红的灯笼。
一大早,从各地采集来的鲜花就被铺洒在每一条今天迎亲队将会经过的必经之路上。
整个姑苏,红彤彤的,的确喜气冲天。
但是那种近乎赤红的喜气,在这样的寒冬里,却又莫名的散发出一种萧杀之意。
仿佛那种红,不是喜庆的红,而是,血的红。
再加上那些穿梭在大街小巷,不发一言,只是快步走路,利索做事的黑衣卫士,越发地增添了一种不祥的气息。
一个明明该是最隆重,最喜庆的日子,硬生生被一切衬托的如同是一场事先预谋好的葬礼。
“小姐,该上妆了。”风月叫陈小桐。
陈小桐还在看着窗外的一池风平浪静的池水。
还是没有真的落下雪来。
她转过头看着风月,风月的表情是强忍着哭的那种笑。
到底还是小孩子,怎么也藏不住自己的情绪。
因为陈小桐要嫁进宫去了,不能再带着她,她舍不得陈小桐,从昨天开始就在偷偷地哭。
“风月,今天可不能再哭了。”陈小桐笑着对风月说,她想自己现在真的是个大人了,可以不动声色地淡然面对一切了。
“恩。”风月用力点头,但眼睛还是红了,“小姐,你……”
她想说些什么,但陈小桐已经阻止了她。
陈小桐自己一步步走向了梳妆台,今天不是一般的日子,她要出嫁,嫁的人是皇帝,梳的妆容也是非同一般的嫁妆,屋子外面早就有宫里来的老嬷嬷在候着了,但陈小桐一点都没有让她们进来的意思,只是让风月伺候她。
用精致的琉璃梳子将乌黑的秀发一根根梳好,然后将金钗一支支朝着发丝之中插进去,风月替陈小桐点唇,一点绛唇,陈小桐微微抿嘴,看着铜镜里那个妆容精致的女人,她忽然觉得很陌生。
“小姐,你真美。”风月突然说。
陈小桐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
她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出嫁是什么样子。
但好像,也有过,只是,已经是在很久以前了。
十年前,她也想过,她想象的场面,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风月,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一个故事?”她开口,悠悠地说道。
“什么,小姐?”风月奇怪。
“从前,有一个叫至尊宝的人……”陈小桐,轻抚云鬓,想起了那些在那个小院子里的日落黄昏。
从前,有一个叫古月安的人,还有一个叫陈小桐的人,他们彼此相爱,却又不说,几经磨难,分分合合。
但陈小桐始终相信……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我知道有一天他会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出现,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色云彩来娶我……”陈小桐,说到了故事的结尾。
“小姐,别等了,他不会来的。”风月终于哭了出来。
陈小桐却好像没有听见她说的话,还在说:“我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尾。”
这是故事里紫霞仙子说的话。
她那么告诉自己。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敲响了。
风月一下子收敛了哭泣,近乎愤怒地喊道:“不是让你们等着吗?!宫里来的人,也这么没大没小,不知道规矩吗?!”
“小姐……我是老苍。”外面响起的却并非是老女人的声音,而是一个老头子的声音。
陈小桐自然知道老苍是谁,老苍是她父亲陈珙真正的心腹之人。
她一下子,有些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苍伯?”
“小姐……老爷他……不行了。”老苍用传音入密的方式,告诉陈小桐。
陈小桐闻言眼皮一跳,但还是不动声色,只是道:“我知道了,苍伯,你先回去吧。”
然后,她继续有条不紊地梳妆,让风月将最后的妆容完成了,她才起身,走到了门口,打开了门。
门外,宫里来的四个老嬷嬷一看陈小桐开门,立刻看向她,齐声说:“郡主还请回,在出嫁之前,按礼数您不能出门,否则……”
“我要去见我的父亲,女儿出嫁,看看父亲,没什么吧?再说,礼数再大,大的过一个孝字吗?”陈小桐一字一句。
那四个老嬷嬷不敢开口了,一来,她们虽然武功也算卓绝,却绝对压不住陈小桐这等天下有数的高手的气势。
二来,陈小桐说的话,很有道理,她们一个字都反驳不了。
于是她们只能让开,看着陈小桐带着风月一步步远去了。
陈小桐缓步来到了陈珙居住的养心居,老苍在门外候着,陈小桐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来到了门前,叩了叩门。
“是鸢儿来了吧,进来吧。”陈珙开口,话音却并不像是老苍说的那样,已经快不行了,仍旧了中气十足的样子。
陈小桐闻言推开门,初晨的阳光透进屋子里,照出了陈珙已经憔悴的不成人形的面容。
他快要死了。
陈小桐无喜无悲地说:“爹……”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