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敲门,有人在按铃。”
他听出来了,这是保罗·麦卡特尼的声音。肯定是披头士的歌,那时候他们一边被吸毒搞得筋疲力尽,一边还口口声声说着爱与和平的屁话。
仍是那扇该死的、腐朽得不成样子的门。虽然这次佩里并没穿过阴森的门廊去开那破门,而是站立不动,但那扇门却不断向他靠近。
门还在向他逼近。
像上百个海葵的小触须蠕动着匍匐向前。那绿色的、饿狼般的门,依然稳步向他逼近。
佩里想转身逃走,但另一扇饿狼似的绿门逼得更近。他无处可逃,不管他怎样做,最终都会被其中的一扇门吞噬。睡梦中,佩里开始尖叫……
炽烈刺眼的午后阳光从窗户射入,照在脸上,他的眼皮在阳光的照射下眨动着——佩里醒了。他昨晚就这样把头仰靠在沙发上,坐着睡着了。他一边放松肌肉,一边用还算完好的手臂揉了揉因睡姿不对而酸疼的脖子。他机械地用舌头舔了舔上鄂,来缓解糟糕的睡眠导致的困乏感。直到他喝了点水后这种感觉才慢慢消退。
他的手机这时铃声大作。他没多想就迷迷糊糊地接了电话。
“哪位?”他问道,带着那种早上特有的沙哑的、呼吸粗重的声音。
“哪位,哪位,你这狗娘养的”
“佩里,原来你在家呀!你到底跑哪去了?”
“我一直都在……”阳光从窗户透进来,佩里在刺眼的阳光照射下眨巴着眼睛回答道。他的声音仍带着一丝倦意,说出的话也未经过大脑思考,“一直在家呀。”
“我们知道因为我们也一直在这里”
“这几天一直都没见你!”电话那头传来焦虑而又兴奋的声音,“我们以为你出城或去其他什么地方了。这些天你一直都在家吗?”
他的大脑似乎正在进行一场理智与愚蠢之间的竞赛。那因害怕疼痛来袭而处于极度惊慌中的理智正竭力想夺回控制权,而那因刚睁开惺忪的睡眼而显得异常愚钝的另一半正掌控着佩里的大脑,令很多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很明显这场灾难性的竞争很快就会达到白热化阶段。
“佩里,在吗?”
佩里摇了摇头,努力从混乱中清醒过来,“你是哪位?”
“哪位?什么哪位,你在说什么呢”
“你这蠢货,我是比尔,你最好的朋友呀,至少你该听说过我吧?”
佩里大脑里原本处于惊慌状态中的理智部分,用了相当于导弹撞上客机所释放的力量,才重新夺回了控制权。恐惧顿时向全身扩散,并控制了他身体的每个细胞。顿时,佩里像被毒蜘蛛咬了似的把手机扔向地板。
“有人吗?”地板上的听筒里传出微弱的声音。
“那是谁,你在跟谁说话,那是谁”
比尔的声音出奇得小,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惊恐如同滚烫的烙铁般袭向佩里。从手机中传出的哪怕是一丁点儿声音都把佩里吓得够呛,就好像一条饱受虐待的狗被主人愤怒的吼叫吓到一样。
“佩里?你还在吗?”
他小心翼翼地俯身捡起手机,并迅速挂上电话。
“那是谁,那是谁,谁谁谁,是可伦坡吗?”
