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壹话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路寒 本章:第拾壹话

    十五支石心小队都已经准备好了,他们巡视着大厦的每一个入口,天空中还有一架直升机随时待命。

    他们今晚接到的命令只有一个,除了那辆黑色冲锋车外,不许任何人接近背后的那栋大楼。他们可以随意开火,不管是什么人!

    大楼27层的庇护所,冲冲保卫之下的巢穴,此时却回荡着一个稚嫩清脆的童声。

    “九十一!”

    “九十二!”

    “九十三!”

    ……

    屋子里摆满了医用器械,阿盈站在两张手术床中间,双手捂紧眼睛,认真地数着,那只牛仔布偶“伍迪”静静地躺在白色被单上。

    她并不知道这两张手术床是做什么用的,但是她很开心。因为今天她终于离开了从小生活的那艘大船,到了陆地上。而且今天她还见到了自己最爱的爸爸,爸爸也很开心,和她玩捉迷藏。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阿盈放下手,揉了揉眼睛,正要开心地喊话准备开始找爸爸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面前多了一个人。

    “医生叔叔!”

    阿盈蹦跳者扑过去,一把抱住了白起。她才七岁,还不到白起的一半高,只能抱住他的一条腿。虽然他只见了白起一面,可对这个男人却没有任何防备,依然开心地笑着。

    “你怎么也来啦,是要跟我们一起玩捉迷藏吗?爸爸太狡猾了,我都输了三次了!”

    可她并没有得到白起的回答,他的表情被低垂的黑发遮挡住了。阿盈诧异地看着他,轻轻去拉他的手。

    “叔叔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阿盈!不要去碰白起叔叔,他不喜欢跟别人身体接触。”

    上官炼忽然在房间中现身。他的话是说给阿盈听的,但眼睛却一直看着白起,对这个男人,他始终难以放下戒备。

    “爸爸!”阿盈撇下白起奔过去,也是一把抱住了上官炼的腿,兴奋地说,“我抓住你啦!”

    “好!好!你赢了这一次!今天开不开心?”

    “开心!”

    “今天爸爸也很开心!”上官炼即使再怎么伪装地笑,也遮掩不了他邪恶的目光,“因为这位白起叔叔答应要为爸爸做手术了……没错吧,白医生?”

    “真的吗?叔叔你真的答应救爸爸吗?”阿盈不可思议地望着白起。

    此时的白起比平时更加阴郁,眼中的蓝色随着情绪的变化越来越深。

    “对了!白医生,林小姐向你问好。”上官炼阴险地威胁着白起。

    而阿盈却还在关心着白起的身体,她走到他面前,笑切地问:“叔叔,你真的没有不舒服吗?”

    白起摇摇头,轻轻揉着她水草般柔顺的头发。

    “我很好。”

    “这么说就对了!白医生是个识时务的人!”上官炼双手摊开,再用力的一拍,像个刚刚在牲畜市场上达成了一笔交易的商人,“准备开始吧!”

    他话音刚落,两个黑衣人和那位妖的女护士走了进来,开始做手术的准备工作。

    女护士把阿盈从阿盈身边抱走,换好了手术服,放在洁白的床单上。白起依然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她就像一棵柔顺的小草被包裹在纯白的袍子里,无力反抗,也无心反抗,任人摆布着。而上官炼却迫不及待地推开了为自己换衣服的手下,跳到床上躺好。

    “可以开始了!”他已经等不及要迎接新生了。

    “爸爸……”阿盈忽然小声地开口,“我怕……”

    即便她的心意从未动摇,一如既往地坚决,但一个七岁的孩子面对这一切时,依然会流露出恐惧。那恐惧就像墨水一样,在她澄碧如海的双眼中慢慢浸染。

    “怕也来不及了!”上官炼撕下了伪装,凶相毕露,不耐烦地吼道,“给她那个破娃娃!”

    女妖护士挑着妖艳的眉梢,把已经被扔到床底下的伍迪,又扔给了阿盈。阿盈有些惊慌,她最爱的父亲刚刚凶恶得就像是一只野兽。

    “这下没有问题了吧!”上官炼急不可耐地望着白起,“还等什么呢?”

