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日,观言如同往常那样来到这座独树一帜的小楼中做客。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只要没什么事,不用守在执房的时候,观言的脚步就会不由自主地朝小楼的方向移动,明明刚认识的时候他最不情愿来到这里了,只因此地的少年公子是他最不擅长应付的类型,脾气又大又不够友好,还时常丢一些难题给他,可渐渐的,来到这里这件事似乎变成了一种习惯和乐趣,就好像他到来之后就会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事要发生一样,而若不来便会错过,实际上也是如此,小楼里总是新鲜事不断,总是让他应接不暇。
很快小楼就出现在面前,门一如既往虚掩着,观言走上台阶,轻轻推开木门。
“观公子!茶点已经准备好了,观公子请进来坐。”香兰笑吟吟地迎上来,对观言道。
观言已经不觉得意外了,反正每次到来,香兰都早有准备,像是能够预知这件事一样。
可他进入小楼后却没见到应皇天,观言不由问香兰,“应公子呢?”
香兰指了指楼上道,“公子已经把自己锁在书房里三天了,观公子也知道公子的习惯,他只要一进到书房,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来。”
这一点观言在第一年认识他的时候就知道了,而且就算应皇天不在书房,手中也通常都握着书卷,“手不释卷”和“废寝忘食”这两项,观言本来觉得绝不会出现在一个贵公子身上,但他两项全占,一项都不肯落下。
兴许,对他的认识,就是这样一点一点通过很小的事或发现他的习惯后慢慢累积了起来,到如今,在观言还没来得及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很熟悉这个人了。
不过所谓的熟悉,也仅限于他所能见到的部分,关于应皇天,观言至今仍然觉得他浑身上下都是谜,有时候甚至会以为他随随便便说出来的话里都充满了深意,即便只有一个字,都是如此,这听起来似乎有点夸张,但却是观言最真实的感受。
而书房的那部分,就是相对来说观言较为陌生的部分了,这并不是说他从未去过应皇天的书房,事实上他经常会去到那间连着书房的藏书库里借书,只不过当应皇天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的时候,他就完全不知道那个人究竟在忙些什么了,据香兰所说,书房里的东西应皇天从不允许她收拾,她能做的最多就是进入掸掸灰尘,再无其他,观言初次前去的时候也曾被如此叮嘱过,说是要借要翻阅都可以,但只能从藏书库里拿,书房的几案或是书架上所有的东西都不能更改位置,而当应皇天把自己锁在书房里的时候,是不允许有人前去打扰的,就连饭都不让送,这就让香兰有些发愁,人总要吃饭睡觉,偏偏她家的主子在这种时候喜欢不吃不喝,除了水什么都不需要,仿佛就连人最基本的需求都会干扰到他似的,所以在那时香兰就会特别关注书房里的动静,没有人是可以离开食物和睡眠度日的,应皇天也一样,最后香兰几乎等到实在不能忍就找来途林破门而入,然后就会看见她家公子趴在几案上昏睡过去的一幕,他们把应皇天带回卧室,然后香兰再熬上各种花式的羹,等着应皇天醒来用。
这是观言从香兰口中听说的事,幸好次数不多,说明应皇天只是偶尔会这样做,记得那次香兰抱怨的时候已经是她遇到的第二次,那么现在算起来,应该是第三次。
可“三天”已经着实不短了,观言问香兰上两次分别是多久。
“六天和五天。”香兰回答。
第一次她在忍到第三天的时候就再也按捺不住闯入书房,却被应皇天赶了出来,那时她才到重楼不久,就没敢再进去,直到三天后意识到应皇天在里面待得实在太久了,才又心怀忐忑开门进去,那时途林还没来到重楼,应皇天那样不省人事的样子把她吓得半死,但她力气有限,于是找人来帮忙,不料回来的时候,应皇天居然已经躺在了卧室的床上,结果还把她叫来的人给吓跑了,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时隔一年后的第二次,香兰提早一天敲开书房的门,就见书简堆得到处都是,应皇天将自己置身于书简之中,脸上还盖着一卷,香兰进去的时候,他听到了动静,便要香兰煮吃的来,还指明要用四种米、五种豆类和八种辅料来熬羹,结果等香兰做好端过去的时候,应皇天又像先前那次一样昏睡了过去。
“……所以他的极限应该是五天左右吧……”香兰喃喃地道。
五天……观言有些难以想象,一时站在原地发怔,香兰看着他,忽地“啊”了一声道,“不如观公子去试试看吧!看能否把公子叫出来?”
