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特坐在一只破旧的凳子上,手臂倚着黑褐色的木制酒吧台。这里的空气很好闻,有啤酒、香烟,还有刚被抹布擦过的吧台气味,他就喜欢这个。一家吵闹的、却又能保持整洁的酒馆,总是能让他的心神安定下来。当然,整洁也是有限度的,没人会喜欢一家过分整洁的酒馆,那会让人觉得它才刚刚开张。就像是一件从未穿过的外衣,或者一支从不曾被使用过的烟斗。
麦特用右手的两根指头弹动着一封折叠起来的信,这封纸质厚实的信笺上印着血红色的蜡封。他将这封信带在身边并没有多久,但这封信已经像所有女人一样,正在勾起他愈来愈大的兴趣。呃,不过这些女人之中肯定不包括两仪师。
他停下转动信笺的手指,将它按在吧台上。该死的维林,竟给他留下这样的难题!那个两仪师用誓言困住了他,让他变成一条上钩的鱼。
“那么,红大人?”酒馆老板娘问道。这是麦特最近给自己取的名字。现在乱用他的真名字说不定会引来灾祸。“您还想再喝一杯吗?”
这个名叫梅丽·克莱伯的老板娘是一名相貌相当诱人的女子,她正环抱双臂,向麦特俯过身,一张圆脸和赤褐色的卷发看起来都很讨人喜爱。麦特本应该回给她一个自己最迷人的微笑。他见过的女人,没有一个不会融化在他迷人的微笑里。但他是一个已婚的男人,已经不能再让女孩心碎了,这么做是不对的。
不过,这位老板娘俯下身子时,那对丰满的胸部的确非常漂亮。她的个子不高,但她垫高了吧台后面的地板。没错,这的确是一对完美的胸部。麦特思量着,如果在吧台后面的房间里和她亲个嘴,感觉一定很不错。当然,麦特已经不会再这样看待女人了,他也不想真的和这个女人亲嘴。不过,也许塔曼尼应该试一试,他实在太古板了,一个温柔的女人应该会对他有很大的好处。
“如何?”梅丽问。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梅丽?”麦特身边的酒杯已经空空如也,只剩边缘还挂着一点泡沫。
“再请酒吧里的所有人喝一杯。”她立刻说道,“您真是个仁慈的大人。所有人都会喜欢你的。”
“我说的是这封信。”
“你答应过不会打开它?”她问。
“嗯,严格说来不是这样。我的承诺是,如果我打开它,我就要完全照里面的话去做。”
“你发了誓?”
对于这个问题,麦特只能点点头。
老板娘将那封信从麦特的指缝里抢了过去,让麦特不由得发出一声尖叫。麦特站起身,想要把信夺回来,但老板娘已经退到后面,让信笺在手指上来回转动。麦特压抑住再次冲过去抢夺那封信的冲动,他已经过了和别人抢东西的年纪,更不想被这个女人看成小丑。女人最喜欢的莫过于让男人手忙脚乱。你愈是这样,她们就愈得意,愈是会继续逗弄你。
不过,麦特的身上还是开始出汗了。“梅丽……”
“我可以为你打开它。”老板娘说着,靠回吧台的另一边,眼睛依旧看着那封信。旁边有一个男人要她再倒一杯啤酒,她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再等一等,那个红鼻子男人看起来的确已经喝得够多了。梅丽的酒馆里有不少酒客,现在正有六名女侍在来回奔忙。迟早会有一个女孩去给他倒酒的。“我可以打开它。”她继续对麦特说,“还能告诉你里面都写了些什么。”
该死的!如果她这么做了,他就必须要完成维林在这封信里托付给他的任何事情。无论那到底是些什么该死的状况!至少,他现在只需要再等几个星期就能解脱了。他当然可以等下去,真的,他可以。
“不要这样。”麦特猛地坐直身子。这时老板娘正将拇指插进信纸间的缝隙里,仿佛要把蜡封划开。“就算是你把它打开,梅丽,我也还是要按照上面所说的去做。别这么做。小心一点!”
老板娘朝他微笑着。她这家名叫“七带少女”的酒馆,是西凯姆林最好的酒馆之一。这里的啤酒相当有劲,随时都有人在玩骰子,而且一只老鼠都看不到,可能就连老鼠也不敢来冒犯梅丽。光明啊,这个女人不用费多大力气,就能让男人羞得连胡子都长不出来。
“你从没告诉过我,这封信是谁给你的。”梅丽一边说,一边继续转动着那封信。“她是你的情人,对不对?她用什么把你拴住了?”
梅丽的第二个猜测是正确的。但她怎么会想到这是情人的信?麦特又想到维林,差点笑出声。他宁可去吻一头狮子,也不会去吻维林,至少狮子可能还不会咬他。
“我对此发了誓,梅丽。”麦特竭力不在老板娘面前表露出心中的紧张,“不要打开它,现在不要。”
“我可没发什么誓。”梅丽说,“也许,我可以看看它,然后不告诉你里面说的是什么。只是给你一点提示,或者还有鼓励?”
