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发白,红日冉冉升起,几缕阳光穿过狭小的窗缝,交错投入杂乱的房间,在昏暗中越发凸显出阳光的朦胧与缠绵。
缭乱繁杂的床帏之后,三人躺在床上睡意正酣,沉睡在各自的美梦中。万籁之中,唯见玉青青睫毛微颤,原来她早已醒来,却迟迟并未睁开眼睛。心中的窃喜令她嘴角微微翘起,那是双手也掩不住的笑意。
——身体好像沉在床上,四肢软绵绵的,无法动弹,发生了什么事?对了,我和觞觞昨夜喝了酒,一定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玉青青美滋滋地睁开眼睛,入眼竟是叶无方流着口水的脸!玉青青顿时思乱如麻、六神无主,惊慌失措之间,抬起一脚直接把叶无方踹下床,怒骂道:“王八蛋,你还我的清白!”
“啊?”叶无方摔了个半睡半醒,正不明所以地揉着眼睛,忽见玉青青抡起拳头跳下床,劈头盖脸地打在他的身上!叶无方瞬间睡意全无,在玉青青落如雨下的拳风中,在左躲右闪之中,在抽泣的怒骂中,总算听明白了玉青青的误解。
面对玉青青的愤怒,叶无方着急地解释道:“我们只是躺在一张床上,又没有做那种事情,什么清白不清白的!”
玉青青打不着叶无方,只得红着眼睛破门而出,顺便放下一句狠话,“下流!我要告诉我爹去!”
玉青青飞奔而去,瞬间消失在门后,叶无方正要去追她,忽听身后有声音响起,慵懒之间还带着一丝疲惫与不满,“大清早的,你们两个活宝吵什么!你们不睡,别人还要睡呢!”
“玉青青跑了,我们快去追她!”叶无方脸色惨白,跑得张牙舞爪,慕容觞一把攥住他的后衣领拽回来,不屑道:“管她呢!她又不是不认路,你急什么!”
“若让大哥知道我们来过这里,我就完了!”
九天神教,树林外。
一辆马车停靠在路边,车夫扬起马鞭出行,老旧的车轮压在并不平整的土地上,咔咔作响。原来叶言见众人一夜未归,又都是十三四岁的孩子,难免睡不安稳,清晨便驾车出去找人。
哀嚎声响彻树林,随着玉青青狂奔而来,叶无方急匆匆跟在后面,骂道:“站住,你听我解释!你要是昨夜没了清白,现在能跑得这么快吗,简直是看不起我!”
叶言听出两人的声音,命车夫停在路边,下车拦住玉青青,正要问她昨夜去了哪里,玉青青直接扑进叶言的怀抱,嚎啕大哭,“叶哥哥,我的清白没啦!叶无方昨晚让我喝了好多酒,睡的时候很舒服,但是醒了才发现好痛!”
叶言闻听大惊失色,噌的一声从袖中拔出戒尺,抱着玉青青的右手微微颤抖,比往日更加苍白无力,“……哪里痛?”
玉青青哭丧道:“头痛!”
叶言险些倒栽在地,叶无方知道难逃一劫,过去跪在叶言面前,揪着耳朵,无奈地解释道:“大哥你别听她瞎说,她头痛那是昨天喝多了!我们昨天玩的晚了客栈没房间,我们都是孩子,就挤在一张床上睡了,我真的什么也没干。”
叶言又仔细问了玉青青,知道什么也没发生后放下心来,拍拍玉青青的肩膀,安慰道:“不是睡在一张床上就没了清白,青青你相信我,我不会骗你的。”
叶无方在一旁干笑着点头,叶言瞪他一眼,狠狠道:“就算真发生了什么,我一定会让他对你负责。”
所有人中只有慕容觞最为惬意,悠闲地跟来,拍拍玉青青的肩膀,安慰道:“大家同睡在一张床上,就算清白真的没了,我也会对你负责的。”
玉青青破涕为笑,擦去眼泪,叶言好笑地收起戒尺,正要带众人回去,却好像少了一人的声音,“楚那城人呢?”
危机成功化解,叶无方的困意再度袭来,不在意地打着哈欠道:“昨天我们喝了点酒,睡糊涂了。楚那城滴酒未沾,一定起得比我们早,先回来了。”
“楚那城没有回来。”叶言皱眉道:“喝酒而且一夜未归,你们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知道清白还在,玉青青心情愉快,蹦蹦跳跳走在前面,高兴地回道:“青楼!那地方可好玩了,打得老痛快了!”
叶无方双腿一抖,急忙捂住玉青青的嘴巴,嘿嘿笑道:“大哥你听错了!”
“过来!”叶言怒不可赦,迅速掏出戒尺,叶无方长叹一声天要亡我,走过去将自己的手掌放在叶言的掌心上。戒尺噼里啪啦落在叶无方的掌心,声音干脆有力毫不含糊。
叶无方被打得皮开肉绽,抬头一看,只见叶言满脸挂着恨不得把他手心打烂的愤怒,扭头又见玉青青缠着慕容觞离开,丝毫不关心在一旁受罚的自己,急忙高声阻拦道:“等等——别走啊,大家昨夜同床共枕,你们也该对我负责啊!”