    白起缓缓走到两张手术台的中央,打开了自己的诊疗箱。

    第一层是一个兽皮针囊,里面是七根贯髓针。白起把它们放在一边,打开了箱子的第二层。

    一排银亮的小刀安静地躺在天鹅绒底衬上,造型各异,有的用来剖开皮肤,有的用来切割肌肉,有的则是破骨的利器,每一把都寒光闪烁,释放着森森的冷气。

    厨师有厨师的刀,医生也有医生的刀。

    这套避血刀,一共十二把,是真正杀人不见血的宝物,因为被它们割开的皮肉不会流一滴鲜血,可以说是每个外科医生在梦中才能拥有的工具。

    “不需要麻醉吗?”上官炼疑惑地问。

    白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自己点燃了一支修长的手工纸烟,又从烟盒中拿出另一支,连同打火机一起扔给了他。

    “这就是桃源乡吗?你专用的麻醉剂?”上官炼狐疑地端详着那支烟,白眼一翻低声对白起说,“先给她用!”

    白起轻蔑地皱了皱眉,走到阿盈面前,轻轻地向她脸上喷了一口烟。那烟雾散发着一股烈酒般的醇香,让人忍不住把它们吸进去。

    “谢谢叔叔……”阿盈眼神朦胧地说,到了这个时候,这孩子还把白起当成自己的恩人。

    “睡吧……”白起冰冷的手拂过她的眼睛,“醒来时就是个美好的世界了……”

    “动作小心点,不要弄坏了我崭新的心脏。”上官炼吩咐道,“还有,既然记忆都是存储在那个心脏里,我希望自己醒来时能有个好心情!不要搞砸哟,白医生。”

    “帅哥!”妖女护士伏在白起耳边轻轻说,“别想搞花招,医疗技术我懂的未必比你少!”

    “那你来做手术?”白起冷冷地说了一句,转回去拿起了十二把避血刀中最小的那把,在手中轻轻一捻,光洁的刀身映着他冷峻的脸。

    天际边缘传来滚滚雷声,又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海底冰冷的寒流涌上来,如怪兽的脊背般嶙峋,带着腐败的咸腥味道。

    杨戬如一只黑鸦般轻轻落在货轮后甲板上,轻车熟路地躲过了看守,悄悄潜入船舱之中。这次不同于上一回,他并没有再去别的货仓中搜索,而是直接去了最底层的货仓。

    他今晚是要带阿盈离开这里的。一株柔弱的小草不应该被封闭在不见天日的牢笼里,她应该去接受阳光雨露滋养,自由地生长。见识到外面的世界,阿盈应该会很开心吧,她的墙上贴着一张游乐园的画,她应该很喜欢游乐园吧。杨戬不喜欢游乐园,那里人太多了,但他不介意带阿盈去,当然还能带她去东方丽人唱歌,虽然法律上规定KTV不允许未成年人进入,但只要用个简单的障眼法,肯定能轻松蒙混过关。

    他这样计划了三天,却一直都没有来。

    杨戬自从来到这个城市执行任务开始,都是依照命令行事,除了去唱歌之外,他没有做过一件命令以外的事。他本来就应该是一个旁观者,不应该介入别人的生活。虽然上面也没有明令禁止这一点,但这却让他很不好意思。

    该怎么跟她说呢?我要带你走?是不是有点像之前看过的那个电影啊……好像叫《私奔》……他可以眼睛不眨地杀死恶灵,可有些话却一辈子都说不出口……

    直到第三天晚上,杨戬终于下定决心不再顾虑那么多了,提前打好电话定了一间最大的KTV包房,准备来把阿盈救出来后直接赶过去唱歌。

    可当他欢欢喜喜地推开舱门时,却楞在了原地,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本来停放着集装箱的金属地板上,现在只剩下一个积满了灰尘的印记。空旷的货仓中散落着那个小女孩曾经用过的东西,白色床单、小小的台灯、坏掉的电视机……

    他慢慢走过去,从地上检起一张被撕破的白纸,上面画着一扇窗子,窗子外是夕阳中的游乐园。画上原本还有一对手拉手的父女,但现在那个小女孩的身影已经不在了,被永远留在了阴暗寒冷的集装箱里。