她看着他,丰满的嘴唇带着笑意翘了起来。她的确是个漂亮的女人,尤其是那双红润诱人的嘴唇,不过还是比不上图昂柔嫩的皮肤和美丽的大眼睛。结婚意味着他已经不能再盯着那双嘴唇了。不过麦特还是给了她最迷人的微笑,他别无选择,虽然这样会让她心碎,但他真的不能让她把那封信撕开。
“结果还是一样,梅丽。”麦特用他最具魅力的声音说道,“如果你打开了信,而我不按照信里的内容去做,我还是违背了誓言。”他叹了口气,意识到想把信要回来,只有一个办法。“给我这封信的是一名两仪师,梅丽,你不想触怒一位两仪师吧?”
“两仪师?”梅丽突然表现出更大的兴趣,“我一直都想到塔瓦隆去,看看她们会不会接受我。”她看着那封信,似乎是对里面的内容更加好奇了。
光明啊!这个女人简直是疯了。麦特本来还以为她是个有理智的人。他真不该这样掉以轻心。麦特的身上开始出汗了。他还能拿到那封信吗?她已经将它握得更紧了……
她将那封信放在麦特面前的吧台上,用一根手指按在信上红色火漆的正中央。“下次你见到这位两仪师的时候,一定要把我介绍给她。”
“如果我还在凯姆林的时候见到她,”麦特说,“我一定介绍你们认识。”
“我能信任你吗?”
麦特气恼地看了她一眼。“该死的,我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梅丽?”
梅丽笑了。她把那封信留在吧台上,转身去为那个还在要酒喝的男人倒酒。麦特抓起那封信,把它小心地放进外衣口袋里。该死的女人。麦特很清楚,避开两仪师诡计的唯一办法,就是永远也不要打开这封信,同时还要祈祷他的好运气能够帮他。即使这样,他身上的两仪师诡计已经不少,都要从他的耳朵眼里冒出来了,只有满脑袋木屑的男人,才会想和两仪师打更多的交道。
麦特叹了口气,在凳子上转过身。七带少女里聚集了形形色色的酒客。这些日子里,凯姆林就像一条在海难船里吃饱了的狮蓑,随时都可能有撑破肚皮的危险,这也让这座城市的酒馆变得异常热闹。在这家酒馆的角落里,几名农夫穿着领子被磨损了的工作服,正在玩着骰子。麦特刚刚和他们玩了几轮,所以现在他正用他们的钱为自己买酒,不过他无论如何都不喜欢用铜币来玩骰子。
在另一个角落里,那个相貌粗犷的人还在喝酒。现在他面前已经有14只空啤酒杯了,他的同伴都在欢呼着给他加油。几名贵族坐在一起。麦特有点想和他们玩一把像样的骰子,但他们脸上的表情甚至能把熊吓退。他们也许在刚刚结束的继承战争中站错了边。
麦特穿着一件袖口有蕾丝花边的黑色外衣,只有一点蕾丝,而且没有绣花。他不情愿地把自己的宽边帽留在营地里,而且还在下巴上留了几天的胡子。现在那里痒得让他怀疑自己长了虱子。不管怎样,他现在看起来一定像个十足的傻瓜,但这种伪装肯定能让他不容易被认出来。现在城里的每一个拦路贼大概都会有他的画像,所以他最好小心一点。他曾经希望自己的时轴效果能帮助他,不过他早已明白,这是绝对靠不住的。他完全感觉不到身为时轴会有什么好处。
他已经松开脖子上的丝巾,但始终紧紧扣着外衣,让高耸的衣领一直顶到下巴。他明白,自己已经死过一次,所以他绝不会急着再去找什么麻烦。
一名漂亮的女侍从他身边走过,她身材窈窕,臀部丰满,一头黑色长发披在背后。麦特挪到一旁,让自己的空酒杯孤零零地立在吧台上。女孩微笑着走过来,将酒杯重新倒满。他也对她笑了笑,扔给她一枚铜板。他是个已婚男人,不能随便让女孩对自己产生好感,但他可以为自己的朋友物色一下对象。汤姆也许会喜欢这个女孩,至少,一个女孩可能会让他不再那么没精打采。麦特还在看着那个女孩的脸,把她的相貌记在心里。
麦特喝着啤酒,一只手摩挲着衣袋里的那封信。他并没有在思考信里到底写着什么,如果总是去想它,那他离撕开蜡封就只差一步了。他觉得自己有些像是一只盯着陷阱里的奶酪的老鼠。他可不想吃那些发霉的乳制品,那东西可能早就腐烂。
也许这封信是要他去做一件危险的事情,或者就是会让他极为难堪的事。两仪师总喜欢把男人变成傻瓜。光明啊,他希望维林不是请他去帮助某个遇到困难的人,如果真的是那样,那维林只好自己去跑一趟了。
麦特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口啤酒。在角落里,那个炫耀酒量的男人终于倒了下去。16杯,还算不赖。麦特把自己的酒杯放到吧台上,留下几枚钱币当作酒钱,然后点头向梅丽告别,走到角落里一个手指纤长的家伙那里,向他要来了自己在那个拼酒的男人身上下的赌注和赢得的钱。麦特赌的是17杯。虽然没赌中,但也因为足够接近结果而赢了一点。把钱收好以后,他从门旁的架子上拿起自己的行路杖,准备离开。
