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雷克塔尔从没见过德莱尼的城市和平时的样子。他只在……啊,这我就说远了。但是他告诉我,我的父亲曾经走在德莱尼人闪闪发光的街道上,曾经吃过他们的食物、睡在他们的居所中、与他们愉快地交谈。他曾经见过一个如此迥异的世界,即使在今天,也很难想像那是什么样子;就算是卡多雷的土地对我来说,也没有我所听闻的关于德莱尼的任何事物那样陌生。德雷克塔尔说,杜隆坦甚至无法用语言来描述他在那里的所见所闻;或许,如果是现在,如果他住在这片以他命名的土地上,如果他能看到我曾看过的一切,他就可以做到了吧。
悔恨的滋味,是苦涩……
杜隆坦愣住了。好像网住食人魔的那张神奇的网现在缠住了他一样,他毫无抵抗之力。他一动不动地瞪着眼睛,嘴巴大张,拼命地试图理解双眼所看到的一切。
德莱尼的城市简直太壮观了!它精巧地嵌在山坡上,浑然天成;石头与金属如此协调地组合在一起,在杜隆坦看来,那就是自然与艺术的完美结合。他说不清他究竟看到了什么,但他确定的是,这一切都是如此和谐。掩藏咒语消失之后,整座城市的宁静宏伟完全展示在他们面前。他举目所见的一切都令他不自觉地张大双眼。巨大的石阶不断向上延伸,通往一幢幢球形的房屋。其中一幢令杜隆坦想到了蜗牛壳,另一幢则活象一只蘑菇。沐浴在落日的余晖中,石阶鲜明的边缘显得柔和,而那些屋顶则被映得更为圆滑。这些奇异的景象结合在一起,更是令人惊叹不已。
他转过头去,看到奥格瑞姆的脸上也露出了敬畏的表情。一抹微笑浮现在雷斯特兰蓝色的唇上。
“欢迎你们,杜隆坦和奥格瑞姆。”雷斯特兰说。杜隆坦这才回过神来,笨拙地向前挪了两步。铺路的石头已经被磨得光滑,究竟是因为时光的流逝还是出于德莱尼人的手工呢,杜隆坦说不出来。他们继续前进,杜隆坦能看到城市在整个山脊上铺开。通向一幢幢曲线柔和的建筑的石阶持续向上延伸着。他看到长长的街道,用同样的白石铺就,似乎从来没有染上过灰尘——尽管德莱尼人在这里的时间已经至少有兽人的十代那么长了。被猎杀动物的皮啦,角啦,在这里统统不见踪影;德莱尼人似乎更好地运用了大地的礼物。四处都是闪耀的宝石,还有那种杜隆坦从没见过的浅棕色金属。兽人一向了解金属;他们令金属为自己服务,杜隆坦自己也曾手持斧与剑去狩猎。但是这个……
“你们的城市是用什么做的啊?”奥格瑞姆问。这是自从两人跟德莱尼人踏上这场神奇的旅途以来他说的第一句话。
“很多东西,”雷斯特兰和善地说。他们现在走进城门了,城中居民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他们,其中却也毫无敌意。“我们是旅行者,到你们的世界来还不久。”
“不久?”杜隆坦说,“你们的族人二百多年前就到这里了。二百年来我们变了好多好多呢。”
“不错,”雷斯特兰柔和地同意道,“这段时间以来,我们看着兽人在力量、技巧、天资上都变得愈加进步。你们给我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杜隆坦知道这是一句赞扬,但不知怎的,这话令他感到一阵刺痛。就好像……好像德莱尼人认为他们比兽人要上等似的。这个念头一闪即逝;令他羞耻的是,当他继续环顾四周的时候,他开始怀疑那是真的——没有哪个兽人的建筑能这么华丽,这么复杂。不过,话说回来……兽人又不是德莱尼人。他们毫无必要,也不会选择像德莱尼人一样生活。
“对于你的问题,奥格瑞姆,当我们到达这里时,用上了一切我们带来的东西。我知道你的族人造船来渡过河流与湖泊。而我们也有一艘船,它能带我们渡过天空……它带我们来到了这里。它的材料是金属和……其它的一些东西。当我们意识到这里将成为我们的新家,我们便卸下了船的一部分,用来造了我们的建筑。”
那就是那种巨大、柔色、有旋转的波纹,在他看来好像是红铜和皮肤所构成的金属了吧。杜隆坦屏住了呼吸。
在他身边,奥格瑞姆一皱眉。
“你说谎!金属又不会飞!”
