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笑道:“杨参我一直拿你当聪明人,可我发现你跟胡司令相比还真不是一级别的,我想起以后你跟他过日子,就不得不替你发愁,凭你这种白璧无瑕的名誉和对美国价值的深切信仰,使你根本不可能发觉他跟你玩什么猫腻,以我这么多年对他的了解,他胡八一是个吃素的善男信女吗?NO啊,他可不是省油的灯,这小子是满嘴当代天方夜谭啊,他要是能摘摸金符我情愿把脑袋揪下来让你们当球踢,他把摸金符挂脚脖子上也能算金盆洗手?就算洗手了脚还没洗呢……”
我暗骂这王胖子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专门败坏我好不容易才在Shirley 杨心目中树立起来的遵纪守法形象,这事Shirley 杨未必不知道,只是给我留点面子心照不宣而已,何必非要你来多嘴多舌。我赶紧从中打岔,分散掉众人的注意力,恰好明叔拜过了渔主,就要下刀宰蚌了,招呼我们给他帮忙,总算是暂时瞒混了过去。
只见明叔走上两步,他手中倒提了一柄弯刀,在蚌壳上来回拖动,发出一串串不祥的声音。此刀刃不盈尺,刀身向内弯曲,在雨中依旧寒光四射,吞口处是个錾金的龙头,柄上皆是鳞纹,是我们在珊瑚庙岛时,从青头商人“掰武”手中收得的一件利器,是旧时蛋民首领专用以宰蚌刮蚌的孤形利刃,也有数十代的历史了,劘在这柄龙弧刀下的老蚌已难记数,但用以碎剐这千年“砗磲”恐怕也是初次。
海上大雨滂沱,众人穿着雨衣矗立在甲板上,看明叔手持刮蚌的“龙弧刀”,将刀身在食人蚌深无外壳上来来回回地拖动。早先的蛋民们,依靠在海里采蛋捉蚌为生,常常将自己比做鱼龙之同属,这大概是由于采蛋太过危险,带个“龙”字能够不为猛恶水族所伤,这柄用来取珠屠蚌,在水下搏击云绞龙的短刃深,才被称为“龙弧”,但是在古时只有皇室才能够以龙自居,蛋民用龙字犯了忌讳,从不对外宣扬,也不会将龙弧示人。
明叔的舅公早年是蛋人出身,所以明叔非常熟知采蛋的种种名堂,我和胖子看他象个神棍一样用刀拨弄蚌壳,口中还念着咒言,如同在为那只老蚌在刑前做法事超度一般,都觉得有些好笑。
明叔又怪我们不懂其中厉害,“摸金”和“采蛋”都是传统手艺,摸金的行规那么多,谁都难免会犯两条,犯了也就犯了,只要八字够硬,未必就会搭上性命。可在海上采蛋所面临的风险,非是在山里盗墓掘冢可比。常言说得好“欺山莫欺水,瞒天不瞒海”,山里的古墓年代再久,未必有某些海中水族活的年头多,如果不对海洋心存敬畏,在海上任意妄为,便有十条性命也不够丢的,海上跑船打渔采蛋之徒多如牛毛,可没听说其中有半个敢对海神渔主不敬。
我心中不以为然,这几年做摸金校尉的经历,使我知道摸金校尉鸡鸣灯灭不摸金的行规,绝不是什么迷信鬼神之道,只不过世俗之人,难窥其中真意,歪曲误解而已。不过此时迹无也不好多说,只好让明叔赶紧动手,让大伙瞅瞅,蚌壳里面是不是藏着一只可恶的,专门欺骗劳动人民美好感情的蚌精。
Shirley 杨不想看这血腥场面,想去船头接应阮黑师徒等人,临走时招呼我也过去:“老胡,咱们到船头去好吗?我有几句话想要对你说。”
我暗道不妙,肯定是胖子刚才说溜了嘴,如今Shirley 杨要追问我洗手和洗脚有什么区别。我最怕她提这件事,急忙抓住后甲板捆扎食人蚌的一条缆绳,对她说:“明叔和胖子俩人如何收拾这么一个大家伙?我得给他们帮忙,要谈就在这谈,我现在是死也不离寸地。”