    暴风雨终于还是来了,雨水狂暴地冲刷着甲板,但依然洗不掉这艘船肮脏的锈迹。

    货轮的前甲板上,吊车缓缓吊起集装箱,准备要把它扔进冰冷的海水中。集装箱的铁门在风雨中摇曳,敲打出沉重的哐哐声,仿佛丧钟般响彻整个海面。

    一道黑鸦般的身影飞上驾驶室的天花板,俯下身用暴怒的拳头生生打破了能抗击台风巨浪的玻璃窗,碎片飞起仿佛愤怒的海浪。

    今晚这艘船上只有两个船员留守,都是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甚至能徒手和灰熊搏斗,但在这个银发的男人面前,却如同任人摆布的婴儿,被他以闪电般的速度抓起,狠狠地掷出窗外,摔在暴雨横流的甲板上。

    沉重的脚步声穿透雨夜,向那个还在挣扎的雇佣兵逼近,他的队友已经生死未卜了。他被摔断了腿骨但依然能拔出防身用的手枪瞄准射击。

    二十发子弹不到一分钟就被射空了,但那个银发的男人却毫发无损地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如铁钳般有力的手掐住了他的喉咙。

    “杀……了我吧……我……是不会说的。”雇佣兵艰难地说。他当然清楚老板的规矩,以他们每个人犯下的罪行,被人俘虏可是死路一条,但泄露了秘密死的就不只是他一个人了,还有他的家人!

    电闪雷鸣之中,杨戬仿佛一尊审判天使。

    “哈哈哈哈!”雇佣兵发疯似的笑了起来,“接下来你怎么办?严刑拷打?威逼利诱?实话告诉你,这世界上所有酷刑我都尝过!你能逼我说出一个字,我就是杂种养的!”

    “阿盈。”杨戬指着悬空的集装箱。

    “说了你什么都逼问不出来的!你是野兽吗?是听不懂人话么?”雇佣兵嘶吼。

    “阿盈。”杨戬重复了这个名字,手上加力,捏碎了他的喉骨第一环节。

    “别以为我会怕疼,你要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是从战场上……”

    “阿盈。”喉骨第二环节碎裂!

    “阿盈。”

    “阿盈。”

    “阿盈。”

    ……

    杨戬不断重复着那个名字,骨头碎裂的声音淹没在暴风骤雨之中。

    遥远的岸边,高耸的灯塔之上,瞭望员正看着望远镜中无尽的海潮发呆,远方漆黑的世界中忽然开出一朵火焰之花,绚烂美丽,却转瞬而逝,如同在这暴虐地风雨之中消逝的生命。

    北京郊外,戒备森严的庇护所里。

    上官炼从沉睡中苏醒的第一时间便看到了白起冰冷的双眸,手术已经结束了,比想象中还要快!

    “什么声音?”上官炼愕然坐起,警惕地看着正在手术床边收拾诊疗箱的白起。

    “老板,哪里不对么?”

    “你难道没有听见?”上官炼吃惊道,“听——如此强烈的节奏!你竟然没有听到吗?”

    “老板……”妖女邪魅一笑,“您听到的是自己的心跳声……”

    上官炼恍然大悟,扒开自己身上的手术袍,望着胸口有力地起伏,不禁哈哈大笑。

    “太美妙了!太美妙了!这就是青春的滋味啊!”

    “现在可以开香槟了吧?”女妖笑道。

    “开!马上开!我已经等不及要喝我新生后的第一杯美酒了!”上官炼抑制不住兴奋,他仔细检查着自己身体的变化,炫耀着对她说,“你看看我的皮肤,是不是像初生的婴儿般光滑!再看看这肌肉,紧实得就像是十七岁的少年!我感觉自己现在年轻了四百岁!整整四百岁!”

    白起背对着他们,点燃了一支香烟,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在他面前那张已经被遗忘的手术床上,阿盈幼小的身体蒙着一层白床单,只有头还露在外面,一台体外循环机器维持着她的生命,充当一个临时的心脏,只要那几根管子拔掉,这个女孩就彻底死去了。即使不拔掉也没有意义,现在又能去哪里给她找到一颗合适的心脏呢?

