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五,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还不到卯正,锦书就被身旁的人给唤醒了,今天对她和秦勉而言都是最重要的日子。宫女与她沐浴更衣,换了真红丹凤朝阳的宽袖褙子,接着她去了含元殿与秦勉共进早膳。
当秦勉看见一身红衣的锦书时,微笑着说:“你这模样倒让我想起新婚那天你穿的一身吉服了。”
“转眼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秦勉道:“是啊,转眼间我已是三十的人了。”
等到内侍上了饭菜来,夫妻二人如同寻常一般,对坐着用了饭。
秦勉昨夜并没有去凤仪殿,他处理完公务的时候已经接近四更天,就在含元殿的榻上和衣躺着随便睡了一个囫囵觉。
刚用了饭,内侍就来回禀:“陛下,时辰差不多了,该要动身前往太庙了。”
秦勉道:“先等着吧。”
两人用过了饭,宫女进来将残羹撤走,又有宫女内侍进来伺候两人再次更衣。
秦勉换了绣有十二章的衮服,锦书则穿了凤袍。群臣俱已经到齐,夫妇二人共乘舆车先去麟德殿举行登基仪式,随即才上告祭太庙。程序既庄严又繁琐。
庆历十一年,六月初五。怀仁太子第四子秦勖继承大统,是年启用新的信号淳安。册封元配程氏女为皇后,同时追封怀仁太子为光仁皇帝、太子妃曾氏为孝仁皇后。同时又让人重新择地建陵地厚葬齐王妃曾氏与侧妃张氏。当初带秦勉逃出长安的乳母郁氏追封为康圣夫人。
这些仪式整整闹了一天才结束,锦书早就有些乏了,可还必须得强打起精神来应付一众命妇。
“十二还要宴请命妇们去太液池赏荷花。”
锦书听着女官的禀报他就觉得脑仁有些疼,看来这个皇后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今天闹了一天,只怕陛下也不会来了。还是早些休息吧。”那边的浴房早就备好了热水,洒了新鲜的花瓣。
当锦书脱下繁重的衣裳进入到水中时,温热的水刺激着她的皮肤,这时候全身心才得以放松。
这次沐浴足足洗了将近半个时辰,后来她竟然睡着了,直到身边的侍女提醒她:“娘娘,陛下过来了,正等您过去呢。”
她这才出了水,侍女赶紧与她擦干了身子,换上了软缎子的睡袍。头发也没有拢,就披在了身上。
锦书此番模样去见了秦勉。
秦勉扭过头来盯着她看、
锦书向他行礼道:“请陛下恕臣妾失仪了。”
秦勉笑着拧了一下锦书的脸:“你如今也会给我来这一套了。”
那边宫女已经备好被褥,二人携手进了内室。
锦书低声和秦勉说:“我还以为今晚你不会过来了。”
“政事永远也办不完,再说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我怎么可能让你独守空房。这些日子以来辛苦你了。”
锦书道:“我不辛苦,您才受累了。”
两人并肩而卧,锦书和秦勉说起了孩子的事。
“他们在身边的时候觉得烦,不在又特别的想。你说他们什么时候能入京呀?”
秦勉道:“这个月底应该就能到了吧。”
夏凉亲自去接夏家人,还有他们的一双孩子。
“您说要给元哥儿找开蒙的师傅,现在整个翰林院都可以选。总能教好他。”
“我还是打算让人寻一寻黄岐老先生。”在秦勉心中,他是把元哥儿当成继承人来培养,以后的要求肯定也更为严格。
“对了,你具备把孙湛怎样处置?”
“看他自己的意愿,控鹤监那边也还缺人手。”
秦勉忙了一天有些累了,暂时不想和妻子在讨论这些。他伸手去摸妻子的头发温柔的说道:“你在为我生一个公主好不好?”