酒馆保镖勃格看了他一眼,这名保镖的面孔丑得足以让他的母亲打个哆嗦。他不喜欢麦特,从他看着梅丽的眼神判断,他对麦特的反感可能因为麦特刚才和老板娘的一番调笑。麦特没心情向他解释自己已经结婚了,而且他也不打算再来找这个老板娘。一些男人嫉妒起来是绝不会讲任何道理的。
即使天色已经很晚,凯姆林的街道依旧相当拥挤。石板路面因为刚下过一场小雨,还是湿漉漉的,但天空中的乌云已经消散了,久违的晴空竟然重新出现在人们的头顶。麦特沿着街道向北走去,他的目标是另外一家酒馆。在那里,人们会用金银币来玩骰子。麦特今晚没什么特别的任务,他只想听听街谈巷议的传闻,感受一下凯姆林现在的环境。自从前几天赶到这里,他觉得这里的许多东西都改变了。
他一边向前走,一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回头观望。那些该死的头像让他感到非常紧张。街道上许多人看起来都非常可疑。有几个莫兰迪人从他身旁经过,醉得几乎能用他们喷出的气息来点火。麦特和他们保持着距离。自从有过辛德泰普的奇遇之后,他相信自己无论怎样小心都不为过。光明啊,他已经听说过一些铺路石板会攻击行人的故事了,如果就连脚下的石头都需要提防,那么还有谁是可以信任的?
终于来到那家酒馆,这个令人向往的地方名叫“死人喘气”。酒馆的前门外站着两名大汉,不住地用粗头大棒轻轻敲打着宽大的手掌心。这些日子里,酒馆们都在增加保镖的名额。麦特当然会小心一些,不要赢得太多。酒馆老板们不喜欢一个人赢钱赢得太厉害,这很可能会引发一场斗殴。除非那个人把赢来的钱都用在餐食和酒水上,那么,想赢多少都可以,欢迎惠顾。
这家酒馆内部要比“七带少女”阴暗一些,这里的酒客们都只是在埋头喝酒或者赌博。酒馆的菜品算不上丰富,它吸引人的只是够劲的烈酒。这里的吧台上有一些冒出来足有手指甲那么长的钉子,会在你不小心时刮破你的袖子。麦特觉得这些钉子似乎很想从吧台里跳出来,从这家酒馆的大门逃出去。
这家酒馆的老板名叫本荷德,是个头发油腻的提尔人,有一张非常小的嘴,让麦特总觉得他似乎是不小心把自己的嘴唇吞到肚子里。他身上散发着一股萝卜的气味。麦特从没见他微笑过,甚至在收到小费时也不笑,即使是暗帝付小费时,绝大多数酒馆老板肯定也会微笑以对的。
麦特不喜欢在一个必须用一只手按住钱包的地方喝酒和赌钱,但他今晚打算赢一些真金白银。而他一走进这家酒馆,就看到桌上的骰子和钱币撞击的声音,这让他立刻有了一种重归故里的感觉。他外衣上的蕾丝花边引起一些人的注意。他为什么还需要这种装饰?等他回到营地,就会让罗平立刻把这些花边拆掉。嗯,也许不会全部拆掉,但肯定是要拆掉一些的。
麦特在大厅里面找到对赌正酣的三个男人和一个穿长裤的女人。那个女人有一头金色短发和一双漂亮的眼睛。麦特会注意到这些,是因为它们都是汤姆所喜爱的。不过她的胸部有些太过丰满。最近麦特经常会注意胸部小一点的女性。
只过了几分钟,麦特就和他们玩在一起,这让他紧张的心情放松不少。不过他还是一直将自己的钱袋保留在视野范围内,就放在他面前的地板上。没过多久,那只钱袋旁边的硬币堆就开始迅速增高了,其中绝大多数是银币。
“有没有听说蹄铁匠草坪发生的事情?”轮到麦特掷骰时,一个人这样问他的同伴。“那真是可怕。”说话的人个子很高,有一张紧缩在一起的脸,看起来好像他的头刚刚被门夹过。他自称为契舍。麦特觉得他会提起这种骇人听闻的故事,是因为女人们可能因为他的长相而逃走,所以他只能努力引起她们的注意。
“什么?”名叫克蕾尔的金发女子问道。麦特给了她一个微笑。他很少和女人玩骰子,因为女人们总是说,骰子是不正经的游戏。但她们却不抱怨男人用玩骰子赢的钱给她们买东西。不管怎样,和女人玩骰子是不公平的,因为他的微笑会让她们心慌意乱,把所有弱点都一股脑地展示出来。但麦特已经不会再向女孩露出这种微笑了,而且,这个女人始终对他的一切微笑都无动于衷。
“是乔沃迪。”契舍在麦特摇动骰子时说道,“今天早晨,他们发现了他的尸体。他的喉咙被割开,身体里一滴血都没有,就像一只漏了的酒囊。”
大惊失色的麦特虽然扔出了骰子,却根本没去理会自己投出了几点。“什么?”他问道,“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契舍的目光转向麦特,“只是一个我们认识的人,还欠我们两克朗。”
“身上的血被吸干了?”麦特说,“你确定?你看到尸体了吗?”