Shirley 杨怅然地望了我一眼,就独自冒雨去了船头,我看着她的背影松了口气,看来我那枚“摸金符”终归是保不住了,不过只要这次能捞个够本,到美国就老老实实做正经生意也罢,毕竟这世上还有好多人要靠我养话,没什么都不能没钱,自己的难处也只有自己才会知道。
想到在前线身边战友牺牲时的眼神,他们故乡的家人还生活那么贫困,当时能走得安心吗?我脑中乱了好一阵,等回过神来,明叔那套恶杀咒已唱罢了,他用龙弧短刃拨着蚌壳,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响声,似是暗合古韵节拍,那食人蚌似乎受到了催眠圆光一般,两道犬牙交错的锯齿状蚌壳轻轻抖动,竟自裂开了一道缝隙。
我和胖子看得张大了嘴,半天都没合拢:“这跟摸金校尉失传多年的开棺咒竟有异曲同工之妙,据说对着铜棺铁椁把开棺咒念诵百遍,不用动手就能升棺发材,怎地用刀拨得几下,这千年碎砗磲就缴枪投降了?”
明叔面有得色,这老法子还是头一回用,没想到竟有奇验,看来“渔主”保佑,这只大砗磲算是赏给蛋民了。
我和胖子齐赞叹明叔采蛋手段高明,简直就他妈象是“老干部”一样让我们肃然起敬啊,看来古时蛋民留下的手艺,果真都是有些道理的。
三人正在兴头上,在雨暮中,只见食人蚌惨白的蚌壳洼隙间,一道金光射出,晃得我们眼前一花,胖子手疾眼快,把带着强力麻药的针头,顺着蚌缝狠狠插了进去,疼得那老蚌一阵哆嗦,眨眼间便已周身麻痹,动弹不得。
我们急忙找分离器将“砗磲”两壳撑开,只觉一阵海腥阴臭之气扑鼻而来,昏暗的雨天下,蚌壳里光彩熠熠夺人二目,在晦暗无边无迹的海面上可照百步,没等我们瞧清楚,明叔就手忙脚乱地拽下我们穿的雨衣,把蚌中精光盖住,脸上全是又惊又喜的复杂表情。
胖子迫不及待地问道:“怎地?里面是田螺妖精还是人鱼?”明叔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虽是被雨浇得透了,但心火上升,竟是口干舌燥,他干咽了两口唾沫才说出话来:“玉翅金鳞的美人鱼,不会错,看样子死在食人蚌中已有许多年头了,不是富贵不逼人,富贵一来如天崩,这下真是发达到家了,比同体积的钻石还要……还要值钱……”说到后来语间哽咽,激动得老泪横流:“渔主龙王天后娘娘开眼,让我雷显明能有今天,得了海中青头之祖,驮背人趴铁轨——这辈子值了,就算现在立刻死了也不枉了……”
我赶紧按住明叔的嘴,别胡言乱语,什么叫死也值了?既然得了这海中异宝,现在要是死了那便是万万不值,明叔恍然大悟,连忙用力抽了自己两个耳光,不住祷告冥冥沧海,自己刚才说的都是放屁,一个字也不能算数。
我和胖子懒得去管情绪失控的明叔,都把脑袋钻进盖住大蚌的雨衣,想开开眼,好好瞧瞧什么是青头之祖,但这一看只下,除了吃惊之外,脑子里都没剩下别的念头了,我自认为在古墓中见识过无数奇珍异宝,可那些全部加起来,似乎也不及眼前蚌中之物。
只见微微颤抖的蚌肉中有一尾孩童般大小的怪鱼,那鱼人首鳞身,其实说是“人首”只是酷似而已,还和真正的人有很大区别。有些象是个没长开的怪胎,人手般的两鳍和背脊青盈如玉,光润流彩,与全身灿若黄金的鱼鳞辉映生光,眩目离奇,我发现那鱼身已经质化多年了。之所以尚可发光,是因为那近似女子人头的鱼首口中向外张开,嘴里露出半颗颔着的明珠,珠气纵横,映得金鳞玉翅月华四溢,使人不可逼视。
我看得眼睛发花,赶紧揉了揉眼,把那雨衣重新遮住。问明叔这个鱼地尸首怎么会变成这样?实在是匪夷所思,令人想象不出个所以然来,它究竟价值几何?