    阿盈还在睡,仿佛永远都不会苏醒,她的脸毫无血色。

    “睡吧……”白起轻声说,“醒来后就活在一个美好的世界了。”

    “这个就是我本来的心脏吗?”上官炼凑过来,指着盘子中一颗青灰色的心脏问。

    那颗心脏仿佛早已陈腐,上面覆着棉絮一样的丝状物,在空气中迅速氧化,渐渐干枯,直到变成一颗深灰色的石头,皲裂得仿佛干旱已久的大地,裂缝中不断释放着恶臭的味道。

    “还好换了一颗新的!”上官炼嫌弃地捂着鼻子,耸了耸肩。

    “白医生,您的酬劳。”女妖护士没有忘记这件事,把一只银色金属箱放在白起面前,那里面是三件蓬莱的遗物,在黑市上极度烫手却也价值连城。

    白起沉默着吸着烟,没有接。

    “今晚我在城里有个生日宴会,庆祝我一岁生日!”上官炼在手下的帮助下换上华丽的礼服,像个参加红毯秀的明星般神采奕奕,“这个生日我已经等了好久,要一起来么?”

    白起还是沉默着,依然没有接女妖手中的箱子。

    “你放心!在我走出这扇门之后,林小姐就会被释放,他们现在就在楼下,你下去就能跟她见面了!”上官炼奸笑着,“放心吧!我是个守信用的人!”

    “她怎么办?”白起双眼一直看着床上的阿盈。

    “哦!还是你办事周密!”上官炼拍手道,“赶紧收拾好,找个偏僻的地方埋了!”

    两个手下抬着一只早已准备好的铁棺走进来,正要把阿盈身上的循环机拔掉时,却被白起凶狠地眼神吓到了。

    “走开!”

    白起傲然把他们逼退,走到床边,亲自把阿盈身上的管子拔掉,阿盈的脉搏慢慢变弱,直到彻底消失。他将手轻轻放在阿盈的额头上,口中低声念着什么,随后用白色床单将他裹紧。

    那具冷硬的铁棺应该是给她量身打造的,恰好能把她羸弱的身躯装好。白起把素白裹身的阿盈轻轻抱进去?她的身体好轻,和她的名字一样,盈盈如芳草。

    上官炼像看西洋景一样瞅着白起这一连串的动作,讪笑着正要说话,却被他狠狠地瞪了过去。

    白起一手拿起诊疗箱和雨伞,另一只手拎起沉重的铁棺,缓缓走向电梯。

    “这三件东西他不要了?”妖女护士手里还拎着那只箱子,诧异地问上官炼。

    “他既然想用一具尸体当酬劳,那就随他吧!不过反正他也活不久了!”

    上官炼奸笑着拿出手机,打通了杨戬的电话,听筒中传来阵阵风雨声。

    “我最亲爱的杨先!我已经找到你说的那个罪犯,今晚到我生日宴会聊聊吧!”

    “很好!”

    出乎上官炼的预料,杨戬竟然比平时还多说了一个字,听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

    白起啊白起,最后你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大厦正门,白起刚刚走出电梯,便隔着大门望见了外面的车灯。

    马路对面停着一辆冲锋车,那个皮影似的妖物——狩,正打着一把雨伞等着白起,伞下还站着一个女孩,正是林夏。

    “滚!”狩低声喝着,把林夏往大雨里一推随即收起伞转身上车。

    此时冲锋车从地库里驶出,与狩的这辆车一起,向着远方的城市驶去。

    林夏气得在大雨中跳脚:“有点风度行吗?给我留把伞会死啊?!”

    一把穹庐般的大伞罩在林夏头上,遮拦住了冰冷的雨水,可靠而温暖。

    “你这招惹的都是什么人啊?!”林夏劈头盖脸地质问白起,“再给我惹这种事您老人家就搬家得了!我真是赔不起了!出门前刚刚化好的妆耶,现在全都花了!”