如果是一个兽人的话,肯定会为这种态度大吼一声再狠狠给奥格瑞姆一个大耳刮子。但德莱尼人只是咯咯笑了起来。
“当然,有人会这么想。不过嘛,如果有人事先不知道的话,他大概也会认为召唤元素击败食人魔是不可能的喔。”
“那不一样,”奥格瑞姆嗤鼻,“那是魔法。”
“所以喽,这也一样是某种魔法。”雷斯特兰说。他对他的一个人做了个手势,用他的语言说了几句。那个德莱尼点点头,迅速向前跑走了。
“我想让你们见一个人,如果他不是太忙的话。”雷斯特兰说,然后沉默了下来。杜隆坦的心中充满了上千个疑问,但是不敢问出来,怕显得自己太愚蠢。奥格瑞姆看起来已经接受了雷斯特兰对魔法的解释。不过两个年轻人仍然好奇地东张西望。
在街道上,他们时不时地从许多德莱尼人身边走过。其中有一次,他看到一个跟他俩差不多同样年纪的女孩。她身型纤细,个头挺拔;当杜隆坦与她四目相交时,她似乎很惊讶。随即一个微笑浮上她的嘴角,她腼腆地低下了头。
杜隆坦感到自己也在微笑。他不假思索地问,“在我们的营地里有许多小孩,那德莱尼的小孩又在哪里呢?”
“我们的小孩子并不是很多,”雷斯特兰说,“我们的族人非常长寿,所以我们不经常有孩子。”
“有多长寿?”奥格瑞姆问。
“非常长寿,”雷斯特兰只说了这么一句。“这么说吧,我还记得我们来到这里的那天。”
奥格瑞姆瞪大眼睛,毫不掩饰地盯着雷斯特兰看。杜隆坦想捅他一肘,但是够不到。他突然意识到刚才那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孩可能根本就不是他的年纪。这个时候,雷斯特兰派出的那个斥候回来了,飞快地说着什么。雷斯特兰似乎对斥候的回报很满意。他转过身来,对两个兽人微笑。
“带领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人,我们的先知维伦,正要在这里待几天。我想他会希望见见你们的。我们可不常有这样的访客呢。”雷斯特兰的微笑更大了,“我非常愉快地告诉你们,维伦不仅同意见你们,他还邀请你们共度今晚。你们要和他共进晚餐,睡在他的客房里。这可是非常高的荣誉哟。”
两个男孩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与先知,所有德莱尼人的领袖共进晚餐?
杜隆坦开始怀疑,如果他被食人魔的大棒拍扁,是不是会更好。
雷斯特兰领着他们走过蜿蜒上升的街道,穿过丘陵,走向山上建造得最高的那幢庞大建筑。方方正正的坚实石阶似乎永无止境,爬着爬着,杜隆坦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终于到达了顶端,正饶有兴趣地端详着面前那形似蜗牛壳的建筑时,雷斯特兰开口:“往后看。”
杜隆坦和奥格瑞姆向后看去,顿时,杜隆坦屏住了呼吸。德莱尼的城市像嵌在牧草上的无数珠宝一样,完完整整地在他们下方展开。最后一点余晖把它们染成了火红的颜色,然后那一点余晖也褪去了,整座城市都沐浴在柔和的紫灰色中。灯光从各家各户透了出来,一时间,杜隆坦有一种天上的群星都落在了地上的错觉。
“我不是想要吹嘘,但我真真切切为我的族人和我们的城市感到骄傲。”雷斯特兰说。“我们付出了很多的努力。我们爱德拉诺。而我从来没想过会有机会与一个兽人分享我们的骄傲。命运的道路有时真的很奇异呢。”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坚强的蓝色脸孔上似乎现出了一丝深沉、几乎是远古的悲伤。他摇摇头,甩脱他的思绪,微微一笑。
“来吧,我们会照料好你们的。”
杜隆坦和奥格瑞姆说不出话来。他们年轻的头脑已经被这彻头彻尾陌生的地方的一切景象、声音和气味牢牢吸引住了。他们安静地走进先知的宅邸。二人被引进一间装饰繁芜的房间,这房间确实很漂亮,却奇怪地令他们有种受限制的感觉。弧形的墙壁在里面看起来一样那么迷人,却像是在禁闭他们一般。房里摆着盛在碗里供他们品尝的水果、给他们换穿的奇怪衣服,房间中央还有一盆滚热的水冒着蒸汽。
“这水用来喝的话太烫了,用来泡叶子也太多了呀。”杜隆坦说。
“这是用来洗澡的。”德莱尼人回答。
“洗澡是什么?”