“什么?”契舍面色一沉,“该死的!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
“契舍,”克蕾尔说,“你看这个!”
那个干瘦的男人和麦特同时低下头。刚被麦特扔出的三颗骰子已经落在桌面上,每只骰子只有一个角顶住桌面,就这样立在桌子上。光明啊!麦特曾经投出以侧缘直立在地上的硬币,却从没想过自己能让骰子仅凭一个角就立起来。
就在此时,他脑海中的骰子开始转动起来。他差点要跳起来了。该死的!他脑袋里的骰子从不曾给他带来好事情。只有当某种变化已经注定,可怜的麦崔·考索恩又遭遇了一场灾难的时候,它们才会蓦然停住。
“我可从没……”契舍说。
“我们规定这样算是输。”麦特说着,扔下几枚硬币,拢起其余的赌注。
“你认识乔沃迪?”克蕾尔还在问着。她的一只手探到腰间。看她瞪着自己的眼光,麦特敢用金子和铜板对赌,她那里藏着一把匕首。
“没什么。”麦特答道。他没听到什么,但已经够多了。“请原谅,我要走了。”
他匆匆走出酒馆。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原先站在门口的一名肩宽背厚的保镖,正与酒馆老板本荷德低声说着什么。那名酒馆老板正用手指点着保镖手中的一张纸,麦特看不见纸上有些什么,但他能猜出来,是他的画像。他低声骂了一句,快步走到街上,溜进看见的第一条巷子里,立刻快步跑了起来。
弃光魔使在猎捕他。这座城里的每一个蟊贼口袋都有他的画像。一具尸体被吸干了血。最后这件事只可能意味着一种情况,古蓝已经潜入凯姆林。它竟然能如此迅速地赶到这里,这似乎是不可能的。当然,麦特也看到过它从不足两个手掌宽的窟窿里挤出来,那种怪物似乎对何为可能、何为不可能根本没有任何概念。
该死的!他一边想,一边飞步向前。他需要找到汤姆,返回红手队在城外的营地。在雨水中变得黏滑的黑暗街道并没有减慢他的脚步。石板路面上映射着路灯的灯光,伊兰让女王步道在晚上依然能保持很好的照明。
他已经派人送信给伊兰,但还没有得到回复。这就是对救命恩人的感谢方式吗?麦特的印象中,他已经救过那个女孩两次了。即使只是一次救命之恩,就应该足以让她一边流泪,一边亲吻他的脸颊。而现在,他的脸上连一个啄痕都没有。他当然不想和伊兰亲嘴。对待王室贵族,最好还是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
你的老婆就是个该死的霄辰女大君,他心想,还是女皇的女儿。现在你可避不开那些贵族了!不过不管怎样,至少图昂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而且棋下得很好,还非常聪明,是个可以聊天的伴。虽然她也总是让人怒不可遏……
不,现在不是去想图昂的时候。
总之,他没有得到伊兰的任何回应,而他现在更需要确定这里的情况。现在的问题不是亚柳妲和她的龙,那个该死的古蓝已经进城了。
他走上一条繁忙的大街,双手插在口袋里。因为逃走得匆忙,他把行路杖丢在“死人喘气”里面。他不由得暗自抱怨起来。他本以为能在这里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晚上在上等酒馆里玩玩骰子,上午睡到很晚才起床,就这样一直等到和维林约好的30天一过,然后从这里离开。而现在,他却落魄成这样。
但他和那个古蓝还有账要算,它已经在艾博达的街道上杀死不少无辜的人。而麦特至今也无法忘记遇害的拿勒辛和五名红臂队。该死的,它甚至还杀死了泰琳。
麦特一只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抚摸着胸前的狐狸头徽章。他已经厌倦了从那个怪物面前逃走。伴随着骰子的转动,一个计划开始在他的脑海中成形。他竭力想要忘记泰琳女王惨死的情形,那时她身上还紧紧系着麦特捆上去的绳子,头颈却已经被扯开。那个以鲜血为食的古蓝已经欠了他大笔的血债。
麦特浑身颤抖着,将手放回口袋里,一步步走向城门。天色很暗,但他能分辨出不久前这里留下的战争痕迹。他左边的门框上插着一支箭,守卫室墙壁上的一片黑色血污一直延伸到窗下的木头窗台上。一个人死在这里,也许那时他刚要射出一支弩箭。他倒在窗台上,让自己的血渗进这片墙。