佩里的呼吸依旧很微弱,寂静突然降临。就像一个正在做坏事的孩子被当场抓住一样。他的大脑高速运转,试图搜索出一个借口或任何可以把他从麻烦中解脱出来的谎言。
“谁在这,谁在这,谁在这”
“没人在这。”佩里平静地说。
“可伦坡也不在这儿吗”
“不在。”佩里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慌乱,并努力压低声音——他可不想楼上的大胖子阿尔再次来访。“这儿没人,只是电话而已,没什么好担心的。”三角形在他大脑里扎下了根,尖厉的嘈杂声也在他脑子里撕扯着。佩里僵硬地坐着,一动不动,他在想,一声怒吼是否会让他好受点儿。短短的几秒钟,对他来说像永远一样漫长。
随着“四骑士”词汇量的不断增长,低沉的嘈杂声也越来越清晰。
“有了电话你就可以同不在这儿的人对话,是吗”
佩里猜测着三角形的话,它们在句末加上了“是吗”,说明这是个问句。
“嗯,这样我们就可以和那些不在这儿的人交谈了。”他像一只被活捉的兔子一样僵坐在沙发上,等待着剧痛像除草机划过脑际似的再次降临。
“跟我们三角形说话就用不着电话”
“你在和你的同类说话吗?”佩里小心翼翼地把话题从电话上移开,虽然同三角形对话并不让他焦虑,但他唯恐尖叫声会再次响起。它们似乎已懂得了电话的概念,同时也知道房间里没人。骑士们还未回答,耳边又响起了模糊的尖叫声。
“随便给谁打个电话,我们要跟他们讲话”
“他们在这附近吗?”他脑中又响起了尖厉的叫声。
“附近是多远”
“你知道什么是距离吗?”当它们在他脑中搜寻“距离”一词时,尖厉声又飘入耳中。它们的搜索触及了佩里的记忆,突然眼前浮现出各种意象——地图,百米冲刺,三流故事书等。
“是的。附近是多远。展示给我们看”
“附近”是一个相对概念,他也不清楚该怎样解释。于是他跳向垃圾堆似的抽屉去拿尺子。当他移动时,隐约闻到一丝恶臭,仔细再闻时那味道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从抽屉里取出尺子。
他下决心要教教它们——这使它们变得更真实,也使他自己显得更无药可救。这就好像承认三角形们跟感恩节底特律雄狮队的比赛或周六早晨的卡通片一样普通。
他卷起了左臂的袖子。
那里有个三角形,在他的皮肤下发出亮蓝色。但是眼皮仍然紧闭。
“给我们看”
“不行,它的……它的眼睛还没睁开。”
“有一些能看。并不是全部的。还不能”
“那么,你们谁能看见呢?我背上的?我……我睾丸上的?”
“不,你屁股上的”
“不会吧。”
“给我们看”
“没门。”
“给我们看”
低沉的尖叫声又响起来,在恐惧面前,疼痛似乎已微不足道。虽然他要做的事让他感到很恶心,但他别无选择。
他脱下裤子,俯身趴在柜子上。他将尺子举到屁股后面与屁股齐高,正对着潜伏在他屁股蛋上的三角形面前。
“看见了吗?”佩里尴尬地问道,就像一个男孩在女孩面前一丝不挂,或某些手淫的家伙被人当场逮着。想到这儿,他的脸立刻通红。他俯身站在厨房里,裤子已脱到了膝盖处,像一个软弱的男孩正等着被强壮的同性恋“欺负”。他现在宁愿被一个300磅的囚犯糟蹋也不愿身处此境。甚至得艾滋病都比目前这种状况好。
“嗯这是什么”
他又感觉到了尖厉的嘈杂声,这次却如此之大。他感到由三角形传染给他的兴奋不停地纠缠着他。这些三角形第一次能睁眼看东西时,却被佩里盖住了。他肩膀上的三角形在没被佩里干掉之前,只享受了短暂的光明。除了满眼的叉子,现在这个被举到屁股后面的尺子是它们看到的第一件东西。
“这是尺子,用来量距离的。”佩里闭上眼,将头靠在柜子上。他温暖的脸颊感到一丝凉意。“看到那些直线和数字了吗?”
他感觉它们又在他的大脑中搜索这个新词。
“是的直线和数字是的”
它们的兴奋程度急剧上升,并渗透到他的大脑。佩里压制住这种兴奋。他开始变得愤怒——他决不会让它们控制他的情感。
“好的,看这里,这些长线代表着英寸,是长度单位的一种。数字是多少就代表有几英寸长。这把尺子上有12英寸,12英寸是1英尺,这是一个比英寸更长的长度单位。明白吗?”他大脑中模糊的噪音逐渐减弱,最后消失了。
“是的,12英寸为1英尺”
“好的,1英尺有12英寸,那如果你有3英尺——”
“3英尺是1码”
它们又来了,将佩里当作公共图书馆,在他的大脑中搜索着信息。这正是对“利用”的重新定义,而且……
“100码就是一个橄榄球场”
佩里对此非常无奈,他也无能为力。愤怒仍在增长,就好像核反应堆正逐渐达到其临界值一样。佩里紧闭双眼,并努力……
“5280英尺是1英里”
努力控制情绪,但这种感情太强烈了;他像要被带走的囚犯似的趴在柜子上,露着屁股,而因此所产生的兴奋、沮丧、羞辱以及因大脑中的记忆像康普顿百科全书一样被翻阅而产生的愤怒一触即发。
他父亲的声音毫无预兆地突然响起。这次听起来更真实更洪亮,不是记忆,而更像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愤怒。我的儿子呀,看看你自己,像个同性恋似的撅着屁股,这是何等的耻辱呀。是时候该教你有一些男子气概了,孩子。你会让它们继续这样威胁你吗?你能容忍吗?啊?你能容忍它们这样跟你说话吗?