“就是把身体上沾的灰尘洗下去,”雷斯特兰说。奥格瑞姆瞪了他一眼,但雷斯特兰好像是认真的……
“我们从来不干这洗澡事儿,”奥格瑞姆低吼一声。
“我们夏天在河里游泳,”杜隆坦指出,“也许这跟那差不多。”
“你们不必做任何令你们感觉不舒服的事情。”雷斯特兰说,“这个浴盆、这些食物和衣服都是给你们享受用的。先知维伦希望在一小时后见你们。到时我会来接你们的。你们还需要什么吗?”
他们摇摇头。雷斯特兰点点头,退出去把门关上了。杜隆坦转向奥格瑞姆。
“你觉得咱们有没有危险?”
奥格瑞姆看看房间的奇怪材质,又看看洗澡水。“没有,”他说,“就是感觉……好像被关在洞里一样。我更喜欢在帐篷里待着。”
“我也是。”杜隆坦走向墙壁,犹豫地伸手摸了摸弯曲的墙面。摸起来很凉很光滑。他突然发觉他其实在期待着它有种温暖,和……有生命的感觉。
杜隆坦转过身,指指洗澡水。“要试试吗?”
“不要!”奥格瑞姆说。两个兽人都放声大笑起来,但最后他们还是拿水泼了脸,发现热水其实比他们想象的要舒服得多。他们吃了水果,喝了水,然后决定放在那里的几件布质背心可以用来换下身上脏兮兮、被汗浸硬了的外衣,不过自己的皮裤还是留着为好。
时间过得比预想的要快得多。两人正在热火朝天地挑战折弯一条金属椅子腿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他们跳了起来,一阵愧疚:奥格瑞姆刚刚把那条椅子腿掰弯了一点,现在椅子有点扭扭歪歪地站不直了。
“先知已经准备好见你们了。”雷斯特兰说。
他是一位长者。这是杜隆坦与先知维伦四目相交的一刻,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近距离地看其他德莱尼人已经很令人惊奇了,但看到维伦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德莱尼的先知比城里最高的守卫还要高半个头,但身体不似那般强壮。在柔软的浅黄色长袍之下,他看起来甚至有点文弱。还有他的皮肤!那是一种温暖的雪白色。他的双眼是那么深邃,那么睿智,闪耀着明亮的蓝色光芒;周围满是岁月深深的刻痕,暗示着他不仅仅是个长者,更像是个……古人。他银色的头发不像其他人一样披散在身后,而是编成繁复的发辫盘在头上,暴露出他苍白的头颅。银白的胡须像瀑布一样直垂到他的腰际。
他不仅仅是个长者。甚至不仅仅是个古人,杜隆坦心想。几乎……超越了时间本身。
他想起了雷斯特兰说过的话,说自己已经度过了至少二百个夏天。
维伦比那还要老得多得多。
“欢迎你们,”维伦用圆润的声音说,同时起身点头致意,他的发辫随之舞动。“我是维伦。我很高兴我的人民今天发现了你们,但我毫不怀疑,不出几年,你们就能轻而易举地单独对付一只食人魔,甚至一两只戈隆也没有问题呢。”
杜隆坦不知自己是怎么感觉到的,但再一次,这绝对不是随随便便的评论。奥格瑞姆也感觉到了;他挺直了腰板,平视着德莱尼的双眼。
维伦挥手示意二人就坐,他们照办了。坐在这么华丽的桌旁、这么精致的椅子上,杜隆坦不自在得要命,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好。当食物端出来的时候,他暗自松了一口气。塔布羊的腰腿肉、烤白羽鸟、一轮轮的面包,还有盛在盘里的一堆堆蔬菜——都是他了解的食物。不知怎么的,他刚才还以为上来的会是些完全陌生的东西。不过为什么呢?德莱尼人的建筑和生活方式可能和兽人截然不同,但他们与兽人一样,也靠着这片土地生存。他们做菜的方式有点不寻常——兽人喜欢把食物煮着吃,或是在篝火上烤,更多的时候则干脆直接生吃——但不管怎么说,食物就是食物,况且,德莱尼人端上来的这些食物美味极了。
