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说错么?”麦迪文问道,卡德加立刻又感觉到了主宰法师的视线。他再次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无助的甲虫,不过这一次更像是在昆虫研究家的工作台上供人宰割。被火焰烧化的介绍信封蜡滴到了天文台的石制地板上。
卡德加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的眼睛圆睁着,脸色苍白、血色全无,张大了嘴巴却说不出话。他努力利用声带控制周围的气流,但最终只发出了压抑的嘶嘶声。
从那漆黑的浓眉下面传来疑惑的目光。“你不舒服吗?摩洛斯,这孩子不舒服吗?”
“估计是没喘过气来,”摩洛斯毫无语调。“刚才爬了好一阵楼梯。”
卡德加终于恢复过来,说道:“那封信!”
“啊哈,”麦迪文道。“哦对,谢谢你,我差点给忘了。”他径直走到火盆边,把手上残余的纸灰扔到煤堆上。零星的蓝色火苗立刻壮观的闪燃至齐肩高。随后慢慢的变成了普通的火焰,发出微红的光晕,给屋子带来了温暖。至于那封介绍信——包括羊皮信纸和其上带有肯瑞托标记的封印,现在可真的是一点不剩咯。
“可您还没看过它呢!”卡德加喊,他喘了口气,又说“我的意思是,大人,我并非有意冒犯……”
星界法师笑出了声来,坐到了一张大型的帆布雕木椅子上,火盆与他的脸交相辉映。满是皱纹的脸上漏出一丝微笑。不过,卡德加可完全没有因此觉得放松。
麦迪文在座位上向前倾了倾身体,说道:“‘哦伟大而又尊敬的星界法师麦迪文,卡拉赞的主宰,我向您传达来自肯瑞托,最为博学又强大的魔法研究者们,各行各业乃至社会各界人士,国王的顾问团,博导,揭秘者……的问候。’他们一直以来就会搞这一套,到处不忘给自己吹嘘。我何德何能,让这么伟大的一个组织写信来问候啊?”
“这我不知道,”卡德加说。“我只是被介绍来——”
“不要私自打开,”麦迪文打断了他的话。“但你在来的路上打开过这封信。”
星界法师抬起头看着对面的这位年轻人,卡德加的心差点提到了嗓子眼里。某种东西在麦迪文的眼睛里闪过,卡德加都开始怀疑起这位主宰法师是不是强大到能不说话就释放法术。
卡德加缓缓地点了点头,硬着头皮准备接受处罚。
麦迪文大笑:“什么时候?”
“在……呃在从洛丹伦坐船前往库尔提拉斯的时候,”卡德加说,他无法确定他说的究竟是会取悦还是惹恼眼前这位潜在的老师。“由于我们两天的航行实在太无聊而且……”
“好奇心是你好的一面,”麦迪文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他笑了:“换做我的话,可能刚一离开达拉然的紫罗兰城就打开看了。”
卡德加终于长嘘了一口气,说:“嗯,我也想过,但是我怕附近有什么监视法术,嗯,至少是在那附近。”
“所以你想远离任何可能的法术,以免你私自打开信后有人召你回老家。你看完后有仔细的把它重新封起来以蒙混过粗略的检查。你以为我会直接揭开封印而不会注意到你的小把戏。”麦迪文又一次笑出声来。但是他的表情却变得有些严肃起来。“我是怎么办到的?”他问。
卡德加茫然。“办到什么,大人?”
