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不敢让太医诊断,担心露馅。”漪涟道。
“太医都是君珑的眼线,岂能容他得逞。”
漪涟想起赵席,赵席的神态举止的确不像寻常太医,“杀了他一了百了,你倒应对的干干脆脆。”
苏曜道,“不,赵席也是君珑杀的。不需他亲自动手,能为他办事的人多得很。”他的眼神扫过来,阴冷幽怨,“君珑顾忌苏家和陆华庄联手,所以杀了赵席,伪装成他杀嫁祸苏家,借机封锁苏楼断绝你我联络的可能。”
“赵席之前有四名太医,派一名眼线,杀一人,君珑何必自找麻烦。”
“那四人是我杀的。”苏曜承认的异常痛快,“留下后患无穷,所以谎报失踪。失踪了,就不是苏家的错,苏家不能错!”
如果真如苏曜所说,落中城必有君珑眼线。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挑苏家错处,尸体送出城肯定会遭察觉,要怎么才能消失的完美无缺?捆上大石沉入水中倒是个办法,但此一来,必须走出苏楼,仍不可保万无一失,苏曜决计不会冒这个风险。
只看眼神落在湖面,苏曜猜到漪涟的推断,“尸体没有送出苏楼。”所谓最危险便是最安全之地,君珑不会算到苏曜有胆量留下尸体。
漪涟不解,“苏楼之内是官兵必搜之地。”
“人都自大,以为看得到所有地方,实则目光短浅,只看得到眼下一隅。不是搜不到,而是他们根本没有搜那个地方。”苏曜道,“我失踪的时候也一样。我看得到他们,他们找不到我。”
听着苏曜幽幽荡荡的语气,漪涟头皮发麻。所有人就在苏楼里,一直都在,可什么地方可以藏人,官兵却不会去搜?她怀着疑问左顾右找,除非有暗间?或者埋到了地下?
苏曜有的放矢,“你可想想,方才你看了哪里,有哪个方向未曾看过。”
方向?
漪涟将之前所做重复了一遍,一一排除,突然意识到有个地方被完全忽略,而且借助苏楼独特的局势掩藏的十分完美。脖颈一凉,她僵硬的抬头,“——?!”
那些尸体居然在上面一直看着他们?!
“没什么可担心的。赵席死在外面,上头那几个早成人干了。”苏曜说话轻描淡写,眉宇间除了幽怨还有冷漠。同样清冷,李巽好比是寒冬腊梅,凌霜而盛,外覆冰雪,内在温热。苏曜却是霜下春兰,活生生被冻坏了,冻疯了!
漪涟在冒出这种古怪想法时,北楼的正东方出现了点点火光。粗略算来,应该是城外七八里处,借着地势能够观其大致。紧接着,一个黄色的信号打上天,坚定在半空挂了许久。考虑到苏曜对君珑的仇恨,漪涟很紧张,“你到底在安排什么?”
苏曜远目凝思,星星火光从晚枫镇方向来,忽然了悟,“晚枫镇临近临江府,难怪君珑有胆走一趟,原来是有备无患。”他幽幽道,“你们陆华庄的人来了。”
漪涟讶然,“……你说谁来了?”
苏曜飘开视线,“被君珑忽悠的团团转,幸好我没将希望寄托于你。”他感叹,“灞陵伤别,婆婆说得那么清楚,你还没有猜出来?”
灞陵伤别,乃恶鬼缠身之卦象,漪涟原本不懂,晚枫镇闲来几日她却隐约理出些头绪。
是漪涟想得太复杂,其实只需问一问,为什么戚婆子要暗示?很简单,她不能明说。偏是刚巧,几次会面,都有一个共同点,她并非独自一人!戚婆子的暗示,正是顾忌那名同行之人。她一再提醒,置身事外,方可看得清明,漪涟正是当局者迷。
古琴长离,暗示君珑的身份,长离二字,有字面本意,也应和了灞陵伤别。他们将君珑比之恶鬼,是大祸,长离长别就是避祸之法。所以戚婆子才言化解之法与卦本身息息相关。
灞陵伤别有一习俗,折柳送离人。此乃双关之语,戚婆子在暗示,柳笙是内鬼!
“他自小就在庄里,我们四个常一起玩,除了李巽,就他最让着我。”漪涟不愿信,怎么一个君珑还不够,柳笙也扯不清楚。
“这些年我一直在查君珑的破绽,唯有甄墨是其软肋,所以我派了几个眼线去盯着徐安甄家,结果发现一件事大出意料。”苏曜道,“夏禾秀女时的画像一直藏徐安甄氏本家,告发唐非前去取画像的却不是甄墨本人,而是柳笙。事后暗查,竟是君珑玩了多年的移花接木,柳文若不过是替身,柳笙才是甄墨的亲外甥。”
难怪之前君珑对陆华庄的内情了如指掌,卧底居然是柳笙!漪涟脑子乱哄哄,觉得天都要塌了,“你打探这么多,做了万全准备,是想向君珑讨个公道?”她怎么感觉气氛越发不对劲。
苏曜不置可否,冷冷道,“是亡灵要向他索命。”
火把势汹,马嘶高亢,飞沙尘土漫天扬起。
李巽、苏意追赶良久,好不容易发现君珑踪迹,被突然杀到的人马从半途中堵截。来者约三十人,气势汹汹挡在前路。
任他妖魔鬼怪来路何方,苏意气头正盛,一人一马一杆枪直冲向敌方阵营。马凭兽劲撞翻三人,苏意用枪头连挑三人,人仰马翻,势不可挡。对方没料到他敢独闯,反应不及,再看已有十人翻倒在地,怒气腾地上头,顺手从腰间摸出两镖就飞去。
李巽一惊,是陆华庄流影堂的手法,连忙顺出一手,以袖里剑替苏意挡下一击。然而座下马匹中了招,吃痛的抬起前蹄长嘶向天,苏意耐不住冲力被重重摔下马。
谁知他不哼不哈,滚了两圈站起来,提起枪继续攻去,好几匹马被他惊翻。
然后对方有人骂了一句,“哪里来的莽夫,话不说一句就开打,懂不懂规矩。”
“规矩是和人讲,恶贼同党不是人,讲什么规矩!”苏意摆着架势吼道。
对方一看苏意气焰嚣张,张口回骂,“白面小生莫要乱说话,不懂规矩就回家娶娘子去。陆华庄顶天立地、行正坐端岂会与恶贼同党!”