他眯着眼睛,做出要咆哮的表情——佩里就要爆发了,他将左手伸向炉子并把左前方的旋钮拧到“高火”。
他起身穿上裤子,感觉到了它们的失望情绪,就像最初的兴奋那样强烈。
“让我们看。让我们看”
“你们想看?看我内裤上的屎迹?”
“让我们看让我们看尺子”
“闭嘴,够了。”佩里整个人像是被撕裂成两半,一半希望它们会继续吵闹,他想教训教训它们,并教它们一些基本礼仪。另一半(一周前这一半还完全掌控着他的思想,而现在,他的这一半正迅速退去)挣扎着想控制他的脾气,而现在他也不知道哪方会占上风。
“让我们看看看”
三角形的音量越来越高,佩里也越来越害怕。尖叫声又在急速飘来。佩里脑子里本希望和平解决争议的那一半现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那时,他才感觉到父亲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
“你想要看?”
佩里知道新一轮的痛苦又将浩浩荡荡地来袭。苦恼终于爆发了,“你们要知道你们没资格那样同我讲话,知道吗,我会让你们看看我是怎样把你们蒸了。”于是佩里单脚一跃跳到柜子上。
他一屁股坐到柜子上,脚悬在边缘,右边屁股几乎碰到电磁炉,背靠着那个里面放着形状各异的盘子的柜子。他看着炉子慢慢从黑色变成淡淡闪耀的黄色。一颗孤单的干饭粒粘在……
“让我们看”
在炉子上,佩里仔细地观察着。这饭粒起初还是白色,接着慢慢变黑,然后开始燃烧,并向天花板散出微细的缕缕青烟。随着金属持续加热,细微的烟也变得浓厚,烟雾形成细小的烟柱,消失在空中。
“让我们看,我们警告你”
贴着滚烫的金属,饭粒变得乌焦乌焦的。橘色火焰微弱地闪烁了一下,然后熄灭了。烟雾很快消失,只在炽热的炉子上留下一小块黑色硬皮。
“警告警告让我们看看看”
“你们想看?”佩里用他的左屁股支撑着全身并把右拇指钩在腰带上。它们在“警告”他。没有人敢“警告”达西家族。毕竟这是佩里的家,任何人,要想在他屋檐下好好生活,就要听他的。
“是我们要看现在现在现在,我们不会再说第二遍”
佩里稍一侧身,直接将右屁股凑上炉子,顷刻间就感到了灼烧的高温。他把裤子往下拉,露出来的右屁股离炉子只有几英寸远。热流立即向他裸露的皮肤扑来。
“现在看到了吧,混蛋们?”一股从未如此强烈的兴奋感在他体内翻腾。
“这是什么?这是美味吗?我们吃的就是这吗?这是什么?”
“你们不知道这是什么?”佩里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怀好意。憎恨与愤怒再次掌控了他的身体,所有理性都被肆意地蹂躏,直至粉身碎骨。这时,他又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哦,如果你不知道它是什么,也许你该离近点儿看。”
佩里将他的右屁股狠狠地贴在炉子上,立即发出了咝咝声。这灼热的痛针扎似的刺入他的身体,但那是他自己在痛,他像疯子一样圆睁着眼睛狂笑着迎接这疼痛。随着皮肤起泡、破裂、变焦,他的神经也开始大骂那灼人的高温。
“别别别别别别别别”
房间里弥漫着肉体被烧焦所散发出的恶臭,难以忍受的剧痛撕裂着他的每一寸肌肤。但他随后便庆贺自己那不可思议的意志力——他的本能告诉他要逃离这疼痛,但他最终战胜了本能并坚定地在火炉上呆了足足四秒钟。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一声尖叫敲击着他的大脑并分散了他坚忍的意志力。佩里从炉子上跳下来,用那条被三角形破坏得面目全非的腿支撑地面,结果立马重重地摔在满是血迹的油毡地板上。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他没时间后悔,更没时间想这是多么愚蠢。他感受到了屁股上那钻心的痛,并闻到一股强烈的肉体被烧焦的味道(还夹杂着另一种味道)。尖叫声像风钻一样在大脑中撕扯着,并像马提尼酒调酒棒似的搅动着他的脑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虽然疼痛让他像个小女孩一样抽泣,虽然眼泪从脸上淌下并滴入了油毡地板上的血洼,虽然每丝疼痛勾起了生活中痛苦的回忆,但他知道他又干掉了一个。当他昏迷时,这种满足感仍紧附于他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