“知道信里写着什么?”麦迪文说,他的头低了下来“我刚才烧掉的那封信告诉我,年轻的卡德加在推理和脑筋方面十分不错。这令我印象深刻。”
卡德加看着麦迪文,看着他那刚才还愉快的笑脸,那笑容几乎是瞬间蒸发。现在这张脸就像是太古的神灵雕像一样,公正而又无情。那双和善的眼睛现在看上去也暗藏着狂暴。那双浓眉交织在一起,就像正在积聚的雷云。
卡德加嗯嗯啊啊了一阵,最后说:“您读取了我的思维。”
“确实是个办法,”麦迪文说道。“但不正确。答错一次。不过你有点思路了,想到了思维读取。”
“您以前也收到过此类信件,”卡德加说。“肯瑞托寄来的信件。因此您了解他们写的信大致会是什么内容。”
“这倒也有可能,”星界法师道,“因为我确实收到过类似信件,而且在里面他们也确实有表现出这样自吹自擂的调调。但是你应该记得信的内容,我说的和信里可一字不差。你这种假设确实是最常见的,但是仍然不对。答错两次。”
卡德加抿紧了嘴唇。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心跳快得要震碎胸腔。“心灵感应。”他最后说。
麦迪文的眼神依旧不可琢磨,说话也不带语调:“具体的说呢。”
卡德加深深的吸了口气:“这是一个魔法定律。是说如果某人经常使用某个物品,他身上的魔法光环就会不自觉地分出一小部分附加到该物品上面。那么由于魔法光环的律动是永远保持整体的,于是就能让施术者和物品的所有人建立感应联系。比方说用这种方法,一束头发可以用来施展魅惑,一个小铜币也可以自动飞回主人身边。”
麦迪文的双眼微闭,用一根手指拂过自己的下巴:“继续。”
卡德加顿了顿,感受到了麦迪文目光的压力。这个法术,他在魔法课上听说过,掌握的的不是很彻底。但是麦迪文究竟是怎么用它来……
“如果一个人对某个物品用的越多,这种感应纽带就会越强,”卡德加只好一路背书一路想,“因此一个物品被使用的次数足够多,或者被人为的强行附加感应场,那么就可以在其上施展强大的心灵感应术了。”他的语言组织起来越来越快了,“因此一个被人写过字的文档比一张空白的羊皮纸蕴含了更多的魔法光环,而人写作的时候,都是把全部精力灌注到纸上的,所以……”卡德加停下来重新整理了下思路。“您确实用了思维读取,但是读取的不是我的思维——而是写信的这个人在写信当时的思维——您从信上的文字中还原了他当时的思维。”
“在没有实际打开信的前提下,”麦迪文说,他的双眼再次舞动着光芒,“那么,这个小窍门对于一个学者来说有什么实用价值呢?”
卡德加一阵茫然,目光开始游离,试图避开星界法师的视线。“您可以靠它不看书就知道书中写了什么。”
“这个小窍门对研究者来说非常有价值,”麦迪文说,“你从达拉然高等学府出来。可你们为什么不用它?”
“因为……因为……”卡德加想起了老奎瑞根,奎瑞根可以找出图书馆找出任何想查的资料,甚至是在书页边缘的小记号,“我想,我们应该也用这个法子,不过应该只有议会的高层用它。”
麦迪文点点头。“而那是因为……”
卡德加想了想,然后摇摇头。
“如果所有的知识都可以单用思维法术来汲取,谁还会去写书呢?”麦迪文提示道。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卡德加终于意识到他之前一直都是在强装严肃,“你还不错,至少还没差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你知道你的克星法术是什么吗?”
“第五值勤者,”卡德加回答。
“你能创造一个魔法球吗?”麦迪文接着问,
“一两个,不过不能保持太久,”年轻人回答,猛然间意识到谈话的气氛又开始紧张起来了。
“你主修元素呢?”
“主修火系,但是其他系的也都比较了解。”
“自然魔法呢?”麦迪文问,“培育,精选,采集?你能种下一颗种子,然后令其开花结果么?”
“不,大人,我的训练都是在城里的。”
“你会制作傀儡人么?”
“教科书上没怎么写,不过我了解其原理,而且操作起来有一定难度,”卡德加说,“如果您坚持……”
麦迪文眨了眨眼,然后说,“你从洛丹伦坐船过来?哪种船?”
卡德加对于话题的突然转换不大适应。“是的。嗯……一艘提拉斯驭风船,轻柔之风号,”他回答。
“我们不谈库尔提拉斯,”麦迪文又转了话题,“船上全是人类?”
“是的。”
“你和所有船员都交谈过吗?”卡德加又一次感到会谈有一种审问的气氛。
“没几个,”卡德加说,“我怕他们笑话我的口音。”
“库尔提拉斯的船员们一向都喜欢找乐子,”麦迪文说,“真的就没有除了人类以外的了?”