    白起没有还口,任凭林夏斥责着自己。他打着伞,手里夹了一支烟,另一只手还提着那口铁棺,雨水敲打在上面叮咚作响。他最近吸烟太多了,脸色比以往还要苍白。

    “喂!怎么不说话?哑巴啦?!”林夏忽然感到白起今天有点不对劲但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口气依然强悍。

    白起也不回答,把伞交给林夏,提着铁棺走进大雨里。林夏愣了,傻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

    大雨倾盆,天空和地面仿佛被无数的白线相连,相距三五步视线就已经模糊,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黑影,提着那口沉重的铁棺,像是个孤独的送葬人,低沉的古歌传来,苍远而悲凉,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林夏想起了那首歌,她曾在紫弦的梦境中听白起唱过,听白起说,那是他曾经唱过的歌。她认识白起一年多了,今天第一次感觉白起像个人。人有血肉,有感情,会高兴也会难过……

    林夏没来由地叹了一口气,举起黑伞追了上去,在齐脚踝的水中奔跑,赶到白起身边,把伞举到他头顶上。

    “看我干什么?本姑娘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愿意给谁打伞就给谁打伞!”林夏扭开头,避开了白起深蓝色的眸子,低声嘀咕,“烟都熄灭了还叼着,耍什么帅啊……”

    白起也微微叹了口气,把被雨水打湿的香烟扔进了积水中,纸烟顺着水流的漩涡沉了下去。

    天上地下,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伞中的一男一女。

    很快这个微妙的状态就被打破了,雨幕中响起了汽车笛声。两道朦胧的车灯由远及近,一辆黑色的奔驰老爷车在积水中漂亮地甩尾,停在两人面前。

    “小夏妹妹,我们又见面啦!”

    狐狸精!林夏心一沉,差点把伞扔进水里。

    副驾驶上的阿离大声冲两个撑着伞的落汤鸡招手,“快上车!不然就来不及了!”

    大雨仿佛在一刹那停了,乌云即将就要消散。

    斑斓的激光灯随着音乐声摇晃着,清一色身材火辣的比基尼女郎也随着音乐跳动着,空气中弥漫着酒精、雪茄的味道。

    上官炼坐在沙发最中间的位置,左拥右抱,厚颜无耻地接受着美女们轮番献吻。这是他的生日宴会,这些美女和美酒都是供他一个人享用的,手下们都被他打发到会所中其他地方防守去了。

    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个三层高的蛋糕,他头上还戴着生日帽,刚刚喷洒的香槟美酒已经把他的礼服都淋湿了。

    “来来来!”上官炼招呼这陪酒的女孩们,“唱完生日歌,我们就吹蜡烛了!”

    女孩们簇拥过来,在大蛋糕上插上一根蜡烛,点燃,然后众星捧月地围绕着他,拍手唱起生日歌。

    “祝我生日快乐……”上官炼唱得最大声,也最得意,“祝我生日快——”

    最后一句还没唱完,忽然从门外传来一声枪响!女孩们一下子愣住了,面面相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这时门外却没有动静了。上官炼心中暗骂,狩那群狗东西肯定又喝醉了闹事,如果不是看在今天这大好日子的分上,你们几个都没好果子吃!

    “不管他们,来来来!继续唱!”上官炼招呼着陪酒女们,自己带头拍手,“跟我来,一、二、三!祝我——”

    他只唱了两个字,门外再次响起枪声。这次不是一声,而是如同暴风雨般密集的枪声,其中还夹杂着剧烈的爆炸声。

    “啊!!!”

    比基尼女郎们终于明白过来了,抱着头冲向房门,四散逃窜。

    “哎哎哎!别走啊!我给你们加钱,一人一万!”

    上官炼急眼了,可已经没有人再听他指挥了,性命攸关的时候谁还管你出多少钱!眨眼间,整个包厢的女孩都跑光了,只剩他一个人像个白痴似的站在狼藉的屋子里。

    “狩!你搞什么幺蛾子啊!”他打开对讲机怒吼,此前为了防止手下们打扰,他早早地就把对讲机关掉了。

    对讲机中一片静默,死一般的静默。

    “狩?你最好现在就给我回话!”上官炼脑门冒汗了,“赶紧回话!”

    依然没有任何人回答……冷汗如图流水般淌下来,从头上流到了后背。

    这次上官炼真的是慌了,他狼狈地跳过桌子,推开衣柜的门,把女孩们挂在里面的衣服扔了一地,露出棕红色的衣柜背板。那扇板子背后是一条暗道,通向会所外的地铁站,那里常年聚集着大量人群,是条逃命的上佳路线。

    永远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这是上官炼多年以来的生存法则。

    他推开了暗门,正要钻进去的时候,冰冷的枪管顶在了他的眉心。

    “朋友,有话好商量,钱和女人都不是问题。”上官炼毕竟是老江湖,此时倒是稳住了心神,先用话来试探对方。

    持枪的人从黑暗中走出来,他的短发银白如月,双眸如孤狼般狠戾!