维伦是个极出色的主人。他问了他们许多问题,认真地听着他们的回答。男孩要多大年龄才可以狩猎食人魔?多大年龄可以寻找伴侣呢?他们最喜欢吃什么?最喜欢用什么武器?奥格瑞姆比杜隆坦还热衷于这段谈话,开始大谈特谈起自己的勇猛来。值得称赞的是,他一点也不用给自己的故事添油加醋。
“等我父亲去世后,我就会继承他的毁灭之锤,”奥格瑞姆骄傲地说,“那是一柄受人景仰的古老战锤,由父亲传给长子,代代相传。”
“它在你手中定然威猛无比,奥格瑞姆。”维伦说,“但我相信,离你继承毁灭之锤之名,还有许多年的时光。”
年轻的兽人一时间似乎忘了自己只有在父亲死后才能冠上毁灭之锤这个姓氏的事实。听到维伦这句话,他立刻变得严肃起来。维伦微微笑了一下,那是带着一丝忧伤的微笑,让他光滑苍白的脸上显出了丝丝皱纹。
“还是跟我说说这柄战锤吧。它一定是件强大的武器。”
奥格瑞姆的脸色又明亮起来。“它特别大!石制的锤头又黑又坚硬,锤柄是用木头精心制作的。这么多年以来,锤柄换过很多次,但锤头一点划伤都没有!它被称作毁灭之锤是因为一个预言——只要它的主人带着它投入战斗,就必定给敌人带来毁灭!”
“我明白了,”维伦仍然微笑着。
奥格瑞姆越说越兴奋。“不过,还有另外一个预言,”他继续道,“传说毁灭之锤的最后一个传人会用它给兽人族带来救赎,接着又带来毁灭。然后它会被传给黑石氏族以外的人,一切会再次改变,它也将再次被用于正义的事业。”
“确实是很强大的预言。”维伦说。他只说了这么一句,杜隆坦却不由颤抖了一下。这个人被他的人民称作“先知”。那么,他是否知道毁灭之锤的预言会不会成真?杜隆坦能鼓起勇气问吗?
奥格瑞姆仍在继续,热烈地描述着毁灭之锤的每个细节。杜隆坦见过那把锤子,所以他不再听奥格瑞姆的长篇大论,转而把注意力集中在维伦身上。这个人为什么对他们这么感兴趣?
杜隆坦是个敏感的年轻人,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他曾经无意中听到过父母与卡舒尔宗母谈话的只言片语。他父母说,他们担心他太敏感了;而卡舒尔宗母则对此嗤之以鼻,还告诉他们,多关心点重要的事情,“让那个男孩走自己的路吧”。杜隆坦能看出一个人脸上假装出来的兴趣,就算对方是个德莱尼也一样。但是维伦那双闪耀着光芒的明亮蓝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他那慈祥(尽管有点奇怪)的脸上毫无伪装,他的每一个问题都那么真诚。他是真心想要了解兽人。而且他听得越多,就显得越忧伤。
要是卡舒尔宗母能代替我在这里就好了,杜隆坦突然想到,她会比我和奥格瑞姆都更珍惜这样的机会。
奥格瑞姆终于说完了他的毁灭之锤。杜隆坦开口问道,“你能给我们讲讲关于你的族人的事吗,先知?我们对你们了解得太少。在过去的几个小时内,我看到的已经比几百年来我的任何一个族人了解得都要多了,我想。”
维伦明亮的蓝眼睛转向了杜隆坦。那目光令杜隆坦忍不住想退缩,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之前从未有过如此……被看透的感觉。
“德莱尼人从不吝惜知识,年轻的杜隆坦。不过……我相信,你是第一个向我们询问的人。说吧,你想要知道什么?”