“没了,大人,”卡德加说,“那些提拉斯人给我讲了些像鱼一样的人型生物的故事,他们被称为鱼人,他们真的存在吗。”
“确实,”星界法师道,“你以前还碰到过其他种族么?除了各族的人类。”
“曾在达拉然遇见过一些侏儒,”卡德加说,“紫罗兰城里还遇到过一些矮人技师。从一些传说中还了解过龙;我曾在某个研究院里看到过巨龙的头骨。”
“那么巨魔呢,地精呢?”麦迪文继续问。
“巨魔,”卡德加说,“目前已知的有四种。可能存在第五种。”
“这种废话知识肯定是奥蓉达教你的,”麦迪文嘟囔了句,却仍示意卡德加继续。
“巨魔比人类体型大,也更野性。身板细长,脸部特征都像是人类的加长版。嗯……”他想了一会。“部族社会体系。几乎已经从文明世界中消失了,在洛丹伦更是濒临灭绝。”
“地精?”
“更小些,和矮人差不多个头。在善于创造发明的方面也很像,但是更倾向于破坏性发明。不怕死。据我读过的资料显示,他们整个种族基本都是脑袋敲坏型的。”
“其实只是他们中的天才才这样,”麦迪文说,“你也知道恶魔吧?”
“当然,大人,”卡德加立即回答,“我是说从传说里了解到的,大人。我知道正确的封印和自保方法。所有达拉然的法师都是从第一天就学这些了。”
“但你从未自己试着召唤过他们,”麦迪文说,“或是看到别人召唤过他们。”
卡德加再度茫然,怀疑这个问题是否是个提问陷阱。“不,大人。我想也没想过。”
“我对此深信不疑,你想也没有”星界法师道,他的声音突然轻的听不清楚,“想过。你知道守护者是什么吗?”
“守护者?”卡德加觉得会谈方向又一次转了个大弯。“是说看守者么?还是卫兵什么的?是一个种族的名字?又或是一种怪物名?还是一些专门对付怪物的人?”
麦迪文微笑着要了摇头。“别担心,你本来就不必知道的。这是体系的一部分。”他抬起头来,“那么。你对我又了解多少呢?”
卡德加瞟了眼管家摩洛斯,才发现他已经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遁入了黑暗之中。年轻人结巴了一阵,“肯瑞托的法师们对您十分尊敬,”他踌躇了半天,最后说出这么一番套话。
“这个谁都知道,”麦迪文插话道。
“您是一位强大的独立法师,有人说您还是艾泽拉斯之王莱恩的一名私人顾问。”
“我们回到主题,”麦迪文对着年轻人点了点头。
“另外么……”卡德加犹豫了,麦迪文难道真的能读取他的思维?
“什么?”
“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解释这种崇敬……”卡德加还是说出来了。
“还有畏惧,”麦迪文补充道。
“还有妒忌”卡德加又加一句,然后马上觉得自己已经陷于某种提问陷阱之中,于是他马上补充道,“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能解释肯瑞托对您的感情。”
“本当如此,”麦迪文打断了他的话,边把双手伸到火盆上方取暖。“本当如此。”卡德加无法相信这位主宰法师竟然还觉得冷,他自己可已经是紧张得汗流浃背了。
过了许久,麦迪文抬起头来,他的双眼再次像是酝酿着风暴。“回到主题,你对我了解多少?”
“一无所知,大人,”卡德加实话实说。
“一无所知?”麦迪文的音量高了起来,那声音像是要冲破天文台,“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来这里究竟干什么来了?你都懒得去调查一下自己将要见的人么?要知道,我可能仅仅是你的导师们为了除去你而编造的一个借口,希望你在来的路上死掉!这种事情可不是第一次发生!”