现在这场围城战已经结束了,安多的新女王,它的合法女王继承了王座。他总算是躲过了一场战争。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感到轻松许多。一场惨烈的战争,只为了争夺狮子王座,但其中没有一支箭、一柄长矛或一口剑要插进麦特·考索恩的心脏。
他向右转去,沿着城墙内侧继续前行。这里有许多客栈,每一座大城的城门附近都会有不少客栈,它们的档次不算很高,但价格相当合理。
灯光从门缝和窗口中透射出来,在路面上洒下一片片金黄。黑色的人影聚集在巷子里,只有在客栈门口,受雇的保镖会把露宿的穷人赶走。凯姆林现在的局势相当紧张,如潮水般涌入的难民、刚刚结束的战争,还有……其他许多事情:死人出现在世间、食物无故腐败、被粉刷雪白的墙壁突然间变得肮脏不堪等,都在绷紧凯姆林人的神经。
被汤姆选中作为演出场地的客栈有着尖顶房屋和正面砖砌的前墙。客栈门前的招牌上画着两颗苹果,其中一颗被吃得只剩下果核,是纯白的颜色,另一颗完整的则是纯红色,这也是安多旗帜的颜色。这两颗苹果是这个地区的明显标志物。
麦特能听到客栈里有音乐声传出来。他走进去,看见汤姆正坐在大厅最里面的一个小舞台上,穿着走唱人的百纳斗篷,吹着长笛。他在演奏时闭着眼睛,长长的白胡须从长笛两边垂下来。这是一首缠绵悱恻的曲子《辛妮·韦德的婚姻》。而麦特在学习这首曲子的时候,它的名字是《选马别出错》。他直到现在都没办法把这首曲子吹得像汤姆那般轻缓婉转。
汤姆的面前已经有了一些硬币,这家客栈允许他在演奏时收小费。麦特靠在门旁,听着汤姆的曲子。大厅里没有人说话,但相当拥挤。麦特相信,如果把这些人集中起来,甚至能组织起半支连队。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看着汤姆。
麦特已经去过世界上许多地方,用两只脚走了很长的路,在十几个不同的城市里差点丢了自己的性命;他居住过或偏远、或华丽的许多旅店,听过走唱人、演员和吟游诗人的演奏。而与汤姆·梅里林相比,所有那些人的演出无异于未成年的孩子用木棍敲打瓦罐。
长笛是一种简单的乐器,许多贵族更喜欢听竖琴的演奏。在艾博达时,曾经有人对麦特说,竖琴更加“高雅”。麦特相信,如果那个人听过汤姆吹的长笛,一定会目瞪口呆。在这名走唱人手中,长笛就仿佛是他灵魂的延伸。温柔的颤音、小音阶和强有力的长音。这段旋律怎会变得如此哀婉,汤姆是在为谁哀悼?
观众们一直静静倾听着。凯姆林是世界上最庞大的城市之一,来自世界各地的人聚集在这里,不同人种的迥然差异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执拗易怒的伊利安人坐在性情平和的阿拉多曼人旁边,细致圆滑的凯瑞安人、崇尚勇气的提尔人和零散的几个边境国人。凯姆林已经被视为世界上少有的,能够同时躲过霄辰人和转生真龙的避难所。而且,这里也还有一些食物。
汤姆结束这段乐曲的演奏,却没有睁开眼睛,而是又吹出一段旋律。麦特叹了口气。他不喜欢打断汤姆的表演,不幸的是,现在他们必须返回营地了。他们必须仔细谈谈古蓝的事。麦特需要想办法和伊兰取得联系,也许汤姆能够为了他去和伊兰谈一谈。
麦特向客栈老板娘点点头。那是一个神态庄重的黑发妇人,名叫布萝玛丝。她也向麦特点点头,耳垂上的坠饰随着她的动作在灯光中闪烁着。对麦特来说,她的年纪有些太大了。不过,泰琳也并不年轻。麦特决定记住她。当然,是为了他的朋友,也许她和万宁比较合适。
麦特向舞台走去,开始收拾上面的钱币。他会让汤姆吹完这支曲子,然后……
麦特的手猛然抖了一下。他的袖口被一把匕首钉在舞台上,细长的金属刀刃在他的手腕旁边微微抖动着。麦特向上瞥了一眼,看到汤姆还在演奏,但这名走唱人在掷出匕首前将眼皮掀起了一丝缝隙。
汤姆收回掷出匕首的手,继续吹着笛子,一丝微笑出现在他满是皱纹的嘴唇上。麦特嘟囔了一声,拔起台上的匕首,等待汤姆吹完这支曲子。它并没有前一首曲子那么悲伤。当纤瘦的走唱人放下长笛时,大厅中立刻爆发出一片掌声。
麦特向走唱人皱了皱眉。“光明烧了你,汤姆,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件外衣!”