    “我当是谁呢!”上官炼强作镇定地笑道,“原来是我最喜爱的客户杨戬先生呀!您好像比我们约定的要早到了一些,不过没有关系,谁会嫌宴会的客人来得早呢?”

    杨戬一个字都没有回答,他手中举着一把成年人小臂大小的左轮手枪,整个枪身以黄铜铸造,镌刻的华丽铭文仿佛一条条游动的黄金巨龙,硕大的转轮上却只有三个弹巢,意味着这支枪一次只能装填三颗子弹。

    他用枪逼着上官炼坐回沙发上,自己也在对面坐下。还没等到上官炼说话,杨戬却一反常态地先开口了。

    “我没有什么爱好,我们这种人不需要爱好。我唯一的爱好是唱歌,唱歌起来热血沸腾。我看过一部片子,那部片子叫《独行杀手》,看着看着我忽然很悲伤,因为那个男人总是默默地杀人,最后默默地被杀。我想我们这种人就像杀手,虽然我们杀的都是坏人。有一天我不小心被杀了,谁都不知道,连声音都没有,但我还是得履行职责。我是杨戬9527,我是作为天兵而生的,我要消灭罪恶,但我不想那么寂寞,所以我想我应该学会唱歌,唱歌让人热血沸腾。”

    杨戬平时最多也说不过十个字,可今天的话却像洪水冲出了闸门。他的双目凝滞出神,仿佛这些话根本不是说给上官炼听的,而是在自言自语。

    上官炼一头雾水,只感觉这个男人今晚的状态非常不对劲,像是收了很大的刺激,絮絮叨叨胡乱说着一些不相干的事,于是试探地问:“杨先生,是为了那个犯人的线索而来的吗?”

    “我租住的小区门口有个卡拉OK,有晚间特价,有自助餐,我喜欢晚间特价,30块钱欢唱三小时,那三小时里我热血沸腾。”杨戬絮叨着。

    一个眼神孤绝狠戾的男人,一边用枪顶着别人,一边不正常地自言自语……上官炼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来事态不对!

    “杨先生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只要你肯屈尊跟兄弟开口,没有什么是我解决不了的!”

    杨戬继续低沉地说着。仿佛他心中有一种情绪,而他自己又不擅长于表达,只能用唠唠叨叨的方式来释放这种情绪。

    “但我知道我唱歌唱得糟透了,上面没有给我一副好嗓子,天兵的手足够稳健就好了,我们开枪,我们杀坏蛋……”

    “杨先生,我……实在搞不懂您在说什么。”上官炼额头上滑下一行冷汗,“您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我很想有人听我唱歌,还有那个双人合唱的功能,我从来没有用过……”

    “杨先生,我们是好朋友对不对?我们是好伙伴啊!”上官炼脸色铁青,“我们可是同一阵营的呀!”

    “到现在为止只有一个人和我合唱过,她带着我唱我就能唱出音调最高的那段,我唱得热血沸腾……”

    在上官炼听来,杨戬的唠叨就像是一首催命的死亡歌曲,让他提心吊胆,如坐针毡。他不敢在杨戬面前打逃跑的主意,也不敢伺机反击,因为他知道“天兵”这两个字早已判定了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您不要再吓我了,您是天兵,我可不敢反抗您的意思!有什么吩咐您说就好了!”

    他几乎是跪下来恳求杨戬住口,可杨戬依然没有停下。

    “我很想跟她再唱会儿歌,好歹把这首歌唱会了……可她已经不在那里了,你知道我说的她是谁。”

    杨戬放下枪,从腰间的弹囊拿出三枚不同颜色的子弹立在他们之间的桌子上,一枚通体金黄,一枚赤红如血,一枚纯黑黯淡,一切光线射到它身上仿佛都被吸了进入,毫无反射的光泽。

    “我怎么可能知道!”上官炼绝望地哭喊着。

    “干我们这个工作的,上面只给配发三种杀伤性子弹,用来对付三种不同的灵魂。这个金色的叫‘宽恕’,据说被它击中的灵魂能得到安宁,往生极乐。反正我没被打过,不知道是真是假。”

    “放过我!放过我吧……”上官炼已经意识到了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了,有了枪,有了子弹,当然只缺一个靶子了!