“可是真的没有什么线索可查。您没有做过什么轰动的大事啊!”卡德加激烈地回应道,等他回过气来,才想起自己是在对谁说话,“我是说,您做得大事没有多到我所能查到的地步,呃,不,我是说……”
他急于解释,显得手忙脚乱,可麦迪文仅仅是呵呵一笑:“那你查到的事有哪些呢?”他问。
卡德加松了口气,然后说:“您来自一个法师世家。您的父亲是艾泽拉斯的一位法师,叫作聂拉斯?埃兰。您的母亲是艾格文,这个“艾格文”可能是一种冠于名字前的称号吧,因为至少八百年间都出现过这个称号。您在艾泽拉斯长大,孩提时代遇见了莱恩国王和洛萨领主。那以后的事情么……”卡德加的声音低了下来,“我一点都没查出来。”
麦迪文盯着火盆点了点头:“很好,你到底还是查出了点东西了。比一般人知道的都多。”
“而且您的名字在高等精灵语中是‘守秘者’的意思”卡德加补充道,“这个也是我调查到的。”
“你的资料完全正确,不过,”麦迪文看起来突然很疲倦。他盯着火盆看了一阵,“艾格文可不是什么称号,”他缓缓地说,“那就是我母亲的名字。”
“那历史上一定有很多个艾格文了,可能那是个姓吧?”卡德加假设道。
“只有一个。”麦迪文阴沉地说。
卡德加紧张地笑了一声:“可是那样她就得……”
“我出生的时候她已经超过七百五十五岁了,”麦迪文的话语里奇怪的漏出对他母亲的排斥感,“她远比那要老。我是她晚年生的孩子。这可能是肯瑞托对我图书馆里的东西这么感兴趣的其中一个原因。他们要你来,不也是为了这个图书馆么?”
“大人,”卡德加以尽可能坚决的语气表态道,“实话说,肯瑞托所有的高阶的法师确实都想要我来您这里弄点东西回去。我也会尽可能得满足他们,但是但是如果您有想要保留的什么私人秘密的话,我发誓我会完全理解……”
“如果我真想藏着什么,你根本都不可能活着穿过森林到达这里。”麦迪文突然严肃地说,“我想要个人帮我整理图书管并将其中的书分类排序,这个是一开始的工作,之后还要进阶到管理炼金实验室。好吧,无疑你将干得很好。你看,你了解我的名字的含义,我也了解你的。摩洛斯!”
“在,大人,”仆人突然从阴影中出现应到。卡德加吓了一大跳(不顾场合的跳起来了呢)。
“带这孩子到下面的客房去,让他吃些东西,今天他一定很累了。”
“是,大人。”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老师?”卡德加说,注意到对方的神色,又改口道,“我是说星界法师大人……”
“从现在起叫我麦迪文。叫我守秘者也行,我还有很多其他的名字,他们并不全都知道。”
“您说您了解我名字的含义是什么意思呢?”卡德加问。
麦迪文笑了,整个屋子突然又变得明亮又暖和起来了,“你不会说矮人语。”他断言。
卡德加茫然的摇了摇头。
“我的名字在高等精灵语中是‘守秘者’的意思,你的名字在古矮人语中则是‘信赖’。因此我是因你的名字而雇用你的,年轻的卡德加,年轻的信赖。”
摩洛斯带着卡德加前往新的住处,边走边用他那鬼魅般的声音解释塔里的日常生活。麦迪文之塔的伙食相当普通——早餐是麦片粥和香肠,中午是冷食,有两荤一素的就算是豪华、丰盛的一餐了。库克在晚餐后就休息了,但总是留下一堆残羹剩饭没人打理。麦迪文本人几乎可以说是没什么时间观念的,而摩洛斯和库克长久以来早就学会怎么尽量把自己分内的事情互相推托给对方了。
不过摩洛斯提醒道,作为一个助手而不是他们这样的仆人,卡德加就没有这样的“特权”了。在主宰法师需要他的任何时候,他都必须心甘情愿的随叫随到。
“作为一个学徒,这样做是应该的。”卡德加道。
摩洛斯半路停下,转过身来(他们正穿过一个房间的楼座,这个房间可能是用于做宴会厅或舞厅的)。“孩子,你还不算学徒,”喘了几声又道。“半个都不算。”
“但麦迪文说……”
“你可以帮忙打点图书馆,”摩洛斯说,“干助手的活儿,不是学徒的。很多人都当过这儿的助手。但是没人能成为麦迪文的学徒。”
卡德加皱了皱眉,感觉有点脸红。他可完全没听说过在法师阶层中,学徒之前还有一阶的。“要多久才能……”
“很难说,真的,”仆人又喘了几声,“还没人能做到那么久。”
卡德加脑袋里立刻冒出两个问题,犹豫了一下,他还是问了:“以前这里来过多少‘助手’呢?”