一切,杜隆坦想说,但他还是具体了他的问题。“兽人直到二百年前,都从没有遇到过德莱尼人。雷斯特兰说,你们是坐着一个能穿越天空的大容器来的。说说这个吧。”
维伦啜了一口美如夏日的酒,微微一笑。“这要从‘德莱尼’这个名字说起。实际上,它不是我们真正的名字。它的意思是……‘被流放者’。”
杜隆坦的嘴巴张大了。
“我们与我们世界的其他人产生了分歧。我们选择不把我们的人民卖作奴隶,为此我们被流放了。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来寻找一个合适的居所——一个我们能称作家的地方。我们爱上了这片土地。我们叫它德拉诺。”
杜隆坦点点头。他曾经听过“德拉诺”这个说法,他也很喜欢说出这个词的感觉。兽人从来没有给这片土地起过名字,他们只叫它“我们的世界”。
“这是我们的说法,我们并没有自大地认为兽人也会使用它。但我们是如此称呼这个世界的,并且,我们深爱着德拉诺。在我们见过的许许多多世界中,这是一个非常美丽的世界。”
奥格瑞姆倒吸一口气,“你们还见过别的世界?”
“的确。我们也见过许许多多的人。”
“像兽人一样?”
维伦轻柔地微笑。“我们没有见过与兽人一样的人,”他说,声音中饱含尊重。“你们是独一无二的。”
杜隆坦和奥格瑞姆互相看了看,在椅子上挺得更直了。
“不过,我们确实是旅行了一段时间才找到这片土地的。我们最终来到了这里,我们也会留在这里。”
杜隆坦迫切地想问更多问题——他们旅行了多久?他们的故乡是什么样子?他们为什么要离开那里……但维伦那张不受时间侵蚀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告诉他,尽管维伦欢迎他提出问题,这个问题,德莱尼的领袖是不会回答的。
于是他改口询问他们是怎么运用武器和魔法的。“我们的魔法来自大地,”杜隆坦说,“来自萨满和先祖之魂。”
“我们的魔法有不同的来源,”维伦说,“不过就算我解释,你们也不一定能够明白。”
奥格瑞姆气愤地说:“我们可不笨!”
“请原谅我,我并没有那个意思。”维伦立刻说。他道歉的语气既得体又真诚,杜隆坦不由得再次佩服起他来。“你们的族人都很有智慧,你们两个也非常聪明。只不过,我不确定我懂得你们语言里正确的词语。只要我有足够的时间和词汇,就一定能向你们解释明白,这点我毫不怀疑。”
就算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他也似乎在费力挑选着用词。杜隆坦想到那隐藏一座城市的魔法,想到那些柔软奇异的金属与宝石融合在一起的方式,他明白维伦是对的。没有哪个兽人能用仅仅一夜时间就理解这一切,不过卡舒尔宗母可能对这种东西有天生的灵感。他又不禁暗自疑问两个种族之间为什么不多交流交流。
谈话转到了更平常的话题上。维伦讲道,在泰罗卡森林深处有一处德莱尼的圣地,叫做奥金顿。那里是他们安葬死者的地方。德莱尼人并不实行火葬,而是把死者葬于地下。杜隆坦觉得这可真够奇怪的,但很聪明地没这么说出来。泰摩尔是离那座“死者之城”最近的城市,而维伦这次来这里,是为了安葬几位被食人魔——就是那只差点砸扁了奥格瑞姆和杜隆坦的食人魔——杀死的战士。
维伦说,他平时住在卡拉波神庙,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德莱尼人还有不少城市,而最大的城市在北边,名为沙塔斯。
晚餐终于结束了。维伦叹了口气,目光还停留在面前的空盘子上。杜隆坦能看出他的心思肯定不在那里。
“请原谅,我必须走了。”维伦说着起身,“我已经很累了,在睡前还必须要冥想。很荣幸能见到你们,霜狼氏族的杜隆坦和黑石氏族的奥格瑞姆。希望你们在这里能睡个好觉。”
杜隆坦和奥格瑞姆也站了起来,深深鞠了一躬。维伦微微一笑,在那微笑中,杜隆坦又感到了那丝奇怪的忧伤。
“我们会再见的,年轻人。晚安。”