    “这一枚红色的叫做‘审判’,被它打中就要下地狱。地狱什么样子,我不知道,没去过。”

    “别杀我!求求你!我不想死!我还不能死,我刚刚才得到了新生!求求你!”

    上官炼还在不断地求饶,可杨戬依旧像根本没有听到一样,把那颗“审判”重新放回桌上,终于拿起了最后一枚。

    “这枚黑色的叫‘湮灭’,是今晚我为你准备的,现在时候到了!”

    上官炼已经抖成一团,裤裆里一片潮热,已经失禁!他一生机关算尽,踏着无数人的鲜血爬上来,为了自己的私欲不惜杀死最无辜的人,甚至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放过,夺取一个人的生命对他来说只是家常便饭,可那个枪口还没对准他,这家伙就已经尿了裤子!

    世界上最凶残的杀人魔王,也往往是最懦弱的懦夫!他从四百年前就开始以牺牲自己身边的人为代价,追寻一颗强如磐石的心,可最终还是失败了!

    “我的命数还没有尽,是天道让我继续活下去的,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就会被天道制裁的!”

    杨戬无视了他最后的威胁,起身无情地将他踢倒,一只脚踏上他的胸口。

    “我现在就告诉你那个人的下落,我们合作的话,今晚你就能抓到他!”上官炼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杨戬熟练地打开转轮,将那一枚黑色的子弹填入了弹巢,像风车一样转起转轮,紧接着手腕一抖,转轮啪的收了回去,子弹已经上膛!

    “你总得让我死个明白!为什么要杀我?!”上官炼歇斯底里地吼着。

    不管上官炼现在说什么,杨戬都不再理会了。黑洞洞的枪管抵住了上官炼的眼窝,落在扳机上的食指缓缓扣动。

    就在扳机扣到底部之前,上官炼忽然静了下来,他的心脏狂乱地跳动着,像是鬼魂复仇的战鼓。在那鼓声到达最高潮的那一刹那,他那张令人憎恶的脸忽然扭曲,却又一瞬间平静,露出了一个少女般纯真的笑容!

    “咯咯咯!”

    那笑声稚嫩请脆,让杨戬想起了那天晚上天籁般的歌声……

    上官炼的胸膛里传来一个爆裂的声音,仿佛摔碎了一只玻璃杯,他的笑容僵硬下来,暗黑色的浓血从他的鼻孔、眼眶、嘴巴中涌出。

    那颗心脏爆掉了,像一个虚幻的泡沫,终于被戳破了……

    “被别人抢先了……”

    杨戬有些责备自己,皱了皱眉,却依然将那一枚象征着纯粹毁灭的“湮灭”打进了上官炼的脑袋。

    有些人不值得拯救,有些灵魂必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杨戬把枪收进黑风衣里,打开包厢从正门走了出去。走廊上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狩、女妖护士、黑衣人们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宛如修罗地狱。

    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会所,走进深夜里,身影与黑夜融合在一起,只有一簇银发如烛火般跃动着。

    尾声

    持续了一周的暴风雨总算离开了北京这座孤独的城市。经过洗礼的天空比往年更加慰蓝,这个城市最美好的季节终于来了。

    欢乐谷,北京最大的游乐场。夕阳的余晖洒在人们幸福的脸上,遍地都是欢声笑语。

    “死哪儿去了啊?!”林夏站在等待登上过山车的队伍中,马上就要排到她了,可白起还没有出现。

    “请问……”一个稚嫩的声音问,“你是林夏姐姐吗?”

    林夏低头寻找,见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皮肤白皙得像是个雪娃娃,羞射却很有礼貌地看着自己,手里还抱着一只崭新的牛仔布偶。

    “我就是林夏,你叫我小夏姐姐就好啦!”林夏蹲下来怜惜地捏了捏她稚嫩的小脸,“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阿盈。”小姑娘腼腆地说,“盈盈芳草的盈。白起叔叔让我来这儿找你的。”

    “好呀好呀!”林夏笑眯眯地,从心底里喜欢这个孩子,“你坐过过山车吗?”