“谁知下一个是不是女儿,万一还是儿子的话,我也认了。”
秦勉现在就想要一个公主。他伸手探进了锦书的睡袍里,抚摸着衣服下遮掩着滑腻的皮肤。
他喉头一紧,将锦书拉入怀里,接着火热的嘴唇贴上了她的脸颊。
两人虽然是夫妻,但还是在江陵的时候有过亲密。一别这些日子,在兴平的时候也一直没有机会。入京之后,秦勉忙着扫清障碍,暂时无暇顾及锦书。
两人也算是小别胜新婚了,锦书的身体显得很敏感,在秦勉的撩拨下尽情的绽放着。
欢娱之后,两人相拥而眠。
“明年的时候你会选秀吧?”锦书觉得这六宫之中只有她一个女人,就是大臣会建议他充实后宫。
“你希望我再添些其他的女人吗?”
和别的女人一起分享自己的丈夫?或许在以前锦书没觉得什么,现如今,她多了些私心和贪念。她希望秦勉只对她一个人好。
但如今不同了,他是皇帝,是天下之主。放眼整个大乾,后宫从未有过只有一帝一后的例子。
秦勉见锦书沉默了,他轻笑着,捏了一把锦书的脸蛋,满是宠溺的说道:“傻子,别胡思乱想了,睡吧。”
锦书却呆呆的看着秦勉,她有些睡不着。
隔日还不到卯正秦勉就得起床去早朝,锦书也跟着一道起来了,候着他出了门。
这时候外面还一片漆黑,锦书昨夜没有睡好,呵欠连天。
“时辰还早,娘娘不如再去躺会儿吧。”
接下来没什么事,锦书果真去补了个回笼觉。
早朝的时候,有朝臣提起了倭寇叛乱的事,秦勉对于倭寇的事从来没有妥协过,当即命令加强水师的训练,装备战船。
早朝下来后,又召集了内阁商量事务,这一商量就足足商量了一天。
第二天处理完事务秦勉才想起孙湛的事来,便让人昭了孙湛入宫。
从兴平一别,孙湛还是第一次见到秦勉。让他给这个曾经瞧不上的人行跪拜大礼,孙湛心里觉得有些膈应。他还没跪下去,秦勉就道:“免礼吧,赐座。”
当下一个内侍忙给孙湛搬了一张绣墩来。
“元初有些什么打算?”
孙湛无奈道笑道:“我能有什么打算,你成功了,我还没给你道喜呢。”
“同喜同喜,这份成功里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余威死了,是我亲手杀的他。那个王勇却是个不堪大用之人,远不如你和余威,用起来实在不方便。要不你还是回控鹤监吧?”
哪知孙湛却起身来向秦勉告饶:“陛下,请您收回成命吧。我实在不想再在控鹤监里做事了,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还请陛下做主让我就此脱身吧。”
“哦?你不愿意了。”秦勉有些失望,他走到了窗前,他也没看孙湛,问了句:“那你想谋个什么职位?要不你来羽林卫吧,自己人用起来也放心一些。”
孙湛仔细斟酌后却请辞道:“我……草民想回洛阳,做个自在的人。”
自在?秦勉也想要自在,可他却知道自己走的路,如今他把天下扛在肩上,自在对他来说却说种奢望。
“回洛阳?也不错,准了。”秦勉并没有在此事上纠缠过多。
得了秦勉的允许,孙湛在离开之前他才给秦勉规规矩矩的行完了礼,便又道:“她说选择你是她正确的决定,希望你能让她一直抱着这样的信念直到老去。”
秦勉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点头答应:“我会的。”
“还有一个人一直躲着陛下,陛下难道就不想见见他?要不是昨天草民派人跟着,他就已经溜出京城了,您再要找到他就好比大海捞针了。”
他说的是秦励?秦勉刚上位,对他来说接手的是个百废待兴的烂摊子,他实在忙得抽不出身。不过他们兄弟之间的账是该好好的清算一下了。秦勉可没想过要放秦励一把。
这次他并没有动用控鹤监的人来替他执行此事,而是将羽林卫的宁明派了出去。
宁明带着人辗转之余找到了正与仓皇逃窜的秦励。
当初秦励杀了两位母亲投靠秦劼时,秦劼并没怎样优待他,而是做了两件事,一是夺了齐王府的封爵,二是将秦励养在了当初的顺王府,像模像样的给了一个锦乡侯的封号,却有名无实,也给了俸禄,但每年只给二百两银子,远不够他和秦劲挥霍。
“侯爷,陛下有请,请跟小的进一趟宫去见陛下吧。”
“我……我不……”那秦勉当了皇帝能饶得了他,秦励只想开溜。
“侯爷是要抗旨不尊吗?”
