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丁大就背着双手离开了。+他头也不回，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他在的时候，墙边的黑影们全部都在默默做活，一言不发；他一走，有两个黑影立刻走到常鸣身边，仔细打量着他。

    他们在打量常鸣，常鸣也在打量他们。他立刻就吃了一惊。

    光线虽然模糊，但他也能看得清楚。这些黑影竟然就是他之前在“处理室”里看见的傀儡！它比侏儒高，但比人类矮，大概只到常鸣的肩膀。这些傀儡像是石头制成的一样，粗糙僵硬，面目死板。其中一个黑影啪啪两声，打燃一个火星，燃起了一根枯枝。

    火光照亮了它的眼睛，这一眼，常鸣就能确认，“它”其实应该是“他”。这个傀儡跟处理室里那些僵硬麻木的东西完全不同。他是活的，有生命的，有智慧的！

    他打量了常鸣一阵，僵硬的面孔突然扭曲着发生了变化。这张脸原本就像是石头制成的一样，现在这些石头僵硬地挪动着，露出一个诡异的表情。

    他的喉管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常鸣微一皱眉，问道：“你想说什么，慢慢说。”

    傀儡卡了半天，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拼命地想要努力，但他想做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生理限制，不管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成功。

    “卡卡卡卡卡”，他喉咙里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但始终无法成形。最后。他重重一擂自己的胸口，痛苦至极地狂吼了一声——但他的吼声，常鸣仍然无法分辨。

    常鸣看出了他的痛苦，他安抚道：“你不要紧，听我说。我说的话，你能听懂吗？能的话就点头。”

    傀儡总算冷静了一点，重重地点了点头。

    常鸣微微一笑，火光中，他的笑容显得无比安定，让傀儡也平静了许多。另外几个傀儡也靠近了过来。围在常鸣身边。

    常鸣思索片刻。说：“能听懂的话就好办了。不能说话也不要紧，我们换一种沟通方式。”

    他迅速选择了一下，又问道：“你们认识字吗？”

    说着，他拿出一块金属板和一支笔。在金属板上快速书写起来。那些虫人不知道是因为自大还是愚蠢。完全没有搜过常鸣的身体。也没有拿走他携带的任何东西。当然，有机关天书在手，常鸣身上的东西不是自己主动让出来的话。他们也不可能拿得走。

    枯枝上的火焰很快熄灭，傀儡正准备再点燃一支，常鸣拿出了一架机关灯放在地上。这盏灯是工程用的，光线非常强烈，转眼间，整个洞穴里都被白光照亮。

    傀儡们相互对视，看见对方的脸，喉咙里再次发出卡卡卡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傀儡们能认字，知道这点之后，常鸣很快在金属板上写了几百个字，常用字都一一罗列在上面。

    常鸣说：“接下来，你们要问我什么，或者要回答我的问题，都可以直接在上面按顺序选字。”

    傀儡们的智力不算太低，纷纷点头。

    很快，最先来到常鸣身边的那个傀儡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是人类？”

    这一个问题，就让常鸣忍不住多看了那傀儡一眼。一时间，他心里有许多个念头同时闪过，对这个傀儡的身份有了各种各样的猜测。最后，他只是简单直接地回答道：“我是，你们是什么人？”

    傀儡的手停在金属板上方，明显有些发抖。过了一会儿，他歪歪斜斜地指出一行字，回答了常鸣的问题：“我们是机关神……以前是。”

    常鸣在心里暗暗说了一句：“果然。”他之前就隐约猜到了这件事，不过傀儡的后面三个字，让他略微默然，感到了淡淡的心酸。

    以前是机关神，那现在呢？现在的他们，只是一些傀儡，被这些虫子们当成奴隶们使唤，甚至没办法说一个字。

    常鸣叹了口气，迅速问道：“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是来探查黑蚀虫人的老巢，然后被俘了吗？”

    傀儡看了常鸣一眼，摇了摇头。

    咦？不是吗？

    常鸣有些疑惑，傀儡抬起手，刚准备继续用那种方法说话，洞穴外面突然传来一些声音。他们警觉地站起来，快速回到原来的位置，紧跟着，当当当当的声音响起，他们重新开始工作起来。

    声音越来越近，已经可以听出来，是一种奇特的脚步声了。常鸣也迅速收起金属板和笔，到了洞壁旁边，拿起巴掌大的小矿镐，随意地敲下了几块岩石。

    矿镐虽小，但还是挺好用的。岩石应手而下，石缝间发出柔和的金色光芒。这光芒看似并不浓烈，一出现就照亮了整个洞穴，异香溢了出来，飘散在空气里。

    金流蜜！

    常鸣也没想到，自己随手敲了两下，就敲出了一块金流蜜出来。他正准备伸手去取，刚才的脚步声已经到达洞穴里。他们一见到金流蜜，立刻响亮地鸣叫起来，不用回头，光听这声音就知道，这是一队虫人。