“你应该庆幸我瞄准的不是手。”汤姆将长笛擦拭干净,向鼓掌欢呼的观众们点头致意。人们高呼着,要他继续吹下去。但他只是略带遗憾地摇摇头,将长笛放回匣子里。
“我几乎也希望你能吹下去。”麦特一边说,一边抬起手臂,用另一只手的手指穿过袖口上的破洞。“血迹在黑衣服上不会很明显,但补丁就不一样了。我知道你的斗篷上有很多补丁,但这并不表示我打算效仿你。”
“你还抱怨说你不是贵族。”汤姆俯下身,开始收起他的酬劳。
“我不是!”麦特说,“不管图昂怎么说,我就不是。光明烧了你吧,我不是什么该死的贵族。”
“我有听过农夫抱怨外衣上的补丁吗?”
“不一定只有贵族才想穿好衣服。”麦特嘟囔着。
汤姆笑着拍了拍麦特的背,从舞台上一跃而下。“我很抱歉,麦特。那时我只是凭直觉,我先看到有手出现,才往上瞧见脸。等我看清楚的时候,匕首已经离开我的手指了。”
麦特叹了口气。“汤姆。”他严肃地说,“一个老朋友就在城里,它曾经干净利落地割开过许多人的喉咙。”
汤姆点点头,神色也凝重起来。“我休息时也听卫兵们谈起过这件事。但我们必须留在这座城里,除非你决定……”
“我不打算打开那封信。”麦特说,“维林有可能会命令我从这里一直爬到法美去,而那时我就只能那么做了!我知道你不喜欢耽误时间,但打开那封信,我们有可能被耽误更多的时间。”
汤姆不情愿地点点头。
“我们回营地去。”麦特说。
红手队的营地位于凯姆林城外三里处。汤姆和麦特并没有骑马进城,徒步比较不显眼。而且除非麦特知道这座城中有一个可以信任的马厩,否则他是不会把坐骑带进城的,现在好马的价格已经上涨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他本希望在离开霄辰人的地盘后,能够摆脱这种恼人的状况,但伊兰的军队也在收购他们能找到的每一匹好马,甚至是质量不算很好的马。而且,麦特听说最近经常会出现丢马的事情。肉就是肉,即使是在凯姆林,人们也已经开始挨饿了。这让麦特感到头皮发麻,但这就是现实。
他和汤姆在回营地的路上一直谈论着古蓝。除了要让所有人保持高度警戒,麦特每晚睡在不同的帐篷以外,他们并没有讨论出任何对付古蓝的妥善办法来。
麦特在登上一座山丘顶端时,回头瞥了一眼。凯姆林正在灯光火烛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整座城市被覆盖上一层雾一般的光晕,宏伟的尖塔和塔楼如同闪耀的灯塔。麦特脑海中的古老回忆让他看到了这座城市原来的样子,让他回想起,当他进攻这座城市时,世界上还不存在“安多”这个国家。攻打凯姆林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根本就不看好那些妄图从伊兰手中夺取这座城市的家族。
汤姆来到他身边。“自从我们上次离开这里,好像已经过了非常漫长的一段岁月,是不是,麦特?”
“光明烧了我吧,你说得没错。”麦特说,“我们怎么会想要去救那些傻女孩?下一次,让她们自己去救自己吧!”
汤姆看着他。“难道我们不正要去做同样的事情吗?我们不是要去根结之塔吗?”
“这完全不一样,我们不能把她丢给那些怪物,那些蛇和狐狸……”
“我不是在抱怨,麦特。”汤姆说,“我只是在思考。”
最近,汤姆似乎总是在思考,不停地拿出沐瑞那封被严重磨损的信,将它放在手里摩挲,看了一遍又一遍。那只是一封信。“来吧,”麦特说着,转回身,继续沿大道向前走去,“你是不是要跟我说说与女王见面的事?”