两个兽人很快也离开了。他们被护送到各自的房间,也的确睡了一个好觉。不过杜隆坦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老兽人安静地坐在他身边。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他也搞不明白。
“把他带来,”老兽人对卡舒尔宗母说。
卡舒尔宗母,霜狼氏族最年长的萨满,正沉沉地睡着。她的帐篷的豪华仅次于族长加拉德,显示了她在族中的地位之高。厚重的裂蹄牛皮毯保证了她那把老骨头不受寒冷的侵袭,还有一个深爱她的孙女侍候着她,为她做饭、清洁,在冬天把火烧旺。而卡舒尔宗母的职责,则是聆听风、水、火、草木的声音,每晚饮下那帮助她向先祖之魂敞开心灵的苦涩草药汁。她从元素之灵和先祖之魂那里得到教诲,一如其他人从树上收集水果和木柴——它们对氏族来说,同样都是必不可少的食粮。
那个老兽人并不在她的帐篷里,但她知道他确实存在。他存在于她的梦中,对她来说,这便已经足够。在梦里,她年轻而有活力,健康的皮肤闪着红润的光泽,光洁的身体布满结实的肌肉。那个老兽人则是他去世时的年纪,他的智慧达到顶峰时的年纪。他活着时的名字觉塔尔克拉,不过她现在只叫他祖父——尽管他已经是好多好多代前的长辈了。
“你收到了消息,”祖父对梦境中年轻健壮的卡舒尔说。她点点头,黑发随之飘动。
“他和那个黑石氏族的男孩在德莱尼人那里,”她说,“他们会安全归来,我能感觉到。”
“不错,他们很安全。把他带来。”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了。卡舒尔不是很确定他是什么意思。
“几个月之后,树叶纷纷落下的季节,他就会来到山上,”她说,“所以是的,我自然会带他来。”
塔尔克拉猛摇头,棕色双眼恼火地眯缝了起来。卡舒尔的微笑被憋了回去;在所有造访过她的先祖之魂中,塔尔克拉祖父无疑是最没有耐心的一个。
“不,不,”塔尔克拉吼道,“带他到我们这里。带他到沃舒古的洞穴里来。我要亲眼看看他。”
卡舒尔吸了口气,“您……希望我带他去见先祖之魂?”
“我不是刚刚才说完吗?你这个笨女孩!我们的萨满现在都怎么啦?”
他总是这么训人,所以卡舒尔并没有在意。真正令她震惊的是他的指示。确实有些时候,先祖之魂会要求见某个孩子;这很不寻常,但也的确发生过。通常,被召见的孩子都是命中注定要走上萨满的路。她从来没想过杜隆坦也会走上那条路;氏族的领袖之中少有萨满。这样的人往往在元素之灵和氏族事务之间分身乏术,很难做好一个合格的领袖。几乎没有哪个兽人能把两边都处理好。如果真有这样一个兽人出现,那可就真是个伟人了。
卡舒尔沉默了一会。祖父咆哮了一声,把手杖狠狠往地上一杵,卡舒尔吓了一跳。
“我会在他成年仪式那天带他来。”卡舒尔向先祖之魂保证。
“这就对了,你终于听懂话了。”塔尔克拉说,向她挥舞着手杖。“你要是敢令我失望,这手杖下次就要杵你的头上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却没能完全隐藏住一丝微笑。梦中的卡舒尔闭上眼睛,也笑了。虽然塔尔克拉总是气势汹汹又脾气暴躁,但他非常睿智善良,也深深地关爱着她。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在他活着的时候认识他啊,可是他已经死了一百多年了。
卡舒尔张开双眼,叹了口气。她又回到了她真实的身体之中,就像塔尔克拉去世时那样老迈,手脚萎缩,关节疼痛,身体虚弱,头发雪白。她深知她很快就会最后一次离开这身体,离开这尘世的躯壳,加入圣山的先祖之中。那时,德雷克塔尔就将是加拉德和霜狼氏族的建言者了。她对他有着十足的信心。事实上,她已经开始期待自己成为完全的灵魂能量的那一天了。
不过,她想,她会怀念生命赐予她的一切,一切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东西——像是啾啾的鸟鸣,温热的食物,还有她孙女充满爱意的抚摸。她沉思着;点点阳光渐渐渗了进来,鸟儿也开始歌唱了。
把他带来,祖父这么说。
她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