    虫人的鸣叫声很快把丁大叫来了，丁大一见那块金流蜜，立刻喜笑颜开：“好小子，好小子，工作很努力嘛，运气也好，这么快就挖到了金流蜜，不错，不错！”

    虫人只是来例行巡查的，他们盯着金流露，僵硬的脸上也有着明显的恋恋不舍。丁大把他们赶开，小心翼翼地扫开旁边的石头，对常鸣说：“金流蜜的外皮非常脆弱，动作必须要非常轻柔……”

    他一边说，一边用细长的手指探进石缝，小心翼翼地把晃动的胶状物取了出来，迅速放进一个盒子里，关上盒盖。洞里马上暗了下来，只有隐隐的异香在说明刚才曾经出现过什么。

    丁大扔了块红赭石给常鸣，说：“干得不错，就像这样继续干吧！”他又点了点虫人离开的方向，警告说，“这里随时都有巡查使监督，要是被发现偷懒，就等着吃鞭子吧！”

    他捧着盒子，得意洋洋地走开了。常鸣盯着他的背影，皱起了眉头。

    刚才他刚碰到金流蜜就被丁大抢了过去，不过他的指尖也扫过了胶体的表面。一股波动透过他的指尖直传到他的身体里，陌生中带着熟悉，好像曾经在什么地方接触过一样。

    常鸣直接问道：“小智，你记得这股波动吗？”

    小智“唔”了一声，说：“有点熟悉，一时间想不起来，我比对一下数据。”

    小智跟着就没声了，常鸣捻了捻自己的指尖，走到墙边，扫视着石壁，想再找一块出来感受一下。

    虫人巡查使和丁大都走了，自称是机关神的傀儡又走到常鸣身边，敲了敲他的肩膀。常鸣会意地把金属板拿出来。傀儡的手指比刚才稳定多了，很快，他就点出了一段话。这段话显然已经在他脑海里反复思忖考量过，他“说”得非常流利。话里的内容，让常鸣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忍不住脱口问道：“这是真的吗？”

    傀儡不满地瞪了常鸣一眼：“这是我亲身经历的事情！”

    常鸣连忙道歉，在心里反复回味着他刚才的话。

    这个傀儡表示，他以前的确是一个机关神，他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他已经记不清楚了。那时候神域刚刚出现黑蚀雾的消息，机关神自大惯了，根本没把它放在心上。只派了一支队伍到黑蚀雾出现的地方探查。

    他们一行五人，以一个中阶机关神为首到达了那里，他就是队伍中的一员。

    他们发现了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取了一些样品准备拿回去研究。黑蚀雾对机关神的侵蚀不是即时的，他们掩住了口鼻，自以为做好了防护。没想到，还没等他们回去，队伍里一个机关神首先变样，紧接着，机关神们接二连三地变化，最后，他也失去了意识。

    等他醒过来时，他到了另一个地方。他处于一片混沌中，意识模糊不清。后来，他被灌进了这个傀儡里，关押在这个矿洞，工作至今。

    这里有一些东西是他后来回想起来的。他自己判断是他的灵魂收割了，被虫人囚禁在这里，成为了虫人的奴隶。

    常鸣一阵骇然。难道说这些机关神被黑蚀雾侵蚀过后，其实并没有死？他们的身体被转化成黑蚀神，灵魂却没有消失，而是被转移到了这里，当上了苦力奴隶！

    只是不知道，这种情况是特定的，还是普遍性的。想一想，机关神与黑蚀雾战斗了数万年，被侵蚀的数以亿计。那些灵魂难道全部都还存在，全部都被关在这个星球？

    他看向其他傀儡，问道：“你们也是这样的吗？”

    傀儡们沉重地点头。来这里之前，他们可能各有遭遇，但剩下的都一模一样。他们被黑蚀雾侵蚀过后，失去意识，醒来时，自己就已经在这里了。

    灵魂被灌注进石头傀儡之后，他们的意识还会模糊一段时间，之后会逐渐清醒过来，想起以前的事情。

    常鸣皱着眉头思索片刻，突然问道：“既然已经想起来了，那你们为什么不反抗呢？你们就任由自己一直在这里，当那些虫子的奴隶吗？”

    机关神傀儡们面无表情，最先那一个僵硬地抬起手，指向了常鸣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