    “没有……”

    “那一会儿可不许怕哟!”

    “我和伍迪都不会怕的!”阿盈抱紧了牛仔布偶,“我之前可想坐过山车了,可是身体不好,不能坐。后来白起叔叔治好了我的病,就带我来啦!”

    “不许吹牛,一会怕的时候就学我,伸出手,然后大声喊!要把心底里的害怕都喊出来,知道吗?”

    “嗯!”阿盈被林夏的比比画画逗笑了。

    林夏刮了刮她的鼻子:“白起呢?他在哪?”

    “他去旁边和玲珑姐姐聊天了……”阿盈眨着眼睛。

    “玲珑……”林夏挤了挤眉毛,“小鬼,我和那个姐姐谁更漂亮?”

    “都漂亮呀!我长大了要是能和你们一样漂亮就好啦!”阿盈认真想了想,“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小夏姐姐。”

    “这还差不多!”林夏得意地把孩子拉到自己身前。

    过山车外围的栏杆边,玲珑和白起并排站在五彩卡通大伞里,远望着聊得火热的林夏和阿盈。

    “在同样熟悉治愈法术的妖物面前,还能做那样精密的手脚,上官炼死在你手里也是死得其所了!”玲珑脸上忽然划过一丝惋惜,“你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这么计划了吧?可是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用掉一块蓬莱之舟的碎片真的值得吗?”

    “你说呢?”白起冷冷地反问。

    “随你吧,人家只是心疼你找得那么辛苦,却又这么轻易地浪费掉了而已。”玲珑轻叹一声,“不过上官炼的判断是对的,她的记忆的确保存在心脏里,现在有了蓬莱之物改造成的心脏,也就有了新的记忆,对她来说是件再好不过的事了。能做到这件事的人,也只有你了。认识了你,那孩子真幸运。”

    白起盯着旁边排队的孩子们出神:“这算是一种幸运吗?”

    “你总是太悲观!尤其是在不能抽烟的时候。”玲珑笑道,“别再顶着那个小胖墩儿手里的棒棒糖了,你没注意到他妈妈那奇怪的眼神么?”

    白起收回了目光,小胖的妈妈很快带着孩子离开了。

    “这次还要谢谢你帮我临时照看那个孩子。”

    “别谢我,还是想想以后怎么办吧。”玲珑淡淡地说。

    “西山脚下下有座老宅子,前几个月刚刚翻新过。主人叫穆媄,是我曾经的一个病人,还有个小鬼叫穆秀,也很会照顾人。”

    “我不是问你要把阿盈送到哪里。”玲珑无奈地说,“你这个人为什么从来不考虑自己面对的危险呢?那个姓杨的呢?你的诊所照这样开下去,他找到你是迟早的事情。”

    “该来的总会来。”白起的目光幽远,“从我回到这个城市的那天起,就已经料到这一天的到来了,但是我已经无路可退。”

    玲珑摇头,她了解面前这个男人,一旦他决定的事情,无论什么也无法改变。

    “白起!”林夏隔着人群狮吼,震得周围的人纷纷诧异地退让开,“你还来不来了?”

    白起一脚尴尬,无可奈何地冲林夏点了点头。

    “阿离呢?那孩子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被我打发去买冰激凌了。”玲珑愉悦地调笑着,“怎么?害怕了?我没想到你还怕坐过山车!”

    “我也没想到你还爱吃冰激凌。”白起冷冷丢下一句,向林夏和阿盈走去。

    过山车缓缓爬升,直到最高处的起点。

    “来了来了!怕的话就喊出来啊!”林夏抓紧了和自己并排的阿盈,其实她自己比谁都要紧张。

    “怎么喊?我忘记了!”阿盈慌乱地问。

    “就这么——啊!救命啊!”

    林夏话还没说完,过山车便急速地下降……阿盈抓紧了林夏的手,也跟着一起大喊着。

    “啊!”

    “现在不怕了吧?”林夏兴奋地吼道。

    “不怕!好开心!我好开心!”

    阿盈忽然想起了一句话,一句睡梦中曾听到的话——醒来时,就是个更美好的世界了!

    此时,白起正淡然地坐在她们身后,在疾驰的过山车中,依然目光幽远地望着这座城市。

    夕阳之下,她好似一座黄金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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