汤姆和他并肩走在黑色的大路上。“她没有给你回信,我并不感到惊讶,麦特。现在她有许多事要做。有传闻说,大批兽魔人已经攻入边境国,而安多还没有从继承战争中恢复过来。伊兰……”
“你有什么好信息吗,汤姆?”麦特说,“如果有,就告诉我。我现在只想改换一下心情。”
“真希望后福旅店还开着,吉尔那里总是有不少信息。”
“好信息。”麦特又强调了一遍。
“好吧,嗯,根结之塔就在多蒙所说的那个地方,我从另外三名船长那里都得到了证实。那是在白桥西北方数百里外的一片开阔平原上。”
麦特点点头,揉搓着下巴。他觉得自己能回忆起一些关于那座塔的事情。一座银白色的建筑屹立在远方,和周围的自然环境相比,显得格格不入。一段乘船的旅行,水浪拍击着岸边。贝尔·多蒙浓重的伊利安口音……
这些景象在麦特的脑海中显得非常模糊,他对于那段时间的记忆比乔锐·康加的谎话更显得漏洞百出。贝尔·多蒙能够告诉他们去那里找到那座塔,但麦特想得到进一步证实。看到多蒙对莱伊纹那种卑躬屈膝的样子,麦特脖子后面的寒毛都会直竖起来。虽然明明是他救了他们两个,但他们对他连一点好感都没有。他当然不想得到莱伊纹的好感,和她接吻肯定像吻石橡树皮一样。
“你认为多蒙的描述,足以让一名导引者为我们打开通往那里的通道吗?”麦特问。
“我不知道。”汤姆说,“但我认为这并不是关键的问题。更重要的是,我们该到哪里去找人为我们施展神行术?维林已经走了。”
“这我会想办法。”
“如果你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我们就必须走上几个星期才能到那个地方。”汤姆说,“我不喜欢……”
“我会找人打开通道。”麦特坚定地说,“也许维林会回来,让我从这个该死的誓言中解脱。”
“最好不要离那个人太近。”汤姆说,“我不信任她,她身上有些东西让我很不舒服。”
“她是两仪师。”麦特说,“她们都是这样的,就像骰子全都是从一到六的六个面。但在两仪师里,我还算喜欢维林。我看人很准的,这你知道。”
汤姆挑起一侧眉弓。麦特向他报以紧皱的眉头。
“不管怎样,”汤姆说,“我们也许应该在你进城时派卫兵跟着你。”
“卫兵可对付不了古蓝。”
“是对付不了,但三天前你在晚上返回营地时,那些从背后袭击你的暴徒呢?”
麦特打了个哆嗦。“至少那些人是正经的盗贼,他们只想要我的钱,这很正常。他们的口袋里都没有我的画像。他们可不是受到暗帝力量扭曲的人,一到日落就会发疯。”
“但你还是会有危险。”汤姆说。
麦特没有再争论。光明烧了他吧,他也许真的应该带上几名士兵,至少是几名红臂队(红臂队一般指从红手队中挑选出来的最有经验的士兵。——编者注)。
营地出现在他们眼前。伊兰属下一个名叫诺瑞的官员给麦特送来允许红手队在凯姆林城附近扎营的特许状,但麦特必须承诺,每一天不得派遣超过一百人进城,而且营地距离城墙至少要有三里远,并且不能在任何村庄和农场中扎营。
这名官员的到来说明伊兰已经知道他在这里。但她没有送来问候,也完全没有对麦特拯救她的英勇行为表示谢意。
在道路的转弯处,汤姆的油灯照出了正在路旁等候的一支红手队。率领一个班的士官古弗林向麦特行了一个军礼,他是个身材强壮、肩膀宽阔的人,算不上很聪明,但目光非常敏锐。
“麦特大人!”他说道。
“有什么信息,古弗林?”麦特问。
那名士官皱了皱眉。“嗯,我想,有些事情也许你想要知道。”光明啊!这个家伙怎么说起话来比喝醉酒的霄辰人还慢。“今天,两仪师们已经回到营地了,就在你离开的时候,大人。”
“她们三个都回来了?”麦特问。
“是的,大人。”
麦特叹了口气,现在他完全可以确信,今天就是一个非常倒霉的日子。他本来希望她们至少可以在城里多待一些时间。
他和汤姆继续向营地走去。他们离开大道,沿着小路走过一片长满黑蜂荨麻和刀叶草的田野,野草在他们脚下吱嘎作响。汤姆的油灯照亮了褐色的草茎。能够返回安多的确是一件好事。这里的羽叶木和酸胶树让麦特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家乡。但看到这么多植物都死了,实在是很让人沮丧。
该如何对待伊兰?女人们总是这么麻烦,两仪师更加糟糕,女王们则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而伊兰同时拥有这三个身份。他该如何说服她,让她将全部的铸造厂都交给他?他愿意接受维林的帮助,就是因为这样能更早一点到达安多,开始铸造亚柳妲的龙!