两人健步如飞,瞬间走了个无影无踪,叶无方哭丧着脸骂道:“掏钱的是我,挨打的也是我!大哥,他两进去的时候也没拒绝,比我还高兴嘞,你干嘛不打他俩!”
“还敢狡辩!要不是你挑唆,少主和青青能去那种地方?”叶言打够了,冷哼一声收起戒尺,怒道:“今天中午之前,你若找不回楚那城来,看我如何教训你!”
话说楚那城推开门后,只见眼前站着一位少女,眉眼略显哀愁,却透出一股倔强与坚韧,“我是来和无方公子告别的。”
楚那城回头看了床上一眼,合上门道:“他还在睡。”
“那就算了,可惜未能和无方公子做最后的告别,打扰姑娘了,告辞。”
花雨转身离开,楚那城记得两人亲昵无间,出声阻止道:“且慢,花雨。我想问你一句话。我知道这里不是好地方,无方又很喜欢你,你为何不跟他离开?”
“你不过一个孩子,怎能明白世事无常,一切岂能随心所欲?”花雨低下头,攥紧了袖中的匕首,皱眉道:“对无方公子而言,我不过露水红颜,他怎样对待我,我不奢求。可恨的是你真心爱过,而他却将一切抛之脑后的人。”
楚那城想起自己的婚事,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花雨道:“男人薄情之处,姑娘长大后自会明白。我今天就要离开世间,可笑人人都说生命可贵,但我却没有一丝可惜与留恋,真是可悲。”
花雨转身而去,身影慢慢消失在楼梯后,楚那城站在护栏旁看着她离开,略一犹豫,起手一道蝴蝶印打在花雨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走出暗香楼的大门,清晨的阳光直扑而来,射入眼帘。楚那城一时眼花,急忙举手挡在眉上,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穿行在热闹的街市中。
楚那城不敢跟得太近,忽见那一点粉紫色挤入人群不见,惊诧之际,又隐隐听到鼓乐喧嚣的声音。楚那城费劲地挤入人群一看,只见大红色的轿子落地,身披红衣的女子跳过火盆走向新郎。
四周一片喜气之象,楚那城的心脏却剧烈跳动起来,不好的预感攀上心头。楚那城眼睁睁看着花雨持剑刺去,却无力阻止,惊愕而又慌乱的新郎中了一剑,躺在地上,胸口上一片鲜红。
呆愣之间,只听花雨冷笑一声,转身撞柱而亡,在新娘撕心裂肺的哭声中,绽放出比血红色的婚服更艳丽的花。
不知经历多少磨难,方才投胎转世为人,生命却转瞬即逝,毫无吝惜。
脆弱的生命戛然而止,喧闹的鼓箫却依旧在演奏,井然有序的婚礼瞬间乱成一团,人声鼎沸嘈杂混乱。唯有一人置身事外,从头到尾看完了一个故事,明知与她无关,却不由感同身受。
死亡,在于毫无希望。
花雨何尝不明白,即使没有那个女人,新娘的位置也不会轮到她,但她仍选择这样去做。楚那城失魂落魄地看着这一切,狠狠一拳砸在柱子上,任由鲜血顺着柱子流下,咬牙切齿道:“祺悠然……”
楚那城清楚地知道,在这个世间,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但这并不妨碍她,偶尔也会觉得,有很多比生命更重要。
同为失恋的那一方,楚那城难免物伤其类,正欲落泪,忽被人一把按住肩膀。楚那城急忙收了眼泪,反手打开那人的手掌,转身一看竟是叶无方,“可算是找到你了,不要到处乱跑,会让人担心啊!”
见楚那城平安无事,叶无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见远处乱成一锅粥,明明是大喜之日,却人人哀切、痛哭流涕,奇道:“这个场景真诡异,发生了什么事?”
“你记得暗香楼的琴女花雨吗?”楚那城内心悲戚,连带语气也哀婉了三分,“和她约定终身的人结婚了,娶的人……不是她,然后她在婚礼上杀了对方,随后撞柱而亡。”
“哦,我记得她,是个很美的人。”
叶无方想起少女娇美的容颜,内心无限唏嘘,摇头道:“何苦为了别人伤害自己?更可怜了新娘,才刚过门,正在憧憬着美好的新生活,一生就这么完了。对了,大哥在等我们回去,走吧。”
楚那城不想叶无方没有一丝悲伤,见他转身就走,急忙攥住对方的袖子,追问道:“她死了,你一点不伤心吗?”
“很伤心啊。”叶无方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一手将楚那城扶到马上,自己又牵了另一匹,翻身上马离开。
两人骑马走在街上,穿过热闹的集市,阳光刺目,走在人群更觉燥热。楚那城用手挡在额头上,看着叶无方的身影在马背上颠簸,缓缓闭上眼睛。
天下男子皆薄情,而我的夫君,又会是哪个薄情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