明叔说这东西太珍贵了,端的是件海底天造奇珍,想那老蚌孕珠(蛋),盖无质而化为有质,月者水之精,珠者月之精,老蚌全仗千万年吸取月之精华,成就海底灵珠。如果天上没月光,海里蚌螺就不会颔珠,每当月满之际,老蚌玩珠,会引来无数水族,肯定在千百年前的某一夜满月。有一尾成形的人鱼在海底被食人蚌中的明珠所吸引,于是它悄然接近,以迅雷不及掩耳地速度游进“砗磲”敞开的壳中,一口吞了灵珠就想遁去。
海底水族的这种行为在蛋民口中,历来唤做“夺丹”,这人鱼虽能踏波逐浪,可它在海底游得虽快,却没有食人蚌两壳闭合得快,被老蚌裹住丢了性命。人鱼的尸骸为何隔了这么多年,不但没有化去,却质化如玉了?因为这稀有珍异地“南珠”。在自古以业,就被称为“驻颜珠”。死者含之,尸身能够不朽不化,日久郁为枯腊,古时富贵之人死后下葬,尸体在棺中都有口含,含凉玉为中品,“压口钱”次之,压口钱就是在死人嘴里含枚铜钱,口中含“驻颜珠”,始为最上之选,是古墓中诸般“明器”之首。
人鱼夺丹吞了灵珠,却葬身蚌中,形骸千年难化,而“砗磲”老蚌又舍不得那枚灵珠,结果就形成了这种“蚌颔鱼、鱼衔珠”的局面,此事想当然也,并不难揣测,这金鳞玉翅的南海人鱼只有海眼里才有,现在估计造就绝迹数百年了,这尾鱼保存完好,何况它又口含驻颜珠,这一来,它的价钱能翻着跟头翻到天上去。
我和胖子大喜,这回十艘游艇也该有了,赶紧用水毯把食人蚌中的人鱼尸体细细裹了,抬入底舱妥善收好,回来的时候阮黑等人也从海底浮上,看他们的神色,就知道第二轮收获也自不小,明叔则想把食人蚌宰了刮去蚌肉,留下这“砗磲”的外壳带回去。
我知道Shirley 杨不想让众人轻易宰掉这千年生灵,便拦住明叔,把Shirley 杨叫到船后,告诉众人说,这老蚌活了这么多年,不知经历了多少海中的天翻地覆的巨变,活到现在也不容易,劝众人把这千年老蚌放生,抛回大海,咱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它既已经交出了壳中珍宝,还是对它网开一面为好,而且这次捞上来的青头极多,也不单缺这个而白干,莫要坏了它的性命,咱们这次出海取了不少南海秘书室,但同时又损了天地造化的灵气,所以得手底下留点余地,别把事做绝了,免得回去时出什么意外。
Shirley 杨非常赞同,只有胖子和明叔不太情愿,拜过渔玉了,这东西岂有再送回去之理?胖子想了一个损招,抄起明叔的龙弧刃,在蚌壳上刻了几行字,注明了所有权,刻道:“摸金校尉兼蛋民王凯旋带众手下到此一游,我们站得高看得远,胸怀祖国放眼世界,如今要赶时间奔赴美利坚扎款,故暂进留下食人蚌在此,等待世界革命成功之后再来捞回去换钱,谁要是敢不经我们允许就擅自捕捞此蚌,必定天打雷辟,在海上死无葬身之地,以下年、月、日。”这才把早已奄奄一息的大蚌吊起来投入水中,任它自去寻找生路,食人蚌失了灵珠,如同掉光了毛的凤凰,在别蚌刀底捡到了条性命,灰溜溜地遁水而去。