“咦?”观言不由一愣,看着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观公子可是这里唯一的一位客人,说不定公子肯被你打扰呢?”香兰突发奇想地道。
“这样……好吗?”观言摸摸后脑勺道。
“难道您不担心公子吗?他可是三天三夜没有休息了耶!”香兰故意夸张地道。
这在观言才入小楼听香兰说到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在担心了,但又被后来的“五、六天”打败,反而放下心来,不过却也越来越好奇,香兰此时这样提出来,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说不定可以用这个作为借口偷偷去书房瞄上一眼,这么想的同时,观言已经完全无法抗拒,心思全部被书房所占据,虽然也如香兰一样会觉得忐忑,但始终忍不住顺水推舟地答应道,“当然担心,那……我去看一眼?”
“嗯!”香兰见观言答应下来,不由喜出望外,连忙让观言等一下,并道,“我就盼着观公子这两日能来,虽然才三天好像早了点,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已经连公子要喝的羹都准备好了,观公子就趁机端上去吧。”
观言自然点头答应,端着香兰准备好的那碗专门为应皇天熬的又香又稠又鲜滑的羹上了二楼。
重楼里从来都寂静,本来仅是两个人居住的话,单单只是这座小楼也显得过于大了,因而静是必然的,但有时候,这座小楼里的安静却总让观言产生一种更为奇妙的感觉,就像他初次来到这里时,觉得声音仿佛被什么给吃了一样,又觉得静成这样应该有什么会悄然而现那样,如同夜晚给人的感觉,漆黑中总是隐藏了许多的神秘事物,偏偏看不见也摸不着,令人产生漫无边际的遐想,但其实恐慌和害怕应该也来自这里,没有人愿意接近重楼的原因,恐怕就是在此。
书房和藏书库都在二楼,就在卧室的隔壁,观言虽然来过几次,但每次应皇天都在楼下,并且知道他要去到藏书库,因而不会像现在这样越是接近书房就越觉得紧张,其实观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瞎紧张个什么劲,本来应皇天人在里面也没机会偷偷溜进书房,可偏偏一颗心自上楼后就“怦怦”直跳,或许是不确定去了之后是否会因此而发现藏在小楼中不欲被人所知的秘密,又或许会一不小心撞见应皇天的另一面,而更多的说不定是在担心应皇天会因此而发脾气,将他列入小楼禁止来往客人的名单之中,可就算是这样,此时此刻,观言前行的脚步也无法止住,他在门口深吸一口气,便抬手敲了敲书房的门。
谁料,里面压根没有动静。
观言又等了片刻,心中虽踟蹰不已,却仍是伸出手轻轻推开了房门。
蓦地,观言站住了,他瞪大眼睛看着书房里的一切。
那是长长的画卷,不止一卷,它们杂乱无章地摊开在地面上,占据了整个书房,使得那里面已无立足之地。
除此之外,几案上也有垂挂下来的好几卷长卷,密密麻麻的图文布满所有画卷,一眼望去,就好像整个书房都被图文所淹埋,而这中间,却并没有应皇天的身影。
观言仔仔细细环视书房一圈,应皇天的确不在里面。
会不会在藏书库?观言这样想着,将羹放在门口,随即进入书房,去到重楼的藏书库里。
“应公子?”
藏书库里漆黑一片,为了保存书简,这里面不允许有阳光照射进来,观言蹑足进入,就感觉进入了另一个漆黑空洞的世界,里面依然悄无声息,空无一人,而他轻声低唤,也无人回应。
在藏书库里走了一圈,观言又回到书房,他将摊开在地上的长卷从头看到尾,再从尾看到头,那里面绘制了大川河流,看起来好像只是单纯的一幅画,但仔细看又总觉得不仅仅是一幅画那么简单,只因大川河流间还夹杂着观言所无法识别的符号,却又不是巫术相关的符号,更像是从未见过的某种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