秦励宁愿自寻短见也不想见到秦勉,他杀了王妃,秦勉不得杀了他呀。
“来人,将锦乡侯给绑了。”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敢对我动粗?含元殿那位可是我二哥,你们不对我恭恭敬敬的,难道不怕被治罪?”
这个锦乡侯是疯了不成?宁明可不是个手软的人,锦乡侯杀母求荣的事整个京城都知道,陛下能饶过这样的弟弟?
宁明将秦励带进了含元殿,这会儿秦勉正忙着见使臣,可没功夫搭理秦励。
“跪着吧,陛下忙完了就会过来。”
秦励也记不清是第几次来含元殿了,他心中有些后悔,当初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要动了杀念,要是那天他没有带刀子去重华殿就好了。
他跪在水磨石的地砖上,砖上映出了他模糊的影子。六月天气果然闷热不已,才一会儿就汗出如浆了。
自他进门起就跪在此处,一直到了屋里的光线都暗淡了起来,也没人来理会是他。秦励开始张望左右,心道是把他给忘了么。那他要偷偷的跑掉还来得及吗?
当他看见院子里那些来回走动的羽林卫的人后,他心中立马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再也不敢有别的想法。
屋子里已经漆黑一片了,外面灯笼里的光亮照了进来,秦励看着帷幕上的阴影突然大叫:“母妃,我错了,我错了。您别来索我的命。”一面说一面磕头。
秦勉这时候才有空过来,还没进屋就听见秦励这屋里大吵大叫,心道他这说疯了吗?
他进了屋,内侍上前去点亮了烛台,屋子里再次明亮了起来。
秦励仿佛根本没有留意秦勉已经来了,他还在那里磕头求饶,嘴里竟是些怪诞之语。
秦勉冷冷的看着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当初秦励跟着二房的人胡闹时,他虽然也生气恼怒,但却从未想过要真正的让弟弟受责罚。他从来都是将这个人真的当自己的弟弟一样疼爱关心,甚至还让黄岐老先生去教导秦励,希望他走上正路。那时候他解决了二房的人,还在等着上面世子的封号,然而最终却落到了弟弟的头上。这是父王的选择,让他曾一度灰心失意,一蹶不振,直到后面才慢慢的接受了此事。心道只要弟弟做个守成之主,守住王府应该不算难事,然而后面的发展却是出乎人的意料。
可惜他父王英明了半生,最终还是在选择继承人上犯了糊涂,王府的落败在他,但最终的溃烂却是毁在了弟弟的手上。
秦励疯疯癫癫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秦勉他知道即便是自己想要问什么,也问不出来了。他闭了眼,不想再看见这个人,淡淡的吩咐左右:“将他带下去,乱棍打死。”
左右忙去架地上的秦励,秦励却发疯似的大叫:“二哥!二哥!我是你弟弟呀,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没有,我没有杀她们,我是冤枉的。”
秦勉依旧眼睛也没睁一下,秦励的喊叫声渐渐的远去了。
他呆呆的坐在那里,看着幢幢的灯影,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还在重华殿的时候。有一天母妃将他抱在腿上,教他认识书上的字,弟弟更小就在一旁添乱,后来不慎推倒了烛台,差点点着了幔子。母妃也没舍得呵斥教训弟弟,只是让奶娘把弟弟给带走。为什么弟弟就能那样狠心,最后将刀子对准了嫡母。
回想起往事,秦勉便愈发的思念起母亲来。那位给了全部母爱的女人,他一生最敬重,最想给与保护的人,然而两世里都没有得到善终。秦勉缓缓的抬了一只手,捂住了脸,终于禁不住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