摩洛斯盯着楼座的栏杆出了会神。卡德加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回忆还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问题。楼下的大厅稀疏地放着一个大桌和一些座椅。它们都出奇的整洁,卡德加猜测麦迪文可能很少举办宴会。
“几十个吧,”摩洛斯终于开口了,“少说也有几十个。大部分是本大陆的。另外还有个精灵。不,两个精灵。你是第一个来自肯瑞托的。”
“几十个……”卡德加重复了遍,他一想到麦迪文可能已经这样欢迎了几十个年轻人,他的心就猛地一沉。某种优越感荡然无存。
他问了另一个问题:“他们呆了多久?”
摩洛斯这次回答的很快:“几天,有些仅几小时。一个精灵甚至连塔都没上。”他用食指点了点他的眼罩,“他们看到了一些东西,知道吧。”
卡德加又想起了门口那个人影,点了点头。
最后他们到了卡德加的住处。这里离那个宴会厅不是很远。“自己收拾一下吧,”摩洛斯把手上的灯笼递给卡德加,“厕所在最里面。床下有个夜壶。好了以后到下面的厨房来一趟。库克会给你热点菜的。”
卡德加的房间是契形的,更适合做修道院僧侣的悔过室(小黑屋)而不是法师的。一边墙边靠着一个狭窄的床,对面墙边则靠着一个同样狭窄的桌子,桌上有个空架子。另有一间用来放东西的壁橱。卡德加都没打开自己的背包,直接将其扔进了壁橱,然后踱到同样奉行苗条主义的窗边。
窗户是镶铅条细薄玻璃,架在正中的转轴上。卡德加缓缓地推开半边窗,窗底凝固的润滑油像软泥一样被扯开。
这里的视点依然处于塔上非常高的位置,在双月的照耀下,塔周围的群山显得灰暗和裸露。从这个高度望出去,卡德加发现这里以前显然是座巨大的环形山,由于一直受到岁月的风化才变成如今这样。难道说某座大山被人从此地像拔蛀牙一样拔走了?还是因为周围的山生长太快,而中间的山几乎不生长,结果留下怎么一块神奇的地方?
卡德加怀疑麦迪文的母亲从太古时代就呆在这里了,亲眼看着大陆的升起、沉没,或是甚至经历过开天辟地。即使是以一个法师的标准来说,八百年也太长太长了。即便是活两百年,按教科书上所说,大部分的人类法师也都已经虚弱得像张薄纸一样,一碰就死了。七百五十五岁然后还生了个孩子!卡德加摇了摇自己的脑袋,怀疑麦迪文是不是在耍他?
卡德加脱下他的旅行斗篷,然后看了那间“最里面”的设施——它们都很朴素。但还是有一大缸冷水、一个脸盆和一面失去了光泽的优质镜子。卡德加想试着用一个镜面法术来加热那些水,不过最后还是决定由它去。
缸里的水质不错,卡德加换了套干净点的衣服后觉得舒服多了——一件舒适的及膝衬衫和一条健身裤。差不多可以动身了。他从行包里拿出一把小型餐刀,考虑了一会儿,将其塞入了一边靴筒里。
他回到走廊,才想起自己并不知道厨房在哪。兽栏那边好像不出产食物,因此厨房肯定是安排在塔里的。很可能在底层或者一二层,以便于用泵汲水。而且一定要很容易到达宴会厅,就算这个宴会厅可能不常用。
卡德加轻易的就摸索到了回到宴会厅楼座的路,但是他还得找到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七歪八拐通往厨房的楼梯。于是他就得在宴会厅的数个出口中作出选择。卡德加选了看起来最有可能的一个,结果发现是条死路——只有一条走廊,末端就是一个没其它出口的空屋,和他自己那间很像。他又选了一条路,结果类似。
第三次选择将这个年轻人带入了一场的战斗的中心地带。
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前一刻他还刚跨过一组铺着石板的台阶,脑袋里正思考他是不是该去向摩洛斯弄张地图或者铃铛猎笛什么的,以免自己有一天在塔里迷了路。下一刻,他头上的天花板化成了血红血红的炫目天空,而他周围则围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准备着战斗。