然后众人打点采蛋的收获,共在海底彩得月光明珠三十有二,并一具人鱼颔珠的玉体,一口石镜古棺,在底舱里稍作展示,便映得满堂生辉,精光灿烂,使人宛如至身水晶龙宫,但大伙不敢仔细赏玩,赶紧都藏纳起来,一是怕离开海底环境使这些珍宝失了精气,二是舱内宝气冲天,无一不是海之精魄,我们担心会若得海底鲸鲵鱼龙舍命来夺,欺山莫欺水,海里的东西尽量别去招惹。
此时天尽黄昏,明叔去驾驶舱监控海面动静,其余的人在舱内吃饭,船老大阮黑和他的两个徒弟都累得脱了力,但阮黑表示他们职业蛋民身子骨都是属鱼性的,在水下久了也能吃得住,歇得一歇等吃过晚饭,趁着浪涌不大,还可以再下去采蛋,这两趟只不过拔尽了最大铁树周围的大螺,海底森林里象这种老树尚有许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今这世上的南珠资源早在清代便已尽枯竭,这最后地海底定期既然让咱们赶上了,就不能不捞个痛快。
我听得暗暗心惊,以前认为同样是凭手艺赌上性命吃饭的蛋民,和摸金校尉差不多,现在我总算知道了,看阮黑的意思不采尽了南珠誓不罢休,把命丢了也不在乎,原来蛋人和摸金校尉的区别就在于一个“贪”字。
摸金校尉求财取利虽是铤而走险,可也有鸡鸣灯死不摸金,以及三取三不取的铁则,实际上那不是因为什么尊重墓主亡灵,而是尽力不让自己变得太贪婪,古今盗墓掘冢败事者极多,有多少盗墓贼就为了这个“贪”字而送了性命?非是智不足,亦非技不能胜,唯“利”昏其心,贪婪之心,是天祸机之所伏,乃事败命丧之根由,摸金摸到适可而止,给自己留下余地和清醒的头脑,有命才有财,无命都是空。
可蛋民大多是海上蛮民,在历史上所遭盘剥又最是苛酷,以前在官府的监视下采蛋,为了防止蛋民在水底把南珠吞入腹中藏匿瞒报,监采的官兵会将从水下活着出来的蛋民开膛破肚,在这种恶劣环境下生存的蛋民,无一不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以他们的觉悟,当然比不得精通易理懂得“生生不息”之道的摸金高手,所以蛋民的规矩,从来都是为了采蛋而不在乎身家性命,看到蛋民阮黑那热切而又疲惫的眼神,他似乎根本就不把水下的危险当一回事,就算患上潜水病死了也在所不惜,人合虽关天,可采蛋之事比天大,而且他根本不清楚以我们现在舱中的青头回去可以分得他多少利润,可以说阮黑这个人见过什么钱,对钱的数目缺少概念,也不象明叔那样了解行市,知道什么东西有什么价值,阮黑只是认定采蛋采得越多钱就越多。
我实不知应该怎么对船老大阮黑讲明不能过贪的道理,只好对他们师徒三人来硬的,告诉他们海沟里有鱼龙出没,此时天降骤雨,到得晚间潮水大涨,海底藏匿的大海蛇必会借着云阴月暗浮至海面,晚上想去的资金都是我提供的,进珊瑚螺旋的办法也是我想出来的,说白了这船上摸金校尉才老板,蛋民都是伙计,从现在开始我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