红手队的营地安扎在一群小山丘上,最大的帐篷处于中心位置,周围环绕着小帐篷。麦特率领的部队已经和先前到达安多的艾斯丁的部队会合。红手队重归于完整。营地中已经点起了篝火,现在搜集干枯的木柴绝不是件困难的事。烟气在空气中缭绕。麦特听到人们在歌唱和呼喊。现在时间还不算太晚,麦特也没有在营地中实行宵禁令。如果他没办法真正放松一下,至少他的部下们可以。也许这是最后战争来临前,他们最后一次放松的机会了。
兽魔人已经攻进边境国,麦特想,我们需要那些龙,要快。
麦特向几名朝他敬礼的哨兵回礼,就和汤姆分开了。他要去找一张床,在夜色中好好思考一下他的问题。一路上,他又下达了几个命令,对营地的部署做出一些调整。依照现在山坡上营地的布局,一支轻骑兵部队能够直接冲过营地中的走道。只有非常大胆的将军会使用这个战术,但他在古国科尔曼达的马利辛山谷一战中的确使用了这种战术。当然,那不是麦特,而是他记忆中的某个人。
现在麦特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些记忆,把它当作自己的一部分。不管那些该死的狐狸们怎么说,这不是他想要的,但他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他脖子上的伤疤就是这些代价的证明。当然,他得到的这些东西已经不止一次帮了他大忙。
他终于来到自己的帐篷前,准备从帐篷里找一套干净的衣服,就去其他帐篷过夜。这时,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喊他。“麦特·考索恩!”
该死的,差点就能逃开了。他不情不愿地转过身。
苔丝琳·巴拉登不算是个漂亮女人,她那些细长的手指、纤瘦的肩膀和一张小巧的脸,让她看起来很像一棵白蜡树。她穿着一条红色长裙。在这数个星期的逃亡生活里,她的眼神中已经极少再显示出她身为罪奴时的那种惊悸和慌张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能够将柱子瞪弯的严厉眼神。
“麦特·考索恩。”转眼间,她已经走到麦特面前,“我需要和你谈谈。”
“现在你已经在跟我说话了。”麦特放下掀起帐帘的手。虽然与自己的理智相悖,但他的确有一点喜欢苔丝琳。当然,他不会就此邀请这名两仪师进入他的帐篷,没有一个农夫会把狐狸请进鸡舍,无论他对这只狐狸有怎样的好感。
“是吗,”苔丝琳说道,“你有没有听到关于白塔的信息?”
“信息?”麦特说,“没有,我没听到什么信息,但流言倒是有一些……现在我满脑子都是各种谣言。有人说白塔重归统一了,也许你想谈的是这个?但我还听不少人说,那里的战争还没结束。还有,玉座要代替兰德进行最后战争。两仪师决定组建一支军队,这支军队中的每一名士兵的生命都是由她们给予的。还有飞行的怪物攻击了白塔。最后这个故事可能是把在南方飞行的雷肯和白塔拼凑在一起。而那个两仪师生育小孩、组建军队的传闻肯定是在胡说八道。”
苔丝琳不动声色地盯着麦特,麦特也没有避开她的目光。就这样好了。麦特的父亲总是说,他比该死的树桩还要顽固。
最后,苔丝琳不加掩饰地叹了口气,面色和缓下来。“你对那些信息不以为然是正确的,但我们不能轻视它们。就算是愚蠢地站到叛逆那一边的爱德西娜,也还是希望能返回白塔。我们计划明天早晨回白塔去。因为你习惯晚起,所以我今晚来找你,想向你表达我的谢意。”
“你的……什么?”
“我的感谢,考索恩先生。”苔丝琳不带表情地答道,“这趟旅行对我们之中的任何人来说都不容易。我们之间也发生过一些……摩擦。我并不是说我会赞同你做出的每一个决定,但这也不能抹杀这个事实——如果没有你,我现在依然还是霄辰人的奴隶。”说到这里,她打了个哆嗦。“在我比较有自信的时候,我会装作能够反抗他们,并最终从他们的控制中逃脱。让自己抱持一点幻想是很重要的,你说是吗?”
麦特揉搓着下巴。“也许吧,苔丝琳,也许你说的的确没错。”
她竟然向他伸出了手。“请记住,如果你要来白塔,你将在那里遇到对你心存感激的人,麦特·考索恩,我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麦特握住了那只手。握住它的感觉就和看到它一样,纤细干瘦,但它比麦特想像中更加温暖。一些两仪师的血管里只有冰块,这是肯定的,但还是有一些两仪师并非那么可怕。
苔丝琳向麦特点点头,动作中充满敬意,几乎就像是在向麦特鞠躬。麦特放开她的手,觉得非常尴尬,就好像有人在他不经意时绊倒了他。然后,这名两仪师就转过身,朝她自己的帐篷走去了。
“你们需要马匹。”麦特说,“如果你们能等到明天早晨我起来以后再走,我会给你们准备几匹马,还有一些补给,你们不能在去塔瓦隆的路上挨饿。而现在沿路上的那些村子里几乎已经没有什么食物了。”
“你和裘丽恩说过……”
“我又把我的马数了一遍,”麦特说。那些骰子还在他的脑海中滚动。该死的。“我重新统计了红手队的马匹,我们还有一些多余的马。”
“今晚我来找你,不是想从你这里骗走几匹马。”苔丝琳说,“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麦特转身掀起帐帘,“所以我才会提起这件事。”然后他就走进了帐篷。
一进帐篷,他的身子立刻僵住了。这里有一股……
鲜血的味道。