卡德加往回退了一步,但他身后的走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崎岖、贫瘠的大地——和他熟悉的世界完全不同的一片大地。士兵们呐喊着剑指前方,但他们的声音——虽然他们就在卡德加身边——听起来非常遥远且含混不清,就像是在水下向他喊话。
是梦?卡德加想。可能他已经在自己的小屋里睡下了一阵了,他目前的状况经历的是一场噩梦。不,他几乎可以感受到微风送来的死亡的气息和那庞大的太阳照耀在他身上的温度,以及他周围那些呐喊着移动的士兵们。
这一切简直就像是他和这个世界脱节了……他不再占据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仅和真实存在于他周围的这个世界剩下了最微弱的一丁点联系——就像是他变成了一个幽灵。
事实上,士兵们就像是当他空气一样完全注意不到他。卡德加伸出手想抓住一个人的肩膀,令他稍微松了口气的是,他的手并没有穿过那副破损的盔甲。有阻碍,不过仅是最微弱的那种——他能感觉到那副盔甲的存在,而一旦他进一步集中注意力,还能感受到这副凹凸不平的盔甲的大致轮廓。
卡德加发现这些人已经经历了至少连续数次的严酷作战。仅有三分之一的人身上没有缠太多乱七八糟的绷带。肮脏的盔甲和碎裂的头盔上沾满了血污。他们的武器也都成了卷口的锯齿状,上面满是飞溅状的凝固的深红色。他坠入了一个战场。
卡德加观察了下他们所处的位置,发现他们正驻扎在一座小山顶上。这座小山看起来仅是他们周围这块起伏不平的大地的一个褶皱而已。此处的植被都已经被砍下,用来垒成防卫垛,一个面色严峻的人指挥着这项工作。这里没有任何安全的防御工事,没有城堡或要塞。他们选择此地作战仅仅是因为他们别无选择。
一个明显是他们头领的高大、宽肩的白胡子老头穿过部队,士兵们自觉地分散站开,为他让出一条路来。他的盔甲和其余人一样破烂不堪,不过不同的是,束在他胸甲里面的是一条深红色的法袍。这种款式的长袍在肯瑞托议会高层之外是根本不存在的。褶裙、袖口、胸背部分都附有强大的魔法符文,某些符文是卡德加曾见过的,另一些则毫不熟悉。这个老人的胡须长度几乎及腰,遮住了其下的盔甲,头上带着一顶骨帽,眉心镶着一颗金黄色的宝钻。他一手拿着一把缀有宝石的法杖,另一手提着一把暗红色的剑。
这个头领正边走边对士兵们吼着什么,在卡德加听来,那声音就像是波涛汹涌的怒海。但是士兵们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井然有序的分散驻扎至各个路障之后,其余人则负责填补防线空缺。
白胡子的指挥官从卡德加身边经过,卡德加下意识的让开了路。这个指挥官应该也和其他满身血污的战士们一样,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但这个指挥官注意到了。他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迟疑了一下,正在前跨的脚硬生生拉住了没有着地,使他差点在这凹凸不平的泥地上摔了一跤。他收回了跨出去的脚,转过身来,注意到了卡德加。
是的,他看到了卡德加。“还不是学徒”的人明白了:这位年长的战斗法师不但能看到他,而且还看得十分清楚。指挥官的眼睛凝视着卡德加的眼睛,这一瞬间,卡德加又回到了之前受麦迪文注视的那种感觉——甚至,现在这道目光甚至可能更为热烈。卡德加也凝视着对方的眼睛。
从对方眼里看到的东西令他喘不过气来。他别过了头,打断了战斗法师的凝视。
当卡德加再次回过头来,他看到那个指挥官正对着他点头。这是一个简短,甚至可说是轻微的点头,同时老人的双唇微微地动了动。随后白胡子头领转过身继续前行,给手下们布置战斗任务。