听罢,苏意一愣,停下手,“你们是陆华庄的人?”
柳笙回庄时,李巽便让陆宸紧跟而上,是早已猜到陆华庄与苏家之事有所牵扯。他借稀疏的火光辨识对方相貌,大多不熟悉,有几人相对眼熟,“你们不是本部弟子。”
为首的人拿出一块木质令牌,‘陆’字清晰可见,映着火光豪爽不羁,“我们所属江城分堂,奉庄主之令,将李巽带回亘城复命。”他让其余弟子让出临江府的方向,“巽师兄,请。”
道路被齐齐让出,李巽追问,“陆华庄已被封锁,是谁前往江城替庄主传令?”
为首弟子挺恭敬道,“存岐堂柳笙师兄。”
李巽呼吸一堵,黯然垂首,“……真的是他。”
身侧的苏意听见他的细语,不禁道,“早有怀疑,何必现在才来感伤。”她将长枪松下一杵,望着前方的路急迫催促道,“他们是替君珑争取时间,快点解决。”
今夜种种缘故,李巽原本还半信半疑,现下柳笙此举无疑是个佐证。他深呼吸,对分堂弟子道,“柳笙的传令是假的,你们回去罢。事情了结后,我会亲自向庄主解释。”
一听是假传令,人群里开始骚动。只有为首弟子立场很坚定,“巽师兄,恕我直言,柳师兄特意交代了,若你不从,不惜用武力拿你回庄。”
“特意交代……他没说死活不拘?”李巽消极胸闷,似在嘲讽。
“巽师兄,莫要为难我们。”弟子深知李巽的身手,对其非常忌惮,“大伙实在不愿和您过招。”
苏意忍无可忍道,“明白告诉你们传令是假的,一句话的事,别不依不饶像个娘们。若不信,回去问上一问,届时要抓再来抓便是!”
弟子被苏意一骂,开始跟着起哄,“白脸小子骂谁呐!”
为首弟子压制住众人之怒,也不和苏意较真,“巽师兄,你知道庄里的规矩,何必为难我们。柳师兄与我明白说了,您有叛庄之嫌,就此调头回去出了差错,责任谁来担?”
李巽深呼吸,忽觉夏风似刀烈,他拉着缰绳的手越握越紧。
叛庄之嫌?真能说得出口。
风吹枝桠淹没了一骑之声,随着马蹄奔近,声渐强,再无法忽视。众人以为又出情况,赶忙四下寻来。只见陆华庄弟子的正后方,树影摇曳下,一人披星戴月策马而来,众弟子一见来人,大惊,纷纷下马作礼,“少主!”
李巽也看清来者,果真是陆宸。
陆宸示意他别多礼,然后对着众弟子向后摆手,“该回的回,有事干事,别磨磨唧唧浪费时间。他敢反,雷公不劈我劈。”
弟子面面相觑,“可……庄主的命令……”
“庄主传令分堂,若不亲至,必传亲令,见令如见庄主,这是老祖宗的规矩。你们自个儿瞧瞧拿的是什么?”存岐堂的令牌和庄主亲令不可相提并论,“再说了,那是我老子!他下没下令我会不懂!”陆宸不拘小节朝人群一吼,“出了事我来担!”
众弟子面面相觑,头一垂,拱手应声,都准备打道回府。还是陆宸一句实在,是他老子,他不担谁担。
临行前,李巽喊住他们,“且慢。”
为首弟子问,“巽师兄还有何吩咐?”他见有东西朝他丢来,伸手一接,是襄王的名符。
“你走一趟亘城,让官兵全数撤走。”李巽道,“如有人违抗,拿临江府尹问罪。”
弟子绷紧身体,肃然起敬,“是!”
在他们陆续撤离道上后,陆宸领马上前,一拍李巽肩膀,“让我看人没看住,如今还要你周全。”他叹了好大一口气,“难为你了。”
李巽道,“师兄与我何须客套。”
“庄里盯的几天,他一直在暗中传信,官兵封山的前一日,突然就从庄里失踪,肯定是事前得了消息。不过我真没想到他敢假传庄主令,从分堂调取人马阻扰。怪我,追慢了一步。”陆宸说话时心酸,李巽脸色也不好看。
前方踪迹销匿,苏意焦急道,“何时不能叙旧,君珑都没影了!”
陆宸这才看见苏意,“这哪家小哥?”
李巽解释,“苏曜之弟,苏意。”他道,“路上与你说详情,阿涟还在苏家手里。”
陆宸瞪了苏意一眼,对李巽道,“听你的。”说罢,策马前行。
方才苏意的马匹中了标,难以成行,李巽并未多想,向他伸手示意,“上马!”
苏意一怔,伸手握上,一踩马蹬翻身上马,行云流水如蛟龙出海。在李巽的驱使下,马开始向前奔腾,苏意坐在后方低着头,神情有些恍惚。挣扎良久,终于伸手搭上李巽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