卡德加试图跟着他,追问他,为何只有他能看到自己,而其他士兵不能,究竟他对自己说了些什么。但一阵呼喊声遍布在他周围,那是疲倦的士兵们生命中最后一次准备作战的呼号。他们集体朝那血红色的天空举起了手中的剑和长矛,将盾牌对向附近一座山脉的方向。在那个方向,铁锈色和紫色驳杂的大地上,人潮正以不可抵挡之势涌出。
卡德加看着那个方向,一波黑绿相间的大军冲上了最近的那座山脊。卡德加一开始以为那是条迸涌的河流,或是一股杂色的泥石流。但他马上明白了那是一支正在推进的军队。黑色的是他们的盔甲,绿色的是他们的皮肤。
这是一群噩梦般的生物,有着类似人类的身形。他们碧绿色的脸上,重心下垂的下颚十分明显,一口尖牙露在嘴外,扁平的鼻子不时像狗一样抽动着,那几双细小、嗜血的眼睛中充满着的只有红色的仇恨。在这个世界那奄奄一息的太阳的照耀下,他们那些带乌木柄的武器和绚丽的盔甲发出异样的光辉。占据了整个山顶以后,他们集体发出了一声战嚎,那声音响彻天地,脚下的大地也在为之震颤。
卡德加周围的士兵们也发出呼号相回应。那些绿色的生物向这边冲了过来,人类用红色的箭雨一遍遍地向他们齐射。最前排的怪物们中箭倒地,转眼就被后面冲上来的踩踏而死。紧接着又一波齐射开始,又一波的野蛮怪物中箭倒地,又一次被他们身后的庞大军团所吞噬。
卡德加右前方突然闪过了一阵电光,那边的怪物们随即尖叫了起来,全身都被体内窜出的火焰所吞噬。卡德加觉得这应该是那位战斗法师干的,但同时他也意识到,这一行动总体上来说无非是在给面前这支正在推进的兽群挠痒痒而以。
这群绿皮肤的怪物们转眼已冲到了跟前,黑绿色的潮水正粉碎着脆弱的木质屏障。那些四散飞溅的木片再也阻挡不了这股风暴了。卡德加能感到防线已经向内凹陷,离他最近的那个士兵倒下了,被一根巨大黑色长矛所贯穿。在那位战士倒下的地方,一个绿皮肤的梦魇正嚎叫着向他扑来。
卡德加魂飞魄散,跌跌撞撞地后退两步,转身拔腿就跑。
——然后差点撞进摩洛斯怀里。
摩洛斯正站在走廊的拱门口。“你,”摩洛斯边哮喘边以平静的语调说,“很久不下来。我就估计你是迷路了。”
卡德加回过头去看刚才的地方——没有异界那血红色的天空,也没有什么绿皮肤的怪兽,仅有一个废弃的起居室,壁炉空荡荡的,几张椅子上放着些衣服。空气中弥漫着刚激起的尘埃。
“我……”卡德加气吁吁地说,“我看见……我……”
“走错了?”摩洛斯接话道。
卡德加艰难地把话咽了下去,环视了一下房间,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的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摩洛斯咳嗽几下,又说“下次,咳,不要,迷路了,咳。”
然后这个黑衣仆人转过身去,静静地走出了房间。
卡德加回头看了最后一眼这个他曾陷入其中的小屋。这里没有什么神奇的传送门或什么魔法空间门。刚才那副战场景象(如果不是他自己的幻觉)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房间变得就和他进来前一样。
没有士兵。没有绿皮肤的生物。没有即将迈向死亡的人类部队。仅有刚才那一幕记忆使卡德加发自内心地恐惧。那不是幻觉,那是真的,他能感受到。
真正使他恐惧的并非是那些怪物和鲜血。而是那个战斗法师,那个似乎也看到了他的,须发皆白的指挥官。那视线似乎看穿了他的内心,知道他的一切想法。
然而最可怕的是,那个穿着法袍和盔甲的白胡子老人,他有着卡德加的眼睛。尽管面孔苍老,须发皆白,举止中显露出强大的力量。但卡德加决不会认错那双眼睛——那双他在数刻(一生?)前,那面失去了光泽的镜子里看到的眼睛……
卡德加离开了这间起居室,心里琢磨着,现在再去弄一副眼罩是否已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